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选者脸色铁青,直接拂袖离去,连一句对齐婴的恭喜都没有,踩过地上落选的那篇文章,他回到了不远处的宴席中,迅速被凑上来的其他人包围。
他们嘈嘈杂杂地议论着些什么,时不时朝齐婴和云无忧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感觉他们在骂你。”云无忧抱臂看着那些聚在一起的文臣,神色坦荡,对他们投来的所有目光都毫不辟易,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与他们对视,直吓得好几个人都不敢再转头。
齐婴扬起下巴,颇为自矜地抚了抚发髻:“不遭人忌是庸才,野史里还有因诗被杀的文人呢,我这般才华,能平安至今,已是大幸了。”
云无忧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你要是一直这么说话,我保证你平安不到明天。”
“这叫文人傲骨,你懂什么。”齐婴嫌弃地白了云无忧一眼,走了两步,俯身拾起方才那篇被遗弃在地、还印着脚印的文章,粗粗看了看,颇遗憾道:
“此赋以虚写实,缜密典丽,虽然有些工于辞藻,少了天然之气,但也是难得的佳作,可惜了,这回遇到我。”
云无忧轻轻摇了摇头:“他就算不遇到你,做了这次的魁首,也不会成大器的。”
她难得在这种事上有话说,齐婴大为稀奇:“此话怎讲?”
云无忧道:“他那样践踏自己的诗文,根本没有一点你所说的文人傲骨。”
齐婴怔了一瞬,回神后竟正色对着云无忧作了个揖:
“好妹妹,我方才错怪你了,自古知音未必识谱,而今知我者,亦不必属文。”
云无忧赶紧扶她起来,挠了挠发热的脸颊,明显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齐婴正要揶揄她两句,却见瑶光带着几个宫女走过来,行礼道:“奉康伯,陛下有请。”
复又转向云无忧道:“昭平郡主,皇后娘娘正问您呢。”
云无忧和齐婴对视一眼,当即整了整衣衫,跟随瑶光登上了长生楼最顶层。
顶层不见正兴帝,只有杨皇后一人凭栏而立,眺向远处,她风姿清逸,衣袂飘飘,整个人单薄得似乎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她身为皇后,已是整个大央最尊贵的女子,如今甚至连岑太后都不能掠她锋芒,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可不知为何,有时候云无忧看着她,总觉得她很孤独。
“不必多礼。”杨皇后听到身后响动,回头道。
云无忧等人闻声起身,静待杨皇后开口。
杨皇后转到最近的榻上坐下:“奉康伯好文采,本宫今日算是领会了。”
率先被杨皇后点名,齐婴脸颊发烫,心如擂鼓,强作镇定道:“不及殿下当年惊才绝艳。”
杨皇后笑了笑:“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本宫在内帏蹉跎多年,已是江郎才尽,早比不上你了。”
齐婴脱口而出道:“圣明不在文才,殿下尧舜之心,光如日月,泽被天下,自是举世无双。”
此言一出,杨皇后神色顿时微妙起来。
齐婴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过,像个献媚攀权的小人,而且若传扬出去,恐怕会被有心之人抓住大做文章,对她和杨皇后都大为不利。
她嘴唇动了动,本想补救一二,却听见杨皇后开口道:
“奉康伯锦心绣口,才思敏捷,本宫身边正缺一个这样的女史随侍,不知奉康伯可愿来就?”
女史……齐婴神情凝固在那里,初登楼时的热血渐渐凉下去,她听见自己说:
“多谢殿下厚爱,只是微臣德薄才浅,家中还有老母需要侍奉,恐难当此任。”
杨皇后定定审视了她片刻,道:“奉康伯是嫌这官太小,辱没了你。”
“官职岂有大小之分,微臣……”齐婴犹豫一瞬,还是坦诚道:“微臣只是不愿囿于内廷,吃这一碗天下男子施舍的嗟来之食。”
杨皇后从矮几上端起一盏酒,垂下眼睛看着其中酒液,神色莫测:
“内廷女官,已是世间有志女子数得上的好去处,在你眼里,竟成了天下男子施舍的嗟来之食?”
“殿下难道真不明白吗?”齐婴一时意气冲冠,不管不顾,竟向前半步,质问起杨皇后,云无忧在一旁赶紧将她拉住。
真论起来,莫说内廷女官,便是作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吃的又何尝不是一碗天下男子施舍的嗟来之食?
齐婴被自己心中多年不灭的那团火灼烧得几乎落下泪来,杨皇后却毫不动容,语气平静:
“牝鸡司晨,多有祸乱,先帝时四姝僭政之事后,便立有明旨,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亦不可入朝堂,本宫能给你的,只有内廷之官。”
她当皇后当得离皇帝就差一个名头了,说起这话却是义正词严,连气都不喘。
齐婴神色怆然,静默良久,倔强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她方才便在杨皇后面前有君臣之论,虽然是激荡之下仓促之语,但也大半出自真心。
如今说这话,明摆着是以臣子自居,控诉杨皇后这位君主轻贱了她,不值得她追随。
她先前还说云无忧嚣张,其实真正嚣张的人是她才对。
历来“臣择君”的佳话,多出现在群雄逐鹿的乱世,而今天下尽归大央,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她却敢如此冒犯名为后实为帝的杨皇后,简直是狂妄过了头。
杨皇后闻言放下酒杯,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问她:“怎么不把话说完?”
齐婴身子颤了颤,抿着嘴一言不发。
杨皇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那本宫帮你说,还有一句是,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齐守心,人如其名,果然好心气,这个女史本宫是不敢给你做了,免得被你视为仇敌。”
齐婴扑通跪地,汗流浃背:“微臣不敢。”
杨皇后说的话明显不是好话,但神色又很悠然,连语气都与寻常无异,云无忧虽有些拿不准,但还是为齐婴解围:
“殿下说笑了,守心仰慕你许久,刚还在楼下跟我夸你是戴花的大宗师呢,怎么可能视你为仇敌。”
方才杨皇后跟齐婴说话引经据典的,云无忧听得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留不下,这会儿终于算是主动插上了一句话。
但人家好好一句诗,从她嘴里说出来立马碎得不成样子了,也亏得是杨皇后渊博,又极了解她,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簪花人作大宗师,奉康伯拿本宫比上官昭容?”
齐婴跪在那里不肯抬头:“昔年上官昭容才华绝代、独步文坛,称量天下士,微臣自幼仰慕。”
云无忧说她仰慕杨皇后,她却只说自己仰慕上官昭容,关于拿杨皇后比上官昭容的事,是一个字都不应。
杨皇后这会儿也看出了她骨头硬,于是暂将她搁置一旁,对云无忧道:“本宫这儿有些东西,你送去给博阳侯夫人。”
云无忧领命,不放心地瞄了眼还跪着的齐婴,心一横,开始胡说八道:
“殿下,微臣不知博阳侯府所在何处,听闻奉康伯府与博阳侯府相距不远,不如让奉康伯为臣引路。”
其实奉康伯府跟博阳侯府之间隔了快小半个京城,她这么说,只是想找个由头带走齐婴,免得她彻底开罪杨皇后。
按理说,杨皇后若是厌弃齐婴,这会儿就该顺着云无忧给的台阶往下走,免得大家闹到面上,最后都不好看。
但杨皇后只是转头看向瑶光:“带昭平郡主去楼下,再给她安排个认路的。”
云无忧面色凝固了一瞬,本来还试图再尝试一二,谁知杨皇后竟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直接对她道:“你放心去吧,本宫不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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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她。”
目的被识破,云无忧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但莫明信了杨皇后这句话,毫不迟疑地放下心来,利落地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瑶光带云无忧离开后,杨皇后歪靠在榻上,一只手支起脑袋,对齐婴道:“起来吧,她倒很为你着想。”
齐婴从地上直起身:“昭平郡主的性情,殿下是知道的。”
杨皇后不置可否,从附近矮几上拾起本书扔给齐婴:“给本宫念会儿,声音别太大。”
齐婴扬手接过那本书,定睛一看,书封上几个大字,竟是《昭容上官氏文集》,她浑身颤栗,不可置信地翻阅着书卷,越看越确信这便是已经佚失多朝的上官昭容文集,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杨皇后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看着齐婴如痴如狂的模样提醒道:“奉康伯,御前失仪的罪过可不小。”
齐婴立刻手忙脚乱地擦起泪来,有宫女好心过来帮她拿书,她却一刻都不肯撒手,只好跟第一天来这个世间的孩子似的,被宫女捧着脸擦泪。
在场众人见此都是忍俊不禁,连杨皇后面上都浮现了几分轻浅的笑意。
齐婴仪容整洁后,人也镇定不少,谢过杨皇后让她得见上官昭容诗集,便在身旁矮凳上坐下,翻开书封,轻声诵读起来。
优柔细语萦绕耳畔,杨皇后神色疏淡,缓缓饮着酒,直至醉倒在榻上。
她再睁眼时,天色已黯,楼内烛火幽明,一旁仆婢扶起她悉心询问,齐婴手上还抓着那本文集,也凑上前来,看神色,已是被她折服大半。
她其实不记得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梦,却忽有大梦初醒之感,望着夜色低低呢喃了几个字,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满天风雨下西楼。”齐婴道。
杨皇后不懂齐婴为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长眉蹙起,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困惑地看向她,神情与平日里那个深不可测的皇后截然不同。
齐婴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内有一瞬的震动,很快解释道:“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殿下方才说了上半句,我便接了下半句。”
杨皇后默了会儿,道:“楼外并无风雨,也无人走远。”
声音轻到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
“殿下?”齐婴打断了杨皇后的失神。
杨皇后闭上双目,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再抬眼,已经又变回白日里那个大权在握、操弄人心的皇后。
“守心。”杨皇后轻握住齐婴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叹道:
“卿既有上官昭容之志,区区女史,确是辱没了卿。”
齐婴闻言,却一改白日时那副宁折不弯的傲骨,有些歉然:
“先前是我意气用事,太想当然,上官昭容虽有巾帼宰相之名……却也不过只是昭容,彼时甚至还是女主天下,尚且如此。
古今女子,天下女子,其实吃的都是同一碗嗟来之食,我实在不该强求殿下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
杨皇后却道:“本宫又不是第一次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
“殿下……”齐婴大惊大喜,连话都不会说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杨皇后肯定了她的猜测:“本宫当初的确是有意扶持你袭爵。”
语罢,她又眉心轻蹙,微微流露出一点为难:
“只是你若要在外朝做上官氏,还需蛰伏待变,静候尧舜之时,所以如今……”
尧舜之时,显然指齐婴今日说她的那句“尧舜之心”,她这是在向齐婴暗示自己的野心。
这一番话下来,齐婴哪里还有异议,彻底死心塌地,当即拜服,跪地誓曰: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微臣愿为女史,随侍殿下!”
杨皇后扶起齐婴,望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睛,心想,真是跟那个人一样好骗,难怪她们会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