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之一夜未眠,从净慈寺赶回已是天光大亮。刚下马便听闻了程徽音昏迷的消息,他停都没停,直奔司礼监而去。
“多日未休息,又伤心过度,再加上失血过多连伤带饿,即便是一块钢铁也该塌了,更何况血肉之躯。”太医合上了药箱。
“那多久才能醒来?”云烁焦灼问着。
“老夫已开了温补的方子,教人去煎了,何时醒来,老夫不敢断言。”太医摇了摇头,而后离开。
裴景之心中一惊,今早已有东厂内线来报,大半边军似有向京中收缩之意,若是陈瑜血洗程家一事传到北境,内乱必起。届时,就算谢明庭肯为她程家一事澄清,兴宗帝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这般情急之下,她昏死过去,无异于日暮途穷,自绝于人。
万不能再拖了。
心念一至,裴景之拿起了桌上的匕首。
“督主!”云烁见状,心惊高呼。
鲜血顺着手腕汩汩流了下来,在瓷碗中溅出一滴血花,而后漫成一滩,最终竟是流了大半碗。
“快,喂服下去。”裴景之将碗递给云烁,而后转身包扎伤口。
云烁端着那碗血,有些不知所措,“督主,您近日旧疾复发…怎能如此….”
纵使过去多少知道督主爱重程将军,可当下不顾自身安危毫不犹豫地割血救人之际,让他方觉自己所窥不过冰山一角。
“闭嘴,先救她。”这是裴景之为数不多的震怒。
裴景之扯着白布包扎伤口,不过几步之隔,望着床上神思混沌的人,昏昏然竟生出一股生死之别的寒意,若是太子在,想必她不会如此心死罢。
可太子已去奉天殿面圣了几个时辰,一夜未眠的兴宗帝会如何对待这个从不得他宠爱的儿子呢?
但愿,太子能审时度势。
可惜,此时的奉天殿里,这位太子并未如了裴景之的愿,情况甚至比他想象的更糟。这对帝王家的父子此刻已然兵戎相见。
帝命之下的奉天殿,内侍已清,偌大的殿内,唯有父子二人,帝王之怒吼震彻大殿,偶尔夹杂着瓷器迸裂书简掷地之音。
“谢明绪!朕许你太子之位国之储君,你便是这般尽孝尽忠的?”兴宗帝声嘶力竭之刻,瘫坐在阶梯之上,手执剑,剑尖杵在地上,微微发卷。
面对父皇的怒吼,太子神色如常跪在地上,无惧无畏,“父皇,儿臣之所以有此“忤逆”之举,正是因为儿臣尽忠尽孝。儿臣这是在劝说父皇万勿枉杀忠臣,朝中大臣昏聩,父皇莫要跟着糊涂,当慎重思谋啊!”
兴宗帝撑着剑扶着桌脚艰难起身,自嘲的笑声闻之心生凄惨,“忠臣?程家的确是忠臣。他们在北境边军扎根数十年,怕是现在北境边军只认程将不识本帝了。”
闻言,太子眉头紧锁,他望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心下却觉得如坠冰窟,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颤音,“所以,陈瑜血洗程家,是父皇的意思?为的是以此来试探程家在北境的名望?”
长剑拖在金砖上火花四溅,兴宗帝冷言冷语,“是!陈瑜所行,朕所知,朕所意!”
“父皇!”太子眼神震颤,大为惊骇,“您…迫害良臣忠将,不入正途,岂非贻害无穷啊?”而后悲哀苦痛,“父皇,若不力挽狂澜,我朝危矣!”
咚——
太子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颇有以头抢地死谏之势。
“太子放肆!你谏朕昏聩无道,你又何尝不是以死谏博美名呢?区区程家,竟敢居功自傲拥兵自重,你不助朕斩草除根,竟然还来要挟朕!”随即冷笑一声,“朕就知道,你永远不会与朕一条心,即便朕许你为太子,为储君!”
那层父子都曾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隔阂,在这山崩地裂的一刻,迸然显现。沁着寒意的剑,破空直指太子颈间。
“儿臣与父皇,不过是政见不一。可父皇却将这视为洪水猛兽,自三年前倾国之战后,父皇对儿臣越发不顺眼,臣所提所谏,父皇一概置之不理。儿臣早知,父亲有改立储君之心。”
“毕竟,大哥才是父亲一直最喜爱的儿子。”
由父皇变成父亲,儿臣变为儿子。血脉亲情在这一刻,扯痛了兴宗帝的心。这具撑着江山社稷数十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明明父亲是知道的,程家绝对不会反。程总督不会,徽音更不会!可父亲还是一心置她于死地。父亲,敬贤保节,方是国之正道啊!”刀抵脖颈,谢明绪眸中微微发亮毫无退意,惟有深深恳切之情。
兴宗帝看着自己这位疏远许久的儿子,恍然意识到,他真的长大了,而自己也真的老了。如山石般的帝王之心,有了片刻的动摇。
见父皇许久未言,谢明绪缓缓闭眼,“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国之大幸。若父亲心意已决,便动手吧。”
生死一瞬的迫切,却在此刻生生拖了许久。面对太子的平静,兴宗帝心中却如惊涛骇浪。
咣当——
长剑落地,兴宗帝后退几步,身躯如落叶般重新跌坐在了阶梯之上,他抬着眼,深重且平视着谢明绪,明明自己曾经最宠爱的,是眼前的这个儿子。
何时,才与他离心的呢?
沉重的过往拖着长长的血印染红了心底,眼底。兴宗帝一手扶额,一言不发。当眼前已无人影时,仅仅是一瞬间的松懈,胸中澎湃化作一口血气涌了上来。
太子脚步颓然,当他推开大殿的门时,看见的是已久候多时的裴景之。后者对他躬身行礼后,直直走进了大殿。他驻足望着这抹身影消弭于屏风后,才默默收回目光。
裴景之从不参与朝中争斗,与朝臣无甚交往。自他执掌东厂后,克己复礼,惟将圣意奉为圭臬,经他之手的几桩大案,无论是自己一方亦或是阁老一派的人,按律皆照杀不误,不给任何人面子。
因此,朝中无数人将他视为眼中钉。可在一波接一波的反对声中,他的权势却越来越大。
直至朱批大权,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细数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谢明绪看不透他,但周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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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言他绝非良善。然这次徽音之事,父皇明明要置程家于死地,但这位裴督主似乎态度不明,并非全然对圣意听之任之。
猛然间,他想到了路上数次所遇截路之人,持刀却无杀意,缠斗恋战拖延自己回京之路。
会否是这位裴督主的手笔?
这桩桩件件若是东窗事发,万死难抵其罪。眼下人人自危的时刻,他因何会自甘风险去救徽音,谢明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心底却没来由的发慌。
擦肩而过,裴景之的心却是放了下来。太子既已安然而退,看来帝王心多多少少是有些动摇了。当他赶到大殿,才见得满地狼藉,以及瘫坐在阶梯上掩面叹息的皇帝。
“陛下。”裴景之俯身去扶,当兴宗帝起身后,他才看见皇帝领口的血迹,“奴家这便去叫太医。”他欲转身,手却被紧紧握住。
“不用了。”兴宗帝的声息有些紊乱,隐忍却又压不住满满的疲倦,“景之,宣王与太子,你觉得何人来治理国政,更合适啊?”
裴景之伏地跪拜,“储君乃国之根本,奴家不敢妄言。”
“无妨,朕不会降罪于你。”兴宗帝扶起了裴景之。
“二位殿下在朝中都颇有威望,奴家拙见,眼下首要思谋的并非是谁为储君,比之更为迫切的乃是如何安置阁老。”裴景之躬身回话。
闻之,兴宗帝点了点头,“阁老乃三朝元老,待朕也是尽心尽力。这么多年,阁老老了,有些事糊涂了,有些人也管不住了,是该歇歇了。”
而后,兴宗帝顿了顿,“莫说阁老,朕呐,也老了。”
“陛下是天子,当万年万岁,不老。”裴景之将兴宗帝扶到龙椅上,转身拿起内侍端来的茶,置于案前。
“你总是这般哄着朕,何人能万年呐?都是肉体凡胎罢了。”兴宗帝长叹道,转而他看向眼前的人,“景之,你可恨朕?”
旧事重提,兴宗帝没有讲明,却还是一句戳进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裴景之难免心中一阵悲凉酸楚,可面上仍带着笑,“陛下对奴家委以重任,奴家何来怨恨?想必今日是见了太子,陛下又念起了往事?”
“还是你懂朕,太子与徽音到底是她亲手教养出来的,那性子当真与她一模一样。若是她仍在,想必今日也会如此顶撞朕。”兴宗帝苦笑了一声,而后咳声连连。
裴景之顾不得其他了,连忙召唤太医。他扶着皇帝走到了榻上,许是支撑不住,兴宗帝有些昏沉,神志不清,“纾儿。”
天子糊涂了,在先皇后逝世数十年后,宫中一度被视为禁词的名字,重新被帝王宣之于口。
干枯的手探出帘子,像是用尽全力去抓什么,“是朕辜负了程家,可朕又不得不如此做,朕是真的怕啊。”
“纾儿,你可懂啊?”
“纾儿…纾儿…”
大约是皇帝又陷入了回忆,手臂死死扯着纱幔。裴景之向后退了几步,给太医闪出位置来。
用情深,思情苦,纵使这帝王之巅的天子,也难逃一个“情”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