江令宸在听完林嘉言向他转述的邹旭江的观点后，只评价了一句：“对被资助者而言，论迹不论心，对认识你的人来说，论心不论迹。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到了知行合一，其他人怎么看都不重要。”
林嘉言久久没有回应，江令宸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好像在卖弄文学。”他解释，“我看到你的书架上有一本《围炉夜话》，刚好读到了这部分，所以直接引用了。”
他将这番话的出处说清楚，这却不是林嘉言关心的东西。
“江，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应该是在我大二下学期发生的。”
林嘉言陷入回忆。
那时刚过完年，与S市仅有几百公里距离的海滨小镇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海啸灾害，整个小镇被海水淹没，死伤惨重。
学生会里有个来自受灾小镇的女生，她家的房子被海啸摧毁，几个亲人下落不明。学生会组织了捐款，并在学校的支持下最终扩大捐款范围，面向整个小镇募捐。
林嘉言和女生并不在同一个部门，但平时也有过一些合作，出于同情和私人感情，林嘉言决定将近一年通过勤工俭学和杂志社投稿存下的钱全部捐出。
对于已经工作的人来说，那些钱并不算太多，可对于仍然依靠家里的学生们而言，林嘉言捐出的大四位数与别人最多一两百的数额相比，显得十分显眼。
就连家里比较有钱的如贺苏颖、宋雯雯这样的学生，上限到两千为止。
林嘉言并不在意谁捐多少，只是单纯地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灾区多做些什么。捐赠明细在学生会内部传开之后，大家私下议论纷纷。
“林嘉言是什么意思，想抢风头？”
“比贺苏颖多捐了几千块钱，这不是让别人难堪么……”
“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诸如此类的议论甚嚣尘上，还有人说她这么做是觊觎下一届学生会会长的位置，为自己的履历铺路。
这些议论传进了林嘉言的耳朵里，也被江令宸听到。
副会长劝说她把捐款收回去，不然这件事就变质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允许多捐的话，你们为什么不设置一个限额？”林嘉言拒绝了学生会副会长的建议，“只要这些钱能落实到灾民手中，我才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呢。”
副会长还想再开口，被刚踏进会议室的江令宸制止了。
“捐多少是自由，哪有人捐得多还要被非议的？”江令宸把捐款明细打印出来，在审核确认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对愣在原地受了委屈的林嘉言说道：“今天晚上开学生会干部例会时，我会让各部门部长帮忙平息这些评论。”
她不在意别人的评论，但她担心江令宸也和他们一样误解了她的目的：“我不是为了争下届学生会会长的位置才捐出这些钱的，我没把捐款当作秀工具。”
林嘉言记得当时他的回答：“做好事论迹不论心，结果是好的，别人就不该纠结你的初衷。”
“可我没想过的事，也不想让人误会。”林嘉言拦住他，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自认知行合一，但硬要有一方面被误解的话，宁可别人对我论心不论迹。”
江令宸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放心吧，我会向大家解释清楚这件事的。”
当时林嘉言还没当上部长，没有资格参加干部例会。她不知道江令宸究竟跟那些部长们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总而言之那天过后，这件事渐渐得到了平息。
想到这里，林嘉言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想到了什么？”江令宸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我在想，时间也许真的会让人给一些回忆加上厚厚的滤镜，并为不知情的故事添上美好的幻想。”
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出现了“也许江令宸当时就为我做了很多”的记忆偏差。好在她足够清醒，没放纵自己陷入单向的记忆美化中。
当年他和她没那么多交集，她还只是在图书室里一个人品尝暗恋的滋味，他说的话只是出于学生会会长对学生会成员的保护责任，与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令宸应声道：“既然是不知情的故事，凭感觉往上增添的幻想，也许就是真相呢。”
“我喜欢写童话故事，不代表我相信童话故事。”她还是分得清现实与幻想的。
“如果你连自己写出的童话故事都不相信，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故事。”
“所以我在童话故事上停笔了。”林嘉言同意他的观点，“我现在喜欢写现实主义故事，而现实主义故事充满了太多无奈，我相信它的真实性，但不喜欢。”
人生已经有太多无奈了，为什么还要在编造的故事中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些无奈呢？
她不愿让情绪沉浸在这个话题中：“对了，爸妈过年打算去岛上度假，你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儿去呀？”
在打这通视频通话之前，林嘉言跟母亲通了话。
父母的新年行程是几个月前就策划好的，原本她打算跟江令宸出国玩几天，和父母的行程分开。但江令宸现在这个样子，加上自己得工作，于是她请父母旅行时带上江令宸。
没想到，江令宸拒绝了这个提议。
“爸妈出去放松心情，还得照顾我这个拖油瓶，怪累的。”他说出拒绝的原因，“我也懒得动了，趁过年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也不错。”
“可桃姨说过年想回一趟老家，今年是她女儿十周年忌日。”
“嗯，我给她买了明天的机票，回到老家还有些亲戚帮忙照顾下她。”他语气轻松，“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一个人在家没饭吃吧？言言，你出差的这几天，我又学会了好几道菜，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你就知道我完全不会饿死自己了。”
林嘉言皱起眉头：“今天是年二十七，明天桃姨回老家，后天爸妈出发去海岛，除夕那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
除夕那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林嘉言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失去记忆后的第一个生日、踏入三十岁的生日，他得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我不孤零零呀，你不是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么？”
江令宸对此并不在意，反正林嘉言在出发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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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给他提前过过生日了，那么除夕那天，就和日常的每一天都一样。
他想要的仪式感是她一直将他放在心上，而不是为了某些她认为有特殊意义的日子，耽误了她的工作和梦想。
“言言，除夕那天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每天的睡前电话都来得十分准时。
林嘉言没想到的是，项目组联动了村委会搞了个跨年活动，原本负责活动统筹的同事得了急性阑尾炎，从镇医院转进城里动手术。
在胡若依的安排下，活动统筹的工作落在了林嘉言和邹旭江头上。
工作量的激增让林嘉言忙得一整天没时间看手机，第一次忘了给江令宸打电话报平安。
等半夜一点多终于可以休息时，林嘉言才发现手机上多了两条江令宸的消息。
第一条是，“言言，已经快十二点了，今晚你加班吗？”
第二条是，“你应该在加班吧，村子里的年味比城里更浓，你在加班帮大家准备过年的东西吗？不管你多晚下班，记得告诉我一声。”
从下午开始，平良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嘉言脱下被雨打湿的外套，从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她伸手正打算按下视频通话键，突然瞄到了手机左上角显示的时间。
太晚了，他应该已经睡了吧。
林嘉言改成了回复一大段文字，告诉他这边发生的事。
“江，这几天我估计都会特别忙，别担心我，早点休息。”她在结尾加上这句话，点击了发送。
文字比语言更难解释很多事情，她在文字中隐去邹旭江和她一起承担统筹工作这个细节，也没告诉他稍晚的时候，邹旭江正式向她告白。
“旭江，我已经结婚了，我和丈夫的感情十分牢固，也没发展婚外情的打算。”
林嘉言拒绝得很干脆。
这件事原本就已经心知肚明，他不捅破，她也可以装作糊涂，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但他选择说开，即使他知道这是一次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有好结果的表白，并且说开了之后两个人或许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我知道。”邹旭江笑得很无奈，“可我不想一直埋在心里的感情，稀里糊涂就埋在时间里了。”
林嘉言反问道：“旭江，这些年你谈过几段恋爱？”
邹旭江不明所以：“你都已经拒绝我了，还在乎我有几段恋爱吗？”他如实相告，“大学时谈过一个女友，毕业后也谈过两三个，每一段都比较短暂，总觉得和她们在一起少了一些真感情。我想我是对爱情仍有追求的人吧。”
“嗯。”林嘉言点点头，“你可以把这几段感情没能走得更长的原因归咎于我，我不会介意。”
面对邹旭江，她显得冷静又冷血：“谢谢你向我坦白，也希望我的明确拒绝可以给你的心结画下句点。未来如果遇到心动的人，不要再让这个心结耽误了你们的心情，这对她不公平。”
林嘉言只想更投入工作中，在忙碌中赶紧结束这个让她学到了很多东西的、但绝不能长时间待下去的采访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