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林嘉言提出的事情，除了毕业那年告白被拒绝之外，江令宸从未说过“不行”。即使她大部分时候是以提问的口吻征求意见，他的回答也一向顺着她的想法。
比如她说“我们结婚吧”的时候，他回答“好”；她建议“我们周末去山顶露营看日出好呢，还是待在家休息”的时候，他一下子就看出她想要的答案，回答“周末天气不错，一起去看日出吧”。
林嘉言从未想过从江令宸的嘴里听到让自己变得更加纠结的答案。
在她问出该不该参加胡若依的项目时，心中期待的是江令宸能给她一个肯定，让她足以排除万难，坚定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偏偏他的回答和她预期不符。
于是林嘉言有些慌了，却又很快拼命安抚自己的情绪：“江，你不常对我提出请求，但你既然这么想了……”她点点头，“我明天会正式拒绝胡主编，告诉她我不去了。”
江令宸低头看资料的封面，上面除了专题名称，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幽幽开口：“言言，你可别把这个决定算在我头上。将来后悔了，想起这件事时，对我的怨念又多了一道。”
“我为什么会后悔？”
“不顺从内心做出的选择，将来都会后悔。”江令宸抬起头，露出笑容，“言言，我以前是不是总能做出与你心意一致的选择？”
林嘉言想起下午徐正东在公司说的话。
结婚这三年，或者说从五年前和江令宸真正意义上有了交集之后，她总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开始是犹豫该不该瞒着父母辞职，从江令宸这里得到了一间专属于她的“办公室”后，她果断开启了从大学时代就梦想的自由职业。
她喜欢游乐园、喜欢旅行、喜欢极限运动，即使他大多时候忙于工作，并没有时间陪着她一起完成那些爱好，但他从不扫兴，反而鼓励她尽情去完成那些挑战。
有时和一些结了婚的朋友聊天，当他们谈起柴米油盐，林嘉言向来是不会在那个时候发言的——因为她的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多琐事需要发愁。
她虽然不需要花江令宸赚的钱，但也不用陷入自己赚的钱不够花的焦虑中。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毫无负担的生活，绝非源于她一直认为的“物质欲与赚钱能力相匹配”，而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有退路。
少年时的退路是家、是父母，她的努力都被他们看在眼里，他们的肯定让她的努力变得值得。
现在的退路是家、是江令宸，她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就明白无论她想干什么，总会得到他的支持。
林嘉言曾怀疑那样的纵容源自于他不够爱她的亏欠感，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他在尽可能地维护她的自由。
他非常清楚她想要的自由是什么。
看她没回答，江令宸假装哀叹道：“我可真是给自己留了个大坑啊。要想和以前一样，总能正确猜到你的选择，我还得再加把劲多了解你才行。这一点，确实输给失忆前的江令宸了。”
林嘉言没说话，江令宸继续说道：“好啦，逗你开心的，我改答案，我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多可惜啊。生日年年都有，更何况我还可以提前或者延迟点和你一起过，脑子没问题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啦。”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是没有回应。
“言言，你在想什么？”
林嘉言总算开口回答：“我在想，你失忆前对我有怎样的感情？”
“还能有怎样的感情？我猜都能猜出来啦，把你当家人、爱人、世上唯一亲密的人。”江令宸耸耸肩，“这些能感受到的东西，说不说出来真的很重要吗？”
“重要，我是个浪漫主义者。”林嘉言伸手把《风向周刊》的资料拿起来，放在床头柜上，“江，谢谢你改了答案。我顾虑的事情，会想办法处理好再出发。”
这个明确的选择，让林嘉言在第二天迫不及待答复胡若依后，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快乐。
两周后，林嘉言正式加入胡若依组建的临时团队，开启了忙碌的调研前准备工作。至于她手头上临江相关的项目工作，也慢慢交接给江令宸。
一切都显得十分顺利，以致于收到负责江令宸案件的梁筠警官的消息，被告知案件的侦查已经有了结果时，林嘉言还没回过神来。
等她从杂志社开车到公安局时，江令宸已经在陈海荣律师的陪同下完成了笔录。
“我们从监控里出现的可疑人物中查到了嫌疑犯。这个人叫周永兴，是做建筑工程的包工头，多次承接临江的项目。”梁筠打开平板电脑上的照片，“四个月前，江先生发现周永兴存在贪污工程款、购买劣质材料等诸多违规行为，因此授权法务部与他工程队解除合同，并要求赔偿损失。”
陈海荣接着说道：“周永兴方面主张是在九月六号上午，和江总沟通无果后被逼急，到地下停车场取车时鬼迷心窍，用黑色雨伞作为掩体，剪断江总停在旁边的车辆的刹车线并驶离现场。”
“周永兴……周永兴……”林嘉言拿起照片，喃喃道：“我在临江大厦的单据上看到过这个名字。”虽然单据全都被江令宸收走了。
“对，周永兴的工程队也接下了临江大厦的翻新项目。”陈海荣解释道，“九月底他负责的部分竣工，走的时候正常结项流程。因为江总还没来得及对周永兴的工程队做关联处罚，大厦项目的费用在十月底时已经正常结算。”
林嘉言提高了声调：“整个公司难道没人知道他的前科？”
与她的激动相比，陈海荣显得十分冷静：“事实上，此前解除合同的流程还未正式发起。刚才我和法务部确认，十月初赵总也发现了周永兴的违规行为，重新发起了流程，一个月前合同正式失效。”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江令宸突然开口道：“赵盟在处理周永兴承接的几个项目吗？我和言言回到公司这么久，怎么没人告诉过我们这件事？”
陈海荣回答：“这几个项目都挂在赵总名下，您一般不会过问赵总负责的项目实施细节。”
林嘉言听出了这话里的端倪：“不对呀，陈律师，梁警官刚才说江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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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周永兴的违规行为。周永兴承接的都是赵盟的项目，可赵盟十月初才发现其中的问题……所以意思是，江瞒着赵盟插手了他的项目？”
“遗憾的是，江先生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梁筠接过警员拿进来的几份文件，确认好上面的内容后，递给江令宸签字。
江令宸边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边自嘲道：“对这个案件我确实无能为力了。如果没人提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发生过车祸。”
事情告一段落后，梁筠将他们送到大院停车场。
林嘉言按下车锁，突然想起什么，走回梁筠面前。
“梁警官，我还有个疑问。”她打开手机，翻出和梁筠聊天记录里的照片，“之前我给您发过龙跃海滨度假村的新闻，这周永福和周永昌兄弟俩，与周永兴的作案行为一点关系也没有么？”
梁筠看了一眼林嘉言的手机，摇摇头：“周永兴和他们是堂兄弟，不过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两件事有关联。周永兴在龙跃村的宅基地十年前已经转给了他的亲哥，后来他亲哥去世，现在由他的侄子继承。龙跃海滨度假村的赔偿款全数由周永兴的侄子接收，并且对此无任何异议。从时间线上看，两件事确实只是巧合。”
“原来是这样……”林嘉言眼神黯淡，“谢谢梁警官，后续的法律流程还有劳您费心了。”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案件既然已经水落石出，江令宸总算不再承受任何威胁了吧。
林嘉言坐上副驾驶座，长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江，这件事情了结了之后，所有的一切就真的重新开始了。”
包括他的工作，包括他的人生。他将用全新的性格来重新融入这个世界。
“我的一切在醒来的那天就已经重新开始了。”江令宸笑道，“言言，这下你不用再担心在离开我的半个月里，会发生什么危险了。”
“我就没真的担心过好吧。”
这当然是林嘉言嘴硬，这些天她疯狂想办法让江令宸在离开她的视线之后仍然安全，比如拜托父母带他回乡下过个从小年开始，到正月初十结束的年。
她甚至想过联系贺书颖，让她帮忙，带他去看她介绍的那些国外名医——这个荒谬的想法只有一瞬间。
“好好好，你最不担心我了，放心去，别发愁，我肯定给自己过个好年。”
两人说笑着拉出安全带。
江令宸先系好自己的，然后伸手接过林嘉言拉出来的带子，细心替她系好安全带。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细心。
以前？!
林嘉言几乎是和江令宸惊呼出声，猛然发现她正坐在副驾驶座上，而他坐在驾驶位，手正自然地伸向了钥匙的位置。
“江，你记得怎么开车了吗？”
江令宸愣了几秒，放开手中的钥匙，不知所措地笑道：“对哦，我应该记得吗？”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他决定先不告诉她，校庆的那天晚上，是他开着车把她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