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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阎罗引路

作者:枕上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段司年!”原本挡在戚娘身前的云无忧身形一转,单手扶住了唇角染血的段檀。


    段檀死死攥着云无忧的胳膊抬眼看她,眼底猩红,神色异常可怕,但细看之下却又藏着几分仓惶胆怯。


    他牙关紧颤,唇齿几次张合,似乎想质问云无忧些什么,可最后只是发出了一声极短促的气音,微弱如兽类濒死时的呜咽。


    简直可怜得云无忧心都碎了,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段檀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正要开口解释,却被戚娘打断了。


    “林安已经死了,王爷一定还要再杀死一次自己的儿子吗?!”


    而且,其实是唯一的儿子了。


    戚娘泪如雨落,抱着怀中哭声渐弱的阿宁膝行至良王身前,将孩子捧给良王看。


    良王仿佛怕被孩子烫到般向后撤了半步,一向冷硬的脸上破天荒浮现出一点慌乱:“你的话,孤听不明白。”


    戚娘惨然一笑,解释给他听:


    “三年前,小王爷认祖归宗后,您为避免旁的子嗣威胁小王爷地位,日后生出夺嫡之乱,便放话说您只会有小王爷这一个儿子,不会让任何人动摇小王爷的世子之位。”


    不止如此,还是为了取信于先帝,让先帝相信段檀真的是良王之子,但此事涉及段檀身世,戚娘到底谨慎,所以尽管已是痛极哀极,也并未出口。


    “从此,您身边女子,一旦有孕,都会被强行灌下汤药,堕掉腹中胎儿。”


    “而当年影卫尚未解散,影十一发觉自己身怀有孕,她想留下这个孩子,于是借最后那次的刺杀任务,假死遁逃,她入影卫前的名字,就叫林寻。”


    良王神色惊疑:“影卫都身负阎罗引之毒,旬月内不服解药便会毒发身亡,她怎么可能生下……”


    “中毒者身怀有孕时并不会毒发,因为那毒会转移给孩子!可怜林寻当年不知,还以为是自己侥幸,无意间化解了阎罗引……”戚娘打断了良王的质疑:


    “而这一点,是两年前影卫解散,尽数转入王府后,您让我处理影十六,也就是阿宁生母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影十六在刀枪血雨里奔波多年,满身旧伤暗疾,好不容易瞒下这个孩子,生出来只看了一眼,就断了气。”


    “阿宁也只在她腹中呆了七个月,刚生下来的时候,简直老鼠一般大,我实在不忍心,便斗胆欺骗您阿宁是个女儿,想让您将他留下。”


    “我将阿宁抱到您面前的时候,您虽然看都没往襁褓中看一眼,但听说是个女儿,果然将她留下了……后来我在王府中多方周全,您又常年驻扎燕州,此事便瞒到了如今。”


    良王默然。


    影卫是当年大太监费琢留下的势力,靠一种叫做阎罗引的南疆奇毒操纵。


    这阎罗引最初是来自于穆元太后,她出身南疆一个已经断了传承的古老家族,当初不知怎的嫁给了太祖,夺天下时也用自己的毒术帮过太祖不少,但毕竟是诡道,自太祖死后,她自觉此举有伤天和,便不再用毒了。


    只是她虽不再用,却将族中最宝贵的毒方传给了亲儿子们,太宗和先帝手中都有阎罗引的毒方,太宗又传先太子,便有了费琢手下的影卫。


    八年前费琢松丘刺杀先帝失败后,余下的影卫就尽数到了良王手里,为他所用,直到段檀认他为父,他熬炼段檀半年多,便将影卫都交给段檀了。


    而段檀接手影卫没多久,就因为不愿用毒,将影卫给解散了,全放进良王府里养老。


    此时一旁的段檀听清来龙去脉,总算是回了魂,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身形晃了晃,靠倒在云无忧身上,凑近她耳畔轻声问:“怎么不告诉我林寻是女子?”


    云无忧小声道:“这事从我进京开始就是故意让所有人误会的,方便解释,也免去很多麻烦,后来……后来你又没问,我就忘了说。”


    段檀将手臂穿到云无忧腰侧收拢,控制着力道拧了她一下后把人抱紧,又眯着眼睛在云无忧身上蹭了蹭。


    云无忧拍拍段檀的手,拍不掉,叹了口气,目光悲悯,望向戚娘,又瞥见她身前的良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也不止是愤怒,更有极度的鄙夷与深寒的警惕。


    方才戚娘那些话,如毒针一般在她脑中反复穿刺,直刺得她头皮发麻、心尖紧颤,现在良王在她眼里,无异于披着人皮的禽兽。


    她眼前不由自主闪过林寻模糊而温善的笑脸,又无法抑制地从林寻再想到那些她素未谋面的女子,那些或许和林寻并肩战斗过的姑娘们,她们该是在怎样的绝望中被迫饮下汤药,挣扎着承受骨肉剥离的剧痛与心死。


    她们会不会也像林寻一样喜欢看话本?会不会也像林寻一样怕冷?会不会也有着像林寻一样的好脾气?或许会,也或许不会,但云无忧没法知道了。


    因为这些活生生的女子,就因为一个可笑的、未知的“世子之位”“夺嫡之争”,便被良王如同碾死蚂蚁一般,碾掉了半条命去,生死难料。


    这会儿戚娘将阿宁抱回怀里,正流着泪教他:“阿宁,叫父王。”


    什么父王?他也配?不过是个被权力腐蚀了心肠、泯灭人性的畜生!


    云无忧咬着牙,将视线落在戚娘怀中气息微弱的阿宁身上。


    阿宁只皱着烫红的小脸哭。


    戚娘仍旧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他。


    终于,阿宁口中模模糊糊地发出了“父王”两个字的声音。


    这声音细如蚊呐,却如惊雷般炸响在良王耳畔,他脸上神色变幻,最后沉着脸道了句:


    “今日之事,府外若有只言片语,在场谁也别想活命。”


    众仆婢护卫纷纷下跪叩首,指天立誓。


    良王匆匆拂袖而去,没说要继续将阿宁挪出府,也没说不挪。


    但没多久,一列太医便进了小院,戴面巾的戴面巾,戴手套的戴手套,全都防护齐全,看样子是要全面为阿宁看诊。


    云无忧见状总算是稍松了口气,遂推开段檀,将戚娘拉到一旁角落里,对她道:“这些事你早该告诉我,我早早想办法送你们出王府,该多好。”


    戚娘拭了拭眼角泪痕:“事情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孩子也需要父亲。”


    云无忧被这话气得深深呼出一口气,恨不得抓着戚娘的肩膀摇醒她,低吼道:“需要什么!这种管不住自己的禽兽父亲还不如死了!


    当年是他自己放出的话,说不要别的孩子,那他为什么还要碰女人?


    要是实在忍不住不碰女人,那就自宫啊!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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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一群无辜的女子为他的放纵承担代价?!”


    她甚至拿自己做例子:“而且孩子没爹又怎么样?你看我就从小没爹,还不是长得很好!”


    戚娘只用一种看不懂事孩子的目光看她。


    云无忧跟她对视半晌,也没办法了,叹了口气问她:“你也是当年的影卫吧?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戚娘点点头:“去年有幸遇到神医雪姑,拜她所赐,我的毒已经彻底解了。”


    “那阿宁怎么还……我看他之前毒发时跟安儿差不多啊?你们不都是中的同一个毒吗?怎么没为他解毒?”


    戚娘耐心解释:


    “阎罗引之毒源于南疆,出自穆元太后之手,如今只有大央皇室知晓毒方,毒性复杂,当年雪姑也是研究许久,才制出能根除此毒的解药,药性有些猛烈,孩子怕是受不住。


    雪姑在我这儿留了解药的药方,她说,至少要等阿宁满了十岁再服,方才稳妥。”


    云无忧想到林安,难免怅然:“要是安儿能撑到这会儿,或许也……”


    想起林安数病齐发时痛苦的样子,她还是说不下去了。


    戚娘不知想到了什么,问云无忧:“你之前说过能为林安解毒的那个好心人……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云无忧眸光一沉:“不知道,但依你方才所说,那人应当与大央皇室脱不了干系,想来我是被骗惨了。”


    戚娘闻言在她脸上打量半天,拉过她手腕号起脉来,没多久便低声开口:“阎罗引之毒。”


    戚娘拧着眉头道:“你确实被骗惨了。”


    “还好你有解药。”既已寻到解法,云无忧心里放下一块大石,神色倒不怎么沉重。


    戚娘拍了拍她肩膀,神色无奈:


    “说起来,雪姑救你两回了,我听说大约十年前,你也是因为病重才遇到雪姑,雪姑不仅治好了你的病,还认出了你的胎记,将你带回了京城的程家。”


    云无忧惊奇:“雪姑怎么会认得我的胎记?”


    “她曾经是你母亲身边的侍女,虞朝末年时,随你母亲在军中当过军医,后来天下大定,先帝即位没几年,她便拜别你母亲,四处云游去了。”


    “真是奇女子。”云无忧脱口赞叹。


    戚娘笑了笑,许是因为疲惫,面色有些虚弱,向云无忧侧后方抬起下巴:“好了,小王爷一直往这儿看,脸色不太好,你快回去找他吧。”


    “他哪天脸色好过。”云无忧嘟囔了一句,但想到段檀不久前才吐过血,还是转身回去寻他。


    “你得过痘疮吗?一直呆在这屋里也不怕染上病?”云无忧眉头紧蹙,略瞧了瞧床那边被太医们团团围住的阿宁,旋即一把攥住段檀的手腕,拽着他就往门外走。


    段檀任由云无忧拽着跨过门槛,苍白的脸上却没什么不悦,反而完全顺着她的力道,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微小的、近乎纵容的弧度。


    “得过,不要紧的。”段檀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病中的疲惫,和被爱人紧紧牵着的安心。


    然而下一刻,他目光无意间扫过云无忧身后,却见她下半截衣裙上,缓缓洇开了一片深色的血迹!


    “你受伤了?!”段檀猛地停在原地,反手扯了云无忧一把,云无忧也随之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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