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漫长的沉默, 付迦宜看着他坐回驾驶座,降下车窗,点燃一支烟。
车里的热气丝丝抽离, 冷风灌进来, 叫人头脑清醒不少。知道今天免不了要细聊,她没下车, 主动打破寂静:“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程知阙只是笑一笑,“迦迦,装傻也该有个限度。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付迦宜没说话。她是真不懂。一直以来都拿捏不准, 此刻也不见得真有能参透他行径的本事, 他好像很少给她深入剖析的机会。
又是一阵沉默。
付迦宜吐出一口长气,嗡着嗓子说:“我不知道我该懂什么,难道要我说我对你一点也不信任才行吗?”
程知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别说赌气的话。”
“我没在赌气。”
嘴上不愿意承认, 付迦宜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的确在生闷气。
明明出来前心情还算不错,在去餐厅的路上也能耐着身体的不适和他谈笑风生。
抛开那场饭局,原本今晚氛围很好, 这场僵持来得突兀又意外。
自知没立场质问什么,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忍着,这段对话彻底撕开了这道负面情绪的口子。
付迦宜胸口起伏两下,对上他的眼睛,直言不讳:“先不说这事, 我其实很想知道, 你今晚为什么把我叫去吃饭?完成前任和现任的交接仪式吗?”
大概料到了她会问,程知阙不觉意外, 用哄人的口吻说:“我不知道杨自霖叫了别人来。诚然我身边有出现这类状况,私下里直接说清就好了, 没必要搬到台面上,尤其是当着你的面。”
付迦宜没因他的解释释怀,胸口反而更闷了,轻声说:“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由着我按自己以为的去猜去想?”
程知阙微微挑起嘴角,“你这不是问了?”
付迦宜抿住唇,不经思考地怼一句:“我在你这,真就像个行事透明的小丑吗?”
程知阙按开顶灯,看着她略微泛白的嘴唇,没拿烟那只手握住她的手心,果真感受到一片凉。
他安抚道:“别把我往坏处想,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折损你的自尊。过去我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他足够圆融,把话讲得滴水不漏,无论朋友还是恋人都可以将功补过,进可攻退可守,叫人无可挑剔。
可如今的付迦宜偏不喜欢看到他这样。
杨微雯今晚说的话不全是一吹即散的耳旁风。
程知阙这样真正懂女人需求的男人,一旦身上沾了对谁都一样的嫌疑,洗都洗不清,连给出的例外都显得不足为奇。
她心脏往下沉,不管不顾抽回手,垂了垂眼,面上尽量维持平静:“既然提到过去,我不妨翻一次旧账。还在一起那会,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但我们还是走到了分开那一步,不是吗?如果周怀净真是我男朋友,他的的确确出轨了,可对我来说,你当初对我做的,本质上和这种行为没区别,甚至还不如出轨。”
付迦宜清楚地知道眼下的自己并不平静,甚至是矛盾、懊恼。
之前的事在她心里其实早就过去了,她一直记得他足以抵消掉所有负面行为的那些好,可不知怎么,伤人的话还是不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
或许是一朝被蛇咬的后遗症,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本意只是想逼他退步。
时间照常流逝,每一秒都过分死寂。
程知阙嗓音微沉:“你真这么以为吗?”
付迦宜忽然觉得很累,身心疲惫,她没答话,而是说:“我努力过了,发现我们俩好像还是没法以朋友的关系正常相处。”
她把话讲到这份上,再无回旋余地。
程知阙目光锁住她,顺她的意思往下说:“这笔旧账我认,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觉得没有我能让你舒心些,我尊重你的决定。”
付迦宜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两人已经不会再有针锋相对的争吵,但实际上她还是在乎,越在乎越心乱,委顿的酸楚感被无限放大。
出了酒店的地下车库,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一言不发。
程知阙住的房间在她楼上,她站在他前面,略过了分别前的必要交流,比他先出电梯。
直到电梯发出关闭的提示音,付迦宜猛地停住脚步,突然没了继续往前走的力气。
她抱住双臂,杵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低头紧盯着棕色地毯表面的细致花纹,浑身发冷,整个人被寒意笼罩。
感情博弈终究不是牌局对赌,经验有限的赌徒即便上桌,也还是无法做到运筹帷幄。
比起那个人,你也许更爱和他有关的那些苦乐之境的回忆-
在上海待了一周多,付迦宜收拾好行李,临走前没跟程知阙打招呼,一个人回到北京。
出差回来,她正好有三天假期,趁休息主动联系庄宁,单独请他吃了顿饭,感谢他那天晚上临时派人过去救急。
知道他愿意帮忙绝大部分是源于程知阙的关系,可一码归一码,有些人情还是要还。
生活照常在过,一晃到了四月份,已经开春。
期间,付迦宜和程知阙仅有过两次交集,都是在微信上面。
一次是她从上海回来不久,给他发一条道谢的消息,反馈说工作上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言简意赅地回了句没事;另一次是她生日那天,沈铭玉组局,喝酒喝到半夜,凌晨两点多收到他发来的“生日快乐”,她盯着那条消息,恍惚了片刻。
生日当天下午,程知阙的司机联系她,送来一份生日礼物。
付迦宜不知道榉木做的雕花方盒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没接,笑说心意领了。
司机像是单纯来走个过场,知道她不会收,礼貌朝她颔了颔首,带着东西离开了。
过场终究只是过场,他们其实心照不宣,客套的交集在引导一段关系的走向,渐行渐远大概是走向的最终结果。
清明节过后,研发部的一个重要项目有了突破性进展,周末,梁思觉带着部门这些同事到市郊的私汤度假村团建,也算是提前开一场庆功宴。
好巧不巧,这地方她来过一次,年初到这边找程知阙签合同,和他在山顶那间自营餐厅吃过饭。
旧地重游,付迦宜没心思想太多,和同事到餐厅订餐,又沿涂逛了逛,拍两张薄暮冥冥的风景照发朋友圈。
晚上,外送员按时把餐送到半山腰的轰趴别墅。
一群人吃喝玩乐到深夜还没尽兴,在客厅玩游戏下酒,付迦宜没参与,端着一杯调好的鸡尾酒,到院子里赏满堂梨花。
没一会,梁思觉也出来了,手里拎一条薄毯,特意给她带的,“山上不比市里,夜里温差大,当心感冒。”
付迦宜把毯子披在肩上,含笑说了句谢谢。
梁思觉笑说:“怎么没进去和他们一起聊天玩游戏?”
“里面太闷了,头有点晕,出来透透气。”
简单聊了两句,梁思觉同她说起正事:“等你跟完手头这几个项目,我会往上报,下个季度差不多能升title。”
付迦宜有些意外,“我资历应该还不够吧?”
“不看资历,主要看天赋和能力。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到谁更适合这个名额。”
付迦宜没扭捏,笑说:“师父,谢谢你一路提携,真心的。”
梁思觉跟着笑了笑,“跟我倒没什么太大关系,这是你应得的。”
抛开付迦宜本身的优秀,如果非要论私心,梁思觉不是没有。
他对付迦宜有超出伯乐范围外的感情。
梁思觉和付迦宜认识时还是博一,那天他在导师办公室值班,她和同学恰巧来送文件。
付迦宜当时背对着办公桌,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不是她的样貌,是那口流利的法语,和从善如流的交际手段。
他主动靠过去,问她有什么需要,简单交流过后,发现彼此都会中文,学的又是同一个专业,能聊的话题自然多了很多。
梁思觉从最开始就对这个小师妹尤其照顾,起初自认为是作为师兄的责任,后来日益相处,有些想法已经远超出责任之外。
临毕业回国前,梁思觉约她出来看展,想找机会跟她聊一聊感情方面。
付迦宜见多识广,会鉴别很多珍品,他笑着问她之前是不是特意研究过,她说没有,只是从小跟着家里人耳濡目染——她父亲喜欢收集佛头和十二铜首这类的藏品,平时有智囊团帮着参谋,听久了知道得自然也就多了。
后来他无意间得知她家世不俗,文化公馆和名下隶属的博物馆都姓付。
即便她再如何平易近人,两人到底有差距,比起她那样的家庭,他未免显得太普通了。
梁思觉向来要强,自卑感油然而生,逛展结束后,他什么都没跟她聊,丧气地回到学生公寓,专心准备回国的事宜。
付迦宜毕业前夕,他试着向她抛出研究院纳新的橄榄枝,原以为她不会接受,没想到居然同意了——从另一层面讲,起码他们对事业的版图规划不谋而合。
梁思觉欣喜若狂,在工作中倾情相授,但也知道,自己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么多了。
他跨越不了这座高山,连攀登的资格都没有。
回忆中断,梁思觉看着付迦宜的侧脸,无奈一笑,转念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你是不是会打高尔夫?”
付迦宜点点头,“会,怎么了吗?”
梁思觉说:“项目部主任和我说,这里的老板对医疗科技方面感兴趣,趁这次团建可以约见一下,万一对方有意向往里投钱,研发经费能更宽泛些。”
付迦宜秒懂,“所以,我们又要帮他们部门‘出征’是吗?”
梁思觉安慰说:“帮他们其实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事都靠技术人员出面,那留着项目部那群人还有什么意义?”
“是没意义。”
付迦宜隐隐明白过来,大胆猜测:“大领导准备裁人了?”
梁思觉笑而不语,片刻才出声:“不是裁人,是合并部门,减少不必要财政支出。”
隔天下午,付迦宜跟着梁思觉到露天球场去见度假村的幕后老板,对方比预想中年轻得多,看模样大概三十岁出头。
她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事情谈得格外顺利,球打到一半,对方把战略部的负责人喊来,叫他负责跟进。
陪着在球场绕了小半圈,付迦宜又渴又热,等人离开后,扯过一把折叠椅,坐在休息室门口的台檐下面喝水。
梁思觉站到向阳位置,替她遮挡阳光,“热吗?这样有没有好点?”
付迦宜笑说:“好多了。原来功臣是这种待遇,我有点受宠若惊。”
梁思觉笑说:“晚点还有更好的待遇。”
“总不是请吃饭?”
“恭喜你,猜对了。今天想吃什么都行,满北京城随便挑,多贵我都请客。”
付迦宜正要回应些什么,下意识往远处瞥了眼,笑意凝在嘴角。
程知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球场,朝这边走过来,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和梁思觉身上。
她脑子里闪过打招呼的措辞,也想过该怎么跟梁思觉介绍他,却始终没派上用场。
他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越过他们,径自推门进去。
门上挂了盏水晶风铃,发出清脆响动,付迦宜觉得耳膜好像被刺了一下。
她没转头去看,定了定神,继续跟梁思觉有说有笑,说晚饭就不吃了,不想让他破费太多。
后面梁思觉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太往心里去,将水瓶一股脑放到桌上,起身去上洗手间。
程知阙在休息室大厅,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看穿着风格有点像杨自霖。
她只用余光扫了眼,没细瞧,看向洗手间顶上挂着的荧绿色灯牌,心里乱得不是一星半点,面上却出奇平静。
付迦宜在里面待了好一会才出来。
走到洗手池旁边,拧开水龙头涮几下手,抬了抬眼,透过镜子突然看到程知阙倚在门框旁,像是候在那有一段时间了。
她吓了一跳,关上水龙头,转身看他,低声提醒:“……这是女洗手间。”
程知阙显然不在意,徐缓开口:“有一点我很好奇,过来解个疑。”
付迦宜抿唇不语,等他把话说完。
程知阙掀了掀眼皮,注视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好整以暇地问:“自打成年以后,是不是只要给你当过老师的男人,你就会喜欢上?”
第52章
最近一个多月, 沈仲云身体欠佳,程知阙一周有三四天都在往锦园跑,等老爷子病况稍微好转些, 又开始着手处理其他的事, 公事私事摊在手心,时刻没闲着。
可即便忙得无暇分心, 仍能时不时想起付迦宜。
他并非铜墙铁壁,遇事情绪难免有波动,再怎么被她那晚不留余地的话伤到气到, 也还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只得以正当名义三番五次把沈铭玉叫到锦园套话。
坦白讲,他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窝囊的事,却也实实在在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知道付迦宜今天会来球场, 程知阙原本没打算露面, 想着远远瞧一眼,偏她和身边的男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心烦意乱, 觉得异常刺眼,过去打断他们的亲密互动,到休息室寻杨自霖。
杨自霖坐的这位置角度刁钻,正好能瞧见刚刚那段暗藏风波的插曲,一览无余。
等程知阙落座, 嘲笑道:“老程, 你也有今天!”
见他没作声,杨自霖稍微坐直了些, 自顾自又说:“你要是早跟我说你们俩曾经有过一段,那时候在上海, 我也不至于做出那么傻逼的事。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怨你。”
程知阙气笑了,“我之前就说过,我和你那堂妹不合适,这话你怎么不听?”
“好好好,怨我怨我——我这不是戴罪立功了吗?投研究院这事,我转给钟课了,他会及时操办。”杨自霖说,“要不是吃饭那次闹得不愉快,我就自己出面了,毕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么算的话,我里外里可损失不少。”
程知阙说:“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杨自霖笑说:“所以,你俩就这样不来往了?”
“不然呢。名不正言不顺,她连相处的意愿都没有,我又何必强求。”
“我发现你这纯是天蝎座特性,绝不会被同一个人拒绝第二次。”
程知阙睨过去一眼,嘲他:“你还懂这个?”
“本来不懂,这不是最近刚搭上一女学生吗?她老跟我提星座,我多少记住一点。”
“你也积点德,少把人往阴沟里拽。”
“我花钱养着她们,虽然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不过也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自霖调侃地说,“要不改天给你介绍一个?”
程知阙不冷不热笑了声,“没兴趣,你自己留着吧。”
过了会,付迦宜推门进来,目不斜视地朝洗手间走。
程知阙淡淡扫了眼,拉开椅子,起身。
杨自霖打趣道:“我懂了,有些人不肯吃嫩草,原来是想吃回头草。”
程知阙没搭理他,去洗手间门口堵人。
将近十五分钟过去,付迦宜还没出来,程知阙等得耐性尽失,脑子里不自觉闪过她含笑叫其他男人师父的画面,时间每过去一秒,那股躁意便被不断放大。
又等了几分钟,他正打算叫工作人员进去看看,里面传来细碎动静,付迦宜出来了。
程知阙故意没出声,目光浅淡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被发现。
他把问题问出口,看着她眼神变了变,面色由凝滞到严肃,僵持到最后,她选择沉默以对,抽纸巾擦干双手,越过他,想直接出去。
他身体挡在门口,没往旁边挪,似乎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付迦宜再也忍不住,抬头看着他,觉得他莫名其妙,“程知阙,你发什么疯……”
程知阙紧追不舍,“你先回答我,是这样么?”
付迦宜深吸一口气,很想问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人了,话到嘴边突然改了说辞:“是,谁教我我就容易喜欢上谁——这回答你满意了吗?”
程知阙目光盯她,忽然笑了,眼底有些泛冷,“满意。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可不满意?”
“我不知道,你先让我出去。”
随时可能有人从洗手间进出,付迦宜不想跟他耗在这,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她抬起手,伸进门框和他之间的缝隙为自己开路,被一把攥住。
她手背微微发凉,有被水淋过的潮气,触感很像质地柔软的布帛。
程知阙依旧没挪步,由上到下打量她。
她今天穿了件斜排扣的黑色polo衫,搭薄纱边的运动短裙,衣服修身,曲线骨感分明。
他掌心向下移,覆在她腰窝的位置,用手丈量,感受盈盈一握的嶙峋,低声说:“这么久没见,瘦了。”
付迦宜放缓呼吸,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怀疑他是故意。
他太清楚她身体每一处敏感点,知道抚摸哪块皮肤能让她的神经瞬间紧绷。
付迦宜下意识挺直后背,一时忘记挣扎,听见他放软语气,又说:“看来没有我,你过得也不是那么舒心。”
她终于从哑然中回神,往后退半步,浅淡一笑:“我变瘦了,就一定是因为你吗?”
程知阙落拓地笑笑,斜靠着墙,“既然舒不舒心都不是因为我,那我经常出现在你面前,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付迦宜看不懂他的意图,不确定他突然出现是想闹哪样。
他对自己的优势了如指掌,懂得避重就轻,如果单论歪理邪说,她不一定绕得过他。
付迦宜还没傻到要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这个陷阱,轻声说:“你之前说过的,会尊重我的决定。”
“我后悔了,想收回这话。”程知阙低头看她,几分认真地说,“迦迦,既然你不想正常相处,不如直接跳过这步骤,按我的方式来。”
也是这一瞬间,付迦宜发现,自己之前很像温水里的青蛙,看似掌握主动权,扑腾得厉害,实际调节水温的那个人始终是程知阙。
如今他换了战术,有随时向她宣战的架势。她毫无准备,一点也不想迎战。
付迦宜没再维持脸上那点强撑着的淡笑,嘴唇抿成一点直线,“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传达得很明白了……”
话没说完,隔断的门被拧开,一身运动装的年轻女孩一瘸一拐从里面出来,表情尴尬,像是等太久,腿麻得不行,不得已打断他们剑拔弩张的谈话。
付迦宜比她还要尴尬。
对方快速冲了下手,来不及擦拭,小声丢出“麻烦借过一下”,快步走了出去。
付迦宜眼疾手快,趁过道位置暂时被让出来,跟在她身后,迈过门槛。
程知阙压根没打算阻拦,缓缓道出一句:“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外面那人对你有意思。”
付迦宜回头看他,故意笑了下,“谢谢提醒,我刚好准备和他发展,毕竟他也是我老师,朝夕相处,近水楼台。”
程知阙目光一凛,似笑非笑,“迦迦,你是真知道怎么气我。”
付迦宜没再多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
程知阙看着她背影,想起刚刚杨自霖说过的话。
“绝不会被同一个人拒绝第二次”。
这话不假,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一次次打破他的惯例。
不是束手无策,是甘之如饴-
从市郊回来,付迦宜心有余悸,原本跟沈铭玉约了去逛街,没心思出门,临时爽约了。
沈铭玉自是不在意这些,发微信给另一个小姐妹,约完时间,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出去了。
付迦宜闷头睡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养精蓄税,第二天清早满血去上班。
开例会时,她坐在位置上,对着前面的梁思觉频频走神。程知阙的话像埋了枚种子,回想一遍过往,梁思觉的确对她好得非比寻常。
她并非自作多情的人,暂时分辨不出结果,转念也就抛在了脑后。
临近晌午,梁思觉来实验室寻她,喊她一起到楼下餐厅吃饭。
付迦宜谎称手头的事还没做完,打算晚点再吃,叫他先去。
一个小时后,梁思觉吃饭回来,顺便给她打包了一份,付迦宜看着办公桌上的食物包装袋,恍然明白了什么。
晚上回到家,付迦宜没憋在心里,偶然跟沈铭玉提起这事,问她怎么想。
沈铭玉跪坐在地毯上,正在拆一堆新衣服的标签,百忙中抬头,笃定地说:“我觉得你这领导八成对你有意思,估计是觉得自己高攀不起,才一直没表白。”
付迦宜说:“如果论事业,他比我级别高多了,好像没必要这样。”
“你也说了是论事业,要是论其他方面呢?他哪一样比你强?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动物。”
说完,沈铭玉话锋一转,“不对啊小宜,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你对他有想法?”
付迦宜无奈笑说:“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两者没法混为一谈。”
“你说得有道理。搞办公室恋情确实挺尴尬的,朝夕相对,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不过如果真喜欢也无所谓,你可以试着跟他谈一下,总不能一直单着。”
付迦宜没接这话,帮她整理衣服,讶异道:“你穿衣风格怎么突然变了?改走淑女路线了吗?”
沈铭玉挤眉弄眼,“我昨天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认识了那儿的老板,感觉他会喜欢这种风格,想乔装扮一下乖巧。”
看着沈铭玉桃花泛滥的表情,付迦宜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春天。
隔天晚上,沈铭玉兴冲冲拉她到建国门附近那家中西式结合餐厅,带她去见人。
她们坐在靠窗位置,从六十几层的高楼大厦往下俯瞰,脚底是长安街,从国贸一眼望到西山,灯影远成一个霓虹光点。
好巧不巧,想见的人今晚不在,一盆冷水浇下来,沈铭玉的低迷状态肉眼可见。
付迦宜第一次看到她因为一个男人变成这样,好奇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同时,出声安慰了两句,说改日再见也不迟。
吃过饭,付迦宜安顿好醉醺醺的沈铭玉,拿着手机去结账。
路过门口,恰巧撞上刚出电梯的程知阙。
北京偌大,类似这种不期而遇的小概率事件频繁发生,反而不像是凑巧。
她站在收银台前,不着痕迹地瞥开视线,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看手机。
点开朋友圈,瞧见一个多小时前沈铭玉发了条带定位的四宫格照片,心里大概有了数。
工作人员把账单递过来,付迦宜扫码付完款,扭头就走,特意绕了一大圈回到座位。
程知阙和另外一男一女已经进了隔间,门敞开着,只拉了条纱帘做隔档。
她收回投出去的目光,问沈铭玉准不准备走。
隔间里,畅聊声不绝于耳。
程知阙没怎么开口,透过纱帘看向付迦宜轮廓模糊的身影,无端笑了声。
对面女人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
程知阙反问一句:“玩过猫鼠游戏么?”
女人一愣,摇头笑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程知阙笑笑,“没什么。”
第53章
付迦宜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喝多了的沈铭玉哪里肯听她摆布,执拗劲一上来,不太愿意走, 非要见到心仪对象才罢休。
她费了好大精力才将人拉出餐厅, 到停车场提车。
等代驾赶来的中途,沈铭玉靠另一侧车窗睡着了, 呼吸声此起彼伏,付迦宜一时无所事事,翻开沈铭玉的包, 拿出一盒香橙味的peel, 从车上下来,背靠立柱,生涩点燃一支烟。
烟雾在口腔里弥散, 付迦宜止不住咳了两声。
她平常没抽烟的习惯, 今晚不知怎么,心里像被蚂蚁啃噬掉一块,空得厉害, 只能用这东西填补。
还没抽两口,瞧见安全出口方向多出一道人影,程知阙朝这边走来,臂弯处搭了件黑色风衣。
她后知后觉注意到,他的车就停在旁边那个车位上。
看到付迦宜, 程知阙稍稍扬起眉, 问道:“还没走?”
付迦宜不想被误会,脱口而出:“马上就走了。”
程知阙无可无不可地低笑一声, 夺过她手里的烟。
滤嘴上沾了唇印,他没理会, 不甚在意地衔在嘴里,吸了一口,“什么时候学会的?”
细细一根女士烟被他夹在指间,骨节分明,举手投足有种无以名状的性感。
付迦宜没盯着细瞧,别开眼,说:“没刻意学过,想会的话还挺容易的。”
程知阙掸掸烟灰,“以后尽量少碰,对身体不好。”
“……只许州官放火。”
程知阙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戒过?只不过去年年底破戒了而已。”
他时间线报得清晰,她隐有预感,但还是说:“我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小没良心。”
安静待了片刻,谁都没出声。
程知阙忽问:“晚上喝酒了吗?”
付迦宜没太听清,集中注意力:“……什么?”
程知阙凑到她颈侧闻了闻,“也没喝酒,直接把车开走不就得了,留在这做什么?”
他存在感过分强烈,付迦宜顿了顿,声音很轻:“起码不是为了配合你制造第二次偶遇。”
程知阙失笑,“今晚真是接连两场意外,没骗你,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付迦宜抬眼看他,明显不信。
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程知阙收敛了玩味,眼里有被求知欲裹挟的深情,顺势往下问:“那你希望今晚是意外,还是我故意谋划?”
无论回答什么,都不是最完美的标准答案。
好在这节骨眼上代驾来了,付迦宜仓促结束这话题,把车钥匙交到对方手里,走过场一样跟程知阙说了句“再见”,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临行前,她听见他说:“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知道了。”
程知阙看着她们那辆车消失在尽头,把烟蒂丢进垃圾桶,低头扫一眼指腹上沾着的口红,随意捻了捻。
她的脸近在咫尺,犹在眼前-
自那晚过后,沈铭玉像打了鸡血一样,隔三岔五往这家餐厅跑,将挑染成彩色的头发重新变回黑长直,摘掉一排耳骨钉,妆容变淡了,乖巧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学生。
付迦宜看在眼里,偶尔会关心一下她的感情进展,沈铭玉满脸愁容,说革命尚未成功,还在努力着呢。
整个四月,在沈铭玉翻来覆去的折腾中度过。
劳动节假期最后一天,付迦宜从家出来,到付迎昌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找他。
付迎昌这次随同回国待不了几天,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空闲时间跟她见面。
18号别墅楼里有间套房,明代风格古建筑,单独辟出一间古色古香的会客厅。
付迦宜被穿制服的武警领进来时,付迎昌刚和人谈完事,正在洗茶,屋里有股都匀毛尖的清香。
将近一年没见,彼此聊几句近况。
付迎昌瞧她瘦了不止一圈,便说:“在这待得不顺心就回去,离家近些,我也能照顾到你。”
付迦宜笑说:“你也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有些难关总得我自己去闯。”
“随你开心。如果遇到难事及时说。”
“我都明白的。”付迦宜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对了,爸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付迦宜了然地点点头。
半盏茶的功夫匆匆过去,付迦宜想了想,试探地说:“大哥,禧禧马上毕业了,你了解过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付迎昌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我是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再亲密,可能还是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付迎昌直白发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付迦宜没再委婉,如实说:“她想来北京找工作。”
付迎昌静默片刻才出声:“我知道了。”
聊完叶禧的事,付迎昌将一块玉雕佛牌放到案台上。
付迦宜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拿起来细看,发现是付文声贴身携带多年的旧物件。
付迎昌缓声解释:“知道我近期要来见你,爷爷让我把这东西转交到你手里。有件事需要你亲自代他去办。”
叙完旧,付迎昌联系司机送她回去。
付迎昌嘱咐道:“门口那辆车是京市牌照,你留着开吧,到时让司机把钥匙给你。”
付迦宜笑说:“不用了,我暂时用不上,而且住的地方车库被占了,也没地方停。”
付迎昌没强求。
下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付迦宜带上那块佛牌,打车去了门头沟区的白瀑寺,按付迎昌给的地址绕过山脊,徒步往附近的小镇走。
这地方她之前没来过,到了才发现,方圆几里几乎瞧不见人影,不好打车。
付迦宜往下俯瞰群山草甸,趁手机还有信号,给沈铭玉发了个定位,外加求助的表情包。
沈铭玉很快发来一条几秒的语音,说这就过去。
镇上早年修缮过一间两层楼的宅院,红墙灰瓦,院内摆几缸水培睡莲,花香混着燃烧的檀香。
叫范姨的中年女人将付迦宜领进门,边走边笑说:“不知道今日有客到访,老太太吃过午饭,直接回房歇息了。”
付迦宜笑说:“是我冒昧打扰。”
范姨带她到一楼客厅,上一杯热茶,招呼道:“您先坐着,我上去看看老太太醒没醒。”
屋里安静得出奇,付迦宜没想到背靠山峦还有这样一个远离喧嚣的地方,空气中没有雾霾粉尘,连呼吸都顺畅不少。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付迦宜终于见到付文声的旧相识。
轮椅的滑动声由远及近,范姨将人推进来,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久等了——老太太如今大半天都在睡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还会认不清谁是谁,您多担待。”
付迦宜说没关系,从座位上起来,含笑喊了声“文奶奶”。
老太太这会还有点意识,盯着付迦宜瞧,像在透过她看什么人,半晌才应出一声。
付迦宜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付文声的孙女。
老太太紧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同她聊起体己话。
陪着聊了好一会,付迦宜正要说起登门拜访的目的,院外的铜门被叩响,范姨笑着嘟囔一句“今日倒是热闹,来这么多客人”,忙走过去开门。
看到程知阙气定神闲地出现在这,付迦宜有种不真实感,迟迟没反应过来。
程知阙离远看她一眼,将拎在手里的补品递给范姨,来到客厅。
见他来了,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过来啦?”
程知阙安抚道:“最近太忙了,以后一定常来看您。”
“好好好……快坐,快坐。”
这段插曲一过,付迦宜得以办上正事,将佛牌放到老太太手心,把付文声的原话传达出去。
老太太自是认得这东西,细细抚摸触手生温的玉面纹路,眼眶红了几分,喃道:“难为他有心守诺,还记得这些……”
离开前,范姨留他们在这住一晚,说楼上有很多空房,打扫出来很快的。
付迦宜笑着婉拒了,和程知阙一前一后出了宅院。
下山路上,她看着他,率先开口:“……这次难道又是一场意外吗?”
程知阙笑了声,坦然承认:“那倒不是。这次潜心谋划是真,想见你也是真。”
他没刻意隐藏情绪,眼底有很明显的笑意,连算计都显得过分诚恳。
付迦宜滞了几秒,忍住不应这话,但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可我没和沈铭玉说具体去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心就能猜到。我和你之间的牵绊可不止表面这点。”
她顿了顿,问他什么意思。
程知阙缓声说:“镇上住的这位是你爷爷的旧情人,出国前把她托给我爷爷照顾。我偶尔会来探望。”
当年付文声随父亲从广东移居到北京,茶铺生意如火如荼,当时店里来了个叫文欢的年轻姑娘,应聘做学徒。付文声负责教她,两人私下走到了一起,被发现以后,没多久便分开了。
付文声按父亲的意思娶妻生子,文欢离开茶铺,杳无信讯。付文声担心她的安危,实在没法了,只得呵出面子托沈仲云寻人,将她找到后,背地里纠缠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付家举家迁至东南亚,付文声不得已和文欢断了联系,出国前在白瀑寺附近挑了块地皮,给她安居。
几十年过去,文欢无儿无女,一直住在这,最近一两年身体抱恙,每况愈下。付文声的身体状况无法乘机回国,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定情信物交还给她,以作慰藉。
这世上人跟人生来死往,作茧自缚,有时连见上一面都成了奢侈。
付迦宜不知道爷爷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轻喃:“就算不能见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视频通话也是可以的。”
“近乡情怯,有时候见比不见要为难得多。”程知阙略微一顿,温和补充,“我当初对你就是这种感觉。”
付迦宜怔愣住,喉咙发涩,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山路崎岖不平,她分心得厉害,不小心踩到石块,崴到了脚,被及时搀住。
脚踝处传来剜心的疼,直往骨头缝里钻,她额头沁出一层汗,死盯着他的手,忽然鼻子一酸。
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漾出波纹。
程知阙蹙了下眉,哑声道:“很疼?”
付迦宜咬住唇,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疼才哭。
程知阙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一块巨型石头上。
他蹲在她面前,虔诚弯腰,缓缓脱掉她的鞋袜,冰凉掌心贴到红肿的患处,帮她按摩。
这一瞬间,付迦宜突然分不清四年前和四年后的区别。
程知阙说:“感觉好点了吗?”
付迦宜吸了吸鼻子,点头又摇头。
“等下山以后,送你去附近医院拍个片,看看有没有骨裂。”
付迦宜鼻音浓重:“那现在怎么办……我好像走不了路了。”
程知阙笑笑,长辈一样哄人的口吻:“不是还有我?合着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恶劣到会把你丢在半路上的人?”
“……我才没这么想。”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想逗你开心。”
程知阙拇指拂去她脸颊的泪痕,脱下风衣外套,罩在她肩上,背对着她,“上来。”
付迦宜看着他宽阔的背部,双手缠住他脖颈,施力跳上去。
这条路又窄又长,她伏在他身上,呼出的热气不断洒在他颈间。
沉默许久,付迦宜拉紧那件风衣,闷声喊他:“程知阙。”
“怎么了?”
她一语双关地说:“你还有往口袋里放水果糖的习惯吗?”
程知阙勾了勾唇,“你自己翻翻。”
付迦宜果真去翻,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烟盒和打火机,还有一个挂了毛绒挂件的钥匙扣,她猛地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看,回忆如潮水般涌现。
几年前,自马赛回巴黎敬香那次,她的包被偷,程知阙帮她找回来,其他东西还在,唯独丢了这个挂件。她当时说算了,反正不贵重,再买一条就是。
只是没想到,程知阙过后还是千方百计把它寻了回来。
付迦宜定定瞧着,默不作声,把东西放回去,去翻另一个口袋。
她拆开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一颗,问他吃不吃。
程知阙理所当然要求:“腾不出手。喂我。”
付迦宜到底没拒绝,照做。
手指连同那颗糖一起被吮住,带来细微的痒。
她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收回手,转移话题:“……走这么久不累吗?前面正好有个山洞,我们可以进去歇会。”
在外折腾一下午,太阳已经快落山,整片熔金。
付迦宜坐在石块堆叠的台阶上,放眼看落日余晖,没由来地感慨出声:“比起北京,我其实更喜欢马赛那座城市。”
程知阙问她原因。
付迦宜摇头说不知道,思忖几秒,想出一个折中的理由:“可能因为北京雾霾太大了,天气不好,容易叫人心情不好。”
程知阙笑了声,“你自己说说,你这话像不像官方的外交辞令?”
“有吗?”她哪里肯承认。
“好歹我也背了你一路,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宽心一下?”
付迦宜跟着笑了笑,“你觉得好听的,总不会是‘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之类的话?”
“如果你不觉得酸,我倒不介意多听两句。”
付迦宜笑出声。
安静片刻,程知阙说:“迦迦。”
“嗯?”
或许眼下氛围太好,她不由自主地应出一声,尾音上挑,化成一滩温水。
程知阙深深看她一眼。
付迦宜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找补回来,肩膀被他掰正。
平稳的呼吸节奏被打断,她撞上他的视线,被动和他面对面。
程知阙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带来轻微的压迫感,另一只手沿纤瘦背部游离,固定住她后腰,眼看着要吻上去。
鼻息间满是他的气息,付迦宜眼梢发烫,瞬间清醒,稍微偏了下头,躲开了。
程知阙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嘴唇上,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化,不紧不慢地松开她。
付迦宜避开和他对视,低声说:“……再不走天就黑了。”
程知阙唇边一抹浅笑,“走吧。”
天色将暗未暗,他们总算抵达山脚,他的车候在路边。
到了医院,等检查结果出来的空隙,付迦宜靠坐在单人病房的病床上,给梁思觉发了条微信,想请一到两天病假。
没过几分钟,梁思觉一通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付迦宜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程知阙,指腹划向接听键。
事无巨细地关心完,梁思觉温声说:“在家好好休养,不用急着上班,有什么事我帮你兜着。”
付迦宜说:“谢谢你,师父。”
四十分钟左右,检查结果出来了,好在没伤到骨头。
取完药,重新回到车里,程知阙送她回去,路上几乎没怎么开口。
正赶上晚高峰,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原本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硬生生多拖延了一段时间。
付迦宜点亮手机屏幕,百无聊赖地刷起微博,听到他说:“你认真的么?”
付迦宜疑惑,“什么?”
“上次在球场洗手间说的那些。”
付迦宜大致回忆一遍,恍惚记起什么,模棱两可地说:“可能吧。”
程知阙没出声,灯影从脸上扫过,瞧不出高兴与否。
车子缓缓停在单元楼对面。
知道付迦宜脚崴了,沈铭玉提前在楼下等着,凑过去打开车门,扶她下车。
当着沈铭玉的面,两人自是不会再讲什么节外生枝的话,简单道过别,付迦宜踉跄迈进灯火通明的大厅。
等电梯的那几十秒,她忍不住往外望。
车已经驶离,只剩昏茫夜色,那处空位显得萧条极了。
由暗到明不仅仅是一种走向,明知这条路已经蹚过去,可只要回头,还是能感受到阴影。
努力抛开重蹈覆辙的可能,大概是人的本能-
脚上的伤没那么严重,付迦宜在家将养一周,差不多能正常走路了。
期间程知阙要带她去医院复查,她想也没想,找借口拒绝了,躲他躲得比之前还要积极,多少有惹不起避得起的意思。
她表现得再明显不过,程知阙不是没察觉,仍照常嘱咐她养病期间少碰荤腥,后来干脆给她和沈铭玉找了个有经验的保姆,负责照顾饮食起居。
有人照顾自然好,沈铭玉举双手赞成,付迦宜见状,也不好再拒绝。
周一,付迦宜正常回到工作岗位上,一整天都在实验室赶进度。
新款心脏起搏器已经在走最后一步审批流程,下周差不多能批量投入到合作医院试用,本来一切都在计划当中,结果递交的材料备案被临时打了回来,原因不明。
和审批有关的事宜一直是王静语在跟进,付迦宜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王静语支支吾吾没道出个所以然,只囫囵地说,已经在问了。
付迦宜说,如果是非正当原因耽误仪器投放,算重大事故,不是谁都能负责的。
王静语觉得她未免太较真,憋着一口气,有想大吵一番的架势。
付迦宜懒得跟她拌嘴,冷冷扫去一眼,要到了监管部门负责人的电话,礼貌询问完才知道,不是人家不愿意通过,是材料备案上出现连主动纠正都没必要的常识性错误。
王静语自知理亏,中午加了个班,重新填写完,打算亲自跑一趟,把新的这份送过去。
走审批流程需要时间,付迦宜知道现在送根本来不及,叫她先别去了,“你去吃饭吧,我来想办法。”
付迦宜本意是想问沈铭玉有没有渠道能解决这事,想到沈铭玉如今在程知阙那相当于一道四处透风的墙,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正一筹莫展,突然接到了负责人打来的电话,语气比方才热络很多,告诉她不用急,审批提前通过了,等有空过来补交一份就可以了。
付迦宜不是分析不出其中婉转曲折的端倪,给程知阙发了条消息:是你吗?
程知阙似乎在忙,二十分钟后发来一个地址,附上一句:还有什么要送审的,一起带过来。
那是间私密性极强的茶庄。
茶桌上正巧有这负责人的两个领导。
付迦宜赶到时,局早就散了。
雅阁里只剩程知阙一人,像是专门在等她。
走得急的缘故,付迦宜呼吸急促,好一会才缓过来。
程知阙拿起一个干净紫砂杯,给她倒了杯茶,“先喝口茶顺顺。别急,多久都等你。”
付迦宜接过,饮尽杯里的茶,还是没顺过气,反而悬乎不定,忽上忽下得厉害。
程知阙懒散向后靠,平声静气地说:“文件放桌上就行,晚点叫司机送去,隔天一定给你反馈结果。”
付迦宜轻声说:“我不是来送文件的。”
“你们部门大大小小那么多项目,没一个要送审的?”
“其他的正常走流程就行。我来是想当面送你一份谢礼,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决突发状况。”
程知阙嘴角凝笑,“迦迦,真没必要跟我撇这么清。”
“不是想撇清,单纯的礼尚往来而已。”
她从包里摸出一个长盒,拿给他,里面躺着两枚齿轮袖扣。
这东西是两三年前和叶禧去日本旅游时,在机场一家中古店买的,当时看第一眼便想到了程知阙,觉得很适合他。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把东西送出去。
付迦宜自认为对他无以为报,可人情越垒越多反而不好收场,能还一点是一点,就算躲他,起码也能躲得理直气壮。
见他收下了,付迦宜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我马上得走了,不然上班会迟到。”
程知阙说:“来都来了,再陪我待会。”
他把盒子推回原位,示意她帮忙戴上。
付迦宜起身,过去时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桌沿的托特包,里面装着的东西一股脑掉到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正要弯腰去捡,看到木质地板上赫然躺着一袋螺旋纹的套子,脸色不由变了变。
这包前两天沈铭玉借去背过,夹层里的东西忘了清理。
程知阙正好也看到了。
她脑子有点空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同时也在心里权衡,究竟有没有解释的必要。
程知阙眯了眯眼,语气平和得反常:“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付迦宜说没有。
这话苍白得很,显然他不会相信。
程知阙注视她良久,冷嘲热讽地笑了笑,“迦迦,有件事你可能得知道。如果那人尺寸不行,或者技术不够好,根本满足不了当初被我惯坏的你。”
第54章
晚上, 付迦宜下班回到家。
客厅没开主灯,只靠一盏暖调落地灯照明,沈铭玉背靠沙发, 坐在地毯上敷面膜, 听到动静往玄关看了一眼,悠悠开口:“小宜, 你回来了。”
付迦宜被她黑发白裙的女鬼打扮吓到,顺手点开灯,“今天没出去吗?”
沈铭玉最近经常厮混在外, 每天凌晨以后才回来, 两人时差不一样,一周到头能见一面着实不容易。
沈铭玉点点头:“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太主动, 这样显得太廉价了。”
付迦宜笑了笑, 问她:“你能忍住不去找他吗?”
沈铭玉丧气地说:“当然忍不住了,我恨不得时刻黏在他身上。说实话,我长这么大, 第一次对男人有这种冲动——你能理解吗?”
付迦宜说能理解,回房换了件吊带裙,随便绑个丸子头,进洗手间洗脸。
几分钟后,坐到沈铭玉身旁, 跟她一起敷面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话题围绕感情方面。
付迦宜不经意问:“你和那位姓钟的老板睡了吗?”
沈铭玉原本靠着她肩膀,听到这话, “嚯”地一下坐起来,满眼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想起白天那段不太和谐的插曲, 付迦宜翻开搁在沙发上的包,把东西物归原主。
沈铭玉笑出声,“抱歉抱歉,我是真忘了拿出来。”
付迦宜无奈一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铭玉一把撕掉面膜,突然认真地说:“小宜,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其实我是第一次。”
付迦宜有些怔然,“你之前和前任……”
“我们俩在一起是蛮久,大概两三年吧。”沈铭玉说,“怎么说呢,别看我平时挺开放,但骨子里其实是个传统的人。”
“你和现在这个,满打满算认识不到两个月。”
“我也知道自己就像犯了毒瘾似的,但没办法。”
沈铭玉是真喜欢他,一见钟情之后越陷越深的那种喜欢。
她装乖扮巧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到后来才发现,他早就看穿了她那点小伎俩,只是没点破,顺势陪她演好每一场戏。
一来二去拉扯中,不知怎么扯到了床上。
但她不后悔。
沈铭玉叹了口气,低声说:“我除了他的名字和年龄,对其他一无所知。要是哪天餐厅倒闭了,我都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付迦宜安慰说:“时间还长,可以慢慢了解。”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沈铭玉表情由阴转晴,八卦地问她,第一次做的时候难不难受。
两人平常也会聊到性,偶尔还会一起看小电影,付迦宜没藏着掖着,想了想说:“还好……他很照顾我,除了紧张没太多不适感。”
“所以,你初夜到底是跟谁啊?”
“……保密。”
“姐妹,我都跟你坦诚相待了。”沈铭玉笑着搡她,“你怎么能这样。”
付迦宜含笑将这话题糊弄过去。
在客厅待到深夜,两人聊到尽兴,各自回房。
付迦宜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能睡着,脑子里不断闪过白天和程知阙不欢而散的场面。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可她当时被他的话激到,屏住一口气,什么都没说,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股脑塞进包里。
等做完手头上的事,面色平静地故意回怼道:有对比才有结果,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说得对不对。
程知阙气极反笑,投来的目光深不见底,盯着她看了片刻,起身,先行离开了。
装袖扣的盒子仍放在桌上,他没带走,摆在那异常刺眼。
她原打算直接扔了,犹豫一下,还是把东西带了回来。
酝酿到最后实在睡不着,付迦宜缓缓睁开眼,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或许是不甘心,又或许是心里窝着一份渴望,黑暗环境中,她重新闭眼,将手伸进被子里。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燃过的香薰蜡烛,隐隐能闻到杜松子薄荷的尾调,轻易撩起人的欲念。
她生涩地有样学样,用尽解数取悦自己,却怎么也得不到超出阈值的满足-
月中,部门下达一份人事通知,付迦宜的名字出现在升职名单中。
梁思觉把她叫来办公室,笑说:“恭喜,不枉你辛苦付出,终于得到了等比例的回报。”
付迦宜笑着回了句客套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请他吃饭作为答谢。
梁思觉说:“要不周五晚上吧,我妈那天帮我约了一场相亲,我也能找理由回绝掉。”
付迦宜权当听不懂,只说:“那我到时提前订餐厅。”
梁思觉在工作上的确明里暗里帮了她很多,付迦宜不至于清高到拒绝这份倚重。她知道以自己的实力配得上这些。
可话又说回来,梁思觉于她而言并非跳板,而是实实在在的老师和朋友,她很珍惜这段感情,维持现状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不说破不挑明,他们的关系也算纯粹。
下午,付迦宜到医院出外勤,这时间段不好打车,梁思觉便开车送她过去。
呼吸内科新推出一款肺功能手持检测仪,上市不到半月,反响还不错,她过来做基础维护。
这项目从头到尾都是付迦宜全权负责,中途没出过一次岔子,梁思觉将她的飞速进步看在眼里,心里暗叹她的确适合做这行,胆大心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人的劣根性,他希望她更好,却不希望有一天她脱离自己的庇护。
医学工程室内,付迦宜紧盯电脑屏幕,没注意到身后梁思觉复杂的眼神。
过了几分钟,她听到梁思觉出声:“等过两年你资历再深些,到时有什么规划?”
付迦宜不是没想过这方面,她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规划,野心明确:“旁的不说,如果我位置坐得够高,应该会试着把这圈子的风气整顿一下。”
医疗产业方面涉及到很多职业,职业跟职业之间互相吃红利,常在灰色地带的边缘游走。
付迦宜从业不到一年,私下里见过不少肮脏事,她不是善人,明白水清无鱼这道理,但有些人未免做得太出格,看着心烦。
她把梁思觉当自己人,实话讲得不遮不掩。
梁思觉听了,沉默一会才说:“如果试了以后发现容错率很低,分明是在做无用功,那还不如不试。”
付迦宜偏头看他,没说话,只笑了笑。
梁思觉这人过分儒雅,有自己的执拗和原则,比起野心,其实更看重荣誉和体面。
他虽然是不让她蒙尘的贵人,但和她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路人,有些话多说也无益。
等数据更新期间,坐久了有点累,付迦宜从工程室出来,到走廊透气。
路过一间vip休息室,和倚在门口的杨自霖意外碰面,里面坐着一个正在打吊针的年轻女孩,绑了个丸子头,脖颈纤长,看形态像舞蹈生。
她和杨自霖不太熟,充其量算打过两次照面的普通朋友。
偏杨自霖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见她出现在这,笑说:“又来看病?”
付迦宜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又”,也没问,只说是来工作的。
杨自霖了然地说:“差点忘了你是做这个的,平时避免不了跟医院打交道。”
付迦宜笑而不语。
杨自霖纳闷道:“有件事我倒好奇,你们院跟这家医院有合作,他们连vip休息室都不腾给你吗?”
付迦宜愣住,“……什么?”
“就去年冬天,你来这打吊针,老程特意联系我,让我找人腾间房给你好好休息。”
付迦宜这才想起是有过一次,那天程知阙专门送她过来,之后直接走了,没有别的后续。
她不知道他背地里做过这些,既不留名,也不求回报。
或者,他压根就没打算让她知道。
付迦宜没声张,解释说:“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我们一般不会找医院要特权。”
杨自霖笑了声,“这样啊。”
付迦宜看一眼表盘上的时间,笑说:“我那边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杨自霖留她:“老程应该快到了,我俩待会去吃饭,要不一起?”
付迦宜说:“还是不了,我和他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当面聊。”
离开医院,外面开始发阴,天气预报显示最近一周都有强降雨。
梁思觉去车库取车,付迦宜站在咖啡厅门口,等他把车开到附近。
没等几分钟,下起骤雨。
车过不来,只能停在对面,付迦宜正要过去,梁思觉迈下车,示意她先等一下,顶雨进了旁边一家便利店。
他临时买了两把伞,穿过人行道,特意来这边接她。
雨天风不大,付迦宜坐进副驾,低头看着身上没沾到一滴雨水的衣料,又去看浑身被浇透的梁思觉,没由来地感到茫然。
世上哪来那么多合适和灵魂共鸣,退而求其次也许是另一种层面的最佳选择。
荡气回肠和刻骨铭心都经历过了,是否意味着,安稳才是归途。
可不知怎么,她还是会想到过往阴雨天,程知阙单手撑伞,把她牢牢护在怀里,纵容她突如其来的玩心,陪她溅过无数个水坑。
他们一起淋雨,一起浸在冒热气的浴缸,不分昼夜地契合缠绵。
那些荒唐、浪漫、轰轰烈烈的戏码里,每一场的主角都是同一人。
程知阙曾给过她纯粹到极致的快乐-
周五,付迦宜按约定请梁思觉吃饭,地点选在了钟老板开的那家餐厅——实体生意不景气,沈铭玉托她过来给钟老板捧场。
一顿饭而已,在哪吃都无所谓,付迦宜自然不会拒绝,但还是忍不住纠正,那地理位置无论做什么生意都会赚得盆满钵满,想不景气都难。
沈铭玉狡黠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想找借口让你见见他,帮我把把关。”
付迦宜笑问:“如果我觉得他这人不太行,你会和他分手吗?”
沈铭玉义正言辞:“当然不会。”
付迦宜无语地看着她。
那天沈铭玉不在现场,被沈庭安叫回锦园,给沈仲云尽孝去了。
付迦宜终于见到了她的现任男友,不是别人,是市郊那家私汤度假村的老板,叫钟课。他们前不久在球场见过。自从合作敲定后,一直都是钟课手底下人在跟进,付迦宜没再跟他本人见过面。
一场私人约饭突然变成三人应酬局,几乎全程都在聊公事。
钟课谈吐不凡,对医疗科技方面了解颇深,梁思觉没想到他私下里这么好相处,一时顾不上席间的付迦宜,同他热络聊起来。
付迦宜随便他们聊什么,专心吃自己的饭。
酒过三巡,钟课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笑吟吟问道:“我有个朋友待会要过来,你们介意吗?”
梁思觉自然说不介意。
付迦宜右眼皮不受控地一跳。
她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他看似在笑,举止言行斯文内敛,眼神却寡淡,有隐隐看戏的意味。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除非他有意偏让,不然沈铭玉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直到程知阙出现在饭桌上,付迦宜才读懂钟课那记看戏的眼神。
他俩是朋友,钟课应该知道她和程知阙在一起过,所以特意把人叫来。
付迦宜今晚没碰酒精,还是感觉心跳加速,浑身有发热的迹象。她不是没想过,干脆不顾一切抛下这烂摊子,一走了之算了。
但她终究没这么做。
钟课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跳过她,只跟梁思觉介绍了程知阙。
程知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嘴角凝起极淡的笑意,和梁思觉不深不浅地聊了两句。
付迦宜在一旁瞧着,一个头两个大。
过了会,服务生端来一份餐后甜点。
工作上的事聊得差不多了,梁思觉终于得空照顾到她,将盘子推到她面前,笑说:“我刚刚点的,尝尝好不好吃。”
付迦宜看了眼奶油表面点缀的青提,说了句好。
今晚难得没下雨,脚下的长安街华灯初上。
六十几层的楼上开了十足冷气,付迦宜穿了条一字肩长裙,冷热交加,手脚发凉。
她真的不喜欢这种暗流涌动的气氛,更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无意义社交。
付迦宜用叉子胡乱搅了下奶油,偏头看向身旁的梁思觉,想随便扯个理由带他离开这里。
听到程知阙在这时说:“她不爱吃青提,一口都吃不了。”
空气一霎凝结,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程知阙全然不在意,浅淡一笑,平和地问梁思觉:“你不知道吗?”
第55章
饭局结束时, 付迦宜给梁思觉的说法是,他们的确认识,程知阙是她室友的叔叔。
毕竟不是公事, 涉及到个人隐私, 她没有详说的打算,只用这一句话敷衍过去。
梁思觉不是傻子, 能瞧出后半程付迦宜的紧绷和不对劲,但他没立场追问什么,抱歉地笑了笑, 说下次一定注意, 不会再点你不爱吃的食物。
付迦宜笑说没关系,不用在意这些小事。
梁思觉表面在笑,心里难免解读——这话只差明了, 他记不记得住, 对她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
从餐厅出来,梁思觉要送她回去,付迦宜脑子有点乱, 找借口婉拒了,等他离开后,就近走进一家星巴克,一个人坐了会。
沈铭玉的微信在这时候发过来,迫不及待问她今晚情况怎么样。
想起沈铭玉之前说过的话, 付迦宜避重就轻地回复:还好。对了, 你见过钟老板的朋友吗?
沈铭玉:没有,怎么了呀?
付迦宜:没……随便问问。
沈铭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到家了, 叫了外卖,等你吃夜宵呢。
付迦宜今晚实在没心情闲聊, 便回:我还要等一会,你吃完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沈铭玉回了个“遗憾退场”的表情包。
店里没什么人,外面车水马龙,形色百态,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不到半小时,帘卷西风,北京下了汛期内最大一场暴雨。
付迦宜踌躇不定,正盘算着该走还是该留,临时接到梁思觉打来的电话,问她回没回去。
听到她说没有,梁思觉叫她耐心等等,说已经在往她那赶了,临时堵在了崇文门附近,估计还要一会才能过去接她。
付迦宜知道,其实他大可以不用做到这份上,毕竟走都走了,没必要再冒雨回来。
她并非没有心的铁人,多少会被细节打动,加上今晚把梁思觉一个人蒙在鼓里的愧疚感,她没再说拒绝的话,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她说会等他过来,也是在给自己做退而求其次选择的机会。
趁外面风小了些,付迦宜问店员借了把伞,出了店门,站在路边显眼位置,方便梁思觉找到。
等到最后,没等到梁思觉,反而等到了程知阙。
她不知道程知阙为什么还没走。
乍暖还寒,周遭空旷无人。
车窗降下,隔一道雨雾,程知阙的声音模糊传来:“上车。”
惯有的温和口吻,却不太容人商榷。
付迦宜今晚始终窝着一口闷气,不知道该找谁发泄,此刻离远看着他,突然很疲软,像膨胀到一定程度被一针扎漏的热气球。
她回绝道:“不用了,谢谢程先生好意。我男朋友马上来接我。”
楚河汉界分明客套,她不想继续同他纠缠下去,没有任何结果。
程知阙眼神变了变,笑说:“想接早就接了,何必走了又回来,让你巴巴地在这等。”
“你双商这么高,还不明白吗?”付迦宜轻声说,“重点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现在上你的车算怎么回事?”
“之前还说没有,这才过了几天?”
“先确定关系,之后再慢慢发展,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程知阙目光发深,有僵持不下的意思。
他的车违规停在这,估计已经被拍成连环画。雨水从车窗往里潲,浇在他肩膀的位置,浅色衬衫濡湿一片,洇进衣料里。
程知阙始终没理会,似乎料定了她不会跟他这样耗着。
付迦宜咬牙看他。
程知阙忽然笑起来,“我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她发现他疯起来是真的不管不顾。
程知阙补充一句:“雨下这么大,我只是想喊你上来待会,又不准备抢人功劳。”
他打开车门,用手掌住,等她迈上来。
付迦宜拗不过他,收了伞,顶风钻进短暂的庇护所。
车门阖得严实,隔绝了狂风暴雨,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沉闷声响被放大。
程知阙看她一眼,叫司机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递给她一条干净毛巾,示意她擦擦。
她伸手接过,心不在焉地擦拭几下。
起初两三分钟,谁都没讲话。
恍然想起钟课和他的关系,付迦宜忽说:“我早前是不是见过你这位姓钟的朋友?”
程知阙说:“应该。”
听他这么说,付迦宜更加确定了。
年后她随程知阙去参加聚会,到场的都是他发小,当时钟课也在场,来露个面便走了。
她对这段插曲印象不深,之前一直觉得钟课眼熟,眼下才真正想起来。
既然是他发小,说明他们都在一个圈子,沈铭玉怎么可能没见过钟课?
付迦宜心里疑惑,但没声张,转念聊起另一件事:“所以,他往我们院投资,是你授意的吗?”
程知阙没直接否认,“我顶多牵条线,至于投不投是他自己的事。项目质量是决定因素,他不会看我的面子做赔本生意。”
他知道怎么说能让她心安理得接受这份好意,甚至体贴地帮她过滤掉生份的言谢。
可付迦宜还是有点坐立难安。
出路全部被堵死,她只能公事公办地说:“虽然不能保证稳赚不赔,但实际效益摆在那,大概率不会出现纰漏。”
今晚用餐时,梁思觉说过类似的话,她搬过来照用,连语气都模仿得大差不差。
程知阙记忆力向来不错,自然发现了这点,微微眯了下眼,浅薄地勾唇,“脚好点了吗?”
话题跳跃度太高,付迦宜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缓几秒才答:“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就好了。”
程知阙说:“我看看。”
没给她留出反应的时间,程知阙脱掉她的高跟鞋,握住她小腿,借灯影检查一番。
付迦宜稍稍挣扎,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开,也就不再白费力气。
从前有过太多亲密无间的时刻,无论闹多僵,她对他的触碰好像从来都不排斥。
车厢逼仄,他帮她擦净脚背的水渍,举止亲昵,一如当年。
付迦宜觉得有些痒,下意识想躲,听到他说:“躲什么?你浑身上下哪我没摸过。”
程知阙两指圈住她羸弱的脚踝,又说:“之前送你那条链子,扔了吗?”
她扯谎:“嗯,扔了。不然留着做什么呢。”
程知阙笑笑,“也是。”
气氛开始往暧昧难辨的趋势发展。
车里还有第三个人在,付迦宜觉得不自在,不想再耗下去,便说:“我该下车了,他快到了。”
听到她的提醒,程知阙淡淡道:“是吗。急什么。我陪你一起等,也好再打一次照面。”
付迦宜忍不住,脱口喊他名字:“……程知阙。”
她本意是想叫他注意分寸。
程知阙或许听懂了,但没有应下的打算,将她轻轻一拽,等距离贴近些,温热气息从她颈侧拂过,语调似叹息:“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
付迦宜表情藏匿在阴影里,面色冷静,喉咙发涩,轻声说没有。
程知阙不觉意外,唇边一抹笑,抚她耳后那块白嫩皮肤,低声哄道:“怎么办,我跟你完全不一样。”
讲话的这几秒,他嘴唇摩挲她耳廓,带来细微的痒。
耳语呢喃,连不舍都显得过分缱绻,他几乎摊开底牌,沉下心来,故意问她怎么办。
付迦宜一声不吭,心跳声混着呼吸声,清晰回响在耳朵里。
得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他调情手段依旧高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瓦解对手的意志力,把人撩拨得不上不下。
过了片刻,付迦宜苍白无力,又拿无名无实的男朋友的名头做挡箭牌。
这次程知阙没再陪她演这出戏,哑然地说:“迦迦,别再用这理由搪塞我了。”
也是这一刻,付迦宜捋清思绪,闷声说:“程知阙,我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真的。”
程知阙挑来一眼。
付迦宜把手横在两人中间,隔开一小段距离,继续往下说:“既然知道我是骗你的,你就不能像年初那次一样,再装一回傻吗?”
程知阙笃定:“我不可能一直装傻。”
有些事仔细斟酌,即便能分清原委和真假,可一码归一码,每提一次都是变相一种折磨。
外面雨势渐大,水漫金山,不顾后果。
沉默到最后,付迦宜垂了垂眼,放软语气:“……坦白讲,这几年我没刻意回头看过,但偶尔还是会想起你。我记得你说过,人总要学会往前看,所以我现在想尝试接纳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开始一段新感情……这次是真的,不是为了搪塞你找的理由。”
“不管梁思觉现在是不是我男朋友,他未来不一定不是。程知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历经小半年时间,没了模棱两可的试探,不再心照不宣地装傻,这些话完整落地,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恳迫。
从车上下来那刻,付迦宜终于找回理智,不让自己留恋,离开这处庇护所,撑伞回到雨中。
那辆车一直停在原位,程知阙没走,大概想看她安全回程才会离开。
手机显示一条消息通知,梁思觉几分钟前发来的,说还在堵着,叫她别急,他一定赶到。
付迦宜指腹轻触屏幕,回复说,那条街应该不好绕弯,要不就别过来了,她打车回去更方便些。
雨越下越大,梁思觉没再坚持。
那晚难得幸运一次,付迦宜没等太久,在路边打到一辆出租车。
车轮压过深浅不一的水坑,她透过后视镜往外看,程知阙的车变成一个模糊光点,愈来愈远-
付迦宜回到家,第一时间泡了个热水澡,在里面待到水温变凉才觉得血液畅通了些。
换上睡裙,到客厅冲一剂板蓝根预防感冒。
捧着杯子刚喝两口,接到叶禧打来的视频通话。
叶禧兴冲冲地说:“我已经买完机票了,下月中旬就能回国。”
付迦宜强撑起一点笑意,问她航班时间,“如果不是工作日的话,我请假去机场接你。”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付迦宜笑了声,“隔壁有间书房,我到时跟房东打声招呼,改一下格局,再买张床放里面。你先将就住着,或者和我住一个房间,怎样都可以。”
“我已经开始期待我们三个的非正式同居生活了。”
“小玉说,等你来了,给你介绍大把帅哥。”
叶禧在那头痴笑,“那敢情好。”
扯了些有的没的,付迦宜问:“你和我大哥最近还好吗?”
叶禧放低声音:“没什么好不好的,也就那样。”
“他没留你吗?”
“没……如果留了,就不是他性格了。”叶禧笑笑,“他宁愿看我远走,也不想说句软话。说实话小宜,一直追着他跑,我有点累了。”
“我理解。做你觉得舒心的决定,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叶禧故作轻松地开起玩笑:“可惜了,还是没能和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付迦宜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有多水深火热,不往火坑里跳还不好?”
“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平衡多了。”
和叶禧聊完,刚挂断视频,敲门声突兀响起。
付迦宜走出卧室,透过猫眼看到程知阙出现在门口,捏把手的动作猛地顿住,犹豫一下,打开门。
一时无言,彼此默契地泛起沉默。
对视并没持续太久,程知阙缓缓跨过门槛,节节逼近。
付迦宜下意识往后退,后腰抵在玄关柜边沿,等到退无可退,低喃出声:“程知……”
尾音没讲出口,被如数吞进嘴里。
程知阙扣住她后脑,不等她完全适应,低头,咬住她的唇,直接略过循序渐进的阶段,舌尖闯进去,熟稔地搅弄风云。
他身上有雨后潮气,混合了清寒的木质调。
大概是缺氧的缘故,又或者尝到了他口腔里的酒精,付迦宜头脑发晕,很长一段时间处在失神状态,被动承着这场来势汹汹的意外。
渴望被轻易挑起,她被亲得浑身发软,身体太诚实,本能的反应大过意识,对他太熟悉,不受控地由他随意指摘。
程知阙将人抱到柜子上,岔开她的两个膝盖,进一步去吻、去吮,手沿裙摆探进,向上游走。
付迦宜勉强回过神,止不住颤栗,抬手要去推他,想到沈铭玉就在卧室睡觉,怕被听到,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纠缠到最后,她故技重施,在他下唇狠狠咬一口。
她没控制力道,血腥味在两人嘴里蔓延,味蕾达到一个峰值。
程知阙近距离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顿一下,松开对她的束缚,吻渐渐向下,在她锁骨周围厮磨,嗓音沾了情欲的哑:“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咬人。”
第56章
付迦宜紧张得厉害, 神经快要绷到极限,一颗心脏差点提到嗓子眼里。
做贼心虚,她是真怕沈铭玉突然出来, 看到他们这样。
程知阙似乎看出了这点, 无声地笑,指腹拂去两人嘴角血迹, 单手钳住她的下巴,又要去吻她。
付迦宜及时躲过,双手撑着他胸膛, 又急又气, 声音低如蚊呐:“程知阙……够了。”
他瞳孔有些涣散,明显把自己喝大了,嘴唇一下又一下轻触她的额头, 边安抚她的情绪, 边引导地问:“卧室在哪?”
付迦宜脸色并不好,明摆着在赶客:“……你该走了。”
程知阙带着醉意自顾自说:“那我一间间找。”
认识这么久,付迦宜第一次看到程知阙这种状态, 抛开一贯秉持的气度,带几分执拗的孩子气。
她笃定他会说到做到。
付迦宜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看,左右权衡,发现自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拽住他手腕, 几乎用威胁的眼神示意他不许再出声, 放轻脚步,带他回自己房间, 顺便把他换下的鞋子塞进鞋柜最隐蔽的位置。
一进屋,程知阙瘫倒在床上, 似醒非醒,好像已经用尽精力。
付迦宜蹙了下眉,有种领地被入侵的轻微不适感,可看到他脚上穿着小好几码的女士拖鞋,生气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
她发现喝醉的程知阙很容易任人摆布,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也是这发现,叫人的心无端软下来。
付迦宜坐在床沿,用手碰了碰他,把他叫醒:“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程知阙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微微勾一下唇,哑声说:“你看我现在,像能出门的样子吗?”
付迦宜轻声嘟囔:“有什么不能,怎么来的可以怎么回去。”
程知阙轻叹,放低姿态商量:“就一晚上,迦迦。就待一晚上。”
付迦宜看着他嘴角的伤口,抿了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浑身都是酒味,付迦宜想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这念头,起身去储物间拿一床新被子。
再回来时,程知阙已经睡着,手臂搭在眼睫上,呼吸均匀,此起彼伏。
付迦宜无奈,只好把床让给他,关掉主灯,留一盏台灯照明,捧着被子躺到沙发上。
其实很困,眼皮明明在打架,却怎么也睡不着。幽暗环境中,她翻了个身,看着床上那道轮廓模糊的身影,胡思乱想到深夜才勉强酝酿出一丝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付迦宜感觉自己被腾空抱起来,又被轻放到床上。
背部紧贴柔软的床面,她脑子一团浆糊,正要继续睡,忽然意识到不对,立马惊醒。
她眼里泛着水光,有些发懵,哑着嗓子问他做什么。
程知阙似乎酒醒了,摸摸她的脸颊,低声说:“怎么可能让你睡沙发。”
付迦宜没说话。
“浴室在哪?”
她顿了顿,抬手往另一方向指,“那边,柜子里有新浴巾和一次性牙刷。”
程知阙顺手关掉台灯,哄道:“知道了,继续睡吧。”
浴室很快传来水声。
被这么一搅合,付迦宜彻底清醒,开始后悔收留他在这过夜。
今晚在车里的谈话突然没了意义,他们这样和前段时间没区别,又是一番纠缠。
不到二十分钟,水声戛然而止,似乎怕吵到她,程知阙没吹头发,裹条浴巾出来了。
付迦宜往上拉了拉被子,闭眼装睡。失去视线,其余感观被无限放大,她听见衣服摩挲沙发布料的窸窣声响。
程知阙慢条斯理穿戴整齐,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时间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
即便闭着眼,付迦宜仍能感觉到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没由来地觉得难捱。
过了会,她先受不住,腕部撑住床沿坐起来,摸黑趿上拖鞋。
程知阙率先打破寂静:“怎么不睡了?”
付迦宜微顿,说:“去洗手间。”
付迦宜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才出来。
回来时路过茶几,她有意避开障碍物,没太注意脚下,被地毯绊得踉跄一下。
程知阙适时捉住她手腕,稍微使力,将人拉过来。
身体失去平衡,付迦宜惯性地坐下,还没来得及弹起,腰身被固定住。
沙发不大,勉强能容纳两个人,他拥着她躺下去,一只手贴在她腹部,规规矩矩没乱动。
他刚洗过澡,身上烫得惊人,付迦宜处在戒备状态,正要出声,听到他说:“陪我躺会。我跟你保证,不做别的。”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能从语调中感受到他的疲惫。
他脸埋进她颈窝,下巴上的细小胡茬扎得人有点痒,她无声吸进一口凉气,忍着没挣扎,“……你大半夜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上门扰民这一桩事吧。”
程知阙沉闷地说:“我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付迦宜思来想去,觉得他莫名其妙,“我这好像没有你的东西。”
“那对袖扣。”
沉默片刻,付迦宜说:“你不是不要了吗?”
程知阙低低地笑,同她扯皮:“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既然送我了,不就是我的?”
“那天你没带走,我以为你的意思是,随我如何处置。”
“那天是气得不轻,但理智还尚在。”程知阙温和地说,“如果我当时带走了,还怎么找合乎情理的由头来见你。”
付迦宜不想和他继续掰扯这些,肃然地喊他一声:“程知阙……”
大概知道她想提醒些什么,程知阙说:“迦迦,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来找你的路上,其实我想了很多。最近半年,是我太骄傲了,只一味地按自己的步调来,没完全顾及到你的想法。”略微顿了下,他在她耳边继续说,“当初我身份是借用的别人,对你也的确有所隐瞒,但那些情分一直是真,从始至终没变过。”
付迦宜说:“我知道情分是真,相对等的,我也没因为你的欺瞒怨恨过你,不是吗?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再提的必要。”
“你总说过去了。”程知阙轻点她胸口,“理智上是过去了,但这里,真没留下任何阴影吗?”
“迦迦,你想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也好,或者怎么样,我都尊重你,但还是想请你给我一个平等追求你的机会。我到时一定竭尽全力。”
他说得太诚恳,付迦宜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半晌才开口:“……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知道她意指哪方面,程知阙轻笑一声,“事实胜于雄辩。起码这样能证明,你对我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接吻时,她眼里明显有情动的余热。
人可以随时说谎,但身体不会。
他惯是如此,恶劣得坦然,付迦宜点评一句:“你走捷径简直不要太明显。”
程知阙哄她:“付老师,那要不你报警抓我。”
付迦宜早该发现,他无赖起来真的无人能及。
话匣也就收在这,点到即止。
程知阙把手臂伸直,给她枕着,“还睡得着吗?”
付迦宜轻“嗯”一声,嘱咐道:“对了,你明早记得早点走,千万别被发现了。”虽然沈铭玉一般下午才会醒,但她还是担心他们不小心碰面。
程知阙闷声笑,“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付迦宜没答话,移开横在腰间那只温热的手,“我去睡了。”
程知阙照常说晚安,荡平了暴雨初歇的最后一层波澜。
付迦宜睡得还算踏实,第二天醒来时,程知阙已经不在。
茶几上放着保温食盒,里面有她平常爱吃的食物,食盒底下压一张纸条,字迹苍劲潦草,简短一句:记得把袖扣还我。
付迦宜盯着看了两秒,把纸条对折,塞进抽屉里,到洗手间洗漱。
吃过早餐,付迦宜出了卧室,看到沈铭玉披散着头发,静静站在阳台那边。
或许是心虚,她吓了一跳,问道:“怎么醒这么早?”
沈铭玉扯了扯嘴角,苍白一笑,淡淡地说:“嗯,中午有约会,早点起来化妆。”
“那你收拾吧,我得赶紧去上班了。”
沈铭玉及时叫住她:“小宜。”
付迦宜顿住脚步,回头看:“嗯?”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家里?我好像听见动静了。”
知道这房子隔音不差,没那么容易听清,付迦宜硬着头皮找补:“昨晚我不是出去跟领导吃饭吗?突然下了场暴雨,他担心我,所以才来探望。”
沈铭玉了然地笑笑,“这样吗?”
付迦宜离开家,正常打卡上班。
这周六全员都需要加班,早晨恰巧有个会,梁思觉意外迟到了二十分钟,付迦宜在底下坐着,听身旁的王静语和另一个同事闲聊,吐槽梁主任这么自律的人居然也会迟到。
付迦宜不确定是不是跟昨晚那场饭局有关。
开完会,梁思觉过来找她,把一份资料放到桌上,面色如常地笑说:“昨天话赶话,跟钟总的朋友提到了这项目,正好你们私下里认识,等抽空你亲自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把合同签下来。”
梁思觉也是昨晚才知道,当初付迦宜拿下的那份专利许可合同和程知阙有直接关联。
他思虑一整晚,即便再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选择拉拢这座靠山——他们这行如果想搞创新,离不开新兴科技的辅助,和互联网大厂合作显然是一条捷径。把这事交给付迦宜,十有八九能办成。
付迦宜基本能明白他的意思,却不太想这么做,便说:“师父,要不你换个人去吧。我本身是技术人员,不擅长应酬。”
梁思觉早就想好说辞:“你刚升职不久,需要业绩作铺垫,如果这项目谈成了,对你百利无害。”
道理她自然都懂。
他们本质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纵使梁思觉有事业方面的私心,对她根本不会有影响,甚至会带她一起节节高升。
她主要是不喜欢梁思觉拿她和程知阙的交情做版图规划。
办公室原本没其他人,王静语突然进来,时不时看向他们这边。
付迦宜没再较这个真,拿起桌上的资料,给他打预防针:“我试试吧,但真不一定能成。”
梁思觉顺势往下说:“尽力而为就是,其他的交给天意。”
当天下午,付迦宜联系程知阙,问他在哪,说想以研究院的名义和他谈事情。
程知阙直言不讳:“你如果不加后面那句,我还以为,你想我了。”
付迦宜说:“不过隔了几个小时没见,好像没什么想的必要。”
程知阙找她话里漏洞:“那你不妨交个底,隔多久没见你才会想我。”
付迦宜一口气噎在喉咙里,问他能不能正经些。
程知阙果真敛了调笑的意味,说:“杨自霖攒了个局,你如果想来就过来吧,还没开始。”
付迦宜说:“那算了,我就不去了。等有空你再联系我,我去找你。”
又聊了两句,付迦宜听见那头杨自霖的声音,诧异地问:“你这嘴什么情况?上火了?”
程知阙说:“没,被咬的。”
“我印象里你也没养狗啊,还能被咬?什么品种的狗这么烈性?”
付迦宜没继续听,在心里回怼一句你才是狗,把电话挂断。
没几分钟,收到程知阙发来的微信:有件事想征求你的同意。
付迦宜:什么事?
程知阙:下次换个地方咬,这位置不太方便见人。
付迦宜忍了又忍,才压住把他拉黑的冲动。
第57章
跟程知阙见面是两天后的一个中午, 在单位附近的中餐厅。
付迦宜趁午休时间去那边寻他。
正赶上饭点,店里人声鼎沸,程知阙今天心情不错, 没去包厢, 坐在角落靠窗位置,桌上摆满了菜肴。
付迦宜推门进来, 离远看着他,好像无论周围有多喧嚣,他总能做到一眼出尘。
落座后, 付迦宜说:“其实我可以去找你的。你为我的事特意过来一趟, 太麻烦了,也不合规矩。”
程知阙笑了声,给她倒杯温水, “怎么舍得叫你跑来跑去。”
自那晚过后, 他越发口无遮拦,情话张嘴就来,完全不用打草稿。
付迦宜很想跟他公私分明, 听到这话,笑着翻起旧账:“是吗?我还记得,去年冬天我找你谈专利的事,你把我叫去市郊那么远的地方。”
程知阙应下这桩指控,笑说:“当时我但凡有别的办法, 都不会拿公事当借口让你跑那一趟。”
他坦荡得很, 付迦宜反倒无言以对。
程知阙给她盛一碗丝瓜汤,“先吃饭。”
忙了一上午, 付迦宜这会真饿了,没再说什么, 专心填饱肚子。
程知阙口腹之欲向来很淡,这两年尤其,通常吃不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他将装蟹的盘子调换过来,耐心为她剥蟹。
他问她:“刚刚空着手过来的?”
付迦宜咬一口蟹肉,没太反应过来,“嗯?”
程知阙换了说辞:“合同带了吗?”
付迦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没有——你好像知道我要找你谈什么。”
“不难猜。”程知阙说,“等吃完回去拿。我晚点叫司机送去庄宁那,让他签字盖章。”
付迦宜扯唇一笑,“程老板家大业大,签文件这么草率吗?不提前让律师团过目一下?”
“被你卖了也无所谓。”
付迦宜知道他是认真的,敛了敛笑意,也跟着认真起来:“我不是忘了拿资料和合同,是压根没打算拿给你看。”
程知阙饶有兴致道:“怎么?”
“不想拿你当登云梯,随便利用你的感情。”
她过来见程知阙,单纯是想走个过场,方便向梁思觉交差,仅此而已。
“讲义气有原则是好事,但不要被这些束缚住。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要。”程知阙平声静气地说,“迦迦,我甘愿被你利用。这是真心话。”
付迦宜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朝他笑了下,“我不太想要,这也是真心话。你的门路不好走,我得珍惜点,总不能一直用在这种小事上。”
程知阙笑出一声,也就由着她,“给你派发这项任务的人,心里未必好受。”
付迦宜一愣,“为什么?”
“男人最懂男人的劣根性。”程知阙说,“这样反倒好办,无形中省了挺多麻烦。”
付迦宜更不明白了,但他却不再说什么。
过了会,付迦宜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钟课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北京吗?”
“没,他在国外长大,最近一两年才回国。”
付迦宜了然,“那他之前有过什么感情经历吗?”
程知阙挑挑眉,“对他感兴趣?”
“没……我随便问问。”
程知阙没再逗她,说不知道,又说:“我们很少关心彼此这方面的事。”
付迦宜看出来了,他懒得关注这些,对钟课和沈铭玉的事的确不知情。
她不由替沈铭玉捏一把汗,同时也在想,得找个机会跟沈铭玉旁敲侧击地聊聊。
饭后,程知阙结完账,要送她回单位,付迦宜说不用了,没几步路。
离开餐厅前,她透过玻璃窗往马路对面看一眼,忽说:“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带上手机出门了。
几分钟后,付迦宜原路返回,手里拿着一包棉签和一支药膏。
他嘴角的伤口不大,但异常明显,刚刚吃饭时她忍不住盯着看,愧疚感油然而生。
说到底,他破相也是因为她。
程知阙扫了眼这两样东西,嘴角凝笑,顺杆往上爬,坦然叫她帮忙上药。
付迦宜只好坐到他旁边,稍微凑近些,挤出一点药膏,用棉签涂抹,动作放得一轻再轻。
她似乎怕弄疼他,但程知阙只觉得难耐的痒,心里层面的。
他垂了垂眼,目光不偏不倚地锁住。
她今天化了淡妆,底妆熨帖,口红饭前擦掉了,没来得及补,唇色不点自红。
抛开气质使然,她本身并非十足柔和的长相,此刻却全身柔软,不竖一根倒刺。
做完手头的事,付迦宜抬起头,意外对上这记拆吃入腹的眼神,顿了顿,自若地交代:“等回去以后,记得每天涂两次,伤口能愈合得快些。”
程知阙毫无掩饰的意思,扯唇笑笑,“知道了。”
付迦宜从座位上起来,瞧见王静语和另一个同事站在收银台前,正有意无意望向他们这边。
她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在意,跟程知阙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回去继续上班。
下午开总结会,付迦宜刚进会议室,迎面撞上王静语。
王静语看她的眼神明显不对,畏惧中带一点艳羡和鄙夷。
付迦宜装读不懂,不咸不淡地笑问:“有事吗?”
王静语撇撇嘴,“……我能有什么事。”-
付迦宜发现,程知阙那晚的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有在认真追她。
两人见面的次数比之前多,程知阙每次都会提前在微信上问她有没有空,得到首肯才过来。
平常都忙,见上一面不算容易,有时赶在白天,有时赶在夜深露浓。她偶尔会在他眼底瞧见淡淡乌青,有些不忍,说不用特意迁就我的时间,等你有空了再见就可以。
程知阙通常只是笑,捋顺她松软的一头长发,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甘之如饴。
程知阙追人的风格很不同寻常,时缓时急,但多少能看出他是在不断试错,充分按她的步调走,一步一个脚印。
为了投其所好,他似乎专门研究过她的朋友圈和ins号,有时带她打卡北京新开的几家餐厅,有时陪她去看展、看电影,等她周末有空,开车到城中村游山玩水。
即便处在不太熟悉的领域,他依旧能做到如鱼得水,她自我产出的观点在他那不会落到地上,无论聊什么都不曾冷场。
他们当初开展得不明不白,相处起来像快餐式的囫囵吞枣,程知阙深知这点,悉心弥补过往两人错过的每一场约会,用这种方式还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开始。
坦白讲,付迦宜不是没纠结动容过,他不经意的言行举止里填满了细节,她不是感受不到。
但她依旧没松口。
这种温吞的相处模式陆陆续续维持了将近一个月,从春末到夏初,气候拂煦,研究院后面的紫荆树竟不知不觉开花了。
和程知阙一起消弭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六月中旬,第一季度的奖金到账,是笔不小的数目。
临下班前,付迦宜从财务那边回来,路过茶水间,听到两三个同事在里面侃八卦,主角依旧是她,只不过这次绯闻对象变成了程知阙。
她在外面听得只想笑。
传言毕竟有夸大成份,能被王静语传得这么煞有其事,听起来跟真的一样,也是难得。
最近一段时间,即便程知阙追她再张扬,也都是在私底下,从不会把感情的事带到工作场合随便影响她,可谨慎归谨慎,难保百密一疏。
除了在餐厅那次,还有一次被王静语意外瞧见——前天她和王静语加班到很晚,程知阙抽不开身,便叫伦古过来给她送夜宵,为了方便,伦古直接把车开进了院里。
那辆车型号还算低调,主要是车牌,0开头的连号,全国一共没几副。眼下她们都在猜她背后的这位金主究竟是什么来头。
付迦宜没继续往下听,绕过走廊,回办公室收拾一下,准备下班。
晚上一起吃饭时,她偶然同程知阙提起这事,权当下饭话题在聊,完全没影响到心情。
程知阙被她的好心态折服,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职场翻来覆去那些事,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别憋在心里,我帮你料理了就是。”
付迦宜笑问:“你怎么帮我料理啊?”
“把角色调换一下,证明是你在养我。”
听出他的玩笑话,付迦宜笑出声,回说:“单论长相,其实你还挺有这方面的潜质。”
程知阙要笑不笑地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正巧聊到这话题,程知阙同她说起杨自霖——去年这时候,有个北舞的女生主动找上来,杨自霖自然来者不拒,给人在学校附近买了套公寓,偶尔想起来才过去一趟,起初不太上心,纠缠了大半年,结果反被将了一军。
“万花丛中过,早晚有失足落水的一天。”付迦宜感慨完,话里多出几分不自知的试探,“你们俩关系这么好,他没给你传授过这方面的经验吗?”
程知阙笑了,“哪方面?”
付迦宜瞪他,“……你不要明知故问,自然是养金丝雀的经验。”
“传授过,但我没听进去。”
付迦宜问他原因。
程知阙说:“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每天事情多得无暇分身,哪有时间找别人。”
付迦宜顿一下,声音很轻地问:“如果我没来北京呢,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
程知阙看她一眼,温和道:“我们都别做这种假设,意义不大。”
他活得一向通透,付迦宜深受影响,今日却突然执拗起来,“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来北京了,过去这么久,时间在变,我和你都在变,很多事不是光磨合就能做到的。如果功亏一篑了,又该怎么办?”
日料店包厢宽敞,灯影清寂,他们席地而坐,中间隔一张橡木居酒桌。
她背后挂了实色卷帘,墙面附一张水墨竹菊图,黑白晕染分明,衬得她目光清浅坚定,似乎一定要听到答案。
程知阙注视她许久,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像是安慰,也像是承诺:“迦迦,你说时间在变,可我这几年的时间一直是停滞不前的。”
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未变过-
隔天,付迦宜从医院回来,在研发部会议室见到西装革履的程知阙,对面坐着院长和梁思觉,还有专门被叫过来做记录的王静语和昨天在茶水间聊她八卦的同事。
付迦宜这才恍然,程知阙所谓的帮她料理这些人和事,不是暗箱操作,而是以毒攻毒。
他以意向合作的名义来院里参观,明里暗里表示,这事能不能成,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在场诸位谁不是人精,都能听懂这话的意思,不由高看她一眼。
程知阙离开前,当着众人的面,同她话几句家常,顺带提起她的家人,言语间有放低姿态,把她往上捧的意思。
付迦宜在心里笑他演技未免太好,面上不动声色地回应。
两人相处起来太平等,她家世摆在那,并非男人的附属品,许多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付迦宜其实从不介意被外人说三道四,从前不澄清是觉得没必要,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耐心告罄,这次也算借机打压一下王静语那批人。
将程知阙送走,付迦宜在楼下咖啡厅碰到梁思觉。
梁思觉问她想喝些什么,他请客。
付迦宜扫一眼LED屏幕,随便报出一种饮品名。
等出餐的空隙,梁思觉说:“抱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最近受过这么多委屈。”
梁思觉一旦忙起来,基本全天都泡在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
付迦宜表示理解:“师父,我没怪过你。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都无能为力。”
梁思觉怅然:“总有人有办法为你出头。”可那个人却不是他,实在白沾了近水楼台的光。
付迦宜笑笑,没说话-
叶禧落地首都机场那天,刚下过一场阵雨。
付迦宜怕堵车,提前赶过去,偏叶禧搭乘的那趟航班晚点了一个多小时,她捧杯咖啡坐在出口附近的长椅上等,临近傍晚才接到人。
时隔太久没见,叶禧把行李箱推到一旁,热络地抱住她,直诉想念。
行李箱差点撞到人,付迦宜忙出声提醒。叶禧扶住推拉杆,回头朝高个子男生说了句抱歉,抬头看对方的长相,讶异地说:“是你呀。”
那男生跟叶禧座位相邻,飞机上聊过两句。
男生笑了笑,说没关系,转身离开了。
付迦宜轻碰她肩膀,“什么情况?”
叶禧笑说:“什么情况都没有,路上打发无聊时间,随便认识的。”
付迦宜不信。
“真的,没骗你——快走啦,坐了快十个小时,累死了,我现在好想洗澡睡觉。”
付迦宜拉着叶禧往停车场走,伦古倚在车旁,朝她们招招手。
半小时前,程知阙问她去不去钟课那吃饭,付迦宜说最近应该没时间见面,晚点还要去机场接人。
程知阙没说什么,把伦古叫过来,方便她们近期随时随地用车。
叶禧不知道她和程知阙之间的事,看到伦古,隐隐明白了什么,路上挤眉弄眼地示意她,问她怎么回事。
付迦宜打开事先做好的旅游攻略,把手机递过去,转移叶禧的注意力。
机场离朝阳区挺远,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沿途正好经过一家老字号糯糕坊,知道沈铭玉平时爱吃这家,付迦宜叫叶禧先等等,一个人进去排了二十分钟队,买两盒带回去。
到了住处,刚进门,发现沈铭玉在家,付迦宜笑说:“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铭玉抱臂靠在落地窗前,低头往小区门口看,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很快挤出一抹笑,照常和叶禧叙旧。
在客厅待了会,叶禧去付迦宜的卧室冲澡。
付迦宜瞧出沈铭玉心情不好,以为她感情不顺,掀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递给她,“和钟老板吵架了吗?”
沈铭玉没接,冷淡地说:“那倒没有,我们好得很。没有欺骗,没有隐瞒,哪来的吵架?”
这话夹枪带棒,几乎句句带刺,付迦宜自是能听出来,笑意一点点淡下去,轻声说:“不是因为他,那就是因为我了。”
沈铭玉没说话。
“所以你这段时间不常回来,是有意在避着我。”
“你知道就好。”
付迦宜将糕点放回盒里,“小玉,其实有什么话可以摊开来说,没必要这样。就算要避,也应该是我避着你才对。”
“你倒清楚自己做了亏心事。”沈铭玉冷笑一声,“不是你先对我藏着掖着的?那晚你说来的人是你领导,我半夜到车里拿东西,为什么在车库看到了我小叔的车?付迦宜,你真把我当傻子?”
沉默几秒,付迦宜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我和他之间有点复杂,我原本想着,等有结果了再好好跟你说。”
沈铭玉拔高音调:“我不是你们俩用来调情的工具——退一步讲,就算我是,起码得有个知情权吧?我们是朋友,朝夕相处,我什么事都跟你说!”
除了对不起,付迦宜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恍惚想起几年前,发现程知阙的隐瞒,和他对峙那晚,再没有哪一秒比此刻更能感同身受。
人人都有难处,人人都会身不由己,可到头来,依旧百口难辩,活像个哑巴。
当着她的面,沈铭玉面无表情将食盒推翻,里面的糕点一个接一个往下掉,碎渣黏在地毯上。
沈铭玉从小被娇惯长大,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爱恨都浓烈,忍了这么久才发作,没大吵大闹已经算是极限。
这声道歉太刺耳,沈铭玉突然不想再吵,狠狠甩上门,回房收拾行李。
几分钟后,付迦宜站在门外说:“是我对不住你,要走也是我走,你留在这吧。叶禧托你照顾一段时间。”
付迦宜没拿换洗衣物,带了证件拎包走人。
她心烦意乱,沿街道漫无目的绕了一圈,就近走进一家星级酒店,拖着疲惫的身体进房间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后半夜再无睡意。
付迦宜摸到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点亮屏幕,通知栏一排未读消息,选择性地回了几条,点开和程知阙的聊天框。
她问他睡了吗。
原本没抱太大希望。
不曾想程知阙一通语音直接打过来,哑声问她怎么了,睡意惺忪,像是刚醒。
这么晚发消息,他以为她有什么急事。
付迦宜指尖挠了下手机背面,隔一会才说:“……没怎么。我是吵到你了吗?”
听筒里传来窸窣声响,程知阙坐起来,“没。之前往手机里安了个小插件,被喊醒了。”
“什么插件?”
“你给我发消息,会自动触发铃声提醒。”
付迦宜无声笑了笑,“你当初学计算机这专业,不会是为了专门搞浪漫的吧?”
程知阙笑起来,“那倒不至于。那时候不是还没认识你?”
听着他的声音,付迦宜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温良的夜,月华如水,她盯着纱帘漏出的一点光线,鬼使神差地问他,趁现在要不要见一面。
程知阙自然不会拒绝,拎起车钥匙,开车去找她。
付迦宜给他发了酒店定位,过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举动有多暧昧。
再解释已经来不及,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电话给前台,没过一会,后厨的工作人员推推车进来,将酒水和几碟下酒小菜放到桌上。
程知阙赶到时,付迦宜正在房间里按比例调酒,听到动静,快步走过去开门。
屋里开了室温空调,走廊反倒有些发闷,他身上沾了风尘露露的凉气,身形落拓,斜倚着门框,正玩味瞧着她。
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付迦宜赶在他开口前,踮脚堵住他的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知阙捉住她手腕,腾出空笑说:“大半夜把我叫过来,就为了不让我说话?”
付迦宜摇头,“当然不是。”
程知阙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揣着兴师问罪的架势,语调却暧昧难辨:“那你说说,为什么把我叫来酒店?”
第58章
付迦宜没想瞒着, 跟他说起沈铭玉的事。
程知阙听了,指节抚她温热的脸颊,低声问:“委屈吗?”
付迦宜摇摇头, “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没什么好委屈的。”
他牵她进门,边走边说:“打算一直住酒店了?”
付迦宜说:“也不一定, 先看看再说。”
“搬出来吧。”
“搬哪去?”
“我在万柳有套闲置的房子,明天叫人打扫出来给你住。”
总住酒店的确行不通,暂时又腾不出空找新房, 付迦宜没想拒绝, 笑说:“房租怎么算?”
“即便你想给,我也不会要。”
“我知道,我只是单纯跟你客套一下。”
无论物质层面还是其他层面, 他们之间早就盘算不清, 无非是羁绊多一点或少一点。
有时不得不信宿命论——几个月前为了不踏足他的领域,她硬要拉着沈铭玉去周怀净新开的酒廊跨年,结果兜兜转转, 几个月后还是去了他那。
程知阙浅笑一声,转念开始不正经:“这样也好,倒方便了我,时常能过去坐坐。”
付迦宜也就应下这话:“那我到时专门给你备一套茶具好了。”
程知阙不着痕迹顿了下,说:“你挑的总归是我喜欢的。”
高甜度饮料盖过了酒精本身的味道, 实际酒的度数并不低, 可付迦宜似乎没什么反应,权当水在喝。今晚心情欠佳, 她有意将自己灌醉。
程知阙看在眼里,没阻拦, 由着她一杯又一杯酒水下肚。
她穿了件白色睡袍,领口敞开了些,长发披散着,素面朝天一张脸,面不改色心不跳。
几年前那个沾点酒精就脸红头晕的小姑娘,如今总归长大了。
付迦宜酒后状态跟平时很不一样,话多了不少,扯把椅子凑过去,膝盖抵膝盖同他闲聊。
能找的话题有很多,从各自的家人朋友聊到事业和生活,程知阙鲜少看到她这样鲜活,全程没怎么讲话,时不时回应一两句,几度纵容地看着她。
她皮肤温度不断升高,烫得惊人,隔一层西裤面料,他能感觉得到。
程知阙顺手摸了下她裸露在外的小腿,问她热不热。
这行为足够逾矩,偏他眼神无半分暧.昧,连关心都显得有理有据。付迦宜目光发直,嘴上说还好,却不自觉地把衣领往两边扯,露出分明锁骨。
她脖子上戴了条银链,款式简洁,一颗水滴配饰往下坠,延伸到娇嫩的一弯沟渠,皮肤白得发光。
程知阙目光发深,又有些五味杂陈。
她是真放心他,也是真把他当作六根清净的圣人。
程知阙从不是圣人,但没有趁人之危的打算,抬手将她身上的睡袍往中间拢了拢,遮住白里透粉的胸口,拿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
付迦宜起初还觉得凉快,没一会便开始喊冷,尾调软得一塌糊涂,像在撒娇。
他扶住她摇摇欲坠的上半身,将人虚搂在怀里,“这样还冷吗?”
付迦宜没说话,只呆呆靠着他,双眼失焦,瞳孔一点点涣散。
程知阙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趁她还有一点理智,问:“明天能去上班么?用不用帮你请个假?”
付迦宜勉强分神,嗓音轻轻柔柔:“不用……我可以。”
程知阙端详她的脸,很低地笑出一声,“真可以?”
付迦宜煞有其事地点头,扶桌沿站起来,踉跄去洗手间洗脸,想清醒一下。
程知阙扫了眼她的背影,按动打火机点了支烟,压住那股心浮意乱的无名燥火。
不等抽两口,里面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他胡乱把烟捻灭,快步过去。
洗手间满地狼藉,洗漱用品四散一地,付迦宜倚着洗手台,双手和脸颊被冷水打湿,额前毛茸茸的碎发软塌下来,沾在皮肤上。
酒劲后返上来,一阵胜过一阵,她脑子一片空白,思绪变得迟钝。
水珠顺纤长脖颈往下滑落,连同眼神也变得湿漉。
程知阙深深看她一眼,将水龙头关掉。
水声戛然而止,室内空旷,只剩彼此不算均匀的呼吸声,忽远忽近。
他不再隐忍,将人压在台前,掐住她腰身,低头捕捉她的唇瓣。
两人尝过同一类酒,呼出的气息几近相同,渐渐分不清彼此。
付迦宜头更晕了,浑身发软,下意识攀住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风格惯是如此,强势得不留任何余地,舌.尖支住她上颚,或吮或吸都铆足了技巧,像要直接生吞了她。她始终闭着眼,耳朵里听着唇舌搅动声,被动把嘴张得更开,本能地从他口中汲取微弱的氧气。
程知阙紧盯住她,眼底铺开一张幽深的网,近距离看她一步步沉沦。
过了会,他腾空托住她,边吻边辗转,借着走廊那盏壁灯,摸黑走进卧室,将她手腕扣在床面,在她颈侧和锁骨周围一路厮磨。
付迦宜身体发颤,脚趾蜷起来,不受控地溢出一声,打破了寂静。
程知阙猛地回神,把手从睡袍里伸出来,手臂撑在她耳侧,俯下身,问她准没准备好。
在来酒店的路上,程知阙料到了今晚可能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只是,他不知道她怎么想。
原本的确打算慢慢来,突然加快进度,难免会让她手足无措。
程知阙拇指贴住她下唇,沿嘴角往里探索,在她口腔里搅弄。
他对上她迷离目光,温柔引导,嗓音比刚刚还要低哑:“真想我碰你?”
已经忍到极限,但还是攒足了耐心,等她回应。
付迦宜迟迟没出声。
从进洗手间那刻起,她早就失去灵魂,单纯留下一具空壳,任人摆动。
分不清这样是对是错,只知道他带来了十足的快感和舒适度,打开了她尘封许久的那份渴望。
她对他的依赖根深蒂固,甚至超越了自我意识。
程知阙注视她片刻,指腹拂去她眼角水汽,从她身上起来。
将人安顿好,从卧室出来,他快速冲了个冷水澡,打开客厅那扇窗,顶着夜风接连抽完两三支烟,这股邪火终于被压下去一些。
夜色昏茫,程知阙处在唯一光源里,突然挑唇笑笑,食髓知味。
过去那么多年,他知道自己爱她,只是从没丈量过这份爱的尺度,也是在此刻才意识到,越狼狈越深刻。
说到底,人不过是高级动物,欲望分裂成性,性分裂成丧失理智的困兽,顺应本能和冲破囚笼其实都是最佳选择。
他本质自私,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选择后者-
付迦宜一觉睡到自然醒,头昏脑涨。
卧室窗帘遮光,分辨不出白天黑夜,她点开床头台灯,看了眼挂钟时间。
已经快中午十二点。
床头柜上放一杯晾凉的白开水,还有一盒治酒后头疼的药。
程知阙上午有事,不得不走,走前帮她请了一天假,给她留出宿醉后的缓冲时间。
嗓子干涩得冒烟,付迦宜一口气喝完半杯水,捧着杯子发呆,努力拼凑出昨晚的那些片段。
她很少喝断片,没什么经验,好在酒后记忆力不算差,绞尽脑汁基本能回想起大概,只是记不清具体细节——处在当时那个箭在弦上的节点,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吃过药,付迦宜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收到程知阙发来的消息,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回复完,程知阙又同她说起搬家的事。
付迦宜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趁下午有空搬完算了。
从酒店退房,回到住处。
沈铭玉和叶禧不在家,出门逛街去了。
叶禧刚来北京,最近一段时间不会闲着,沈铭玉算半个东道主,又是游山玩水的行家,有她陪着,付迦宜没什么不放心。
在这里住了一年,积攒了不少东西,整理起来费时费力。
她没动衣帽间那些没拆吊牌的衣服和全新的首饰,把它们留给叶禧,将其他的打包封箱。
再得空已经是晚上。
门口传来细碎动静,沈铭玉和叶禧回来了。
瞧见付迦宜的鞋子摆在那,叶禧小声说:“我过去看看。”
沈铭玉面色僵硬,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叶禧站在衣帽间门前,看着满地的打包箱,诧异地说:“小宜,你真要搬出去住啊?”
付迦宜喘了口气,坐下休息,微微一笑:“早晚都要搬的。”
“我还以为你们俩很快就能和好的……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非绝交不可的大事。”
“我没往绝交这方面想,不过就算和好了,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当初选择租房子住,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初来乍到,是为了快点找地方落脚,至于沈铭玉,是为了躲避父母的盘问和唠叨,拿跟朋友一起住当挡箭牌。
她们早晚要步入正轨,这次吵架不过是个合理的契机。
叶禧明白她的意思,叹息一声:“你说得对,其实也是这么回事。”
付迦宜说:“这房子刚续租,你安心住着,有什么要添置的及时跟我说。”
叶禧没跟她假客气,应声说好。
半小时左右,伦古带着几个穿工作服的师傅上门,把大箱小箱搬到楼下。
沈铭玉没回自己房间,抱着双臂,冷脸在沙发上坐着,一言不发。
搬完东西,伦古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出发。
付迦宜说先等等,转过身,轻声对不远处的沈铭玉说:“谢谢你带叶禧出去玩。”
沈铭玉一顿,说:“不用。抛开和你这层关系,她也是我朋友。”
“我最近打算联系中介看房,在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会在万柳住一段时间。”
“你没必要事无巨细地跟我汇报,反正你做什么都有道理。”沈铭玉不咸不淡地说,“不过拌了几句嘴,就能直接搬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合着这是又把我当成一个升华感情的工具?”
付迦宜忽略她气头上的阴阳怪气,没过多计较,就事论事:“我如果真想利用你去接近程知阙,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行动。”
沈铭玉当然能理解,可事已至此,这台阶她未必肯下。
知道今天依旧谈不拢,付迦宜便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等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了我们再聊,好吗?”
沈铭玉没吭声。
临走前,付迦宜将下午买回来的糕点放到她面前,言语间有哄她高兴的意思:“你如果还想打翻也没关系,等我有空了再去买就是。”
“……谁稀罕。”沈铭玉咬了咬唇,“唰”地起身,别扭地回到卧室。
付迦宜赶到万柳时,几个保洁刚把房子清扫完,偌大一套平层,欧式极简风,住她一个人简直绰绰有余。朝阳主卧安置一台加湿器,已经铺上床单被褥,空气中有股被阳光晒过的海盐气味。
程知阙向来体贴周到,可见一斑。
程知阙最近半月忙得脱不开身,自打她住进来后,他只来过两次,稍微坐坐便走了。
知道她酒后容易窘迫,他没刻意提起那晚的事,照常同她相处,也照常追她。
他在她身上费尽心思,在吃穿用度上投其所好。
譬如,请来的保姆会做法餐;担心她住不惯,他找设计师过来改软装,一掷千金添置能入她眼的家具;之前在看展时,她目光在一幅画上多驻留了几秒,他直接找渠道弄了回来,大喇喇地挂在客厅。
有时付迦宜甚至觉得,在这世上,可能再没有人像他这样待她,无可挑剔,处处是细节。
他对她太好,这种好完全不是刻意而为,而是顺其自然的包容宠让。
她好像得到了他能拿得出手的所有温柔和诚意。
整个六月,在一半平静一半起伏的跌宕中度过。
酷暑正式来临前,程知阙意外生了场病,急性十二指肠溃疡,需要住一周院。
那家医院正好和研究院有合作往来,付迦宜第一次在上班时开小差,以出外勤为由过去探望他。
程知阙人缘一向不错,不知是谁透漏了他住院的消息,不少人赶过来,病房内外挤满了人,熟的不熟的都在,轮流等着问候。
两个护士推检查仪器进来,其中一个想提醒他们病人需要静养,被另一个轻推了一下,示意她别出声——这些人都是祖宗,皇城脚下,没一个好惹的。
程知阙做完检查,被吵得头疼,叫杨自霖随便寻个由头赶紧送客。
付迦宜出现时,人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杨自霖刚走,病房恢复安静,沙发上放了成堆的营养品和水果,还有用迦南香精雕的祈福手串。
付迦宜拿起来,看一眼珠子的成色,按赞极品,笑说:“这哪是来探病,分明是想借花献佛。”
程知阙看都没看这东西,揉捏两下眉心。
沈庭安晋升在即,快到顶的副职,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分一杯羹,把主意打到了他这。
程知阙靠坐在病床上,挪出一点空位,“过来陪我待会。”
付迦宜放下装手串的木盒,坐到他旁边,看向他扎着吊针的苍白手背,“还难受吗?”
“嗯。有点头疼。”
付迦宜往前倾身,两指贴着他太阳穴,帮他按摩,“这样呢?有没有好点?”
程知阙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勾唇,“好多了。”
她问他怎么突然生病了。
程知阙说:“昨天赶去钟课那儿处理杨自霖的烂摊子事,喝了点酒,没太注意饮食。”
付迦宜一愣,又问:“他怎么了?”
程知阙跟她说起昨晚——北舞那学生跟杨自霖断了以后重新找了一个,那人和杨自霖有过节,两伙人在钟课的餐厅碰到,为一个女人差点没挑起事端。
平息完这事,杨自霖请他和钟课喝酒,为情愤懑到后半夜,天蒙蒙亮,火急火燎把他送到医院。
付迦宜听完,忍不住地笑:“你这也算舍命陪君子了。”
程知阙不冷不热笑了声,“再有一次不管了。”他捋捋她的长发,语气放软,“翘班过来的?”
付迦宜稍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猜到的。”
她同他开起玩笑,“你不会往我身边埋眼线了吧?”
程知阙失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神通广大?”
付迦宜拉长尾音“嗯”了声。
程知阙捏了下她手指,示意她别按了,“可以了。不累吗?”
他手心温度很高,付迦宜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有么。”
她刚刚光顾着按摩,没太注意,凑过去,用手轻碰他额头,“好像也还好,不是特别烫。”
他捉住她的手,故意笑说:“要不你再多感受感受?万一真发烧了?”
付迦宜抽回手,低声嘱咐:“好好养病……别想些有的没的。”
她一双眼睛很亮,闪过盈盈水光,程知阙一时心痒,将人拉进怀里,抱住她。
付迦宜没动,安静任他抱着,无所事事地抬眼,视线扫过他凸起的喉结和颈侧那颗小痣。
他皮肤白,身上穿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多出几分羸弱的性感。
程知阙喉结上下滚动,缓声说:“看到木盒我想起来,你的生日礼物还在我这。”
付迦宜大致回想一遍:“我生日那天,你叫司机送来的那个吗?”
“嗯,准备什么时候拿回去?”
“等有空的吧。”付迦宜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一块腕表。”
陪他待了会,付迦宜算算时间,说:“我等等得走了。”
程知阙说:“突然不是很舒服。”
付迦宜紧张起来,“哪里?”
“腹部。”
“我这就去叫医生。”
程知阙拉住她,“倒也不用麻烦。你陪着我就好了。”
付迦宜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由红到白,一直没开口。她是真的担心他。
程知阙掰过她肩膀,“生气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
程知阙慢慢舒展嘴角,脸颊埋进她颈窝,徒增几分脆弱感,闷声哄道:“还不明显吗?我只是想跟你多待一会。”-
程知阙出院那日,付迦宜正在中关村附近参加一家科技研发公司的新品体验会,实在没空去接他,便在微信上打了个空头支票,说晚点看看有没有时间,如果没有的话晚两天再见。
程知阙自是不在意这些小事,从医院出来,去了趟锦园。
晌午时分,沈铭玉回来陪老爷子吃饭,程知阙趁机提点了几句。
倒没掺和她们女生间的矛盾,也没替谁说话,只由此及彼地举了两个例子。
沈铭玉胸无城府,被语言的艺术稍微启发一下,很快转过这个弯,脑子里瞬间有了和付迦宜和好如初的想法。
但她这人要强,一般不做丢面子的事,扭捏了很长时间,最后以给叶禧办接风宴为由组了个局,微信上直奔主题,问付迦宜来不来。
付迦宜当时正忙,隔一个多小时回复,说会准时过去。
沈铭玉暗自松了口气,联系一众朋友,把聚会地点约在工体西门的夜场。
付迦宜忙完,回去换身衣服,重新化了个妆,打车直奔目的地。
正赶上周末,伦古不用上学,按程知阙交代的来给她送生日礼物。付迦宜这会已经在半路上,给他发了个定位,托他把东西送到这边,顺便过来一起玩。
付迦宜去年和沈铭玉来过这家酒吧,当时店里在搞疯狂动物的主题派对,有个穿斑马套装的dj要她微信,她差点被他那一身装扮吓个半死,被沈铭玉嘲笑了足足一星期。
或许沈铭玉和她想到了一处,选择了在这组局,用诙谐回忆打破横在两人中间的尴尬和生份。
等见面以后,谁都没急着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和平常一样相处,有说有笑地相互调侃。
很多矛盾点也就顺其自然地过去。
趁沈铭玉和卡座边上的年轻男人喝酒,叶禧凑到付迦宜身旁,帮忙说和:“其实小玉早就想给我接风了,只是觉得你不在没什么意思。”
付迦宜笑了笑,安慰说:“我都明白的。”
毕竟人以群分,能做这么久的朋友,说明彼此有相似之处。
其实沈铭玉本质上和她一样容易心软。
在卡座玩了几局骰子,付迦宜主动和沈铭玉坦白,同她聊起程知阙:“在巴黎那会我们在一起过,中间分开了四年。再见其实挺突然的,我完全没做准备,也没往和好那方面想,所以他当时对我来说只是老师,这点我没骗你……”
原以为他们之间只能靠熟悉又陌生的师生关系来维系,她更觉得没有和沈铭玉再提的必要,后来开始往暧.昧的趋势发展,她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便一拖再拖。
说完这些,付迦宜总结:“我自始至终都不是有意瞒你,真的。”
沈铭玉不自在地说:“反正都过去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其实我也不是真怪你。”
付迦宜笑说:“我知道。”
酒过三巡,伦古绕过人堆,把盒子送到她手里,扭头进舞池跳舞去了。
付迦宜掀开盖子,里面躺一块女士腕表,白金表带,表盘小巧,里面镶嵌了几颗梨形彩钻。
她盯着细瞧一番,摘掉原来的表,换上这块。
一旁的沈铭玉凑过来看,愣了下,问她哪来的。
付迦宜没瞒她,说是程知阙前几个月送的生日礼物,当时没想着要,今天才拿到手。
沈铭玉表情有点复杂,隔一会才说:“小宜,我小叔真的很喜欢你。”
付迦宜怔然,“怎么突然说这个?”
“表盘上的彩钻是我太爷爷给我小叔的,统共就这么几颗,我们私下里都很想要,但都没得到。”
比起锦园藏库里那些文玩古物,这东西其实不算稀世珍宝,主要是意义非凡。
偏偏程知阙将这意义赋予给了她。
话题中断,沈铭玉没再聊下去,拉着她和叶禧到台前蹦迪。
各色男女着装清凉,随重节奏的音乐你来我往,用擦边的肢体接触刺激荷尔蒙分泌。
付迦宜心不在焉地站在颤台上,手机在这时震动一下,程知阙问她玩得开心吗。
他知道她在酒吧不足为奇,就算她不说,伦古也会如实相告。
付迦宜指腹轻触屏幕,回复:一般。
程知阙:那现在出来。
付迦宜一顿,问他:你在外面吗?
程知阙:担心你喝醉,等着接你回去。
付迦宜心脏砰砰直跳,跟沈铭玉和叶禧打了声招呼,顾不上披外套,拎着包小跑出门。
他的车果真停在马路对面。
程知阙没带司机,自己开车过来的。车窗半降,他左手往外搭着窗沿,自然向下垂,指间夹带一根燃着的烟,橙色光点尤其明显。
浅色衬衫的袖口稍微挽起,腕骨突出,手指修长,实在是很养眼的一幕。
程知阙看着她越过人行横道,朝这边快步走来,拉开车门坐到副驾。
她只穿了件钴蓝色的修身挂脖吊带,搭百褶裙,柔软随呼吸急促起伏,忽上忽下。
他盯着看了几秒,熄了烟,和缓地笑说:“急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在。”
付迦宜问:“来了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不想你分心。既然出来玩,就开心点。”
付迦宜虚攥了下空气。
程知阙扫一眼她的穿搭,“穿这么少?”
付迦宜笑说:“不让吗?”
“没不让,穿什么是你的自由。”程知阙扯过搭在椅背的薄风衣,盖到她腿上,“但别着凉了。”
刚下过雨,道路湿滑,映出海市蜃楼的倒影。
付迦宜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声音很轻:“回去吗?”
程知阙没说回不回去,问她今晚喝了多少。
付迦宜说:“不多不少,感觉刚刚好。”
程知阙笑了声,“不多不少是多少?喝醉了没?”
她偏头看他,无端冒出一句:“你想我喝醉吗?”
对视一霎,程知阙目光往下移,由眉眼到锁骨,再到胸前,逐一巡视。
他喉咙略微干涩,没再克制,攥住她胳膊,使了些力气,将人拉到腿上坐下。
车厢逼仄,付迦宜和他面对面,腰部卡着方向盘,有些不舒服,不由动了动身体。
程知阙固定住她的腰身,笑着低声警告:“乖点,别再乱动了。”
付迦宜也就没再动,纤细手臂缠住他脖颈,直直盯他,置若罔闻地又问一遍:“你想我喝醉吗?”
第59章
程知阙没回答想不想, 撩起她的头发,在她耳后轻吻了下,压低声线说:“以后出门, 别再喷这个味道的香水。”
付迦宜似懂非懂, 弯起眉眼,笑吟吟地问他为什么。
程知阙没说话, 把那层薄薄的衣料往上推,在没有赘肉的腰上掐了一把,爱不释手。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状态最好, 浑身上下哪都密致, 丰肌弱骨,稍微一掐,嫩得像块滴水的白豆腐。
空间狭窄, 付迦宜逃无可逃, 耐着酥麻的痒,下意识仰起头,发尾缠住他手臂。
她不自觉地往前靠, 反倒方便了他。程知阙勾勾嘴角,密实的吻落在她肩膀,缓缓向心脏那处移,表情隐在黑暗中,去尝去衔, 仿佛要融化了她。
他松开熟透果实, 循序渐进,问她这些年有没有人这样做过。
他还记得那日在茶庄发生的事, 印象深刻,此刻搬出来, 像是故意添一把火,惹她动情。
四下并非无人,时不时有车开过来,车灯忽闪忽灭,付迦宜徒增一种羞耻感,脑中的弦被拉到最直,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他穿戴整齐,始终保持理智,反观她,轻易被搅得天翻地覆,上不去下不来。付迦宜突然有些不满,脸颊埋进他衬衣领口,颤着嗓音说有,尾音短促,轻飘飘落在地上。
程知阙反而低笑出声。她反应太生涩,食指已经是极限,寸步难行。
付迦宜眼睛眯成一条缝隙,望向外面的霓虹街景,整个人被醉意席卷,淋漓尽致。
一对年轻男女正巧从侧面路过,自然而然往这边扫了一眼。
知道他们未必能看到里面有人,付迦宜还是惊慌失措,几乎用央求的语气同他商量,别在这。
程知阙用风衣将她包住,笑问,想去哪?你那还是我那?
付迦宜勉强分了下神,迷迷糊糊地心想,无论哪里不都是你的地盘。
不等她回答,程知阙垂了垂眼,专心做手头的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付迦宜死死咬住牙关,指甲陷进真皮座椅靠背。漫长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像板上钉钉的鱼,没了扑腾的劲头,只能任人宰割。
这过程难捱得很,直到最后,水阀被拧开,一瞬间涌泄出来,漫延了一层又一层。
程知阙用纸巾擦手,半抱着她,安抚一样拍她后背,等她呼吸平顺了些,启动车子引擎,就近去了万柳书院,她近期住的地方。
喝了酒的缘故,外加刚刚在车里那一遭,付迦宜走起路来头重脚轻,连牙齿都在打颤。
程知阙拥着她往电梯里走,前脚迈进去,不顾头顶的监控,钳住她下巴,低头。
由暗转明,付迦宜不太适应这种强度的灯光,身上哪哪都红了,发烫得厉害。
出了电梯,跌跌撞撞地进门,程知阙没再往前一步,拦腰抱起她,直接放到玄关柜上。
身体悬空着,很没安全感,付迦宜双手支在柜面,很快被捞回来,被迫攀附住他肩膀。
即便阔别许久,她对他还是熟悉,轻易被勾起每个节点的飘忽不定,过往那些记忆像潮水,横冲直撞,险些淹没了她。
在客厅逗留了很长时间,程知阙带着她来到卧室,这里是她的私人领域,房间每个摆设属于同一种风格,被子上浸满了她的香气。
付迦宜正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带着哭腔醉醺醺地喊他名字,缠在颈间的项链一颤一颤。
程知阙呼吸发沉,低头看着这一幕,忽然将人翻转过来,把她的手反剪到身后。这角度太刁钻,刚好瞧见她流畅的蝴蝶骨,予人一种发狠的破坏欲。
付迦宜泪眼朦胧,看着落地窗外万家灯火,走马灯似的一盏盏熄灭,暮色苍茫,秉烛夜游,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朝生暮死,像一对共生蜉蝣。
折腾到后半夜,付迦宜筋疲力尽,眼皮再也睁不开,窝在他怀里沉睡过去。
天蒙蒙亮,不知怎么突然醒了,她扭头看向身旁还在熟睡的程知阙,没了眼底那份深情加持,他总是显得有些漠然。
自顾自发了会呆,轻轻挪开横在腰间那只手,悄声下床。
出了不少汗,身上发黏,她想去冲个澡。
酒后终于寻回一些头绪,付迦宜站在镜子前,看着满身斑驳的自己。眼睛肿了,头发乱糟糟的,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她经历过怎样一场漫无硝烟的撕扯。
程知阙今晚完全没克制,怎么舒服怎么来,同时也顾及到她,将她的体感拉到极致。
她果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兜兜转转,他们仍是那样契合。
洗过澡,从洗手间出来,程知阙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抽烟,饱食餍足的表情融进烟雾里。
付迦宜摘掉浴巾,背对着他快速套上睡裙,听见他似有若无一声轻笑,问她:“害羞什么?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她睇过去一眼,喉咙干痒得冒烟,也就没说话,出去喝了杯水才觉得缓过来一点。
再回来时,被他拽到床边坐下。
付迦宜清了清嗓子,哑声问:“不接着睡了吗?”
程知阙没夹烟那只手慢慢捋她微潮的头发,“先等等。”
她对上他的眼睛,一时无言,氛围恰到好处,似乎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过一会,程知阙率先打破安静:“听伦古说,你最近在联系中介找房子。”
付迦宜点点头,轻声:“先在线上随便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再实地考察一下。”
“在这住得不舒心吗?”
“没不舒心。我是想着,既然要一直留在北京,总得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活得越久阅历越丰富,越明白谁都没义务陪谁一辈子,安全感无法讨要,只能自己给自己。
房子是死物,以不变应万变,起码能为她遮风挡雨。
付迦宜很自然地想起当年,那时候多天真,一味地向程知阙讨以后,如今才明白,这究竟是件多奢侈的事。
时移世易,同样的举动,她恐怕无法再做第二次。
沉默的那三两分钟,付迦宜频频出神,没注意到程知阙审视的目光。
再回过神,见他慢条斯理地把烟熄灭,丢进垃圾桶。
下一秒,他堂而皇之地向上,沿着衣料勾勒出盘弄柔软的轮廓。她呼吸一下就乱了,那位置不久前被悉心照料过,稍微一碰便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刺得人头皮发麻。
这种时候,他不会轻易放过她,又渐渐往下,在泛滥成灾的区域探索。付迦宜窘迫得不行,暗自吐槽自己不争气,面上尽量维持自若,长长吐出一口气,稳住摇摇欲坠的城池。
她听见他低低地笑,喑哑嗓音响在耳边,叹谓地说她有个容易满足的好身体。
付迦宜听不得他不正经的夸赞,却也无力反驳。
又是反复一番折腾,清早,闹钟准点响起。
付迦宜来回关掉两次才醒过来,浑身像被吸走了余力,动弹一下都难受得厉害。
浴室有水流声,程知阙正在里面洗澡。
二十分钟左右,程知阙一身清爽地出现在她面前,打电话给助理,叫对方送换洗衣物过来。
付迦宜去衣帽间换衣服,顺便腾出一点空位,留给他放东西。
一晚荒唐,现下两人都清醒。
程知阙将人拉过来,揽进怀里,“等等一起吃个早餐,我有话跟你说。”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付迦宜囫囵地点头说好,轻轻推他一下,过去接电话。
梁思觉的来电,说有急事,叫她现在去单位。
听筒里嘈杂,传来车子驶进露天车场的机械提示音,他这会已经快到了。
他们这行需要随时待召,有时半夜都会被喊去加班,付迦宜自然没什么异议,说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付迦宜走到程知阙面前,笑说:“我马上得出门,不能陪你一起吃早餐了。”
“晚点叫人给你送餐?”
“没事,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到楼下咖啡厅买份三明治就行。”
程知阙没再说什么,饶有兴致地看她化妆,时间太赶,只够她铺个底妆,用遮瑕遮住纵.欲过度的黑眼圈和脖子上那些痕迹。
井然有序一通忙活,付迦宜趿上鞋子,正准备走,被他拦住。
程知阙站在门口,捏她手心,笑问:“腾五分钟给我?”
付迦宜扫了眼腕表,有点为难,“……真没时间了。有什么话,要不等下次再说?”
程知阙放开她。
倒也不急这一时,只是错过了眼下的节点,难免缺失水到渠成的仪式感。
他不在意这些表面功夫,但在意她在感情方面的体验是否完整。
付迦宜已经迈出门槛,又中途折返,踮脚,亲在他嘴角,有些抱歉地笑说:“今天先将就着,下次一定好好陪你,好吗?”
程知阙扬了扬眉,轻拍一下她后腰,“去吧,别迟到了。”-
约定的下次迟迟没兑现。
最近一周都忙,没时间见面,好不容易等她有空了,程知阙突然去了苏州,到那边考察一个非遗传承项目,归期不定,两人只能靠微信交流。
程知阙在网上通常话不多,但会让她知道自己全天见过什么人、做了些什么。
期间,付迦宜约中介看过两个楼盘,感觉都不是特别满意——地理位置和环境都不错,交通也便利 ,主要是不太合眼缘。
中介劝她早买早享受,北京房价日益增高,也算一个稳赚不赔的理财项目。
晚上打视频,无意间聊起这事,程知阙说:“杨自霖舅舅在朝阳开发一处新楼盘,预售许可证快下来了,你如果不急,可以先等等。”
付迦宜笑说:“提你能优惠吗?”
“优惠多见外,还不如直接送你。正好他舅舅给我留了两套。”
“我如果真想你送,直接收万柳这套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要别的,更没必要自己出去找。”
程知阙忽然笑起来,“瞧瞧,你这不是都清楚么?”
付迦宜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嘴上说着想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实际何尝不是在把他和他付出的一切排除到中心之外。
程知阙待她越好,她反而悬在忽上忽下的位置,不敢对他抱以绝对依赖。
爱不爱是一方面,至于另一方面,她想把安全感源头转移到自己身上,似乎只有这么做,才永远不会节外生枝。
程知阙明白这些道理,却从不点破,几度纵容,有随她高兴的意思。
心里阴影不容易消除,很多事如果从最开始便一蹴而就,反而容易出问题,倒不如由她选一条自我感觉舒适的路,坎坷或泥泞,他为她铺平就是。
付迦宜不知道程知阙具体怎么想,却也没继续钻牛角尖,权衡再三,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试着抛开杂念,把现在住的地方当作安身的避风港,至于房子还是照买,权当理财了。
也是凑巧,做出决定第三天,中介说万柳这个小区正好有户主要售楼,房源稀缺,问她有没有意向看房。
付迦宜看完,当即拍板,跟户主约好了交易和过户的时间。
这段插曲就这么过去。
周末,趁着有空,付迦宜跟沈铭玉和叶禧出去约会。
叶禧周一约了两场面试,想买几件正式场合穿的套装,逛了一圈,挑挑选选都不是很满意。沈铭玉正好有朋友专门做服装设计,在三里屯开了家私定店,三人从商场出来,直奔那边。
付迦宜找位置坐下,在一旁看叶禧量尺寸,问道:“不准备再玩一段时间了吗?”
叶禧说:“不了,玩来玩去也就那么回事——我约的那两家广告公司都是中法合资的外企,规模挺大的……机会难得,我不想错过。”
从小到大,叶禧一直没什么远大志向,得过且过,起初只想拼命活着,为了生存尝试做各种赚钱的兼职,一边上学一边养活自己。
这些年付迎昌给过她太多,卡里的余额多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物质不缺了,总要换个目标,给自己找点事做——归根结底,她怕闲下来会想起他。
付迦宜表示理解,意有所指地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叶禧无奈笑说:“我也觉得,好聚好散总比撕破脸强。不过说实在的,就算天塌下来,你大哥也不会和我撕破脸。他一直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只知道追着他到处跑。”
闹掰那晚,他们刚做过一次,结束后,付迎昌搂着她淡淡地说,我如今都有白头发了。
叶禧一顿,近距离观察他眼底的沧桑。他其实一点也不老,却有种无悲无喜的寡淡气韵。
彼此沉默了一会,叶禧听到他叫她回国,让她好好生活,别再守着他了。
自从知道她有回国的想法,付迎昌一直在做冷处理,既不留她也不放她走,叶禧第一次直观地听他盖棺定论。
这是他们聊过的最后一个话题。
后来付迎昌再没见她,单方面省略了告别的必要步骤,在她登机前,叫秘书送来一张国内的银行卡,保她以后衣食无忧。
那张卡叶禧没要,原封不动还了回去,之后毅然决然迈上飞机。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向来浅薄,到头了也就到头了,连分开前见最后一面都是奢侈。
回过神,叶禧说:“小宜,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付迦宜笑了笑,“羡慕我什么?”
“你有他的偏爱。”
付迦宜不确定“他”指的是付迎昌还是程知阙,也没多问,余光注意到沈铭玉打电话回来。
沈铭玉坐到她旁边,扭头问:“周怀净最近和你有联系吗?”
付迦宜说:“没,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沈铭玉耸耸肩,“我大学室友刚给我打电话,说和他吵架了,她知道你们关系好,托我来问问你该怎么办。”
“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原则问题,基本都能过去。”
沈铭玉无奈极了,拿手机回消息,边打字边说:“他俩要是和好了,必须请我吃顿大餐,不然传话筒白做了。”
付迦宜笑出声。
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趁叶禧试衣服的空档,沈铭玉拉着付迦宜去里间选布料,打算做两件仿中式旗袍的盘扣长裙。
沈铭玉拎起一件样衣,在她身前比划,“这件显身材,刚好突出事业线,简直不要太适合你。”
付迦宜扫了眼前襟的镂空设计,默默过滤掉这条裙子。
沈铭玉觉得可惜,趁她不注意,把裙子递给工作人员,示意对方按付迦宜的尺寸做这件。
四十分钟后,填完送货地址,三人就近去一家粤菜馆解决晚饭。
饭吃到一半,沈铭玉忽说:“对了小宜,前两天我回锦园,我太爷爷跟我问起过你。”
付迦宜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问我吗?”
“放心,家里人还不知道你和我小叔的事。”沈铭玉说,“我太爷爷说,你一个人在北京不容易,身边也没什么亲人陪着,让我常带你回去吃饭——下周他老人家过生日,有场宴席,你要来吗?”
付迦宜原本不想去。
程知阙说去了也无妨,他出差回来先去锦园,正好能第一时间瞧见她。
她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倒不是因为程知阙的话,主要是念着除夕收到的那枚玉扳指——礼尚往来,这趟早晚要去。
今年并非沈仲云逢十的寿诞,加上最近一两年提倡节俭作风,也就没往大了置办。
付迦宜随沈铭玉赶到锦园时,程知阙还在回来的路上,约摸晌午能到。
登门访客不多不少,全是些举足轻重的,一群人坐在堂厅喝茶,气氛肃然。沈仲云讲话循循善诱,叫他们放开些,听起来很像首长下达指示,实际没一个能真正放开的。
沈铭玉担心她待得无聊,悄悄拉她去里面的偏厅,那边女眷多,气氛相对活跃不少。
和沈照清离婚多年的元配柳言秋今日也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太多,保养得当,雍容华贵,连嘴角凝起的笑意都像是精心设计过。
即便离了婚,这位仍算程知阙名义上的母亲,只是和众人提起他时,字里行间难免显得淡漠。
她稍微侧过身,同身旁中年女人闲聊,翡翠耳坠折出一道荧绿色光斑,映在有些松弛的皮肤上。
付迦宜只认真听了两句便没再往下听——话题俗也不俗,无非是给自家儿女相亲,在这种场合聊起小辈间的因缘际会再合适不过,大有一锤定音的意思。
正式开餐前,程知阙踩点到了,先去见了沈仲云和沈照清,片刻才得空。
出于礼数,付迦宜没像上次那样坐主桌,选了个不太显眼的角落落座,隔层层人群,他目光精准捕捉到她,离远扫来一眼。
时隔多日没见,她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那份想念冲破阻碍,似乎快要溢出来。
相对等的,闷闷不乐也随着触底,一点点向上反弹。
席间,几个年轻女人偶然聊到程知阙,说之前杨微雯的事不了了之,不知道许家那位会不会和他有结果。其中一个女人笃定地说,上次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次可不一样,你们没看柳姨都出面了吗?父母之命,这事准能成。
付迦宜在旁听着,情绪欠佳,面上却没太大反应,自顾自用餐,转念想起一桩往事。
年初的时候,她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程知阙当时说,谋划着过。
他为自己谋划,得到了太多东西,为了守恒,是不是意味着需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比如婚姻。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不由分说的身不由己,无一例外。
餐后,付迦宜跟沈铭玉打了声招呼,到楼上厢房歇息,想一个人待会。
进去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程知阙百忙中倒出空,门刚阖严,将她按在门框边上吻。
房间挨着楼梯口,上了年代的建筑隔音一般,能清晰听见脚踩木质楼梯的“嘎吱”声,不断有人上下楼,从走廊来回路过。
一对年轻男女进到隔壁,交谈声若隐若现。
付迦宜心跳得厉害,慌张之余,双臂环住他脖颈,踮脚回应,勉强跟上高强度的节奏。
腰上系着的绸带被扯开,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她猛地找回理智,抬手阻止,“……别。”
处在这种随时都可能被听到的陌生环境下,她怎么可能不怕。
程知阙戴腕表的手在皮肤表面流连忘返,感受她的每一分颤栗,“晚上记得补上。”
表带凉得人心惊肉跳,付迦宜呼出几口急促的热气,“……你今晚不留在这过夜吗?”
“你呢,等会走么。”
“走,等小玉跟她爸妈聊完事情。”
程知阙挑挑眼,闷声一笑,“你都走了,我留这做什么?”
第60章
他嘴角晕染了口红, 挑起的笑意轻浮,付迦宜一时心痒,攥住他衣领, 主动吻上去。
熄灭的火苗重新被点燃, 一触即发,程知阙扣住她后脑, 加深了这个吻。
他带着她的手向下,在她耳后轻吮,哄她帮忙。
付迦宜像被烫了一下, 屏住一口气, 额头贴着他肩膀,闭眼不去看。
他呼吸有些急促,垂敛眼皮, 瞧见她柔软的发顶。
这过程没持续太久。
隔壁那对男女已经走了, 周遭恢复安静,程知阙领她去洗手间洗手。
他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打量, “最近有没有按时吃饭?”
付迦宜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笑说:“你不是有叫阿姨一顿不落地给我送餐吗?”
“再确认一遍。”程知阙勾勾唇,“刚刚摸着,感觉瘦了点。”
“可能因为快到伏天了, 胃口不太好。”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溽暑。
她还是不太适应这座城市的气候, 却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存在,觉得没那么难捱。
他是三伏季节里, 醍醐灌顶的一点清凉。
程知阙搂着她的腰出了洗手间,边走边说:“等回去给你弄些健脾开胃的中药丸, 见效很快。”
付迦宜皱眉说:“那东西太苦了,不好吃。”
“用嘴喂你?”
“……你不要假公济私。”
程知阙笑了声,转念同她聊起别的:“房子的事怎么样了?”
“预付款早就打过去了,主要卡在过户这,外国籍有点麻烦,需要额外上交很多资料。”付迦宜说,“等以后有机会,我还是想申请改回来。”
“改吧。早晚要改,不然没法登记结婚。”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付迦宜压根没想这么周全,听到这话,微微顿了下。
他情话常常张口就来,但不是没有可信度,可能因为今天受了席间那些人影响,她突然不确定他话里几分玩笑几分认真。
付迦宜不想纠结太遥远的事,将这话题糊弄过去,偶然问起柳言秋——过年的时候这位都不在,今日怎么到场了?
程知阙面色偏淡,跟她聊起家里压箱底的陈年旧事。
柳言秋是沈照清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两家上下几代都有牵扯,不会轻易断了往来。
程闻书出国后,沈照清没再娶,但背地里不是没招过莺莺燕燕。到底是她两个儿子的父亲,剪不断理还乱,柳言秋出面给他做挡箭牌,即便离了婚,对外端的依旧是正妻的架势。
这些年,外人可能已经对程闻书没什么太大印象,但会给柳言秋十足的面子。
柳言秋如今不常来锦园,每年这时候都会过来给沈仲云贺寿。
沈仲云看着她长大,无论有没有那一纸婚书,私心里还是会认她作儿媳。
付迦宜了解完大概,明白了程知阙在沈家的处境。
抛开不轻不重的血缘关系,他和那些外人没太大区别,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开路,所有交情背后的游刃有余都是奋力博来的,指望不了任何人。
付迦宜突然想起除夕夜他给诸多小辈派厚厚一沓的红包,绒布纸包裹的不全是金钱,而是精于算计的其中一个步骤,桩桩件件布满了细节。
付迦宜胸口有点发闷,原想问他累不累,话到嘴边变成一句辛苦了。
听出她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心疼,程知阙说:“既然付出了,拿到超出正比的回报就不算辛苦。”
坦白讲,她喜欢他这样,野心勃勃,不遮不掩,连安慰都极具张力。
程知阙等会还有事,没在厢房待太久,低头吻了吻她脸颊,先出去了。
四十分钟后,付迦宜没走成,临时被沈铭玉喊去见沈仲云。
书房里,程知阙正陪老爷子下棋,见她进来,趁人不注意捏了捏她手指。
没想到他能当长辈面这么泰然自若地做出格的事,付迦宜吓一跳,汗毛竖起,过两分钟才缓过来。
桌上摆着黑白棋子,和田玉材质,触手生温。几天前,付迦宜特意找程知阙做参谋,精挑细选,最终选了这套玉棋作贺礼,以付文声的名义送出去。
沈仲云收到后爱不释手,点名要见她,话一话家常。
付迦宜没把沈仲云当成身份隔山的大人物,丝毫不怯场,以晚辈的姿态问什么答什么,不卑不亢,以礼相待。
沈仲云瞧着她,越瞧越欢喜,颇为感慨地同她聊起和付文声的许多往事。
一旁的程知阙全程没参与这段对话,浅呡几口茶,时不时瞥她一眼,意味不明。
付迦宜怕露馅,始终没敢看他。
下午,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拱桥边上一座两层小楼,一群人在里面组牌局。
沈铭玉喜欢热闹,拉着付迦宜往人堆里凑,过去打牌。
杨自霖也在现场,看到付迦宜,立马来了兴致,拉把椅子直接上桌。
他们在隔间,闹中取静,期间不知怎么聊到了杨自霖和那女学生的事。
杨自霖将一张牌丢到桌上,嘴里衔根烟,无奈笑说:“你们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付迦宜接过这话:“后来有什么新进展吗?”
杨自霖说:“没进展,就这样吧。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对她仁至义尽。一只鸟想飞到别的笼子里,我还能拦着不成?”
付迦宜觉得他比喻得不恰当,但也没评头论足。
一段不对等的感情的确很难有正向进展。
打了没几局,程知阙进到屋里,来这边寻她。
付迦宜扭头看他一眼,想把位置让出来,被轻轻按下。
程知阙自然而然地环了下她肩膀,问她输了赢了。
这举止过分亲密,好在周围都是知道他们关系的熟人。
娱乐局没筹码,付迦宜凭记忆大致算一遍,“好像不输不赢。”
程知阙笑笑,“玩吧,无论输赢都给你奖励。”
付迦宜问是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不等付迦宜回答,坐对面的沈铭玉插话进来,控诉他偏心,佯装不满道:“小叔,你真不打算一碗水端平吗?”
程知阙睨去一眼,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
付迦宜看得很想笑,忍了又忍才憋回去,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站队。
程知阙看着她打完两局,接通电话就下楼了。
临走前,他对她说:“等等一起回去。”
付迦宜说好。
多余的闲暇时间被一点点消磨掉。
一楼有专门提供饮品的地方,中途休息,付迦宜和沈铭玉下去拿喝的,见她表情不太对,便问:“怎么了?”
沈铭玉朝不远处扬了扬下巴,“看见窗户旁边那个穿红裙子的女生没?她就是许悠。”
不久前,柳言秋反复提及过这名字,付迦宜想不记住都难。
很年轻一张面孔,长发遮住白晃晃的脊背,被簇拥在几个朋友中间,笑容像那条裙子一样明烈,眼里有不谙世事的张扬。
付迦宜置身事外地想,她不太像程知阙会喜欢的类型。
沈铭玉说:“我和许悠从小就不对付,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仗着辈分大,整天跟我抢东西,我当时都快气死了!”
付迦宜扯扯嘴角,“这世上居然有让你甘拜下风的人,也不容易。”
沈铭玉看起来比她还急,“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事的走向不是我能决定的,结果好坏也不取决于我。”
沈铭玉想反驳,仔细品了品,也是这么回事。
回到楼上,后半局玩得心不在焉。
傍晚,吃过晚饭,付迦宜随沈铭玉一起到车场,趁四下无人,矮身钻进程知阙的车。
程知阙看她一副做贼的模样,好笑地问:“这么怕被发现?”
付迦宜跟着笑了下,“不给你增添负担还不好吗?”
“为什么觉得自己是负担?”
“不知道……万一哪天你婚恋无法自主,到时候也好全身而退。”
“你倒是为我着想,不过迦迦,这真没什么必要。”
付迦宜适时泛起沉默,面向窗外。
直到刚刚他们之间气氛都很好,他语气太平静,她反倒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一段不愉快的对话。
突然有点后悔,不该拐弯抹角地随口试探。
过了好一会付迦宜才回过神,恍然发现这条好像不是回程的路,越往远走越偏僻,荒无人烟,路灯映出百亩农田,十几棵梧桐树从眼前穿过。
她问他要去哪。
程知阙没说话,放缓车速,把车开到窄路尽头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解锁顶篷。
凉风拂面,她听到他说:“来看星星。”
付迦宜抬了抬眼,只看到整片昏茫夜色,连月亮都没有。
没来得及详看,她手腕被捉了去,坐到他腿上。
他的吻径自落下来,付迦宜承着,勉强腾出余力搡他,含糊不清:“……不是看星星吗?”
程知阙垂了垂眼,“这种说辞你也信?”
付迦宜微顿。
她还真信了。
因为太浪漫,像他哄人的风格。
郊外蝉鸣不止,草丛里飞出几只萤火虫,聚成一排光点,微乎其微。
夏天穿得少,她很快被剥得只剩最后的贴身两件。
付迦宜呼吸急促,跟他拉开一些距离,“……带那个了吗?”
程知阙说:“怕什么,有了就直接生下来。”
她没想到他讲得这么从容,面色略微呆滞,正想说些什么,他手指开始探路。
付迦宜觉得发胀,定了定神,颤着嗓音问他是不是认真的。
程知阙笑了笑,“我像在开玩笑吗?”
付迦宜背部绷得笔直,耳朵里听着频率过快的水流声,再说不出一句话。她发现他似乎很喜欢看她这样,被撩得手足无措,一点点丧失理智,颠沛流离。
程知阙感受到了她的惊慌,没再逗她。一切准备就绪,他倾身去翻外套口袋,拆开包装。
她怀疑他早有预谋。
程知阙今晚有意吊她胃口,不急给予,温吞得不像他惯用的手段。
付迦宜忽上忽下地坐着,额头浸出薄薄一层汗,双臂牢牢勾住他肩膀,虚无得厉害。
他抬手去按车顶灯,微弱光晕洒在她身上,能清晰瞧见她的每一分变化。
付迦宜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对上他灼热目光,很快别开眼,缩在他怀里装鸵鸟。
程知阙胸腔微微发震,低声说:“这段时间想我了吗?”
付迦宜口是心非:“……没有。”
“小骗子。”他将水渍涂到她锁骨上,笑着问她怎么回事。
付迦宜实在受不了这种厮磨,泪眼婆娑,不肯再理他。
程知阙抱着她,将她一头长发捋到肩后,主动提起刚刚:“没跟家里公开不是因为婚恋不自主,是担心太赶进度,你会有压力。”
付迦宜怎么会不明白,断断续续地说:“我也不是很想公开。”
程知阙挑眉问她原因。
他忽然往上研弄,她长嗯一声,好不容易捋清思路:“你说得没错……是会有压力。”
得承认程知阙足够了解她,进退有度,清楚她每一个顾虑的点。
漫长的夜,似乎不太适合谈心,程知阙将她的手按在车窗上,恶劣地加快进程。
一轮结束,新一轮开始,他拥着她下车,感受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周遭空旷,一切掷地有声。
付迦宜掌心支着车身,拘谨得不行,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只想赶快回到安全的地方。
他哪里肯轻易告终,喑哑出声:怎么办,好像有人来了。
明知他是故意,付迦宜仍不受控地收缩自己,险些哭出来。
知道她已经到了极限,程知阙适可而止,扯过外套罩在她头上,给她一点安全感。
失去视线,肉眼可见的漆黑,他气息不留缝隙地扑面而来,温度急剧上升,足以将人融化。
结束,两人回到车里。
付迦宜闭眼歇了会,听见打火机被按动的声音。
淡淡烟草味飘向这边,她睁开眼,主动凑过去,用眼神示意他,想分一杯羹。
程知阙笑了声,一手扶着她颈侧,转过滤嘴,递到她眼前。
付迦宜并没感觉有多舒适,只浅尝一口便没再碰,坐回原位,借着灯光检查膝盖。那地方发红,即便不疼,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
程知阙在这种事上通常不怎么温柔,奇怪的是,她完完全全吃这套。
他嘴里衔着烟,握住她脚踝按摩,动作轻柔如呵护珍宝,和刚刚的反差太明显。
付迦宜看在眼里,无端问一句:“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程知阙淡淡瞥她一眼,眼神像在说:别做这种无意义的假设。
但不知怎么,她今晚偏想固执一次,坚持要这个答案。
程知阙没第一时间回答,恍惚记起前年还是大前年,意外遇见过的一个人。
很俗气的开场——
团队纳新,招来一个研究生刚毕业的姑娘,上班第一天出了岔子,被直系上司冷脸说两句,一个人跑到洗手间哭。
她长相和付迦宜有六七分像,不想看到她顶着这张脸垂头丧气,程知阙背地里帮忙解了围。
后来,姑娘不知从哪听到了这段插曲,有天敲门进来,鼓足勇气说喜欢他。
程知阙只笑了笑,问她喜欢他什么。
姑娘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憋出一句:哪都喜欢。
程知阙看了她几秒,说出的话既平静又不留余地,告诉她帮她的原因。
姑娘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说:如果我愿意当替身呢。
程知阙缓声说:没人有资格当她的替身。
没过多久,那姑娘辞职了,程知阙很快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付迦宜在他这自始至终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外表乃至性格,每一处都特别,无法按类型划分。
2012年初春,他深陷泥潭,在布满算计的灰色地带找到一处安全区域,付迦宜开疆拓土,一点点扩大这片区域。
她温暖、柔软、包容性强,将他的蓄意接近融成了一盘散沙。
“如果没有你的存在,也不会有我的存在。”程知阙说,“迦迦,这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