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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簪花宗师

作者:枕上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说老实话,不太想。”云无忧枕着手臂向后一躺:“我可是伤在头脑中,治起来恐怕不容易,一想到那些喝不完的酸汁黑水我就发怵。”


    “而且……”云无忧顿了顿,还是坦荡道:“大约是我自私吧,我从前恩怨情仇太多,现在一知半解的,还能当故事来对待,虽然因为事关自己,听着也会有喜怒哀乐,但终究隔着一层。”


    “可要是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云无忧目光投向天外的几颗星子上,无声笑了一下,轻轻叹道:“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滋味。”


    她是经历过失去的人,两年前林寻去世,近半年的时间里,她都夜不能寐,常常睁着眼睛煎熬到天亮,云飞扬死的时候,更是心力交瘁,全靠林安慰藉才撑过丧期。


    年初林安病逝,她几乎也跟着死了,只是吊着一口气,不甘心死得一文不值,是后来遇到段檀,又和忠节夫人相认,才又有了生机。


    但这只不过是她失忆后的短短三年。


    世间苦多,她只做了三年云无忧,失去三位至亲,便已哀痛至此。


    然而做程曜灵的十八年里,有牺牲的师友,有陌路的知己,有纠缠不清的姻缘,生离死别,爱恨嗔痴,鲜亮锋利,晦暗残忍,这份记忆太重太重,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承受。


    段檀躺在云无忧身旁,侧过脸去看她:“人活于世,无知有时是一种幸福。”


    “我母亲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云无忧望着无边夜色,问段檀:“段司年,你想要我记起从前吗?”


    段檀目光异常温润,很珍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只想要你平安幸福。”


    云无忧转脸,静静看着段檀,在这样安然的月夜里,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处。


    这是她的心上人,天神一般的英俊,却有孩子样的脾气,锋利如刀,又透出深不见底的温柔。


    有时他的爱是牢笼,是天罗地网,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有时他的爱是谜语,是冰下的裂缝,让人猜来猜去、小心翼翼。


    他说,他只想要她平安幸福,可她不平安的那些年,他是怎么度过的呢?


    如今她获得无知的幸福,那代价又是不是他,在承担清醒的痛苦?


    “段司年,我想恢复记忆了。”


    她英勇一如当年,短短数息便立定心志,要找回过去所有,清醒地给眼前人幸福。


    段檀默了默,最后道:“明日开始,太医会为你看诊。”


    云无忧覆上段檀微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望着天上月,笑得无比轻盈。


    月沉日升,暑天艳阳高悬,光芒照彻整座京城。


    城南玉京园中,杨柳低垂,坠入净池。


    清风穿花拂柳,挟着微微水气,打在一位额间布满细汗的儒雅男子脸上。


    他眉头紧锁,正伏身桌案前奋笔疾书,由于太过投入,手腕腾挪间无意打翻了案上的镇纸,顿时慌了心神,连忙伸手去捞。


    然而镇纸还未砸到地上,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接住。


    “多谢,多谢。”儒雅男子手忙脚乱地擦着汗,窘迫道。


    云无忧俯身将镇纸放回他案上:“不必多礼。”


    抬眼用目光巡视一圈后,她继续穿梭在这宴会中,监察着这群正绞尽脑汁吟诗作赋的文臣们。


    帝后今日携群臣游玉京园,午时于园内清池旁设宴,宴罢时,杨皇后兴致颇高,命群臣以今日玉京园景致为题赋文。


    云无忧近半个月都在杨皇后身边随侍,此次自然也不例外,同杨皇后带来的宫女们一起游走在桌案人头之间,代杨皇后监视他们,以免有人舞弊。


    “时辰差不多了。”瑶光从一旁的长生楼中走出,对着云无忧等宫女道。


    云无忧和众宫女当即收起群臣所作诗文,尽数交给了瑶光,由瑶光呈递给正兴帝品评。


    说是交给正兴帝,其实谁不知道正兴帝的情况,他在诗赋上恐怕比云无忧还不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品评这些诗文的是杨皇后。


    瑶光托着厚厚一沓文稿迈入长生楼后,众臣纷纷起身离席,聚集在楼下,等候着评诗的结果。


    云无忧听他们互相恭维着说什么“贤兄愚弟”“文坛盛事”之类的做作话,听得脑子嗡嗡响,实在不想凑这个热闹,扫视一圈,找了个阴凉处躲清静去了。


    然而这清净没躲多久,她就被人发现了。


    “昭平郡主,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齐婴拍了拍她靠在树上的肩膀。


    她身有爵位,因此今日在随王伴驾之列,方才吟诗作赋也并未缺席。


    云无忧懒洋洋斜她一眼,嫌热,将她的手拍了下去:“奉康伯不也是一个人过来找我?”


    齐婴目光投向长生楼下挤挤攘攘的群臣,笑道:“都在与友人谈笑风生,我自然不能落下。”


    云无忧打了个哈欠:“我对诗赋一窍不通,听了就困,可没法跟你谈笑风生。”


    齐婴从容地掏出手帕擦拭着颈间的汗,悠悠道:“本伯爵被排挤了,你看不出来吗?”


    云无忧点了下头:“所以热成这样,本郡主都没赶你走。”


    齐婴撇撇嘴,学着她的样子,屈起一条腿靠在树干上,发出感慨:“多日不见,你是越来越嚣张了。”


    “我要是真嚣张,现在就该闯到长生楼上去,告诉杨皇后这个破官老娘不干了,然后一甩衣袖扭头就走。”


    云无忧跟被晒蔫的树叶一样,说话都没什么劲儿。


    齐婴乐了,接她的话:“然后你就会因为大不敬之罪,被冲到你面前的北府兵押走。”


    云无忧偏过头瞥她:“少说风凉话,你有本事就把我跟杨皇后闹翻的缘由告诉我。”


    齐婴不紧不慢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尊者之事,不敢妄议,何况我也只是听闻,要是胡言乱语了些什么,等你们日后重归于好,我岂不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


    每回都是这几句话,云无忧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把头转回去,懒得理她。


    其实这事儿,她问过忠节夫人,忠节夫人说不必再提,问过段檀,段檀说不甚清楚,所以她才屡次问齐婴,结果齐婴也是不肯多说,搞得她只能稀里糊涂,被杨皇后像玩傻子一样玩得团团转。


    这时长生楼上,落选的文章如大雪般纷纷扬扬,翩飞着朝地上坠落。


    群臣推推挤挤,蜂拥去抢,见到自己字迹者捶胸顿足,叹息不止,不见自己文章者则窃窃松一口气,随口安慰两句旁人,带着期盼又仰颈望向楼上。


    齐婴亦是抬眼凝视高楼之上,见杨皇后鬓插牡丹,临风而坐,衣袖轻扬间便判出文章高下,不禁勾起唇角赞道:


    “簪花人作大宗师,当真风华绝代。”


    云无忧听不懂其中典故,但能听出来齐婴溢于言表的欣赏,有些气不忿地刺了一句道:


    “你还不过去?说不准大宗师下一个就把你文章扔下来了呢。”


    齐婴却很自傲:“我的还得等等,一流文章之间,总要反复比对,才能做出区分取舍。”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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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忧在学问上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就只嗤了齐婴一声。


    齐婴却起了兴头,对她道:“你知道皇后娘娘当年在女学受教时,有个什么名号吗?”


    “什么?”


    “那时候,许多人都叫她杨魁首。”


    一听是个好名号,云无忧顿时兴致缺缺了:“哦。”


    齐婴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道:


    “这名号的来由,要说到七年前那场科举,那年我父亲是阅卷的主官,他和同僚阅卷之时,穆元太后忽然传唤,他们选出几个人到太后宫中,见到一篇正切题目的长赋,太后命他们逐一品评。


    众人看完,都颇为赞赏,我父亲更是道了一句‘此子当为魁首’,他说完屏风后就传来平溪居士的笑声,我父亲正一头雾水,就见太后也笑开了。


    这时平溪居士从屏风后走出,得意道:‘魁首乃我弟子也’,她口中的弟子,便是指杨皇后。


    平溪居士当年仗着穆元太后宠爱,没少胡闹,众人都知道她的脾性,也明白她的弟子是女子,与此番科考无关,便都笑着逢迎了两句,并没较真。


    自那以后,‘杨魁首’的名号便传开了。”


    云无忧很看不惯她如此吹捧杨皇后:“七年前杨皇后才十六岁吧?她真能做状元?当那些读了几十年书的文人都死光了?我看是你父亲他们在奉承太后吧。”


    齐婴认真辩解道:“起初我父亲他们以为太后要破格举荐人才,确有奉承之意,但那文章能得交口称赞,怎么论也是一等才华,绝不会差的。”


    “行吧。”云无忧说不过她,甘拜下风:“算我服了你们这些才女。”


    齐婴纠正云无忧的用词:“是才子。”


    “你又不是男人。”云无忧脱口反问,不解道。


    “‘子’又不是专指男人,好好一个字,凭什么就单被他们给霸占了去。”齐婴面色平淡,语气却很执拗。


    似乎有点道理,可云无忧又觉得,才子这个词显得笼统了些,不像才女,一听就知道是女人。


    她眨着眼睛想了半晌,始终有些似懂非懂,但也没拂齐婴的意:“行,算我服了你们这些才子。”


    齐婴这才笑了,向着长生楼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跟我过去吧。”


    云无忧见楼下人已寥寥,便随齐婴一同到楼下等候了。


    二人等了许久,直到楼下仅剩三人。


    此刻天光耀耀,杨皇后在高楼上凭栏而立,衣袂翻飞,她手臂悬停良久,反复看着手上文章,终于做下决定,扬手将其中一纸抛向风中。


    纸张如蝶,旋转飞落,齐婴和另外一人见此却都伫立不动,云无忧在旁边看着,本来想帮忙去接,但硬是被齐婴给拉住了。


    这是文人间的较量,以墨为血的战场,没有人肯先妄动露怯。


    “魁首乃奉康伯,齐婴,《长生辞》。”楼上,瑶光的宣示掷地有声,回荡在夏日烘热荏弱的微风中。


    这声音一刹那砸开了齐婴的天灵盖,她只觉眼前天地豁然开朗,四肢百骸都沸腾,连血肉似乎也被重塑。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阵风,我等了太久了。”


    她分明在笑,眼尾却悄悄落下一滴泪来。


    七年,大央上一次有才名昭著的女子,已是七年前了,是由平溪居士托举造势、被她父亲老奉康伯亲口承认的杨魁首。


    而今时隔七年,杨魁首成了杨皇后,老奉康伯成了小奉康伯,她也终于接过这魁首之名,站在了自己的青云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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