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复仇 平地一声惊雷,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平地一声惊雷,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贺青冥抬起眼,慢慢道:“不错,他的确不是凶手, 他只是来杀我的。”
贺青冥这么说, 无疑承认了他的说法。
他却愈加悲愤, 他红着眼大声道:“贺青冥!你杀我胞兄,此仇不共戴天!你莫以为我会怕你,无论你说什么, 做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
他说着, 一把揭下了人皮面具——原来他竟是游归去!
原来他竟一直没有放弃, 哪怕他从未成功过,也几乎不可能有成功的机会。
游归去一声暴喝, 猛的扑向贺青冥!
七年前, 他的名字就已经在江湖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些年来他着意精进,以他的武功, 已经可以排进一流高手之列。
但他还是没有杀的了贺青冥, 他甚至连贺青冥的一角衣袖也碰不到!
他还未到贺青冥面前,一人一剑就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柳无咎,和他的无咎剑。
众人几乎后背一凉,他们竟看不清柳无咎是怎么出手的。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贺青冥一个人就已经很难对付, 何况再加上柳无咎?
何况听说贺青冥不仅有柳无咎,还有那神秘莫测的子午盟。
柳无咎道:“要杀他,先杀我!”
贺青冥目光一动。
七年前,柳无咎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但那时候柳无咎只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子,他虽已决意为贺青冥而死, 却没有保护的能力。
而今柳无咎已有了足够的能力,却仍然决意为贺青冥而死。
游归去愈发悲愤,他甚至还有些气恼:“贺青冥!你若有种,就不要老让他挡在你面前!”
两年了,他连跟贺青冥过招的机会都没有。
贺青冥淡淡道:“他也是人,他若要出手,我又如何阻拦?”
柳无咎目光闪动。
游归去气道:“信你个鬼!他只听你的话,甚至也只会看你,其他人对他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贺青冥看了看柳无咎。
柳无咎似乎有点脸红。
但他的右手还是很稳,他的剑还是稳稳地架在游归去的脖子上。
贺青冥道:“你若能打得过他,再来找我也不迟。”
游归去涨红了脸,道:“是,我是打不过他,更打不过你!”
“都怪我没用!仇人就在面前,我却不要说为哥哥报仇,连跟仇人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着,眼里竟似已有泪光闪动。
贺青冥目光一闪,道:“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向前走了两步,握住了柳无咎的手。
柳无咎道:“他要对你动手!”
他不允许任何人对贺青冥动手。
贺青冥低低道:“无咎。”
柳无咎抿了抿嘴,最终撤了剑。
游归去似乎不敢置信:“你竟真的,真的……”
贺青冥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他忽然发现,比起七年前,贺青冥似乎的确有一些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也许柳无咎也不能察觉,也许连贺青冥自己也不能察觉。
有些变化,往往仇人更容易察觉。
贺青冥道:“你不是想求得一个机会吗,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道:“我不用青冥剑。”
柳无咎瞳孔一缩。
众人一惊!
贺青冥以青冥剑而闻名江湖,许多人怕他,兴许并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的剑。
毕竟贺青冥长得并不可怕,相反,他看上去还很俊俏,很秀气。
但青冥剑的可怕,他们早已听说过,江湖上也已有太多人用生命证明了它的可怕。
游归去又惊又喜,他想不到贺青冥竟然会让招!
他跟贺青冥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他也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胜过贺青冥,他来找贺青冥寻仇,无非是想得到一个解脱。
他早知道自己杀不了贺青冥,他早已决意要为贺青冥所杀。
但贺青冥说,他不用青冥剑。
这无疑给了他希望——杀贺青冥的希望!
贺青冥又道:“我也不用拳脚。”
众人又是一惊!
不用兵刃,也不用拳脚,就只能以轻功躲避。
“三十招内,你若能碰到我的衣角,便算你赢。”
这已几乎算得上一种诱惑!
很多人已经在想,就算贺青冥武功真的已经登峰造极,也未免太过托大,毕竟游归去的子牙钩也并不是吃素的。
游归去不禁道:“好,我答应你!”
贺青冥道:“你大可不必这么快就答应。”
他道:“若是如此,你还不能胜过我,那该如何?”
游归去咬了咬牙,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贺青冥淡淡道:“好。”
“好。”字话音一落,贺青冥身形已动!
与此同时,游归去的子牙钩也动了!
众人已忍不住赞叹!
只因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芝兰玉树的身姿,如此空灵优美的轻功。
他们只知道贺青冥很会用剑,却不知道他的轻功也很好,甚至似乎已好到可与昔年武林四公子之一的华秋阳的“千仞飞”比肩。
贺青冥的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云中,他就好像是云巅上的明月,徘徊在明月身畔的青鸟。
他好像本不该出现在血雨腥风的江湖里。
洛十三远远看着,竟似乎有些怀念。
他又在怀念什么呢?
他这样的人,怀念的人,怀念的事,岂非不要太多?
可惜无论人事,都已是桃花人面,都已随春风故去。
秋玲珑不禁望着贺青冥。
她忽然发现,贺青冥这个样子,似乎也与当年还未成为不夜侯的温阳有些相似。
那个时候,温阳还是个白马轻裘,笑入胡姬酒肆中的少年公子。
她从未见过笑的那么热烈,那么爽朗的少年。
他就像是一轮太阳。
太阳普照四方,每日东升西落,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秋玲珑也不能,哪怕她是第一美人,哪怕她亦是众星捧月。
她怎么能忍受温阳?又怎么能忍受有人不是为了她,却会为了另一个她?
对秋玲珑来说,温阳和妃青的存在,简直就是一种挑衅。
岳天冬一旁看着,几乎已忍不住咬牙切齿。
温阳,该死的温阳!
他不明白,分明是他和秋玲珑青梅竹马,分明他才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
可是她却一直想着温阳,不论是爱,还是恨。
他们都爱上了那个不爱他们的人。
他们都只爱那个不爱他们的人。
秋玲珑摇了摇头,她怎么会觉得贺青冥和温阳像呢?
贺青冥根本就像是一座冰山!
江湖传闻,贺青冥一直都爱着他的妻子,但温阳只不过是一个花花肠子,脚踏无数条船不说,而且每一个人,他都不会喜欢超过三个月。
当初他和秋玲珑在一起半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秋玲珑忽然又起了嫉妒之意,她实在是很好奇,妃青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温阳爱慕长达十数年,让贺青冥在她逝去之后一直鳏居,又躬亲抚养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
还有洛十三,妃青是不是和他也有过一段情缘?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这三个冠绝当世的男人都念念不忘,一往情深?
秋玲珑暗忖的时候,贺青冥和游归去已经过了二十招。
游归去的子牙钩攻势凌厉,出招极狠决,变招又极快,他直取贺青冥面门,不消片刻,就已经又过了数招。
游归去步步紧逼,贺青冥却一直在退。
他衣袂翻飞,可是游归去还是连他的一个衣角也沾不到。
他的钩子似乎总是差了三寸,差了三寸,就等于输。
明黛暗暗咋舌,贺青冥的武功实在是可怕,这永远三寸的距离,就是最好的证明!
游归去又变了一招,这一招“削足适履”,却改变了方向,往贺青冥的下三路削去。
他自然还是没有碰到贺青冥。
就在此时,奇变陡生!
游归去竟忽的一抖手腕,子牙钩突然脱手,斜斜飞去!
子牙钩飞得更快了!
原来他已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沾不到贺青冥,于是便只有让子牙钩脱手。
这自然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没有谁会在对决的时候让兵器脱手。
何况游归去的上一招是攻击贺青冥的下三路,他此时脱手,贺青冥很难看清楚,更难以应对。
游归去已不禁想要笑,又想要哭。
他为了这一刻,实在付出了太多,他几乎已为了复仇付出了一切。
但子牙钩到底还是没有碰到贺青冥的衣袖!
只因子牙钩还未碰到贺青冥的衣袖的时候,贺青冥的衣袖就已经断了!
子牙钩落地。
这已经是第三十招了。
游归去颓然跪了下去,几乎要掩面而泣:“怎么会……”
难道是老天存心不要他复仇?
不!
他为了复仇费尽筹谋,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贺青冥道:“我用了你的子牙钩,割断了我的衣袖。”
“你最后一招的确不错,我事先也没有想到,只是你却忘了一件事,你的子牙钩虽已脱手,却已有剑势,还有剑气。”
他道:“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便多退了半步。”
贺青冥的身法带动了周围的气流,子牙钩的确因此更快,但它的剑气却比招式更快!
于是贺青冥的衣袖还没有被子牙钩碰到,就已经被剑气割断了。
明黛已忍不住鼓掌叫好!
贺青冥不愧是贺青冥!
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想到这样新奇的应对之法,贺青冥的武功、智谋,都已经无可比拟!
何况贺青冥还生的很好看,他的轻功也很好看。
杜西风皱了皱鼻子,心里有些酸。
他的目标从柳无咎,又扩大到了贺青冥和柳无咎。
尽管贺青冥看上去不如柳无咎有威胁,毕竟贺青冥已经不是少年,他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一个孩子。
毕竟贺青冥没有柳无咎英俊。
贺青冥虽然也好看,可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的长相却显得秀气了些。
而柳无咎实在是英俊得过分,若是他能改改他那副臭脾气,一定会有更多的女孩子喜欢他。
杜西风虽然不喜欢柳无咎,却也不得不承认,柳无咎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而且柳无咎的好看是俊美而不失英气,这是一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得不承认好看的长相。
这师徒俩可真是一对祸害!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游归去失魂落魄,他黯然地拾起子牙钩,一边喃喃低语,一边凝眸,似乎是看了它好一阵子。
他的眼里似乎也闪过一丝泪光。
他到底不能报仇。
不过他总算可以去陪哥哥了。
游归去竟是想要用子牙钩自尽!
但他到底没有死,他的子牙钩已被打落。
他的子牙钩自然是被贺青冥打落的。
但贺青冥手上并没有任何东西。
明黛睁大了眼睛,她只知道贺青冥厉害,却不知道他已经厉害到了“隔空打物”的地步。
并不是没有人做到这一点,但问题是他还不到三十岁!
百年以来,在这个年纪便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之前也只有一个吴愁!
贺青冥淡淡道:“你不能死。”
游归去痛声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准。”
游归去怔住了。
贺青冥道:“你已输了,你答应过我,你若输了,三个月内便放弃复仇。”
游归去气道:“我什么时候答应——”
诶,他好像还真的答应了!
游归去顿了顿,还是止不住地惊了:“你竟然不杀我?”
贺青冥却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游归去噎住了。
他本想说,因为他要杀贺青冥。
江湖岂不就是这样?你杀我,我也杀你。
但他一时也没法反驳,他忽然发觉贺青冥说的并没有错。
他要杀贺青冥,是因为贺青冥杀了他哥哥。
但贺青冥并没有理由杀他。
游归去不想相信这个逻辑,但这还真可能就是贺青冥的逻辑。
毕竟贺青冥是一个刚刚被刺杀之后还能跟仇人坐下来吃面的怪人。
贺青冥道:“这七年来,你是不是一直在复仇?”
游归去盯着他,道:“不错,不是在复仇,就是在复仇的路上。”
他的生命早已被复仇填满。
贺青冥道:“你现在不必了。”
游归去又是一怔!
七年来,他从未想过这一种可能。
他的心似乎已空了!
他本是为复仇而活的,他本以为自己也应该为复仇而死。
但是现在他已不必复仇。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沉到谷底。
他已感到痛苦,从未有过的痛苦。
可是他竟然也感受到一丝轻松!
游归去慢慢地蹲了下去,他抱着膝盖,慢慢地哭了出来。
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到最后竟已变成嚎啕大哭。
他想起了他的哥哥。
他想起小时候他不好好练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哥哥就一边打他,一边却又心疼的要命。
他哭的那样久,那样凶,久到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他还是在哭。
他哭的好像整颗心都已经呕了出来。
可是他到底还活着,到底没有死。
他终于又活了过来!
第26章 对峙 贺青冥是第一个走的。他不走,其……
贺青冥是第一个走的。
他不走, 其他人就不敢走。
他走,是因为他不得不走。
因为还有人比他先走!
那个人竟然是柳无咎。
柳无咎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跟在他的身边。
但这次柳无咎却先走了。
柳无咎似乎已有些生气。
他在生贺青冥的气。
贺青冥不禁看了看他。
他也知道柳无咎在生他的气, 无论如何, 他方才的确是有些冒险。
他道:“无咎。”
他呼唤着他, 他的呼唤轻的就好像是一声叹息。
柳无咎忍了忍,终于道:“你为什么救他!”
贺青冥却道:“子牙钩的确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利器。”
柳无咎道:“你想让他加入子午盟?”
贺青冥道:“所以他不能死。”
柳无咎道:“可是他和你有仇,他怎么会加入盟里?”
贺青冥笑了一声, 道:“正是和我有仇,他才一定会加入盟里。”
贺青冥的行踪并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游归去想要知道他去了哪里, 最好的方法无疑是成为贺青冥的人。
柳无咎似乎有些生气,道:“可是他要复仇!”
“三个月之内, 他不会的。”
柳无咎忽的有些恐惧, 他道:“那三个月之后呢?”
贺青冥道:“明日的事情尚不能确定, 何况是三个月之后?”
柳无咎忽的站定,混乱的思绪里, 他忽的理出来一点清明——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道:“你为什么说, 十年后,我也许就会离开你?”
贺青冥笑道:“十年后,你已经快三十岁了,难道而立之年, 你也不成家吗?”
柳无咎脸红了红,道:“我说过,我不会有妻子。”
贺青冥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柳无咎脸更红了,却道:“你又为什么那么不肯定?”
贺青冥不说话了。
柳无咎忽然道:“是我离开你,还是你要离开我?”
他竟然也有一点慌张。
他忽然发现, 他离开贺青冥,与贺青冥离开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不愿意离开贺青冥,贺青冥却未必不愿意离开他。
毕竟贺青冥有过喜欢的人,他爱过他的妻子,也许现在仍然爱她。
毕竟贺青冥喜欢女人。
他忽的发现,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他永远都只能在起点,而贺青冥的妻子永远留在终点。
他的心里又烧起一团烈火。
嫉妒的烈火。
他生平从未这样嫉妒一个人,他也从未想过,让他这样嫉妒的,会是一个早已死去的女人!
活着总比死了好,可是活人往往怎么也比不过死人。
贺青冥有过妻子,也许他以后也会有别的女人。
这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
但贺青冥为什么要离开?
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柳无咎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贺青冥,贺青冥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
他不了解贺青冥为什么来,也不了解贺青冥为什么走。
柳无咎看着贺青冥,慢慢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贺青冥亦看着柳无咎,慢慢道:“你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
沉默,只有沉默。
他们都不是好言的人,平常沉默的时候,也总是比较多。
但从未有哪次沉默,像这次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从前的沉默,其实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这一次,却是一种隔阂。
柳无咎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痛苦——爱的痛苦!
他终于发现,他和贺青冥曾是那样默契!
但他发现的时候,他和贺青冥已经有了隔阂!
只有爱能让人痛苦!
这是世上又一个悖论。
世上总是有太多悖论。
没有信任,也就没有背叛。
没有相聚,也就没有别离。
没有生,也就没有死。
没有爱,也就没有恨!
他似乎也感到了一丝恨意——他不恨贺青冥,他只是恨自己。
他恨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他爱贺青冥。
他渴望着贺青冥。
贺青冥就是他的梦,可望不可即的梦。
他不会有妻子,只不过因为他喜欢贺青冥。
贺青冥是男人,他不能成为柳无咎的妻子。
但他可以成为柳无咎的丈夫。
柳无咎也不能做贺青冥的妻子,因为贺青冥已经有过妻子。
柳无咎绝不会做第二个人。
他要做贺青冥的丈夫。
不是弟子,更不是儿子,他只想做贺青冥的丈夫。
贺青冥已不再看柳无咎。
他已往回走。
柳无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贺青冥似乎也有些生气。
贺青冥当然生气。
他养大的孩子,竟然来跟他置气,竟然要质问他!
柳无咎并没有资格质问他。
柳无咎也有事情瞒着他。
你若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便没办法责怪别人对不起你的。
这岂非是世上最简单的道理?
贺青冥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并不怪柳无咎,何况每个人都会有秘密。
只有人才会有秘密。
但柳无咎却似乎很想要知道他的秘密。
这秘密自然不是不能说,只是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有一种秘密,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价值的。
秘密就存在在那里,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这一点,贺青冥已经试过,而且已经试了十二年。
早在柳无咎之前,他就已经试了很多年,柳无咎来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柳无咎并不能改变他。
贺青冥的心沉了下去。
他竟似也会失落,也会不舍。
他忽然发现,柳无咎已经陪伴了他太久了,他也已经习惯了柳无咎的陪伴。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这些年来,柳无咎一直陪伴着他,柳无咎几乎已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他之所以生气,或许也是因为,这种习惯似乎要被打破。
哪怕要打破的人是习惯本身,哪怕是他自己。
柳无咎忽的走快了几步,拉住了贺青冥的手腕。
他几乎已要扣住贺青冥的脉门。
贺青冥已几乎忍不住挣脱——任何习武之人,都忍不住要挣脱。
柳无咎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过分亲近,过分试探。
他似乎在试探贺青冥能忍他到什么时候,他似乎希望贺青冥一直忍着他,又似乎希望贺青冥不要这样宽容。
柳无咎低着头,他似乎已不敢看贺青冥。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很过分。
但他的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的,他说话的时候,耳朵连着脖子一块红了。
贺青冥不知道他有没有脸红,因为他看不见柳无咎的脸。
这孩子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柳无咎磕磕巴巴道:“你,你能不能,等,等我……”
贺青冥道:“什么?”
柳无咎忽的抬起头,道:“等我!”
等他成长,等他不再隐瞒。
贺青冥对上柳无咎的目光,似乎也有点脸红了。
任何人在对上少年这样热烈的目光的时候,都不禁会脸红的。
这一刻,柳无咎眼里好像只有火,没有冰。
冰已融化。
贺青冥没有说话,柳无咎抿了抿嘴,道:“游归去要杀你你都能等,为什么你不能等我?”
贺青冥皱眉:“两件事怎可混为一谈?”
“怎么不可以?”
贺青冥道:“你也要杀我吗?”
柳无咎闭嘴。
贺青冥冷冷道:“既然不是,就放开我。”
柳无咎顿了顿,只好放开了贺青冥。
他跟着贺青冥穿过回廊,又跟着他回去。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贺青冥为什么不自己挣开他?
是不是贺青冥也并没有那么想离开他?
柳无咎忽然雀跃起来。
既然是这样,他就有很多时间,可以让贺青冥等他。
贺青冥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大半夜的,柳无咎是想睡走廊吗?
柳无咎于是跟着他进屋。
他几乎已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本不必问的。
贺青冥一直在等他。
第27章 往事 夕阳已沉入水中,江面上,只余一……
夕阳已沉入水中, 江面上,只余一抹银白的月光。
韩十鹏立在灯下,他的影子便似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似乎在望着什么。
洛十三站在他身后, 似乎也在望着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待了好一会, 谁也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 是不需要说出来的,有些感情,也总是难以言说。
洛十三似乎也已经能够体会到那种惆怅和无奈。
故事已经结束, 然而故事里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韩十鹏道:“十三,你可还记得, 你到我金蛇帮有多少年了?”
洛十三道:“十二年。”
“十二年了啊……”韩十鹏叹道, “这十二年里,你已经为我, 为金蛇帮做了太多。”
洛十三道:“十三惭愧, 这一十二年里, 只不过做了六件事而已。”
“可这六件事,每一桩每一件, 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事!”
韩十鹏看着洛十三道:“没有你, 金蛇帮绝无今日之盛!”
“帮主……”洛十三心中一颤,似乎也已有些动容。
“金蛇帮是我一生的心血,没有它,也就没有我韩十鹏, 可惜啊……”韩十鹏感慨道,“金蛇帮因我而兴,如今也要因我而衰。”
“帮主!”洛十三恳切道,“帮主言重了,金蛇帮如今已是长江一带与漕帮并驾齐驱的第一大帮, 何况帮主您春秋鼎盛,就算是……就算是有些纰漏,那也是亡羊补牢,时犹未晚。”
韩十鹏笑了一声,道:“十三,你不用安慰我这个老头子,这些年帮里帮外明争暗斗不断,百叶他们又不知收敛败坏家业……外人看上去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里边却已腐朽不堪,我年纪大了,身在其位,许多事情却是有心无力。‘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我活了几十年,这辈子见惯了世事浮沉,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金蛇帮的楼也到了要塌的时候。”
洛十三已不知如何劝慰,也已不能劝慰。
韩十鹏虽已年老,可他却很清醒,一个清醒的人,说出这么一番清醒的话,自然是无法再劝的。
他只有站在韩十鹏身边,就像他这十二年来做的一样。
韩十鹏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道:“当年我在渭水畔救起你,你说你被仇家追杀跳入河里,我问你愿不愿意留在金蛇帮为我效力,你说只需不违侠义之道,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知道,你当初说的是谎话。”
洛十三闭了闭眼,叹道:“是十三妄言了……”
“你不必自责。”韩十鹏笑了笑,道,“你不常说谎,一扯谎就开始结巴,只是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我也只不过想让你留下来为我办事,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天下第一剑。”
“后来我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对劲,你是天下第一剑,什么样的仇家会逼的你走投无路,以至于跳江?何况你当时除了脸上剑痕,身上并无太多伤痕。”
韩十鹏道:“你是了无生念,想投江自尽,是不是?”
“是……”洛十三脸上已有一丝凄苦之色,“而且那些剑痕,也是我自己划的。”
韩十鹏似乎也有了一点惊讶,他道:“是因为青冥剑主和他妻子成婚?”
洛十三却摇了摇头,眼里更有几分沉痛:“因为她已经离世。”
韩十鹏明白了,他似乎也已能体会到这种痛苦。
心爱的人已经不在人世,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何况洛十三一生本就坎坷漂泊,无家可归。
此心安处是吾乡,可是心上人既已永别,此心无可寄托,此身也便从此流浪他乡。
洛十三已经没有家,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拥有一个家。
洛十三几乎已有些哽咽:“我和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本就不该遇见,我以为我的离开会换来她一世安康无虞,却不料再会已是香消玉殒,人鬼殊途。”
“还有青冥……”洛十三道,“他救了我,又留我在他家里长住,我们一块切磋剑道,后来,我还遇见了她……”
他说到此处,似有一刻留恋,他仿佛已沉浸在那段美好的记忆里不愿离开。
半生漂泊,过惯了刀光剑影,看尽了世态炎凉,他这一生,还是头一次遇到两个不计得失对他倾心相待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此生唯一一位挚友,一个是他此生唯一一位挚爱。
只可惜挚友与挚爱,却要结为一对夫妻。
可惜他这辈子的头一次,也到底是最后一次。
洛十三哽声道:“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他……”
他们本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可是他都已辜负。
人总是要辜负那个对自己最好的人。
韩十鹏心里却有一点讶异:“想不到青冥剑主少年时,竟还是这样一位重情重义之人。”
江湖对贺青冥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他们只知道贺青冥行事果决,剑法无双,一些人将他打下地狱,炼为修罗,一些人为他塑造金身,顶礼膜拜。
他的过去,只有在洛十三这样的故人这里才能窥见一点端倪。
但洛十三就了解贺青冥吗?
他只是参与了贺青冥的过去,却未曾融入贺青冥的现在和将来。
何况他和贺青冥已有十几年没有见面了。
这样漫长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
韩十鹏又有点疑惑和好奇,道:“那你当年没有去见青冥剑主吗?”
“我并没有见到他。”洛十三道,“那年江湖又一次动乱,贼匪横行,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废墟,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他家被一场大火毁得干干净净,他的家人,也都已经死了。”
“他们都说他也死了,我不甘心,便在废墟里找了七天七夜,我摸遍了他家里每一处砖瓦,却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块骸骨、一捧骨灰。”
韩十鹏奇道:“难道是青冥剑主又回来了,还带走了那些人的尸骸?”
洛十三道:“我本也这么以为,当我想到也许青冥回来的时候,我竟还忍不住开心,可是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我找不到,只是因为有人已经先我一步。”
“谁?”
洛十三顿了顿,道:“不夜侯温阳。”
“不夜侯?”韩十鹏吃了一惊,道,“不夜侯跟青冥剑主认识?”
“我本也很奇怪,青冥虽然一向不爱言语,可是在他和我的交谈里,从未提到过不夜侯,若他们二人真的有那样的交情,不当没有只言片语。不过……”洛十三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才道,“我现在明白了。”
韩十鹏不解,所以他明白了什么?
洛十三却似乎不愿意往下谈,只道:“我本想去拜会一下温家,但不久就传来温侯去世的事情,我听说温阳在灵堂上立下血誓,定要为养父温灵报仇雪恨。”
韩十鹏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据说温阳在温灵头七之后戴孝手刃仇敌,直杀的天昏地暗、昼夜不分,这才有了他不夜侯的名声,后来他还一路杀到了关东,最后才力竭倒下,若不是玲珑夫人及时赶到,温侯一脉便要从此在江湖上绝迹了。”
“温侯当年是为平息纷争而死,死的壮烈,温阳为父报仇,其情可悯,不过江湖上对温阳闯入关东三堂有另一种说法,称他这一次,是为了一位被关东三堂欺辱的红颜知己复仇。”
十多年前,江湖人人都说,不夜侯温阳倾心于那抹早已逝去的红颜,这也是秋玲珑后来选择与其分手的原因。
韩十鹏似乎已想到了什么,不禁感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洛十三脸色已很不好看,他的脸色不好看到韩十鹏也已看出来了。
难道消息是真的?温阳和洛十三都曾喜欢贺青冥的妻子?
洛十三冷冷道:“不夜侯的红颜知己,岂非不要太多?”
韩十鹏道:“你不赞同这种说法?”
洛十三道:“若是每一个红颜知己家里出了事,他都要去打一遍,那只怕整个江湖都是他不夜侯的手下败将了。”
洛十三是个老实人,至少韩十鹏很多年来一直这么认为。
但现在这个老实人,竟然破天荒地出言嘲讽了。
韩十鹏越发觉得那小道消息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洛十三,温阳,贺青冥,还有那神秘的贺夫人……这几个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啊。
韩十鹏决定先放过他们几个人的爱恨情仇,道:“你到了温家之后呢?”
洛十三却罕见地沉默了,他似乎是强忍着哀恸,道:“温家人告诉我,他们只收集到了一坛骨灰。”
敌友、亲故,全都葬身在一处,分都分不清了。
后来的事,自然不必再说。
洛十三悲痛欲绝,狂乱之中挥剑划了自己一脸伤痕,而后跌跌撞撞地投水自尽。
洛十三过了一会,道:“……好在苍天有眼,青冥总算是还活着,我这一身罪孽,也不至于无路可归。”
韩十鹏道:“可是那场火灾,与你并无干系。”
“那不是什么天灾!”洛十三哑着嗓子道,“那是人祸,而且人祸皆由我而起——青冥救我,是因为我被仇家追杀,而贺家被毁,也是因为那些人得知了我的下落,想要来杀我抢夺剑谱。”
“可是我有什么剑谱……”洛十三捂着脸,极悲恸地哈哈笑了起来,“落英剑法,早就随着我父母双剑的逝去一并埋葬了!”
世人皆知洛十三乃落英双剑遗孤,由此觊觎落英剑法的剑谱,但又有谁知道,洛十三一身武功,除却入门心法和几路剑招,都是自己从百家学来,从天地间悟出来的。
他的母亲洛英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而他的父亲为此厌恶他,肯顺手养活他都是看在洛英的面子上,又怎么会好好教他武功?
洛十三已不禁抽泣:“我只恨我年轻的时候太过轻狂,招惹了太多仇家,我只恨我太过执拗,我只道江湖上小人太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来问我的时候,我却说‘有本事来拿’!”
他又如何不恨——他只不过是一个年幼失怙的孩子!从小到大遭到了数不清的白眼和冷落!江湖抛弃了他,他便要报复他们!
曾几何时,洛十三本也和他的父亲洛华一样心高气傲,一样桀骜不驯。
但如今天下第一剑的锋芒都已经被磨平。
只因他忽然发现,他的执念,只不过伤害到了他最爱的人们身上。
韩十鹏默然了一会,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喟叹,又似是艳羡地道:“十三,你还有机会。”
他道:“你还有朋友,还有你朋友的孩子。”
洛十三道:“我只怕我已不能再做他的朋友。”
韩十鹏却道:“人生路长,你不像我,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尝试。”
他道:“何况青冥剑主若全然不在意你这个朋友,也不会救你。”
“可是他只是想让我给她道歉……”
“要道歉留得一条命便罢,他又何必留你一只手?”
洛十三一怔。
韩十鹏道:“我原也以为青冥剑主比他的剑更无情,可是那天晚上,他却救了你。”
那天晚上,贺青冥本不必出手。
但洛十三是一个剑客,一个剑客,决不能失去他用剑的那只手。
贺青冥救的不只是洛十三的一只手,更是他的尊严与骄傲,是他这些年来唯一还能有所慰藉的东西。
韩十鹏道:“十三,他与我一诺,已经代你完成了最后一件事,你自由了。”
洛十三一颤!
“你不必再向我报恩,也不再欠我什么了。”
洛十三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帮主!”
洛十三深深俯首:“帮主恩义,十三永生不忘!在此叩首拜别!”
“去吧,这些年你说了谎,我也挟恩求报,而今你我两不相欠,相忘江湖罢……”
言罢,韩十鹏以酒酹地,到底全了这十二年的主仆情义。
第28章 帮主 这天的夜,似乎格外的漫长。今夜……
这天的夜, 似乎格外的漫长。
今夜有人注定难眠。
韩百叶气冲冲地跟着公孙相柳回去,又更加气冲冲地回到自己屋里。
他大费周章,却并没有找到凶手。
凶手一日找不到, 他就一日不得安眠。
因为他总有种感觉, 那个凶手也许根本不是为了管事, 而是为了他。
凶手之所以杀了管事,也许只不过是要威胁他、恐吓他。
但公孙相柳却说,今夜他的阵仗已经足够大了, 继续大张旗鼓下去,只会更加打草惊蛇。
何况船上那么多武林高手, 他还要顾全大局。
所以他叫韩百叶等。
等?
他韩百叶从来没有等的时候!只有别人等他, 他绝不会等人!
他的父亲和叔叔都只知道顾全大局,却都不知道顾全他!
韩百叶越想越气, 走的越来越快。
空荡荡的走廊里, 忽的传来一道奇怪的声响。
像是尖刀砍进血肉, 又像是地狱的幽灵在幽幽地低吟。
“谁!”
韩百叶猛的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瞪大了眼睛, 浑身已因着极度的恐惧不住颤抖。
他跑了起来, 他跑的越来越快,他跑的心脏已几乎要跳出来!
他竟已忘了自己还会武功。
他跑到自己房里,猛的关上了门。
烛火晃了起来,他气喘吁吁, 看见明明暗暗的烛影。
他寒毛卓竖,整个人都快炸了开来。
他忽然发现,烛影竟然慢慢长成了一个人影,而且还在慢慢靠近。
影子好像还拿着一把刀,刀上似乎还在往下滴血。
他见过那把刀!
那把插在管事心脏上的尖刀!
韩百叶似乎也忍不住尖叫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扑灭了烛火, 浑然不管那炽热的火焰已经烫伤了他的手。
影子终于灭了!
韩百叶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但四周的烛台竟都在一瞬间全都亮了起来!
他拼命地想要扑灭火焰,却怎么也扑不完。
烛火越烧越旺,一会化作九条火龙,张着血盆大口,要把韩百叶囫囵吞下,一会又化作一道火罩,泰山压顶一样倾倒下来。
地狱的火!
地狱的魂魄张牙舞爪,不住哀叫哭嚎。
他们有的掉了眼珠,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已被碾作一滩肉泥。
他们仿佛在问:“为什么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们并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但他们却被杀死了!
被贫穷杀死,被美貌杀死,被善良杀死!
千百年来,世上被这样杀死的冤魂何其多!
他们的声音,又何曾被凶手听见!
韩百叶又哭又叫,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火焰里,走出来一个妙龄少女。
她浑身都在滴血,血又烧起烈火。
她幽幽地道:“少主,你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韩百叶拼命闭着眼,盖着脸,不住哭叫:“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她美丽的眼睛似乎已不住往下滴血:“真可惜,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忽的捧起韩百叶的脸,痴痴地看他。
韩百叶似乎也已痴了。
她静静地道:“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韩百叶忽的哭了起来,他痛哭流涕,不住磕头,额头已经磕破,簌簌地滴血。
他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少女冷冷看着他,冷冷道:“可是你却把我丢进山里喂狗!”
“啊——!”
韩百叶恐惧得大叫。
顷刻间,少女身上的血肉一块块掉了下去,只剩下一副残缺的骷髅!
少女柔美动听的声音也已化作凄厉的尖叫:“哈哈哈哈,韩百叶,你纳命来罢!”
“娘!娘救我!”
韩百叶涕泗横流,几乎吓得失禁了。
他浑身一抖,整个人一僵,而后彻底晕了过去。
这天后半夜里,韩百叶的船舱里离奇失火,好在发现及时,金蛇帮的人拼尽全力浇灭大火,把他们的少主从火场里救了出来。
韩百叶醒来一直在说胡话,整个人竟似已近疯癫。
“她,她,是,是她!她来啦!哈哈哈,她来了,来报仇啦哈哈哈!”
但他的房里除了他自己,什么人也没有。
那场火灾只不过是他自己失手造成的。
“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她真的来了,我真的看到有人!”
韩百叶抓住公孙相柳的胳膊,眼里发出癫狂的光:“公孙叔叔,其他人不信我,不管我,你一定信我的,对不对——”
公孙相柳叹了口气,点了他的穴。
他道:“少主病了,你们好好照顾他。”
第二天一早,这件事就已经传遍了。
韩百叶用了药,精神似乎正常了一点,但他却更加多疑易怒,嘴里也总是神神叨叨的。
他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要杀他。
午饭的时候,韩百叶竟从碗里吃出来一张纸条。
他又惊又疑,又一惊一乍起来。
金蛇帮整个乱成一团,一片杯盘狼藉。
公孙相柳让人把他带走的时候,他经过贺青冥等人的位子,有气无力地“嗬嗬”怪笑了起来:“是你……”
柳无咎按住了剑鞘。
他见过疯子,疯子发疯的时候,是毫无道理,也毫无预兆可言的。
贺青冥按住了他的手。
韩百叶又被人拖走了,他指着明黛,指着杜西风,又指着洛十三……
“是你?是你?还是你……?”
没有人回答他。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这船上的人已几乎被他得罪了一个遍,谁都有可能想要杀他。
第二天早上,柳无咎醒来的时候,发现贺青冥已经不在房里。
贺青冥已被金蛇帮请去了。
他还没有进到内堂,就感觉金蛇帮已经变了。
昨日还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金蛇帮,今天却已变得消沉而彷徨。
好像是从一头怒吼的雄狮,变成了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无论是谁发生了这些天的事情,都会变的。
或许金蛇帮的变化,也并不是从昨天才开始的。
金蛇帮来请贺青冥的时候虽然显得有些匆忙,礼数却很周全,来的一共有七个人,六个舵口的舵主,还有一个公孙相柳,每个人都穿的很整洁,很正式。
他们都已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很多人在贺青冥还没有入江湖的时候,便已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但他们都对贺青冥很恭敬,说话的语气也很谦恭。
只因他们都知道,江湖上有一种人是非恭敬不可的,贺青冥就是这样的人。
贺青冥见到了韩十鹏。
他见到韩十鹏的时候,韩十鹏正背着手,望着窗外,仿佛是在望着江上初升的一轮金阳。
韩十鹏道:“你来了。”
贺青冥道:“我来了。”
韩十鹏已是一个老人了。
尽管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气宇轩昂,还是那么精神抖擞,但他的头发已经灰白,脸上也已布满了岁月留下来的划痕。
他的眼睛里还是闪着光,但那光似乎已近薄暮。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这岂非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他穿的很干净,很朴素,这间屋子也和他的人一样朴素而干净。
这本就是韩十鹏的屋子。
屋子里有一丝沉静的香气。
贺青冥道:“老山檀香。”
韩十鹏道:“想不到青冥剑主对香道也很有了解。”
贺青冥笑了笑,却道:“但韩帮主并不像平常会用香的人。”
“是的。”韩十鹏道,“但这些日子来,我已不得不用。”
“哦?”
韩十鹏道:“我前天死了一个下属。”
“今天凌晨来报,百叶丢了一条手臂。”
韩十鹏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已有一丝悲痛。
他道:“他虽实在不能算是个好孩子,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贺青冥也似乎能体会到这种感情。他毕竟也是父亲,还有两个孩子。
无论是什么样的父亲,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韩十鹏看着贺青冥,道:“这件事,你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贺青冥道:“我已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韩十鹏目光闪动,沉声道:“是料到,还是这一切都是你筹划的?”
他又道:“你可知道,昨天百叶吃出来的那张纸条,其实是一封书信?”
贺青冥道:“哦?”
韩十鹏道:“近年来,江湖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午来书,夜半去’——贺盟主,是也不是?”
他看向贺青冥的目光锋利的好像一把剑。
贺青冥的目光还是没有变,还是那样冷漠,好像是一捧冰雪,不过冰雪似乎又已将要融化。
“不错。”贺青冥道,“我不仅听说过这句话,而且还知道这句话是出自谁人之口。”
韩十鹏道:“谁?”
贺青冥道:“星阑。”
“星阑是谁?”
贺青冥道:“我的儿子。”
韩十鹏面色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似乎是哀伤,又似乎是疑惑。
他道:“你不是叫他‘无咎’吗?”
贺青冥顿了顿,道:“无咎是我的弟子,他也是我的养子。”
“原来如此。”韩十鹏忽道,“那孩子和你很像。”
贺青冥没有说话,但他也已明白韩十鹏的意思。
贺青冥和柳无咎,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韩十鹏又道:“他的剑法也很好。”
贺青冥眼里竟似乎有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道:“无咎很有天赋,也很用功。”
韩十鹏道:“不仅如此,那孩子还很在乎你,我本以为那是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现在看来,他实在是对你很忠心。”
贺青冥目光微微闪动,而后却又湮没了。
韩十鹏看着贺青冥,青冥剑已经打败了急风剑,而今贺青冥又拥有一个那样厉害、那样忠心的少年帮手。
何况贺青冥背后还有神秘的子午盟。
这风雨欲来的江湖,已经早不再是他的天下。
他道:“那封信,究竟是不是子午书?”
贺青冥道:“即便是子午书,也并不意味着是子午盟。”
“不错。”韩十鹏道,“就像是有刀伤,也不见得就是死于刀伤。”
贺青冥道:“你知道了。”
“我的确知道了。”韩十鹏道,“刀伤掩盖了中毒的痕迹。”
“管事早在中刀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死了。”
所以之前那些证词,全都不作数。
韩十鹏道:“船上擅长用毒的人,有那位明姑娘,她是相思门的人。”
贺青冥道:“相思门的后人不止她一个,玲珑夫人也是。”
韩十鹏道:“但是你知道不是她们。”
贺青冥道:“会用毒的,也并不一定就是下毒的人。”
“不错。”韩十鹏道,“何况毒并不是相思门的毒,是金蛇帮的毒。”
所以金蛇帮人心惶惶,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很可能凶手就藏在他们中间。
韩十鹏目中又露出一丝痛苦:“我让人排查了一天一夜,最后发现,毒是百叶的毒。”
但韩百叶已经疯了,他已不能过问韩百叶。
贺青冥道:“令公子并没有理由对自己的下属下毒。”
韩百叶杀了很多人,其中不乏自己人,但杀自己人,他用不着下毒。
韩十鹏脸上忽然起了一种很奇异的变化,又是怅惘,又是哀伤。
他道:“百叶这阵子只接近过一个不是金蛇帮的人。”
贺青冥道:“那个少女。”
她已有足够的动机,如果是下毒,她不但会有足够的时间,也有那样的能力。
但那些又快又狠的刀伤又是谁造成的呢?
是那少女的同伙?还是同样憎恨着金蛇帮的人?
韩十鹏却道:“她虽有机会拿到百叶的毒,却并不能证明就是她下的毒。”
贺青冥道:“但你总该找人去问问她。”
韩十鹏并没有这样做,那又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比起找不到答案,他更怕得到回答?
韩十鹏这次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似乎很痛苦,很挣扎。
过了很久,他终于道:“百叶他们不义在先,她就是都杀了他们,也没什么。”
第29章 暗流 贺青冥道:“哦。” 他道:“……
贺青冥道:“哦。”
他道:“那令公子呢?”
韩十鹏似乎已很悲伤, 悲伤之中,又是那么无奈,那么叹息。
“伤百叶的人可能性就更多。”他似乎是笑了一声, 带着说不出的悲凉自嘲之意, “我这个儿子, 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
他道:“明姑娘、杜世侄、沈少侠、十三……他们这些人都有可能,就算除开杜世侄,也还有很多人。”
贺青冥道:“看来, 有嫌疑的人不少。”
韩十鹏痛苦道:“是的,我已惯坏了百叶, 这才三天的功夫, 百叶就已招惹了这么多人,平常得罪的人就更多, 金蛇帮里的人, 也有不少人都对他不满。”
贺青冥道:“但他是你的儿子。”
“就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他们才更不满,也许他们对百叶不满, 有一部分原因, 就是因为我这个父亲。”
他道:“百叶是我的小儿子,在他之前,我本还有六个儿子,他们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但我也都很喜欢他们,百叶的六个哥哥,每一个都比他更聪明,更有本事,他的六哥哥, 更是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又那么善良仗义……”
韩十鹏哽声道:“但是他们都因为帮派争斗死了,他们都是为了我而死的,我本已不是一个好丈夫,后来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这个老家伙,如今连最后这个小儿子,也要保不住了。”
贺青冥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人,有怀疑的人吗?”
韩十鹏道:“一个都没有。”
贺青冥这样的人,不会偷袭暗算,明黛和沈耽也不是那样的人,洛十三本是最有可能动手的,因为他差点被韩百叶逼着砍掉了一条右臂,但是他也一定不会是凶手。
贺青冥道:“为什么?”
“因为金蛇帮对他有恩,洛十三那样的人,本就是会为了一点恩情而赴汤蹈火的。”
贺青冥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所以百叶就算是杀了他,他也会照做。”
贺青冥却道:“你还有一个人没有说。”
韩十鹏顿了顿,道:“是的,还有一个人。”
贺青冥道:“你为什么不说那个少女?”
韩十鹏道:“或许是因为她只是弱女子,或许是因为她不会武功。”
贺青冥道:“弱女子也可以伤人,就因为她是弱女子,所以才要趁着管事身死,令公子惊慌的时候恐吓他,因为她也很清楚,一个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武功会变得没有用。”
韩十鹏道:“可是她什么也不会。”
贺青冥道:“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很聪明,不然她也不会能够趁着晚饭时间,守卫松懈的时候逃出来,又故意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道:“一个聪明人要杀人,总有很多办法。”
“不错,不错……”
贺青冥道:“但你却不提她。”
韩十鹏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贺青冥道:“什么话?”
“‘英雄难过美人关’。”
韩十鹏道:“妲己、褒姒、西施……自古以来,折在美人裙下的英雄岂非已经太多?”
贺青冥道:“他们自己败了,与旁人何干?”
“不错。”韩十鹏道,“所以我一向瞧不起那些出了事,就把一切都怪在女人头上的男人,那样的男人,根本算不上是男子汉大丈夫。”
他又似乎很感慨,道:“可是有时候你又不能不承认,若是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他的心往往便会乱,一个人的心乱了,剑就会不稳。”
“一个剑客,是不能放弃他手中的剑的,所以他只能放弃心爱的人,或是放弃生命。”
韩十鹏脸上已有些哀恸,他似乎已能够体会其中的滋味。
贺青冥看了看青冥剑,似乎有些怅惘。
韩十鹏忽道:“你有没有爱过什么女人?”
贺青冥只道:“我有过妻子。”
“是啊,你有过妻子,而且听说你只有她一个妻子。”
韩十鹏道:“我想,她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女人,无论哪个女人能够得到你这样的男人倾心相待,一生钟爱,都一定会很幸福的。”
贺青冥却道:“她已死了。”
一个死人,是不会觉得幸福的。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幸福,幸福本就是为了活着的人而存在的。
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又岂能幸福?
韩十鹏顿了顿,道:“对不起。”
“无事。”贺青冥似乎也有一些惆怅,道,“那毕竟已过去很多年了。”
“是啊,很多年了……”
韩十鹏似乎已陷入回忆之中,他似乎是十分怀念:“我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可是我只爱过一个女人。”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还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那一年,我跟着几个兄弟闯入了一片荒漠,我们本是为了寻找沙漠里的宝藏而去的,但宝藏没有找到,很多人却已渴死、饿死,他们都倒在了沙漠里,变成了一具具风干的尸体。”
“我本也以为我会死的,可我实在是不甘心,我还有雄心万丈,我还要做一番大事业,我怎么能就这么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荒漠里?我怎么能就这样籍籍无名地死去?”
“也许就是因为我太不甘心了,所以我又比别人多活了一天,但第二天的时候,我也已经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也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威胁。”
“因为正当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那天黄昏,一个女人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韩十鹏整个人似已有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他竟变得很温柔,很年轻起来,他甚至还有一点少年的羞涩与不知所措。
只有爱情才会带给人这种变化。
他竟然微微笑了起来:“我依然记得,她穿着一条金色的裙子,头上披着一件红色的纱巾,她的背后,便是鲜红的落日,金黄的大漠——她那么美,美的就像是大漠的女神。”
“不过当时我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死亡的女神?难道她是来索我的性命的?”
“……不过若是被她索命,我亦心甘情愿了。”
韩十鹏道:“我想你一定能够理解我当时的感受,那一刻,什么功业,什么名利,都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就是我的梦,她就是我的魂牵梦萦、梦寐以求——一个男人一辈子若没有做过一次这样的梦,那他便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贺青冥沉默着,没有说话。
韩十鹏顿了顿,道:“是了,我忘了,你这样年轻俊俏,又有能力的男人,是不用做梦的,你本就是活在她们的梦里的。”
贺青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韩十鹏道:“她救了我,她没有来索我的命,却已勾去了我的魂魄,从今以后,我的心里便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
贺青冥道:“你爱她,但你却娶了别的女人?”
韩十鹏自嘲地笑了笑,又似乎有点难过:“因为她不爱我,她嫁给了别人,那个男人也的确配得上她,他的确是个大英雄——可是英雄总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在他们的心里,爱情并不是第一位的,所以他们虽然在一起了,却很快就分开了。”
他道:“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女人不爱英雄,没有英雄不爱美人,但英雄和美人,往往没有善终,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他们虽然相爱,却从未真正理解过对方。”
“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他们的所求,本就是南辕北辙。好比女人要安稳,男人却要冒险,偏偏安稳的女人往往只爱冒险的男人,冒险的男人往往只爱安稳的女人——因为这世上大多数男人和女人,本就是南辕北辙。”
“当然了,也有爱冒险的女人,我看那位小明姑娘就是,那位明姑娘若是想做出一番事业,说不定比我还要成功,可惜她未必明白,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不敢接受一个比他们还要厉害的妻子。”
“当然,也有愿意为了女人放弃一切的男人……养伤的那些天里,我就是这么想的,若是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愿意立刻为了她放下一切!”
“可惜,可惜……可惜她不爱我,而我也只能娶我并不爱的女人。”
韩十鹏又看着贺青冥,道:“我实在是很佩服你,像你这么厉害的男人虽不多,却总还有那么一些,但像你这样,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也只忠于一个女人的男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贺青冥似乎已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谬赞了。”
“我也不是不想这么做,只是她并不爱我,而我……也并不能忍受那种寂寞。”
“人总是寂寞的,但没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了寂寞,人和人在一起,也往往只是为了不再寂寞。”
贺青冥看着他,过了一会,道:“所以你为什么不抓那个少女?”
韩十鹏被贺青冥这无比跳跃的思维噎了一下。
他想,看来秋玲珑抱怨的还真没错,贺青冥虽然长得不错,却实在是不解风情。
也许喜欢贺青冥,也并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
韩十鹏道:“因为那少女,就和我喜欢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贺青冥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毫无关系,又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是的。”韩十鹏道,“所以我看见那少女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我几乎要以为那少女是她回来了……但我知道她已不能再回来——她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
他说到此处,已然十分沉痛。
贺青冥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是不应该说话的。
但他并没有停止思考,他似乎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问什么。”韩十鹏道,“那少女的确是她的孩子。”
他黯然道:“我只宁愿她不是。”
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心爱的女人的孩子,却身世如浮萍坎坷飘零,沦落到任人欺侮的境地,无论是谁,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贺青冥过了一会,道:“所以你不让人去抓她。”
“是的,我喜欢的人,她不仅是我喜欢的,更是我的恩人,我没能报答她的恩情,便只能放过那少女,何况这一次,也的确是金蛇帮的错。”
贺青冥道:“一个人好像总是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
韩十鹏道:“人生下来就是无可奈何的,我这个位子,无奈的事情只会更多。”
他眺望江面,好像是在望着一池江湖。
江水滚滚而去。
韩十鹏道:“江面实在很不平静。”
贺青冥道:“江面底下,有太多暗潮汹涌的江水。”
韩十鹏忽道:“你可听过魔教?”
贺青冥道:“若江湖人不知道魔教,那么他便算不得江湖人。”
“不错。”韩十鹏道,“几十年前,魔教风头正盛,与中原武林对峙日久,不分上下,可是自从前任教主杨真随吴愁大侠一块失踪之后,魔教便四分五裂,分崩离析,魔教势力也随之转入地下。”
“当时所有人都似已松了一口气,因为自从之前那次武林大会后,中原名门正派一落千丈,已无力再与鼎盛期的魔教抗衡。”
贺青冥目光闪动,道:“但江湖并不会因为魔教的消失而风平浪静。”
“不错,不错……”韩十鹏叹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人总是免不了恩怨情仇。”
“没有了魔教,也没有了各大门派,几十年来,江湖没有变得更好。”
他道:“此前华山派季掌门本可有望重新一统中原武林,可惜天妒英才……”
“季掌门去世,中原武林又变成一堆散沙,但那些有野心的人并不会因此消停,何况一直有人想要重振魔教,并且他们远比前几任教主激进。”
贺青冥道:“你很关心?”
韩十鹏笑了笑,道:“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还是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人没有人不关心的。”
他又道:“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浮屠珠’。”
贺青冥道:“那本是魔教的圣物,据说可以治百病,医百毒。”
韩十鹏道:“这次很多人下扬州,就是为了浮屠珠。”
他不禁叹息:“扬州本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有争夺就有杀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必当初制造浮屠珠的人想不到,用来救人的东西,也会变成害人的利器。
贺青冥道:“你似乎知道很多。”
韩十鹏道:“金蛇帮本就是除漕帮外人数最多的帮派,耳目既然众多,我知道的多,也就没什么奇怪的。”
“不错。”贺青冥忽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呢?”
“因为你是贺青冥。”
贺青冥怔了怔。
韩十鹏道:“有时候,一个名字,已经意味着一切。”
他道:“何况你拼尽全力救了洛十三。”
贺青冥似乎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个好人?”
“这世上本没有比我更应该杀他的人。”他道,“我救他,只不过因为她一定会要救他。”
韩十鹏似乎也怔了怔。
他本以为贺青冥和他的妻子是两情相悦,那么贺青冥为了他妻子鳏居这么多年,也是人之常情。
现在看来,恐怕贺青冥的妻子从头到尾都只爱过洛十三一个人,贺青冥只不过是单相思而已。
至于洛十三,他甚至算不上横刀夺爱。
因为她的心一直没有变,她的心一直都在洛十三身上。
贺青冥和她虽结为夫妻,却并无夫妻之情。
他虽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
但贺青冥依旧那么爱她,他的爱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
甚至也不会因为死亡改变。
他那么爱她,为了达成她的愿望,甚至愿意原谅洛十三。
韩十鹏本对贺青冥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与嫉妒,现在却只有感同身受的理解与同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几乎已忍不住拍拍贺青冥的肩,表示理解。
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贺青冥并不是一个可以这样做的人。
于是他只是看了看贺青冥。
贺青冥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韩十鹏似乎又有些感慨,道:“我这一生风光过,也落魄过,振作过,也堕落过,我见识过无数的名山大川,认识过无数的人,男人和女人,英雄和孬种,却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贺青冥究竟是神,还是魔?
他本该是一个人,可惜他的感情已经被过去埋葬。
他的未来呢?
未来已无从追寻。
韩十鹏道:“你可知道我请你来是为什么?”
贺青冥道:“因为我答应的一件事。”
韩十鹏道:“这件事自然不会是查案。”
贺青冥道:“是的。”
韩十鹏道:“我请你来,只不过是想看看你,看看传说中的贺青冥,可以做我的朋友,还是对手?”
他道:“若是朋友,必当痛饮三百场!”
贺青冥道:“若是对手呢?”
“若是对手,我必与你一战!”
韩十鹏眼里似乎已有了兴奋的光。
和贺青冥这样的高手对决,岂非正是很多江湖人的夙愿?
何况韩十鹏已经太久没有对手,他已寂寞太久。
他一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贺青冥道:“所以我是朋友,还是对手?”
韩十鹏却道:“你只能是对手。”
“为什么?”
“因为你已不可能再有朋友。”
贺青冥没有说话。
韩十鹏笑道:“不过,你这样的人,做对手总会比做朋友要有趣得多!”
他道:“你答应的事,是不是一定会做到?”
贺青冥道:“不错。”
“好!便以那一炷香为限,我今日只求与你一战!”
贺青冥慢慢看着他,慢慢道:“好。”
第30章 银蛇 柳无咎的剑已出鞘!贺青冥就是他……
柳无咎的剑已出鞘!
贺青冥就是他的剑鞘, 贺青冥不在,他也就不必再要剑鞘。
“他在哪里?”
柳无咎提着剑,径直闯入金蛇帮总舵!
他揪住一个金蛇帮下属的领子, 那下属从未见到这样冷漠又可怕的眼神, 战战兢兢, 颤抖着道:“他,他是,是谁?”
“你是说, 青冥剑主贺青冥?”
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一身红裙, 媚眼如丝的女人摇曳生姿, 悠悠地走了来。
她身量丰盈,却生得一双纤纤十指, 只是这十指上套着一副赤金指套, 指套边缘锋利, 若是不小心被她碰到,便是皮开肉绽, 小命难保。
柳无咎道:“不错。”
那女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 又看了看他的脸,忽的笑了,道:“你就是那个跟在青冥剑主身边的少年?”
柳无咎道:“是。”
“果然不错。”那女人吃吃笑道,“毕竟这船上, 也只有你比其他所有男人都好看。”
柳无咎并不理会她,只道:“他在哪里?”
“哈哈哈,金环儿,我早就说了,那青冥剑主是个闷葫芦, 他却比他父亲更闷,而且他除了青冥剑主,是谁也看不见的!”
一留着胡须,身形瘦长的中年男人嘿嘿笑道,他的腰间还别着一对一模一样的弯刀。
“哼,他只不过是还没长大罢了,等他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自然就会懂得女人的好处。”
那女人看着柳无咎,本欲再抛个媚眼,却在对上柳无咎冷漠的目光时生生止住了。
她只好道:“青冥剑主在帮主房里。”
柳无咎目光更冷了,道:“韩十鹏找他做什么?”
此言一出,金蛇帮上下几乎已忍不住对他动手。
柳无咎只不过是一个小辈,竟然敢对他们帮主这样直呼其名。
但他们到底没有动手,只因韩十鹏临行前吩咐过,贺青冥是他们的客人,柳无咎也是。
“两个男人在一起能做什么?”那女人悠悠道,“自然是切磋、较量了。”
柳无咎握紧了手中的剑,道:“我要见他。”
“那可不行!”她道,“他们现在说不定已打起来了,你掺和进去做什么?”
柳无咎道:“我不能离开他。”
他向贺青冥许诺过,他不会离开他。
“嘿——”那汉子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粘着父亲的儿子!”
“金环儿,我看他只不过还是个离不开父亲的奶娃娃罢了!”
柳无咎冷冷道:“他不是我父亲。”
“拉倒吧,谁不知道青冥剑主有个儿子?青冥剑主那样的人,除了儿子,还会对谁这么好?”
柳无咎似乎脸红了红。
“我看呐,那青冥剑主是对他儿子太好了!听说这小子从小没娘,是青冥剑主一个人把他拉扯长大的,这也是了,青冥剑主又当爹又当娘,这小子自然粘着他。”
那女人忽道:“听说青冥剑主很喜欢他妻子?”
“那还用说吗?一个男人,肯为了一个女人守身如玉十几年,又亲自抚养孩子长大,他必定是很爱那女人啦!”
那女人娇笑道:“想不到青冥剑主还是个痴情种。”
“哎呀,爹和儿子都这么俊俏,又这么厉害、这么专一,可真是不知道该选谁好呢。”
“哼,你就会成天发骚!也没见哪个好男人看上你!”
柳无咎似乎已有些生气。
他道:“你们让不让开?”
两人齐齐正色,道:“帮主吩咐过,不到时候,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那好。”
柳无咎挺身仗剑,已冲了过去!
他一连刺了几剑,剑势又快又猛,那女人似乎是招架不住,娇声埋怨道:“哎呀,小郎君怎地如此不知怜香惜玉?奴家真是好生委屈。”
娇语声声入耳,好像是一圈又一圈的蛛丝,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人的心里。
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不禁会丢盔弃甲,沉沦在这刹那的温柔乡里。
柳无咎目光一闪,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魅音。
他曾在贺青冥的卷宗上读到过,金蛇帮管事的虽是六大舵主,但真正让金蛇帮名扬天下,令旁人不敢进犯的却是被称之为“大荒九怪”的九大高手,九怪各有所长,其中“金环蛇”佘金环的武器便是一副金手指,而她的看家本领,便是这能迷惑人心的“魅音术”。
佘金环嫣然一笑,她本就生的美,这一笑更是将她的美都发挥到了极致,她眉眼脉脉,无不多情;唇齿吐息,无不生香;脚步翩跹,无不婀娜。她的每一寸雪白的肌肤,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是这世间无上的诱惑。
“小郎君……”
色字头上一把刀,几十年来,死在她这把刀下的人,已比死在金手指下的人还要多。
柳无咎沉心屏气,剑气陡然向四周荡去!
魅音已破,佘金环花容失色,喝道:“刁双双!你个死鬼还不来帮忙!”
一道劲风袭来,柳无咎闪身避开,回旋弯刀一分为二,又重新回到那汉子手里。
柳无咎道:“你是双头蛇刁双双。”
那汉子笑道:“好小子,倒是识货!”
佘金环道:“死鬼,这小子果然不愧是贺青冥的儿子,他不好对付,你我二人合力,务必遵帮主之命将他拦下!”
柳无咎面色一沉,他实在是很不喜欢别人误会他是贺青冥的儿子,何况他和贺青冥的儿子关系并不好。
他对贺青冥的心思,这世上虽还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是他也希望别人不要总是将他当做贺青冥的孩子。
怎奈旁人偏偏都要这么以为。
佘金环攻他近路,刁双双攻他远路,二人合围,须臾之间,双方已然过了几十招。柳无咎以一敌二,却仍能以极快的剑招回应二人合击,若不是他对战经验不足,恐怕佘金环和刁双双此刻已败下阵来。
刁双双当空一个翻身,接住了被柳无咎荡回来的双刀,又将双刀合二为一,向柳无咎面门掷出!
柳无咎一跃而起,凌空踩住回旋弯刀,而后金钩倒挂,右手递出,回刺了刁双双一剑!
这一剑实在是又快、又准,谁也想不到,柳无咎的剑竟已如此之快,何况他不仅快,也很会把握时机。
他本就是个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人,若不是他很懂得把握机会,他早就已经死在那座边陲小镇。
刁双双反应不及,被柳无咎一剑刺中后背,柳无咎一击既中,又持剑刺向佘金环!
这一下却真是猝不及防,此前柳无咎一直攻击刁双双,刁双双被刺,本已下意识回刀格挡,而佘金环也已为了护刁双双而出招。
但柳无咎的目标却在这一瞬间陡然变了。
或许他的目标一直都没有变,他来这里,一直都是为了贺青冥,而不是为了杀人。
何况他也很清楚,若真的在金蛇帮杀了人,处在金蛇帮腹心的贺青冥,恐怕会有危险。
佘金环和刁双双的应对并没有问题,但问题是他们根本不了解这神秘莫测的少年。
这少年竟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出招的。
刁双双挡了个空,而佘金环眼看就要被柳无咎刺中!
佘金环已感到一阵凉意,她知道那正是死亡的威胁。
但她到底没有死,甚至也没有受任何伤,这一次却并不是因为柳无咎手下留情。
只因柳无咎的剑,已被一双银手套握住了。
这双手套的主人是一个身材娇小,粉面俏丽的少女,她看上去还很年轻,脸上甚至还带着一团稚气,但她的目光却冰冷得好像蛇的鳞片。
但柳无咎知道,这“少女”已快三十岁了,在江湖上成名也已有十多年。
佘金环失声道:“妹妹!”
她便是佘金环的妹妹,银环蛇佘银环。
佘银环虽然是佘金环的妹妹,武功修为却已远非佘金环的对手。
佘银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双银手套下,忽的撒出一把银针!
她的手法似乎很是轻柔,仿佛这不过是一阵拂面而过的细细密密的无边春雨。
但如若有人淋到一丝春雨,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佘银环的无边丝雨针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却使得十分巧妙,七十二根针,招呼的正是柳无咎身上七十二处要穴!
这样的距离,柳无咎已来不及回撤,何况他身后还有两条蛇虎视眈眈!
柳无咎骤然挥剑,又快又密的剑气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剑罩,佘银环的无边丝雨针尽数被弹了出去!
刁双双和佘金环还未来得及缓口气,便只能生生咽下一口老血,立马退后避开这一阵针雨。
刁双双道:“你妹这是要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啊!”
佘金环啐道:“没有我妹你早就没了!”
佘银环见银针都被柳无咎挡了开去,眼神一亮,竟似多了一丝冰凉的笑意。
柳无咎目光闪动,佘银环不愧是金蛇帮排行前五的高手。
他的剑竟越来越快,竟似看不见剑,只有剑的影子!
佘银环心中一凛,这少年的招式路数平平无奇,他攻击的时候,甚至没有多余的斩削劈截,只是一味刺出。
但柳无咎的剑,已不容任何人小觑。
因为他的剑已足够快,足够狠!
他仿佛生来就是拼命的,仿佛在和别人拼命的时候,他已先将自己的性命拼掉。
但贺青冥并不是这样的路数。
贺青冥出剑的时候,总是很沉稳,很轻巧。
他似乎总是很有把握,若即若离,让人猜不着、摸不透。
柳无咎的剑,却太过执着。
佘银环已感到一丝压力。
柳无咎的速度已越来越快,再这样下去,她几乎已无法发针。
但她还有银手套。
佘银环在剑雨之中,终于握住柳无咎的剑。
但柳无咎还是没有停下——他依然用力向前一刺!
他的剑擦过银手套,两兵碰撞,激起一阵火花。
佘银环终于不能不躲开,但她这一避,便已露出破绽。
柳无咎已点住她的穴道——他的出手,也和他的出剑一样快。
柳无咎收剑转身,道:“下回再来讨教。”
“等等!”
佘银环道:“你已中了我一针,前路漫漫,再走下去,你会形同废人!”
佘金环二人又惊又喜,他们也已发现,柳无咎的身形似乎有些凝滞。
原来佘银环到底还是出针了,就在那一阵火花里。
但柳无咎的脚步并未停留。
其他人已很是疑惑,他们想不通这少年究竟为了什么,竟然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顾了。
佘银环道:“你非去不可?”
柳无咎道:“非去不可。”
佘银环顿了顿,道:“好!我给你解药!”
“银环!”佘金环大为不解,道,“咱们好不容易拦住他,你怎么……?”
佘银环却道:“他这样的人,若一意孤行,是谁也拦不住的。”
柳无咎拿过解药,道:“多谢。”
“你不必谢我,你虽有解药,药效却不能立竿见影,这只是金蛇帮第一层关卡,第二层第三层,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你。”
“我明白了。”
柳无咎说罢,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