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傍晚,阴天。
办公室里没开灯。谭季楼枯坐在茶台后,壶里的水再次煮沸,一泡生普搁在素白瓷盖碗中,香气淡而绵。他并没有继续冲第二道水,茶汤就那样搁着,渐渐凉了。
案几上摆着成套的汝瓷茶具,冷色釉面映着窗外暮色,连水汽都安静。
门响了两下,叶初蘅推门而入。
他提着盒茶叶,语气随意:“你助理说你下午没安排,我就直接上来了。”
谭季楼说了声“坐”,没抬头。
“你怎么了?”
叶初蘅发现他不对劲,将手上的茶叶一搁走去茶桌坐下,见有泡好的茶,自给自足倒了一杯,一面问:“又和小许怎么了?”
谭季楼低着头没答,只是指尖缓慢摩挲着杯沿,整个人像陷进了暮色里,沉静得近乎无声。
“离都离了,趁早放手吧。”
叶初蘅轻呷一口,茶汤苦得他皱眉,这绝不是谭季楼正常的泡茶水准。
茶炉水汽后,幽幽传来一道视线。
一壶煮开,温热茶香再次弥漫整间办公室,这一泡茶的味道终于好了许多。
“就这么点小事,你又在这里要死要活。”叶初蘅边说边观赏手里的茶杯,嘴角噙着丝笑意,只等谭季楼催着他把话说下去,才肯继续:“你为什么不想想她为什么进不去家门会来等你,宁愿挨冻也要等你?”
谭季楼眼底一动,嘴上却否认道:“她懒惯了。”
“你这嘴,活该做鳏夫。”叶初蘅轻哼一声,懒得再跟这顽石废话,起身要走,“桌上的茶赔你的,既然你婚事将尽,趁早把房子过手给我吧。”
“等等。”
谭季楼出声叫住他,手指紧紧捏着手里新茶,热气直冒,可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里面的茶水有多烫,“你有没有办法,帮我?”
“谭季楼,你从小到大都没追过姑娘,所以你脑子里想的那些因果,根本就没什么正确可言。”叶初蘅回头看他,这是他早就想跟他说的话。
“你连追都没追人家,一句爱也不说,就想着和她白头偕老?谭季楼,天底下没人这么谈恋爱。”
水壶里的开水再次翻滚起来,热气顶盖,冲得周围的茶香也变得闷热浑浊。
谭季楼抬眸看他,“我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还来得及么?”
“她已经讨厌我至深,我再不要脸地贴上去,估计连最后一点她父亲的情面都不给我了。”
“她都在你家留了指纹!还厌恶你什么?”叶初蘅一口茶被他无语得呛住,金丝眼镜一摘,两只眼睛直瞪着他,“枪毙还有缓刑,你连问一句都不肯?”
他确实什么都没问过。
她的签约进展,他一个字没有多问,只敢祝贺。他甚至连去看一眼她的账号都不敢。好像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能维持住他们的最后一丝关系。否则,他怕知道结果的自己会疯。
他总不喜欢许如愿得过且多,那么如今,他自己这样又算什么呢?
-
整个下午的天气都阴沉沉的,果然是要下雨了。
深夜十一点,窗外雨还没停。
“这种建议你别离婚的公司你还敢签?呵,真有你的,许如愿。”
iPad里传来宋大小姐的声音,疏离又慵懒。宋徽音只有对许如愿极度无语时才会用这种傲慢的语气跟她说话。
两个小时以前,刚起床的宋徽音看到了她分享的和蓝悦签约成功的消息,边刷着牙边就call来了越洋贺电,一点淑女仪态也不顾。
姑娘捧着平板,盯着屏幕里本该慵懒惬意的洗漱场景,手心已经微微出汗,“公司倒也没有这个意思啦,就是现在离婚的话,我可能会掉粉捏。”
“所以?”宋徽音冷眼腻着她,似乎早就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
许如愿轻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你这什么表情?”宋徽音电动牙刷一关,猛吐一口泡沫,“你别跟我说你后悔了啊?”
“是......有一点点呢......”
话一说完,她条件反射地就去关掉平板的音量,别过头,连宋徽音的脸也不敢面对。
身边的手机很快发出连续震动——
【宋大小姐[猪头]】:你脑筋搭错了?
【宋大小姐[猪头]】:真被这个恋//童//癖勾去了魂??
【宋大小姐[猪头]】:以后他欺负你别再跟我说[发怒][发怒][发怒][发怒][发怒][发怒]
【宋大小姐[猪头]】:绝交吧
【宋大小姐[猪头]】:互删
几秒钟后......
【宋大小姐[猪头]】:许如愿,说话
【宋大小姐[猪头]】:我们聊聊
姑娘朝天花板看了看,偷偷在画外抹掉了眼泪,又深呼吸了一口,才把彼此的静音都解除。
视频里,向来铁石心肠的宋大小姐也红了眼眶,就跟当初知道她跟谭季楼签完婚前协议的反应一样。
“哎呀,音音你别哭呀。”
许如愿一看到宋徽音哭,紧绷多天的抑郁情绪也彻底决堤,两个女人就这么对着iPad痛哭了起来。
“许如愿,你就值得最好的爱嘛......”宋徽音仰着头看自己的豪华水晶灯,说一句话,月白延长甲捏着纸巾抹一下眼泪,“我都没有当你的伴娘呢......他年纪还那么大......你腿因为他骨裂你你都没告诉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嘛......”
“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呀!”
一激动,吹出一个鼻涕泡。
“你脏死了呜呜呜呜......”宋大小姐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红着眼骂她:“那你到底干嘛不想离婚了嘛!”
为什么不想了呢?明明她从一开始就受不了这种不平等的婚姻关系,明明她一直在和谭季楼逢场作戏,明明他那么老,品味差,还总喜欢管着她。可她就是会想起他,在每一个和他有关的节点,无法控制地想起他。
理性对她毫无作用,她没法清醒,内心深处不断传来嚎叫,堕落吧,你爱他。
她又一遍遍提醒着自己,这不是爱,这不过就是少时仰慕和那层精英光环裹挟下滋生出的荒谬情感。
可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他。
“所以你现在是承认你喜欢他,已经不是心动的程度了?”宋大小姐盘腿坐在沙发上,鼻子哭得通红,抽噎着问她。这大概就是好朋友的底线吧,不管对错都可以无条件支持,但必须拥有知情权。
许如愿点点头。
“那他对你呢?”
“我不知道。”
“把他电话给我,我来问他,现在。”
许如愿猛地抬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宋大小姐天生高贵优雅,怎么能为了她在别人面前损失形象。
“我自己来好啦,等周末我把签约的合同给他看。”许如愿下定决心,“我们的关系是该有个结果了。”
宋大小姐哼一声,擦掉眼角最后一滴眼泪,“反正你要是敢倒贴,我们就绝交!”
“你放心,我不会的。”许如愿咬了咬牙,既在承诺她,也在承诺自己,但想了一会儿,又说:“音音,我还有一件事要坦白。”
“我录了他家大门的指纹。”
嘟一声,宋徽音挂断了视频通话。
屏幕一黑,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雨声打在窗台上,一下一下。许如愿哭完一通,心里反倒透亮了几分,说不出的轻松与畅快。
忏悔得口干舌燥,摸黑到客厅倒水喝,却在黑暗中闻到一股异样的臭味。
灯一亮,她整个人怔住。
建国蜷在角落里,身下是一摊呕吐物,小狗身子在轻轻发抖,鼻头湿得不正常,眼睛也没了平日的活力。
地毯上,散落着她刚买不久的L?derach巧克力,缺了一角。
“建国!”她立刻冲过去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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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忙脚乱地抱起它。狗热得发烫,她脑袋“嗡”的一下,全乱了。
-
天气预报里说今夜会有暴雨。
谭季楼躺不下,索性关了客厅的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冥想,脑子里却尽是许如愿的影子。窗外风声呼啸,雨点拍打着玻璃,狂乱的夜里,他反倒冷静得过分,清醒得近乎残忍。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砸门声,带着女孩近乎嘶吼的哭腔——
“谭季楼,你在家吗?”
“你快开门,救命啊!”
他几乎条件反射般冲去开门,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上,拉开门,小姑娘站在走廊灯下,怀里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狗,她的双手也在颤抖,涕泗纵横——
“我刚才一直打你电话你不接……能不能送我去宠物医院,建国不行了……”
雨夜的街道被车灯切开一道道光带,雨点在地面疯狂弹跳,车轮碾过积水,风雨声与引擎咆哮混作一团。
“好在送来及时,你的小狗没有生命危险的,愿愿小姐请宽心。”
谭季楼对宠物生病一窍不通,能做的只有求助赵拂川,好在这小子最近在山上修身养性,没有怪罪他半夜把他叫醒,还替他联系了海城最好的宠物医院。
“谢谢你赵先生,真的谢谢你。”
许如愿回过神,起身一把拉住赵拂川的手,说着就要低头同他鞠躬。赵拂川大惊失色,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抽手就往谭季楼身边退,老狐狸摸着自己刚剃度的光头,一脸这孩子“疯了”的尴尬。
“你先回去吧,过几天找你喝茶。”谭季楼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去将许如愿扶回沙发坐下,他才发现小姑娘的裤腿被暴雨打湿彻底,白鞋上溅满了泥浆点子。
“它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发梢淌着水,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攥得发白,“它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低声近乎呜咽,姑娘捧着脸呜呜哭了起来,瘦削的肩膀颤抖着,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谭季楼没出声,伸手将她揽到自己肩上,又伸回手,十指交叉,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回,只蹦出几个字“没有影的事,不要想。”
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把巧克力放在茶几上,我太懒了,明明放进冰箱就没事的......”
谭季楼没法反驳,她说的的确是实话,他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别哭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许如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谭季楼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句话那么管用,盯着她看了片刻,用手指擦掉了她鼻尖的眼泪,“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建国对我有点莫名的好感?”
她点点头,哑声说:“嗯……它喜欢你,随便它好了……我只要它平平安安的。”
“我没这么大的魅力,”谭季楼轻笑了一声,自嘲道:“赵拂川总说我是狗不理,在新加坡那一次建国那么激动,是因为它认出了我。”
“什么意思?”许如愿疑惑。
“建国送给你之前,我帮你爸爸养过一个月。那时候还要喝奶呢,小小一只麻烦得很。”
-
几个小时的洗胃后,建国脱离危险,但还需要打点滴留院观察。
精神也在得知建国平安的下一刻瓦解,通宵一夜,她精疲力尽。外面的天刚蒙蒙亮,路边的灯一个个灭了。车辆平稳行驶在高架桥上,许如愿靠在副驾车窗上,眼皮困得直打架,她真希望一觉睡醒建国又能摇着尾巴催她去添狗粮。
“愿愿,你睡了么?”耳边传来谭季楼的声音,语气试探。
许如愿心里一紧,瞬间困意全无,她似乎猜到了谭季楼想说什么,隔了一会儿才含糊应道:“怎么了?”
没有下文。
她微微抬起头,余光里,谭季楼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车速逐渐放缓,停止。
下高架,红灯。
耳边再次传来:“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