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雪浪临江，有人凌波而来。月白的身影与天光齐亮，余芃芃双足轻点，不染水汽，率先站在岸边。罗布乘一柄木剑紧随其后，落地后将木剑变幻成寻常尺寸，重新悬在腰间。
水川的行船修好还要等十天半月，余芃芃按捺不住，向罗布学了踏浪的术法就闹着要渡江。明明腾云比踏浪更超脱，更有灵修的超然，但余芃芃灵力在体内周转不来，一时学不会。
虽然实际渡江的大半程，余芃芃都在罗布的木剑上偷懒。
终于脚踏实地，余芃芃回头望向江对面。今日天气晴好，能望得极远，水川的渡口也只缩成了一个小点。
“在看什么？”罗布在前路唤她。
她提着团花的襦裙追上前去：“阿布，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清新好多。”
罗布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是灵力充沛的味道。”
自小在灵力稀薄的水川长大，余芃芃还真没闻过“灵力充沛”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心旷神怡。
她迫不及待想试试自己在新环境下的适应力。余芃芃闭上双眼，灵念水波似的漾开。蔓过渡口的渔船，蔓过铺满瓦砾的小道，蔓过远处远处屋瓦飘起的第一缕晨烟。
罗布只觉体内灵气腾地蒸发，他竭力阻碍，却对灵契下的互通法则无可奈何：“喂！你在干嘛！”
余芃芃浑然不觉，她尽全力拓展自己感知的边界。灵念笼罩的范围内万物生灵的意念一股脑地涌入她的识海，它们的感知就是她的感知，闹市里的人声，小径上的脚步声，密林里的簌簌风声……无数的图景与声响在她的识海中奏鸣，余芃芃不觉得吵闹，只感到畅快。
所有画面像闪电一样归为一线，一切戛然而止。
再睁开眼是气急败坏的罗布：“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一秒钟能吃掉我这么多灵力？”
两人内府均是空空如也，指尖连一团真火都凝结不成。
两人身体素质好过寻常人，但了无灵气意味着之后的路途只能靠双脚推进——最近的大城镇，临江城，光靠脚程，起码也要走上一个日夜。
余芃芃不好意思地笑，笑着笑着觉得太过猖狂，以手掩面：“抱、抱歉，在水川的时候没机会试，刚才全觉得灵气充沛大可一试，没想到灵气充沛的实际是你的内府。”
罗布无奈，还是拉她一手，让她攀上河堤。
“我会注意的！”余芃芃并指举过头顶。
罗布对此一脸不信任的表情。打再坚实的包票呢？余芃芃结契之后靠着罗布的加持，境界虽提升，灵力运转的效率迟迟未摸到窍门。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她精神力操控下的一日千里。
实在是矛盾，操使精神力无可避免地消耗她的灵力，余芃芃对于从前未涉足领域正是好奇的时候，研究起来不知道节制，罗布的灵力在周转间无知无觉就被她窃取。
余芃芃也知道自己的保证毫无效用。这段时日她挥霍灵气过足了瘾，心虚得很，正觉得应当好好研究灵气更精妙的控制，这么奢靡实在超出她实际的水平。趁机卖乖，右手食指和中指靠在左手手腕上，比比划划束紧了她与罗布灵脉间畅通的道路。
“真的，一定不会了！”她眼睛扑闪扑闪着凑近罗布，表情坚决。
罗布无可奈何，解下木剑递给她。余芃芃不解，疑惑地望着罗布
不等余芃芃提问，罗布解释道：“路远，你撑着走。”
他见识过余芃芃识海，自然也清楚维持那般庞大的精神世界到底要消耗几何。余芃芃自己的灵力，堪堪只能维持下去，对于她的躯体再没有强健的余地了。
她封闭灵脉，罗布自由着她。或进一步提升境界，或找到更精妙的法子。罗布不觉得这个决定有不恰当的地方。
两人将将走到往临江的主路，便瞧见了一支商队鸟飞猫跳的一幕。
三五只玄凤鹦鹉在护卫头顶嬉闹，脚下是两只石斑狸。一群侍从要将他们捉回篾笼，然而鸟儿敏捷、猫儿灵巧，一群人又不敢伤着它们，彼此是磕着碰着了，玄凤鹦鹉与石斑狸玩闹得正在兴头上，频频闪过。
余芃芃看得好笑，拉着罗布不肯走，在路边歇脚。
余芃芃感叹说：“从前只在书上看，说中陆和水川两模两样。看得多了以为自己了如指掌，实际到了，桩桩件件事都叫我感叹。只说眼前这群，唉，我都不好意思叫它们灵兽。在中陆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长成，连我家有福和富贵的机灵劲儿都比不上，也值得这么多车马护送。”
怕罗布不清楚，余芃芃贴心解释道：“有福和富贵是我们家的水牛，它们可聪明，耕地都不用我阿爹扶犁。”
罗布有些害怕自己在她的比较级里，同有福和富贵是一等，不肯接她话茬。
商队里领头的人物看他们驻足停留，正要驱赶他们。
被猫鸟玩弄实在是丢人，他是没有参与兴奋的玄凤鹦鹉与石斑狸的捕捉，但这两人一直在这看着，他也怕手下觉得不好意思。
一团杏色流火冲向余芃芃，冠翎高耸，两颊点胭。知道它是亲昵，余芃芃还是慌乱捂住左鬟分肖处斜插的玉蜻蜓：“乖啊，莫啄我簪。”
玄凤歪着脑袋蹭她月白褙子的襟口，余芃芃试探着摸它的翎羽。又跳来一只踩在她的右臂上，金缕花团似的鸟儿轻啄她罗衣的暗纹，尾羽盘旋间扫过她的肌肤，微痒。
少年侍从追着鸟儿站定在余芃芃面前。他护鸟心切，凑近了才觉得不妥，讪讪退了两步。余芃芃知晓他没有恶意，两只玄凤嬉闹累了，正也要休息，余芃芃便将手臂轻移，把停着的那只玄凤递给他。
少年小心拢住鹦鹉，磕磕巴巴道谢。玄凤到他手里，毫不客气啄他手心，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问：“怎么在你手上就这么乖！”
余芃芃思索一秒，答：“我家里养了一只青玉雀，更调皮。”
“青玉雀？”对方闻言一愣。
余下的猫鸟还未被捉拿归案，瞧着像是领头的中年人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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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这个方向喊：“十七！在干嘛，还不来搭把手！”
被称作十七的侍卫捂着一只玄凤匆匆地走了。余芃芃手上还有一只，同罗布对视一眼，无奈护送。
十七小心将玄凤放进以细篾经纬织成的六角小笼，汇报说：“那位姑娘当是水川来的灵使，她说家里养了青玉雀。”
灵使是对驭兽师的尊称，余芃芃没想过在水川都没听到过的古称，到了中陆反而听闻。
对方误以为青玉雀是她契约的灵兽，余芃芃也就半推半就地认下晁宗显的笨蛋小鸟。
中年男子闻言正眼打量余芃芃与罗布二人：“水川来的？”
余芃芃应声，将手上的玄凤递去。
“出来游历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看手下“追捕”两只石斑猫，“猫有办法管管不？”
“试试。”
余芃芃走近，离了两步远蹲下，抬手唤猫。
石斑狸是停下脚步了，侍从却没敢上手去抓——它的背脊弯成满弓，尾部颤动，毛都要炸开，警觉地盯着余芃芃，身后的罗布。
旁人没发现，只以为石斑狸是畏惧余芃芃，但余芃芃可晓得，并且几乎憋不住笑。
罗布看她身形微颤，知道没想什么好事，蹙眉盯回那两只猫。
看什么看，打得赢我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罗布就觉得尴尬，自己怎么被余芃芃带的越来越幼稚，真把自己放在同两只小猫对峙的狗狗层面。
目光更为不善。
两只石斑猫被他吓住，僵持不敌，转身跃上马车，避战去也。
“好厉害！”十七极为捧场，大力鼓掌，“你是能同它们交流是吗？”
中年男子迎上来感谢：“多谢灵使出手。鄙姓赵，家中行四，两位称我赵四就行。”
罗布不言，低头拽起余芃芃。余芃芃拍拍衣裙，客气回礼，也只告诉对方自己姓氏。
“余师也看到了，我们是杜家的商队，护送这几只灵猫灵鸟。一路上都好好的，就方才不知起了什么兴头，都闹着不肯待在马车里，一窜就出来了。要不是余师出手相助，要把它们全须全尾地安置好，我们确实要花许多力气。”
方才？罗布斜眼看罪魁祸首。
余芃芃用精神力铺盖四野的时候，他全心防备自己飞逝的灵力，但也没忽略余芃芃精神力笼罩下他呼之欲出的啸动。
余芃芃的痕迹对于灵兽来说实在太珍贵、太亲近，肯定是她的不知收敛闹出的祸端。
罪魁祸首本人讪笑，被罗布的目光压迫得不敢搭腔。
不过……杜家？余芃芃仔细回忆。
在替罗布的松烟斋糕点誊礼簿的时候，余芃芃瞄到过杜氏的随礼。姓氏前面是水川之外的地名，所以余芃芃有点印象。
“齐州杜氏？”
赵四一惊：“正是。”
听见齐州这两个字，罗布的表情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两分。余芃芃背对着他，没有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