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飘几日几夜的雪戛然而停,狂风也跟着息了。近来被党争、重案、生死笼罩的帝宫难得安宁下来。
可众人皆知这不过是碧波万顷无痕迹,水下激流正滔滔。傅阁老之子毒杀程徽音一事便在此沉夜里浮出了水面。
太子听闻后,连夜赶回,强闯司礼监,无人敢阻拦。当他猛地掀开门帘,榻上的程徽音直直落入眼底时,堂堂国之储君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撞翻了桌椅茶碗,举止出丑狼藉,彷徨失措。
周围内侍起身要扶,被他推开,满心满眼唯有眼前之人,满身血迹,刺得他双眼发痛,更觉无力。身为一朝太子,竟是护不住自己的心上人,让她凭白受此侮辱。
其实,他素无争权之意,即便三年前临危受命,他也想着不辜负祖宗、不辱国志,日后将这天下社稷安然还于父皇。
自得知宣王回京,他不曾有过任何龃龉,甚至觉得轻松坦然,终能将这座大山卸肩。
然而,他从未料想到会有程家一案,朝中声浪如同汹汹之水。回京前,他虽做了千遍万遍的准备,见她那一刻,他还是如觉被人蒙头一棒。
立时,他萌生起来了站在万山之巅的念头。
为了自己,更为护她。
谢明绪颤着手握住了程徽音的手指,明明数月前一见,她还用这双手为他抚过琴,如今鞭痕交错,皮肉溃烂。他甚至动都不敢动,生怕弄疼了她。
咳咳…
程徽音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看见一身甲胄的谢明绪那一刻,苦笑着自言自语,“我是快死了吗?”
虚弱至极的声音却如百针直扎谢明绪的心口,“徽音。”
听到对方自己在唤自己的名字,心中防线顷刻溃败,好似这些时日的遭遇猛然消了,她努力撑起身子,皮肉之痛牵扯着心口,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明绪?”
谢明绪喉中哽咽,说不出一句话,只得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带着将她揉于骨髓之势,又有捧着易碎珍宝之谨慎,手臂堪堪环住她,不知如何放好。
实实在在落进对方的怀抱时,程徽音鼻尖酸涩,“你不该此时回京的。”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见你。”谢明绪微微闭眼,言语混乱。回想这几日,他惶恐不安无一时一刻不归心似箭,念她思她之甚犹如搁浅濒死的鱼,直至刚刚看见她,现下抱着她,才能聊以心安。
“你刚回京,可曾面圣?”程徽音轻声。
谢明绪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还未。时间紧促,有几事势已燃眉,我便长话短说了。”
“其一,北镇抚司昨夜声称傅溪亭毒杀你,如今已入昭狱。”
“其二,昨夜锦衣卫指挥使陈瑜突然发难于程府下人,血流成河。”谢明绪声音徐徐。
程徽音听来却觉寒冰刺骨,眼前骤然发昏,身形晃荡,口中喃喃着,“傅溪亭,程家,将士们。”而后停顿,长叹一声,泪水滴在榻上,“皆是因我徽音而累啊。”
“想来溪亭暂时还无性命之忧,只是,我昨夜赶到程家时,已…迟了。这是流盈尚存一息,留给我的。”谢明绪的声音愈来愈小,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镶金雕马形玉佩。
程徽音眼前模糊,带着发狠的力道,用力攥住,关节泛白,手背伤口迸裂,喃喃着,“流盈。”
谢明绪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徽音,我此去面圣,你等我。”等不得再道别,他便伸手去推门,脚步停顿片刻没有回头。
殿门徐徐而开,帘掀一角。一人身影飘飘落于眼底,月华白的兽鸟曳撒融于雪色,搭在手臂上的金纹玄缎披风落了几瓣红梅,似血。
四目相对,鹰隼锐利,死死锁住了她。
帘落,骤然覆住视域。
程徽音蓦地握紧了手,这一眼,实教她心中寒意难消。
马蹄声渐远后,殿门再次打开,月华色的白袍再落入眼中。程徽音撑着身子,下榻行礼。对方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却迟迟未开口。
裴景之留意着眼前的人,心中五味杂陈,喉头一紧,刚刚打好千万遍的腹稿,就这般如水付之东流了,他艰难开口,“程…将军。”
“督主素来跟在陛下身边,见惯庙堂之争。朝野如今掀起的风浪,其威、其势、其力,无非是想图我程家之威望,谋我程徽音之一死。”
“求督主点拨,能否舍程徽音一人,护住其他人?”程徽音凝视着桌上火烛。
裴景之起身斟了杯热茶,顿了顿,“程将军既有以死明志之心,为何等不得拨云见日之时啊?”
热茶暖手,掌中白玉微凉,“徽音怕再拖下去,他人倒替徽音成了刀下冤魂。”
“若是程将军一死了之,谋叛之罪必坐实。程家谋叛一事,边军本就不服,为程家报仇雪恨,难道不会围城而攻之?内乱一起,外患必至。届时,轻则战乱,重则失城丧权。岂非与将军遗志相悖,误国误民啊?”
裴景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唯有快刀斩乱麻。”
程徽音低头看着手中玉佩,犹豫再犹豫,她不知自己能否相信裴景之。毕竟他权势之滔天,手段之狠厉,无一不为朝野惧之,畏之。她又岂敢轻易将这唯一一线生机,悉数压在他身上。
可如今,傅溪亭受她之累,谢明庭避谢明绪如蛇蝎。若真想见到这位早已龟缩的宣王,除了眼前这位鬼面阎罗,还能求得谁人呢?
思忖片刻,她最终下定决心,起身行礼,“督主,徽音斗胆求您好人做到底,将此物带给宣王。”
“我要见他。”
裴景之紧盯着那枚玉佩,“程将军,可信裴某?”
“信。”程徽音抬眼,眸光灼灼。
四目相对,心中崩陷之声轰然,裴景之惶惶然移开目光,“世人皆称裴某是媚上欺下以故弄玄虚自重的势利之徒,朝中参我权势滔天误国又累国的本子数不胜数。”
“怎的程将军与我不过几面之缘,却次次敢求我,信我?”
“徽音若说全无顾虑,是假的。但言信一字,也绝非虚言。程家一事上,徽音至少看得出来,督主没有迫徽音于死地之意。”
“况且,督主向来与党争一事如楚河汉界,惟一心侍君。故而,徽音斗胆求您相助。”程徽音一鼓作气说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程将军既言裴某一心侍君,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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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君意乃是要你程家亡呢?”裴景之倏尔开口,气氛陡然冷了几分,带着千钧之重的杀气。
闻言,程徽音不怒不急反而松了口气地轻笑了一声,“那我求别人,也是无用了,且少连累了一条命。”
两人相持了良久,一声轻笑,裴景之鞠躬回礼,“程将军愿以一死求明志求止乱,热血殷殷溅我,裴某岂能漠然视之?”
“况且,有将军一个“信”字,裴某当万死不辞。”
再走出大殿,头顶的云彻底散了,一轮白月高悬于天,裴景之遥遥望着,手指摩挲着玉佩,马蹄奔腾雕的栩栩如生,看起来不像是我国之物,更有草原游牧之风。
蓦然,他想到了曾有耳闻,宣王被囚于瓦剌这些年,与一瓦剌女子相好。
或许,能成为一线转机。
但愿,这是一线转机。
直到门外脚步声消弭,程徽音像是泄了气一般颓然倒地,不知是这些时日没休息好,还是满身的伤,这一瘫却怎么都起不来了。
她久居军旅,见惯了生死,她割下过敌军的头颅,长剑刺穿过敌军的胸腔,死在她手上的人数不胜数。
死里逃生,长枪剑雨之下,也是带着这一条命无数次与鬼门关擦肩而过。可从无一次,能让她这么害怕。
裴景之刚刚的话不假,她不死,多方势力还能均衡。她一死,宫中这潭浑水便被搅成了滔天巨浪,不知要有多少受她之累而无辜惨死的清白之士。
她咽了咽口水,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了眼下去面圣的谢明绪,以及牢中的傅溪亭。
锦衣卫说他暗杀她,她是万万不信的。但又不知因何会有这样的场面?若是谢明绪在殿前为她和傅溪亭求情,而与陛下争吵或以死相逼,会否适得其反?
当下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如同犬牙交错般连在一起,她不知全貌,霎时间脑子里被搅得像浆糊一般。
茫然间,她撑起身子推开窗透气,刚刚明月高悬的天,现下却突显一颗明星,似锦繁花的薄云铺在一旁,真乃奇观也。
“程将军,可知这是何天象?”身后突然有声,来人穿着玄色的曳撒正鞠躬行礼,“是景星庆云。”
“大吉之天象。”
程徽音茫然望着天上,无神般喃喃着,“大吉…”
那人再次开口,“在下是督主的护卫云烁,这些是督主刚刚吩咐的。”话毕,一个锦衣卫端着吃食走了进来。
一碗热汤面,以及一盘定胜糕。
就这般悄然落进她的眼中,心中诸般情绪汹涌复杂,他人看来却仿若如木桩般就这样定在了地上。
云烁面带微笑,“在下便在这里替督主贺将军生辰,祥云程瑞,无往不胜。”
程徽音怅然回神,自觉失礼,“督主有心了,徽音在此谢过。”
若非…瓦剌一战,想必父兄此刻正当陪在她身边罢。这样的念头一起,她便好像看见了父亲站在她面前,未穿铠甲,未执剑,带着笑冲她招手。
“徽音,来。”
“去试试那匹烈马,父亲送你的生辰礼物。”
“你母亲给你做了你最爱的定胜糕,骑了马回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