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穿墙过，植物的芳香在湿润的空气中漂浮。罗布不喜欢吵闹，院中只有余芃芃与罗布对坐无言。桌上摆着两碟点心，余芃芃嫌云片糕太腻，有一搭没一搭吃完了玫瑰酥，吃罢甩甩手，罗布嫌她懒散，替她取了净手的水来。
终于等到余芃芃所说的贵客，其人袅袅的来了。一身赭红外袍，罩着浅赭白团花的长裙，袖口缀荷边，比清早相见轻快许多。
是郡王妃。
没有干爹在旁散发冷气，余芃芃隔着老远就预备好热烈的拥抱：“等你好久，你可算来了，还以为干娘也要冷落我！”
王妃慈爱地笑着：“怎么会？有客造访，忙完之后当即来看你了。”
她目光转向罗布：“早晨都没仔细看，你这恩人长得可真清爽。”
“阿娘也这么说，就是他有点太没礼貌了。”余芃芃看罗布在一旁没点动作，几乎是手把手教他行了个礼。
余芃芃压低声音道：“还想不想让医修看了，神医就坐在你眼前呢！”
“今早探查了你内府，除了损耗过多，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毛病。你急着唤我来，是还有什么我没看出来的地方吗？”
“却不是我。”余芃芃将罗布推到她眼前，“罗布为救我伤重，想请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面色看着是有些憔悴。”王妃征得罗布同意，小心搭上罗布手腕，仔细感受他的脉象，“内息有倾颓之势，你处理的？有长进。”
余芃芃意外于罗布的伤情以人的医理也可以辨识出来。看来他的化形并非只是形貌上的变动，连构造也一同变动了。
余芃芃全无保留：“不是我长进了。干娘，他是化形的灵兽。”
言下之意是她仍然对人的医理七窍通了六窍。
王妃上下打量罗布：“是么，你怎么不同你干爹解释。你带了个人来，他说你一点也不体恤天天熬夜办公的他，连早晨也不放他清闲——他全以为你是要为这人求情的，你早说罗布是灵兽，他不就想开了。”
余芃芃意外于她清奇的角度，满脸疑惑。这是太迟钝还是接受度太高？罗布可是完全化形的灵兽！余芃芃读遍了水川所有的驭兽书录，也未曾见过记载。
她的表情一看就透，王妃笑着点她的额头：“我再吃惊也不会让你看了笑话去。你用你对灵兽的因果律令暂时修补了他的损伤，这不是长久之计，两日之内必要重新想办法的，你后续有什么打算？”
“这也是我想问的，干娘，你可有什么办法？”
“从医修的角度，我只能开几副食补的方子。”她狡黠地笑，“可是从实践上领先你几步的驭兽师方向讲，我建议你们尽快结契。结契后你缝补他内府，用的不再是单纯的因果律令。结契后驭兽师与灵兽精神相通，等于是以他最本源的力量自行修复。”
王妃所言非虚。余芃芃虽然在驭兽领域天赋异禀，但至今未与灵兽结契，所修道法皆是纸上谈兵。
驭兽师与灵修的修炼路径有所不同。被广泛接受的灵修之道是集天地精华、日月灵光，用自己内化而得的纯净灵力不断淬炼经脉，提升自己的力量。而驭兽师主要修的是精神力，通过与结契灵兽的不断交互拓宽自己精神的边界，以承载更多、更强灵兽的契约。
余芃芃至今未与灵兽结契，一是她体质特殊，天生与灵兽亲近，哪怕没有契约的限制，也能起差不多的效果。就算是已经认主他人的灵兽，见了余芃芃，也会天然地亲近。
二则是余芃芃越级接触高等灵兽的冲击一直让她后怕。对方沉淀了千年岁月、磅礴似海的精神力简直把她像一苇孤舟似的冲刷，直到年纪渐渐大了，可以再次直面这份恐惧时，又起了外出游历的念头——水川的灵兽是离不开家乡的。因此余芃芃早歇了这份心思。
也亏得是她天赋异禀，无米之炊也让她煮了出来，凭空修习精神之力。寻常驭兽师要是没有灵兽，精神力不得寸进。哪怕是最没有杀伤力的、甚至未开智的灵兽也总有所助益。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罗布矛盾得很，她说要结契也不高兴，她显现出不愿结契的姿态也生气：“你扭捏什么？”
“是想让你有选择。我知道高等的灵兽总是心气高傲的，一旦你我结契，我再尊重你的情绪，你也失去了自己部分的话语权。”
王妃笑说：“我本以为不乐意的会是你，临了也能见到你畏畏缩缩的样子。怎么？歇了你离开水川的心思了？”
“罗布……出身不在水川吧？”余芃芃看见他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更加肯定，“像是蕃西道的名字。”
“你还懂这些？”王妃也看向罗布，只是目光遥遥透过他，看向更遥远的地方，“我以为他的名字算别人读不出来的那种蕃名。”
“你这是既说了我的坏话，也看不起自己。”余芃芃塞她一口云片糕，“我可记得清楚，干娘是蕃西人。”
王妃囫囵吞下，就着余芃芃递来的茶水喝了好几口才压下沁人的甜味。
“谁给你取的名字？”王妃和煦地问他，罗布全不理会。王妃也不生气，笑着继续说：“这人很喜欢你。”
罗布唇角微微翕动，似有所言。只是不待他纠结，王妃便准备离去。
事情俱已经交代完了，王妃揉揉余芃芃的发：“那我先走了。稍后我会让府卫封锁这一片，你们尽快结契，不会有人打扰。”
余芃芃送她到影墙外，回来见罗布仍站立在旧处，拍他一掌：“人都走了，发什么呆呢。”
“你懂蕃西话？”他终于问出来。
“这点事，不早说！干娘懂，怎么刚才不问她？”
得到失望的回答，罗布五官皱在一起。不说就不说，他也没有很在意。
很像小狗的表情。
余芃芃不再逗他：“你要问什么？简单一点点的，比如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我还是知道的。”
罗布不说话，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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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一样的双眼就这样亮亮地望着她。
“罗是年岁、布是美好，合起来的字面意思就是‘历经岁月淬炼的智慧和善良’。给你取名字的人非常希望你成为一只乖狗狗。”
乖狗狗？罗布自嘲地笑。
“我叫你阿布，也是经过好一番纠结，在‘罗罗’和‘阿布’间抉择了好久。还是布的意思比较好，你说是不是呀乖狗狗？”余芃芃不识好歹又凑到他眼前。
罗布不耐烦地推远她，知道她弱得像根草，不自觉收了十之七八的力气，却还是被她嫌弃太大力。
余芃芃是有意打趣，她实在很紧张。
身为驭兽师，哪怕未曾结契过，纸上谈兵她也是了然于心的。
先是灵兽释放灵力波动，寻找与驭兽师共鸣最甚的区段，驭兽师再驱动灵念进入灵兽识海。到这一步为止，余芃芃已经体验过。
而后是在灵兽的识海内构筑起驭兽师的魂锚，这一步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中陆地区有简单粗暴以血契锚定的，水川的主流是驭兽师以精神力驯服灵兽，建立起灵兽对驭兽师言听计从的基础。
余芃芃担忧的就是这步。凶兽动乱时，她不知好歹，贸然接触到藤黄鳄磅礴的精神威压，又无力掌控，强行驯服后痴傻了三个月，至今仍有阴影。
罗布体察到她的恐惧，并不催她，安静等她准备。
*
余芃芃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罗布已亲自引过路，余芃芃的灵念再次进入罗布识海中的浩浩群山，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她试探着想寻到群山的尽头。照理说灵兽的识海范围有限，边界应当轻易能够找到，可罗布的识海中像是设了迷障，余芃芃一时找不到方向。
她静心感受，跟随微弱的灵力波动，终于找到他识海的源头。苍茫群山间轻轻盖着一道经幡。就是这儿了。
余芃芃搭上罗布手腕，接下来要将彼此的灵力和精神力循环过三个周天，稳固魂锚。
余芃芃口诵御灵章，二人周身浮现隐约光纹。
“太虚有灵，万物炁弥。”
“吾魂为舟，川泽齐晞。”
“刃斩沧溟，承汝劫罹。”
“晦明连延，意同潮汐。”
罗布的灵力同他一样不讲理，汹涌在余芃芃的内府，对她柔弱的灵脉一通践踏。这已是他境界跌落后的灵力了！余芃芃强压满身的钝痛，指尖凝出精纯神念。
余芃芃冰凉的指尖在他额间游走，靛青色暗纹逐笔显现。绘至眉骨时，罗布眼睫扇动——她的尾指抵在他太阳穴上，两人轻微的脉搏一同振动。罗布感觉到自己识海内的重压渐渐松快。余芃芃却不堪重负，眉头紧皱。
她的指节重重碾过罗布眉心：“怎么会有旧日盟誓！”
群山间盘虬着坚固的誓约，然而箭在弦上，余芃芃只能将这旧约一并容纳，日后再慢慢消解。她强撑着引导灵力走过最后一个循环，眼底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