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这艘巨船仍在行驶,但它的沉没指日而待
伊芙琳圣殿位于日之森的东北方,与暮落峡谷遥相呼应。
出了传送阵没走多久,仰头就能看远方的建筑:日光与黄昏在上空交错,它宛如一只身披光焰的神鸟,随时都将振翅飞去,却始终被囚于光中,化作一具沉寂的雕像。
通过数道检查后,身为外乡人的西莉亚,终于被准许进入。
“莫菲斯特!”又是一位与他们打招呼的精灵,精灵标志的秀美外貌,莓果般鲜艳的双眸,笑容灿烂而明艳。与两百年后不同,此时,在这属于精灵的世外之地,随处可见这样的笑容。
见周围人投来目光,精灵稍稍压低了声音,“米力波勒也在?你是看到什么……”
“七神教会的使者前来参观。”蕾娜塔的目光落于身后两人,精灵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名黑发蓝眸的人类,她正抬头凝望着火灵神像。
精灵骄傲地介绍道:“远方的旅人,欢迎来到伊芙琳圣殿,这是我们一族最古老的圣殿。即便历经岁月洗礼,她的火与光,永不褪色。”
西莉亚收回视线,“是啊,这里没什么变化。”
与两百后相比,似乎并无差别。朝拜的精灵仍是幻影,穹顶的神像依然圣洁,甚至她的身旁,还有三位原初精灵相随。
斯诺瞥她一眼,“说说你的计划。”
西莉亚看向米力波勒的双瞳,回想起他没能完成的仪式,“你愿意将自己的眼睛抛入洗礼池中吗?”
“你这疯子!”他自然拒绝了这远超常理的“亵渎”,而她投来的目光,无疑是在注视另一个人,这令米力波勒越发不悦。
“那就算啦。”西莉亚拍拍斯诺肩膀,“帮个忙。”
“你到底要做什么?”就算是阅历丰富的斯诺,听到她刚才的建议,也隐约感到几分失控,“希望你还记得,我们现在代表的是七神教会。”
西莉亚意外道:“你居然这么在乎教会形象?”
“我不希望演变成外交纠纷,我只擅长用魔法交涉。”斯诺看着周围面露警惕的精灵,“如果你搞砸了,我可不会为你善后。”
“我见识过你的交涉能力。”她眸光低垂,像是想起什么,绽出灿烂笑容,“我没指望你能打赢精灵的骑士团。”
“我只是希望,待会没人打扰我。”
说完,她径直走向洗礼池,忽略周围精灵讶异的目光,坐在最前排的位置。
她微微昂首,紧闭双目,似乎在聆听祷告与圣歌。但对魔力一向敏锐的米力波勒,却感知到一丝异常,他下意识抬头寻找那尊神像所在——
神像依旧沐浴于光与火中,光明而神圣,亘古不变。
不是神像,而是……
米力波勒猛地回头,不知何时,一轮明月高悬于窗外,月光倾泻而下,涌入洗礼池中,一时之间,银雾般的光辉笼罩圣殿。
精灵的祷告和歌声顿时平息,银色的殿堂里寂静一片,只能隐约听到流水般的响动,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浩大,仿佛有一条从天而降的河流,自他们面前奔涌而过。
“月河?”斯诺伸出手,想要触碰月光,却触及一只温热的手。
莫菲斯特挡在他身前,“斯诺阁下,别被幻象迷惑。”
不,那绝不是幻象!在彼岸生活数百年,斯诺很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他太熟悉这股气息了,但是怎么可能?
斯诺最终还是收回手,注视着那端坐于河水中的背影,是她召唤而来的吗?她究竟是谁?如此恐怖的力量,只怕是黑夜之仆爱丽丝,也无法企及。
“这是神迹吗?”有精灵惊呼。
“谁在制造幻象?”有精灵质疑。
“愿炽日庇护我们。”有精灵祈祷。
月河不问世事,自顾流淌而去。随着流水声消退,银辉也渐渐散去,众人仿佛从幻梦中醒来,唯有那盛满月光的洗礼池,提醒着他们,这并非是一场已逝的梦。
黑发女人起身走到池边,垂首俯看池水许久,久到终于有精灵忍不住上前询问,却被斯诺拦下。
“请稍等,我的同伴正在调查这里的异况。”虽然对她的行为有所怀疑,但斯诺仍然遵照她的要求。因为他想知道,她将从中得到怎样的答案。
直至窗外月色隐没,池水蒸发干涸,光与火再度统治圣殿,她才带着满脸遗憾起身。
斯诺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她回答道:“精灵的死亡。”
莫菲斯特追问:“是哪位精灵?”
“自古以来,这片土地诞生的所有精灵。”她注视着莫菲斯特鲜红的双眸,此时她终于明白,那种熟悉感并非源于自己的老师,而是另一位友人。
将死的巢穴无力再诞下生命,唯有投入新的养料。而莫菲斯特,就是那份养料。
亲眼所见远比猜测更为震撼:戈多的推衍是正确的,但也有疏漏。那些不知去向的原初精灵尸骸,并非都用于献祭巢穴,有相当一部分,融入了现在的精灵社会,以血脉、以遗物的方式。
在日月双神原本的预想中,精灵社会的生命循环会是完美的圆。但不知从何时起,这道圆出现了裂口。为了修补这一裂口,无数生命被从中抽离,最终这道圆成了一座失衡的,丑陋的,难以辨别原貌的畸变体。
她站在光辉的圣殿下,环视眼前的精灵们,脑中回想起他们先祖的死亡。诚如精灵王所说,献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过去的伤痕依然在他们的身上显现。
“共鸣”只是诸多代价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个。精灵的族群仍在分化,力量仍在劣化,他们在衰落,在下坠,在走向不可挽回的……
“伊芙丽特?”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不断蔓延的思绪,她恍然抬起头,视线却一片模糊。
魔法拂去她的泪水,清艳美貌映入眼中,他眉头紧锁,“你又在发什么疯?”
西莉亚醒了。
“多谢。”她看向米力波勒,“我们出去说。”
莫菲斯特留下来安抚圣殿内的精灵,而其他人都跟随西莉亚走出了圣殿,直至走入峡谷的暮色间,她才停下脚步。
这片土地所承载的情绪,已逐渐从她的内心消散,她站在黄昏的风中,深深吐出一口气。
“该从哪说起呢。”西莉亚思索片刻,决定还是从问题的根源说起,“精灵没有未来。”
斯诺:“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事。”
“这不是玩笑。”她看着三位精灵,他们都是族中的佼佼者,他们的一生都注定与“衰弱”这个词无缘,“这是事实,自十几万年前,初次献祭开始,就无可挽回的现实。”
“斯诺,在你年轻时候,精灵还没有分化为三族。而在更遥远的时代,精灵的寿命、力量,与巨龙比肩。”
精灵的衰落并不是外物可以弥补的,他们的族群在退化,而能引领族群的原初精灵,再也无法诞生。如果他们的力量无力再守护他们的文明,那文明的陷落,就是早晚的事。
这艘巨船仍在行驶,但它的沉没指日而待。
“所以,精灵要灭亡了?”斯诺不以为意,“哦,那真是太好了,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
蕾娜塔问道:“您是说,我们一族将不断衰落?”
“是。或许是几千年,几万年,也或许,就是明天。”西莉亚理解了精灵王的态度,如果他早已知晓这一切,难免会悲观。精灵的处境,比戈多的推衍更糟糕。
米力波勒开口,“暂且不论你所说的真实性。这与你的目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的决定,很有可能会导致精灵加速衰落,甚至灭亡。”
守护者是这艘船的掌舵者,也是主宰精灵命运的暴君,祂延续了精灵的族群,也葬送了精灵的未来。
但这四万年来,祂为什么消失于精灵社会中?
西莉亚回顾记述的死亡,总感到有一股未知的力量隐藏在暗处,但她始终捕捉不到。
“哦?这么说,你现在是良心发现,后悔了?”
“精灵的生死跟我没什么关系。”西莉亚没放过斯诺,“倒是某位大法师,平日里总以山民自居,却在这种时候,跑回精灵领地,看来是余情未了啊。”
斯诺支支吾吾,“我只是回来取件东西,原打算明天就走的。”
“如果您的决定将影响我族的未来,那很遗憾,我们只能请您离开。”蕾娜塔的手已按在剑上,金色双瞳中隐有光芒显现。
“就算我现在离开,也改变不了未来。”西莉亚眺望远方,在暮色与日光的交界线,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正在逼近,宛如一轮升起的烈日,向他们的所在涌来。
炽日骑士团啊,真是名副其实。
“想跑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斯诺按住了她的肩,银色发辫散开,霜雪逐渐覆上他的眉目。
她却低头把玩起精金雕刻的炼金石,镜面倒映出一双澄澈的蓝眼睛。
“老师,我可能猜到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戈多早就告诉我了,只是趋于本能,我一直不愿去深想。”
米力波勒注视着她,“你……”
她忽然抬头,向前一步。
“炽日,照耀。”
刹那间,仿佛太阳坠落,与大地相撞,剧烈冲击后,是刺目的光辉,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仅有无穷无尽的光芒。
光明,对一位圣骑士来说,本该是最好的滋养。但此刻,他们却被困于光中,不得再前进一步。
随后,光中传来一声叹息:“果然。”
随着这声叹息,光芒转瞬散去,当骑士们发现行动恢复后,黑发女人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请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吧,索菲娅。”
望着那道背影,斯诺现在确信她是自己未来的同事。如果不是,那未来的世界就该乱套了。
第212章 那并不像死亡,而更像是献祭
她的“要求”,很难说是要挟,还是请求。
索菲娅盯着眼前难以捉摸的人类,“王已前往新生之地,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又是这番说辞,西莉亚这回可不信了。埃曼还未真正诞生,他去哪再找一位原初精灵?那座巢穴是否真正开启都未可知。
思索间,她忽然向前伸出手。见她有所动作,骑士们顿时如临大敌,结果见她只是出示了一枚熟悉的身份证明。
“我是七神教会的使者,我有紧急之事,需要拜访你们的王。我知道,他不在那座巢穴里。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亲自去见他。”
骑士们的目光投向为首的索菲娅,等待她做出决断。
而索菲娅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黑发女人,眼前的人类态度看似温和诚恳,即便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却更愿以交谈的方式协商。
但她清楚,这本质是一种傲慢。因为她笃定,他们别无选择。
“请等等。”一道声音打破了僵持的局面,红发精灵身披暮色赶来,拦在对峙的两人面前。
西莉亚后退半步,“不急,我已经等了很久。”
莫菲斯特失笑,“请原谅我们的无礼,伊芙,你的力量过于惊人,难免令人心生恐惧。”
“我要是没这点力量,早就被抓起来了吧?”也不知道精灵的牢饭味道如何,他们招待“贵宾”的菜叶子已经够难吃了。
西莉亚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试图胡思乱想来驱逐那个猜想,但越是如此,那猜测就越发清晰,像是海浪退去后,搁浅在岸边的巨兽,一览无遗。
留意到她神色不虞,莫菲斯特转而道:“索菲娅骑士长,我恳请您,放这位客人去追逐她的目标。”
“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法,不是吗?”手中长剑垂下,她看向黑发女人,“七神教会的使者,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你曾向我提过这个问题,但我没能给出解答。”西莉亚从纷杂的思绪中挣脱,对她伸出手,“不如现在,跟我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索菲娅目露疑惑,但还是握住她的手,“我的荣幸。”
“那就一起走吧。”西莉亚招呼身后几人。
斯诺跟上了她:“实话说,我现在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你看起来可比这帮骑士危险多了。”
西莉亚笑道:“我可是时刻都谨记着我代表七神教会呢,斯诺阁下。”
米力波勒尖锐地指出:“即便对你而言,我们不过是过去的幻影?”
“未来的你们,真实存在于我的世界,老师。”西莉亚环视周围,人群中有她的老师,她的友人,与她并肩作战的人。
想着那些还在等待她的人,西莉亚心中的迷茫逐渐散去,“走吧,希望前方有我们期待的答案。”
“看来你有一位出色的学生,真令人钦羡。”莫菲斯特仍不忘调侃好友,对方回以一道冰冷的目光。
…………
为不惊扰民众,索菲娅只带了几位骑士,他们一路跟随这名神秘人类,深入昏沉的暮落峡谷。在精灵的传说中,这片峡谷受到黑夜女神的眷顾,连这里的植物和土地都受其恩惠,高大健壮、广阔无垠、物产丰硕,却也始终被浓郁的黑暗所笼罩。
传说真假无从得知,但毫无疑问,这片区域的黑夜之力确实强大,说不定真有黑夜女神的遗物。
但西莉亚不是为此而来的,寻找了许久,她才根据魔力浓度找到一条河流,并再次召请月河降临。
月光穿过茂密树林,银雾弥漫开来,这片土地所经历的死亡,如汩汩河水,从她面前流淌而过。
伊芙琳圣殿的场景再现,精灵们望着“神迹”一般的画面,陷入凝滞般的沉默。
精灵们一向自诩为日月双神的后裔,但在这片土地,他们已许久未曾得见过神迹。神明所留的遗物,也早已成为被束之高阁的神器,他们只能从为数不多的历史记载中,窥探那段早已远去的荣光。
“是月河。”这次,斯诺肯定道,“你在翻阅这里的死亡。”
“对。”西莉亚也没打算瞒着他,“我在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一位名为阿特丽拉的精灵的死亡。”
“阿特丽拉?那至少是四万多年前的事了。”斯诺嗤笑一声,“但是精灵历史上最伟大的王,有谁会忘记呢?”
西莉亚不止一次听到他们提起过这个名字,自埃曼讲述那个预言起,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精灵最伟大的王,在死前发出的最后一道预言:将有一位受到神明恩赐的原初精灵,摧毁原初之卵,开启毁灭的大门,彻底断绝精灵的未来。他将不断从原初之卵中重生,直至那座巢穴彻底覆灭。
那个荒诞的预言改变了许多精灵的人生,无数精灵曾质疑预言的可靠性,直至后来原初精灵的反叛和那座日渐枯萎的巢穴,逐渐让质疑声平息下去。
很难说,是预言导致了这一结果,还是结果证实了这一预言。但精灵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西莉亚从河岸站起身,指尖还凝聚着银白的月光,她将这一捧月光递到斯诺面前。
“要不要看看?”
他银蓝的瞳孔骤缩,“看什么?”
“最伟大的精灵王之死。”
米力波勒皱眉,“外乡人,你在亵渎我们的先祖。”
“如果这都算亵渎,你要如何接受你们先祖的死呢?”
莫菲斯特及时打断危险的话题,“伊芙,你认为阿特丽拉的死亡有异常?”
“月河接纳了她,但她没有接纳月河。”她注视着掌心的月光,“严格意义来说,她早就死了,但出于某种我无从得知的原因,她那本应早已死去的灵魂,仍然游荡于这个世界,反复投身月河,重复着一次次*的死亡。”
所有的死亡终将在月河交汇,而某个本该逝去的灵魂,却始终徘徊于此。
死亡平等地降临众生,无人可以逃离它的审判。除非,她已越过凡人的领域……
“我想看一看。”斯诺低头,凑近那到月光。
随后,一抹凉意落在眉心,画面融入脑海,他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记述的死亡之一:
身着白袍的精灵女性,置身于昏暗的巢穴中,她靠坐在一处高耸的平台上,手指搭着头顶垂落的苍白石柱,在这犹如尸骸拼凑的惨白巢穴里,静静等待着她的死亡。
一道缺口自她的胸腔打开,生命正从从中不断流逝,她像一座正在风化的雕塑,逐渐消弭于某种无形的力量中。
而她那双如天空澄澈的蓝色双瞳,始终凝视着某个方向。
在躯体将要完全消融时,仅剩半颗头颅的她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最终,这抹笑容随她一同消逝于苍白昏暗的巢穴之中。
斯诺怔怔抬头,眼中流露迷茫。在精灵的记载中,阿特丽拉感知到死亡将近,因此自尽于原初之卵,将生命与力量一并归还于孕育她的巢穴。
这被传颂为一段佳话,自此之后,每一任精灵王都以此回归原初之卵。
但以他所见,那不像是死亡,而更像是……
“献祭,就像你们的先祖,走上祭坛,将生命、魔力、灵魂,一并献与原初之卵。”
西莉亚收回手,月光从她的指尖流走,照亮了她的眉目,平静淡漠,恍若圣殿里那些从不回应的神像。
米力波勒问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掌控神明之力?”
“神像”露出苦恼之色,有了凡人的模样,“我也想问问那个送我来到这世界的家伙,我到底是什么?”
起初,她以为眼前不过是一段魔力中的记忆,直至在伊芙琳圣殿中调动魔法的神力时,牵引出黑夜的神力。就像这部分力量本就隐藏于魔法女神的“恩赐”之中。
如果身处于此地是她的灵魂,那她理应无法操控日月双神的力量。如果她的躯壳同在,为什么无法调动遗物?她甚至感受不到大地之茧。
倘若眼前一切都是伪造的幻象,能完美模拟出神力运转的幻象,对方的强大恐怕将远超他们的预料。
而最可怕的推测是,如果这一切并非幻象……西莉亚展开掌心,镜面般的炼金石映出熟悉的脸,但此刻,这张脸却越发陌生。
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为什么会是躯壳的模样?
联想戈多那漏斗般的嘴,至今泄露出的信息,某个可能呼之欲出。
“啪!啪!”她狠狠拍了两下脑门,物理打断了将要跌入深渊的思绪。
“伊芙?你还好吗?”莫菲斯特惊讶于她的失控,这位看起来胜券在握的神秘人类,还是初次显露踌躇之色。
“我很好。”西莉亚环视精灵们,“我已经确定完毕,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骑士索菲娅出声问道:“你刚才所说,我们先祖的献祭……”
“想看吗?”西莉亚走向河边,水中还沉着未曾散去的月光。
见索菲娅点头,她捞起一团月光,将其点入金发精灵的眉心。
片刻后,对方那璀璨的金色双瞳,却突然涣散,人顿时瘫倒在地。
西莉亚连忙接住她,莫菲斯特上前查看情况,“这是……”
“蕾娜塔,你们后退!”斯诺的反应更快一步,将另外几位想上前的精灵禁锢在冰霜牢笼中。
“是共鸣。”米力波勒对这种症状并不陌生,在两百多年时间里,他已经见过许多同族陷入这无法挣脱的梦魇,它像瘟疫笼罩于精灵之森的上空,唯有逃离这片土地,才能得到拯救。
“可能是远古记忆触发了共鸣,是我太大意了。”斯诺有些懊恼。
西莉亚低头,在魔法神力的加持下,隐约可见一条命运的脉络,自精灵体内流淌而过,另一端则扎根于大地。
她伸手掐住了这道脉络,正犹豫是否要绞断它时,它忽然暴涨,向蕾娜塔等人涌去。
西莉亚不再迟疑,直接掐断这道命运之线,目光随着没入大地的线条,逐渐飘远。
而后没过多久,索菲娅便清醒过来,她震惊地看向揽住自己的人类,“那些是……”
“你看到了?”西莉亚将她扶起,“那就是你们先祖的献祭。为了原初之卵和精灵一族的存续,他们选择献上一切。”
但结果如何,不必再多言了。
索菲娅沉默片刻后,问她,“你想要寻找的答案,是否也与我们所遗失的历史有关?”
“或许吧。但真相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西莉亚望着昏暗的树林,勾勒出那道消失的命运之线,“如果现在想退出的话,还来得及。”
“伊格尼丝,阿古斯……”索菲娅念出其他几位骑士的名字,“蕾娜塔。”
“我命令你们,立刻离队,回到永恒圣所。我不在期间,由蕾娜塔和伊格尼丝代理职责。”
蕾娜塔立刻道:“我拒绝。”
“这是命令。”
“那么,我抗命。”蕾娜塔踹了一脚冰雪牢笼,“把这玩意打开。”
斯诺挠头,“我觉得,最好还是听长辈的话。”
冰霜转瞬消散,高大骑士立刻扑了过来,狠狠抱住了索菲娅。
“什么漂亮话都被你说完了!然后把烂摊子留给我们?你少做美梦了!”
西莉亚看看扭打在一起的几名精灵骑士,又转向另外两人,“你们俩呢?”
莫菲斯特微笑,“虽然我能力有限,但也想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助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继续跟随你寻找那个答案。”
米力波勒偏开视线,“我会一直监督你的行为。”
“好吧,欢迎你的监督,老师。”西莉亚轻笑出声。
“我不明白,未来的我,为什么会收你做学生?”米力波勒讨厌这个称呼,却无法否认这一身份,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更加强烈了。
“当然是因为我很优秀啊!”西莉亚耸耸肩,“准确来说,是弟子。当年,你可是反复请求我成为你的弟子呢,老师。”
“原来如此,哈哈哈……”莫菲斯特和斯诺再次笑出了声。这回,就连打成一团的骑士们也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米力波勒的脸越发黑了下去。
第213章 不死的亡魂,于黑暗中睁开眼
他们行走在茂密昏暗的深林,在这片被黑夜力量所笼罩的土地,唯一的光源是林间飘荡的萤火,偶尔会看到巡山人留下的记号,证明这里仍有文明存在。
仅有数百万人口的精灵一族,占据着广袤的世外桃源。大多精灵都生活在繁华的日森和月湖。只有少数爱好探索和耕种的风精灵,或是追逐黑夜之力的暗精灵,会选择扎根在此。
因此,他们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其他人,唯一的意外是两位风精灵巡山人,但有索菲娅刷脸,很快便被放行。
在永无边际的黑夜里,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不知奔行了多久,周围树木逐渐稀疏低矮,视线也越发开阔,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深林。
西莉亚抬首眺望,在浩瀚如银的月光下,一条长河贯穿峡谷,蜿蜒向远方而去。
见她停下脚步,斯诺出声道:“你可别告诉我,王就藏在这?”
西莉亚却问他,“斯诺,你算是这里活得最久的精灵了。那么你跟现任精灵王相比,谁更年长?”
“当然是他。”斯诺不假思索道,“在我还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王了。”
“我并不了解你们精灵领袖的选举制度,但我想,她或许已经在位很久了。”西莉亚望着延伸向远方的长河,脑中线索逐渐串连起来。
“她?”斯诺若有所思,“你在指谁?”
“当然是你们那位最伟大的王,阿特丽拉。”
众人陷入沉默,对大多数精灵来说,阿特丽拉是一个遥远的名字,她就像那段古老的历史,象征着精灵曾经的荣光,也见证着精灵漫长的变迁。
作为史料记载的第一位精灵王,她终结了精灵之战,将和平归还于这个世界,引导精灵们走向新的未来。
但在她之前,精灵社会是什么模样,学者们大概也只能从偶尔挖掘到的遗迹中窥见了。而对大部分精灵而言,四万年便是历史的全部。
只是偶尔,受“共鸣”影响的精灵,会在幻觉中坠入那段远古的记忆中,仿佛沉睡在她们体内的先祖短暂醒来,得以一窥精灵曾经的强盛、繁荣、美丽。
曾经,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似天上的日月,永不坠落。
但幻梦总会醒来,日月终将坠落,精灵的衰落无可挽回。
索菲娅打破寂静,“您是指,我们现任的王是阿特丽拉?”
“不只现任,恐怕自她之后所有的精灵王,都是她。”西莉亚回想起在月河所见的死亡记忆,“我对你们精灵的历史并不了解,但我猜,倘若将每任精灵王死亡的时间,与阿特丽拉再次投身月河时间相较,大概会吻合。”
斯诺下意识反驳,“那也仅是你的猜测。”
“是,只是我的猜测。”西莉亚并不否认,这个猜想过于可怕,他们无法接受也正常,“因此,我正要去验证这个猜想。”
她要去亲自一见那位精灵的王,循着消失的命运之线,链接一切的根源。
“你已找到王的所在?”
西莉亚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她转身走向湍急的河水,俯身抓起一捧泥土。
月光下,他们注视着黝黑泥土沿着白皙指尖落下,随即,一抹蓝色忽然现身黑白的世界——那是她眼中映出的光。
这一抹微弱的光,如黑夜中的萤火,摇摇欲坠,只能照亮她的脸庞。
他们在那张脸上见到踌躇、迷茫、懊恼、遗憾……
但最终,这些情绪都消失了。
她再次垂首俯看大地,如一尊漠然的神像。
湛蓝光辉霎时大盛,整片峡谷都被点亮,那道身影沐浴在光中,缓缓抬起手。
米力波勒在想:【最后一粒泥土也该落尽了。】
他本应思考和分析她的行为、动机和影响,可此刻,他却想放弃思考,放弃理性,只去追随那抹光,那道身影。
“多么美丽的光啊……”斯诺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仿佛被蛊惑,难以自制地向前走去,他们想要接近、想要触碰那伟大的力量……
下一刻,璀璨光华从大地涌出,湛蓝光辉退潮,众人才回过神来,惊异地看着周围的绚烂光海,恍若置身于群星之间。
西莉亚站在辉煌的地脉光辉中,仍未能感知到大地之茧,进一步肯定了心底猜想。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真的要去吗?如果见到祂,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这也许就是祂指引你来此的目的。】
那像是诺亚的声音,又像是戈多的声音,又或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更没有回应。
随着“啪”地一声响指,星辰之海席卷而来,将在场所有人都吞入其中。
在一阵生平从未经历的剧烈颠簸后,星光退去,震荡停歇,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在这片纯然的黑暗中,感受不到其他任何物质,甚至令人怀疑起自身的存在。
“你们还好吗?”一道日辉自黑暗中升起,照亮无尽的夜,以及人类眉目间的笑意,“地脉传送有点晃,如果你们感到不适,我们可以就地修整片刻。”
莫菲斯特捂着嘴,深吸气数次,才开口道:“她绝对是你的弟子,米力波勒。这传送术一定师承于你。”
“如果你连这点晃动都忍受不了,还是趁早离开吧。”米力波勒很快便起身,试图调整好状态,却意外发现,“不对,魔力……”
“没错,魔力在这里失效了。”西莉亚伸出手,感到一股正在蚕食她的神力。她清楚,眼前并非是黑暗,而是某种盘踞在此的不可见、不可感知的力量。
显然统治此地的,除去神力,不做他想。
“这里已经不是凡人能够触及的领域。”西莉亚看着几位精灵,“继续深入下去,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伊芙,对你而言,我们仅仅是幻影。”莫菲斯特抬头,望向手捧“炽日”的人类,“而在你的世界里,想必我已经不存在了吧。”
“是,你已经死了,莫菲斯特。”西莉亚看着那对熟悉的红眸,它犹如宝石,在日光中灼灼生辉。
米力波勒猛地回头,看向他的友人,“你,怎么……”
红发精灵却露出笑容,“那能否请你满足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呢?”
“我不会阻止你们。”西莉亚摇头,“我只是不能保证,你们一定会得到答案,你们未必能走到终点。”
“那至少也是死在路上。”斯诺解开发辫,银色覆盖他的双眸,全盛状态下的他,仿佛夜色中的雪妖,诡丽而危险。
“伊芙丽特阁下,我们已经休整完毕,现在就能出发。”索菲娅等人走上前。
“那跟我走吧。”西莉亚掌心日光更盛几分,这片无尽的黑暗,逐渐显露真容。
这显然是一处精灵的地下宫殿,相比当下的精灵建筑,其风格更为繁复,却也不似血族堆砌的奢靡,一切都是自然而精巧的,完美展现出精灵的高规格审美。
作为历史方面的学者,莫菲斯特对这里的景象并不陌生,“三千年前,在法尔斯大陆出土的伊索德遗迹,就是这类建筑风格。其显著特征,是雕塑长柱。这些看似普通的支撑柱,细看每一面都由雕塑构成,最后却能在视觉上呈现出自然的整体。”
斯诺想起来了,“我记得那个遗迹,最后测定出来,是距今六万年前的遗迹?”
不同时期会诞生不同的审美风格,这处广阔的地下宫殿,其建造时间大约在六万年前。
“看来你们的先祖去过很多地方。”西莉亚走在最前方,光明驱散了黑暗,却也逐渐被蚕食,这本应照亮一座地下城市的日光,如今却只能庇护一座花园的范围。
“从目前发掘的遗迹来看,我族的足迹曾遍布世界,向许多种族播撒过文明的火种。”米力波勒紧随在她身后,目光略过那些古老的建筑,即便过去数万年,这里依然光洁如新,仿佛它的时间被凝固了。
斯诺走在最后方,警戒着周围,“但奇妙的是,却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连壁画都没找到。”
索菲娅顿住脚步,并非是因为他们的对话,而是她留意到一尊人形雕像。
“别离光太远。”西莉亚转身,也看到了那尊雕像——与其说是雕像,那更像一个人,坐在由玉石打造的花园里,似乎正低头阅读书籍。
园中的草木花卉自然早已枯朽,不见痕迹,好在惟妙惟肖的石雕植物弥补遗憾,令这座由精湛工艺堆砌而成的花园,仿佛精心打造的工艺品,供游者赏玩。
明亮的日光下,那栩栩如生的面庞宛若活人,仿佛下一刻就能开口与他们沟通。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眸,提醒观者,这里并不存在生命的痕迹。
“光辉王,拉莱恩特。”莫菲斯特念出他的名字,这位带领族人开疆拓土、留有赫赫威名的骑士之王,在这里,也不过是一尊雕塑。
索菲娅看向黑发女人,轻声问道:“他还活着吗?”
“如果你觉得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算活着,那就算吧。”西莉亚走上前,指尖拂过躯壳的眉心,不出所料,什么也没找到。
在这处被黑夜神力笼罩的宫殿,或者说囚笼中,没有力量能够长存。这尊“雕像”能留存于此,仅因为此地主人的意志。
西莉亚问道:“作为月神的子民和后裔,你们知道她的权能有哪些吧?”
“月光,河川,黑暗,死亡,缄默……”斯诺逐一念出黑夜女神的权能,“遗忘。”
米力波勒明白她的意思,“你认为,我们的历史被操纵了?”
西莉亚一松开手,这具躯壳便迅速垮塌,如同记忆中阿特丽拉死时的“风化”,顷刻间就化作尘埃融入黑暗。
“不……”索菲娅默然摇头,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精灵一族始终生活在一场巨大的谎言中?
西莉亚望着黑暗深处,“继续走吧,前方可能会有更多惊喜等着我们。”
…………
被她不幸言中,在这处被黑暗统治的宫殿里,他们再次“幸运”地见到了数位早已死去的精灵王。
即便无法窥见全貌,西莉亚也能通过地脉感知到,这座宫殿恐怕比霍伦维尔的地下遗迹,更加庞大。
不知该说是宿命,还是安排。在如此广阔的空间里,他们仍遇到了这些“精灵王等身手办”。它们沉默地伫立在这座宫殿,或者说坟墓里。宛如一座座人形墓碑,揭示着精灵的过去,也预兆着精灵的未来。
这一路来,索菲娅已从恐惧转变为麻木。因此,当她见到那位熟悉的黑发精灵时,只觉心中一块重石落了地。
审判在此刻降临,在场精灵无一不感到心神震颤,悚然间忘记了言语。
西莉亚走近精灵王,日光照亮他低垂的紫眸,为那空洞双眸镀上神采。
“真奇怪啊?”她那带着山民口音的精灵语,如回荡的琴弦之音,敲击着黑暗与寂静。
“什么?”斯诺僵硬地转过头,见她伸手拨开精灵王的眼睛,“他,也是躯壳吗?”
“当然,这里只有躯壳。”西莉亚搓了搓手指,回想刚才的触感,“而这个,是最新鲜的。”
她说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们难道从没质疑过吗?为什么你们的精灵王,或者说,原初精灵,只有男性?”
“从死亡记忆来看,你们先祖的献祭不分年龄性别。按理来说,原初之卵在吞食这些养料后,产出的精灵性别必然是平衡的,毕竟原初精灵又不能自我繁育,性别只是继承力量的判定。除非……”
只有男性精灵被作为养料喂给巢穴,女性精灵献祭后的力量另有他用。
“唯有阿特丽拉是例外。”
就在莫菲斯特说出那个名字后,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水声。
“哗哗”,像是河流汩汩流淌,又像水浪漫上滩涂。西莉亚微微抬高手臂,日光更盛几分,却照不进涌来的漆黑湖水。
索菲娅睁大了眼,泪水自眼中不断涌出,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哭泣,此刻内心被难以形容的怨恨和哀恸笼罩,她怔怔望着漆黑的湖水,耳边似乎响起了儿时的童谣。
“砰砰”数声,好似重物砸地,西莉亚回头,几位全身着甲的精灵骑士,全都瞳孔涣散,陷入了“共鸣”中,连那两位男性精灵都不例外。
三位原初精灵却安然无恙,那从湖水中蔓延而来的命运之线,对他们的影响甚微。
西莉亚笑道:“看来,你们并不受这里主人的待见。”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斯诺望着不断蔓延而来的漆黑之水,如临大敌。即便他如今已是大法师,经历过许多生死浩劫。但此刻,他却像是个幼童,生出面对星空或大海般的无力感。
“到此为止吧,前面应该是神域,你们进不去的。”西莉亚掌心的日光骤然变化,柔和的湛蓝光辉映照着他们,连那不断逼近的湖水,也停下了扩张。
米力波勒在光中回望她的面庞,平和、淡然、怜悯,令他联想起圣殿里垂首的神像。
那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荒谬的想法:也许,她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璀璨的星辰光辉应召而来,又一次剧烈颠簸后,他们回到了黄昏的峡谷间。
霞光如火灼烧着天幕,他们隐约听到远方传来歌声,斯诺恍惚道:“新生节开始了吗?”
但很快,歌声便被尖锐的风哨声覆盖,刚从幻梦中醒来的索菲娅,猛地站起身,“出事了!是日之森的方向!”
米力波勒下意识去寻找好友,然而他的视野中,却不见那名红发精灵的身影。
…………
“我该怎么称呼你?莫菲斯特,还是……”西莉亚看向身旁岿然不动的精灵,“守护者阁下?”
红发精灵起初疑惑,“守护者?”
随后,他露出恍然之色,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微笑,“请随意,称呼于我而言,没有意义,伊芙。”
西莉亚心中有许多想问,关于精灵,关于末日,关于眼前的一切。
但她很清楚,自己不会从对方那得到任何答案。这些神明也好,碎片也罢,都是各打算盘的谜语人。更何况,游戏还未决出胜者,谁都不会轻掷底牌。
见她沉默,莫菲斯特只是微笑点头,便迈步走向漆黑湖水,他每离开蓝光一分,黑暗便吞噬一分,直到最后,他完全没入水中,再也不见踪迹。
漆黑湖水再度蔓延,西莉亚若有所感地抬头,前方涌动的水流中,似乎有什么正逐渐上浮。
在看清水下潜藏的是什么后,即便是她,也难免感到毛骨悚然。
那是无数精灵的尸骸,他们漂浮在漆黑的水中,面容宛若生者,神态安详而平静,仿佛只是睡去了。
这些精灵大多是女性,她们头发乌黑,肌肤白皙,身着素色长袍,在湖水推动下沉浮。
眼前诡谲的画面,令她联想起魔族的“轮回之源”,只是孕育着新生的茧,成了形如活人的尸骸。
这绝不是现实中能出现的场景,西莉亚清楚,这里已尽在对方掌控之下,她已置身于祂的神域中。
“阿特丽拉。”她呼唤此地主人的名字。
“哗啦……”水声回应了她的呼唤,漂浮的尸骸逐渐下沉,仿佛在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她踏着星辰般的蓝色光点,沿着这条死亡之河,一路向前。
死寂的黑暗里,隐约飘来歌声。
但仔细分辨,就能觉察那并非歌声,而是某种灵魂上的鸣响,在其影响之下,一切都陷入死亡带来的永恒宁静之中。
最终,在歌声与河水的指引下,她来到了死亡的尽头。
湛蓝光辉映照着精灵的尸骸,她们汇聚成一道旋涡,而位于中心的,是一名同样黑发雪肤的女性精灵。
她注视着不死的亡魂,于黑暗中睁开眼。
“你终究来了,玛尔德雅。”
第214章 你们似乎并未达成一致
玛尔德雅,这个她听过无数遍的名字。它是大地女神之名,也是神的化身之花。
但在此刻,这名字听起来却是如此陌生又刺耳。
“终于见面了,阿特丽拉。”西莉亚望着漂浮在水中的精灵,她与她一般,有着黑色的长发,以及湛蓝的眼眸。
她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源于大地的力量。
“我融合过你的同类。”仿佛洞悉她的想法,阿特丽拉的声音或者说意念,再次回荡在黑暗中,激起湖水一片涟漪。
“同类……”西莉亚反应过来,“你吞噬了其他大地碎片?”难道是召唤阵的那位?但一个精灵怎么可能融合大地的力量?
阿特丽拉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你不该来到这里。”
“你引导我前来为了什么?”西莉亚单刀直入,她可没兴趣猜谜语人的话。
精灵漂浮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眼中映出无数尸骸,她的声音也像这座神域,冰冷、荒芜、死寂。
“并非是我想见你,而是你想找到我,相互吸引、融合,是你们的本能,你们渴望完整。”
“所以,你将我送入这段记忆,是为了吞噬我?”西莉亚思考着他们的真正目标,“守护者那家伙的胃口真大,也不怕把自己撑死了。”
“守护者,你们是这样称呼祂的?”精灵神情有些恍惚,“是啊,计划本该如此。我将吞食你们,进一步攀升,直至成为一名真正的神。”
“但计划失败了。”
“哗啦”,漆黑湖水一阵翻涌,熟悉的身影从中浮现,那头醒目的红发仿佛夜色里摇曳的玫瑰,在水下舒展。
那人睁开眼,金银色异眸,如天上日月,在黑暗中散发着恒定的光。
“你召唤我前来,是需要我这位失败者做些什么呢,阿特丽拉?”他微笑着,依然是坦然自若的模样。
西莉亚也猜不透她的目的,周身蓝色光辉更盛,黑暗又悄无声息地聚拢过来。
“这种程度的试探,只会滋养这片根源。”阿特丽拉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
“根源”。她再次听到了这个词语,无数信息在脑中交汇,她感觉自己离答案很近了。
神明碎片的融合,魔族的轮回之源,诸神未尽的赌局,她身具的多重神力,戈多推衍出的结局,精灵无可挽回的衰败……
她抬起头,直直看向阿特丽拉,“日月双神已死,力量被玛尔德雅侵吞,是吗?”
神明,终究也会死的。正如古神的力量被七神瓜分,日月双神的权柄也被大地女神夺取。正因此,作为她的碎片,自己才能使用日月的神力。而显然戈多还活着,自己无法驱使他的神力,这才是戈多没有给予她神力的根本原因。
那个欺诈之神,为了避免她觉察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都在误导她,恐怕连分离大地之茧都是谎言。
但为什么她能使用魔法女神的神力?是那位神明也被玛尔德雅侵吞?还是她也分食了日月双神?
“祂们并未死去。”就在她思考之际,莫菲斯特,或者说守护者,忽然开口,“只要我们还存在,精灵一族仍存续,祂们便永生不死。”
微笑凝固在红发精灵的脸上,就像一副永远不会摘下的面具,他笃定道:“终有一日,祂们将再度降临,指引精灵前往神国。”
守护者疯了。西莉亚早就猜到,她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双神遗留的力量不断衰弱,你要如何确保,在祂们归来之时,精灵仍然存续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看向她。此刻,无需再多解释,西莉亚已明了答案。
既然玛尔德雅已侵吞日月的权柄,同样的,日月双神的碎片也能融合玛尔德雅的力量。因此,无论是守护者,还是精灵一族,都能借大地之力延续下去。
这或许也是精灵挑起战争,侵略山民的根本目的。他掠夺大地子民的力量和血脉,试图重塑精灵的灵魂和躯体。
而阿特丽拉,恐怕就是守护者创造出来,用以承载大地之力、延续精灵族群的新巢穴。
西莉亚恍然抬头,难怪她在这里感受不到黑夜的力量。前方的黑暗本就是融合大地之力的衍化产物,那些尸骸则是精灵的“原始代码”,如果日月双神归来,他们将是重启精灵一族的关键。
但是,日月双神真能归来吗?
她指出:“精灵的族群在衰败。”
“灾厄将临,所有族群都难逃死劫。”守护者捧起一具漂浮的尸骸,拨开海藻般的黑色长发,露出眉心的火焰印记。
“这个孩子,诞生于族群最繁荣的时代。那时,第二次世界大分裂还未发生,精灵的足迹遍布世界,她作为火种的成员,曾引导许多族群迈向文明。其中现存最古老的族群,名为炎族。”
“她在进入母巢前曾经问我,精灵将走向怎样的未来。”守护者注视着怀中的精灵,神情慈爱而温柔,“我向她许诺,精灵的文明永不沉没。”
他望着水中的尸骸,他记得每个精灵的名字和过往,也记得他所立下的誓言。
“在你的臆想中,日月当然会再度降临。在终结之灾到来前,将所有精灵转化为神民,而你将成为此地的新神,新的日月。”
“在一颗死星,一片废土上延续文明,在荒芜和疯狂中称神。这就是你的计划,真是令人惊叹的完美,老师。”
阿特丽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她周围的尸骸,平静、淡然而安详。很难想象这样的刻薄之言,出自她的口中。
“是我们,阿特丽拉。”守护者放下怀中精灵,任其漂入黑暗中,“即便这片星域毁灭,诸神之力湮灭,你也永恒不朽,精灵亦永存于此。”
西莉亚抱手看戏,“但你们,似乎并未在计划上达成一致?”
守护者眸中光辉闪烁,“我理解这孩子,她被无数意识裹挟,她们塑造了她。她便以为那就是她的想法,她的自我,她的抗争,她的复仇。她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她能带领精灵走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你只是在畏惧,世界迎来新生后,你将无处可去。”阿特丽拉打断他,点明他的动机,“因此,即便这个世界陷落,你也在所不惜。”
看来不止山民的血脉改变了精灵族群,玛尔德雅的力量也影响着阿特丽拉。就像希尔达,还未苏醒便失去控制,打破了意识体的计划。
又是个小瞧玛尔德雅力量的典型案例。守护者能成功狩猎她的碎片,恐怕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想起那位从未现身,却又无处不在的大地之母,西莉亚更是一阵头疼。阿特丽拉说得对,她确实不该来。
但俗话说,来都来了。
“我想,你们邀请我前来,不是为了参观你们吵架的吧?”
“我请求你,杀死我,玛尔德雅。”那双湛蓝眼眸凝视着她。
听到这个回答,西莉亚并不意外,“很乐意为你效劳,但可惜,我有心无力。”
玛尔德雅也许能做到,但她又不是大地女神。
“孩子,在这片星域,再没有其他力量能够毁灭你,即便古老之神复苏,祂也无法带给你死亡。”守护者垂眸望着水中的精灵,骄傲又怜悯。她是他亲手创造出的母巢,是生命最完美的终点。但她一生都无法体会真正的死亡和寂静,这便是永恒的代价。
阿特丽拉抬手,守护者便沉入黑暗中,再不见踪迹。
“不,唯有你才能终结这场名为永恒的苦难。”阿特丽拉缓*缓起身,怀中现出一轮皎洁的满月。
她将这轮月,捧到她的面前,“只是现在的你,不愿接受这份力量。”
清澈月光落在她们身上,照亮了彼此的脸庞,西莉亚留意到那镜面般的满月上,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确实是自己的面貌,却有着自己绝不会流露的神态。似大地包容宽和,也如大地冷漠无常。
或许,叶灵坤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戈多早已在初次见面时,就揭示了这点。
她是玛尔德雅的力量碎片,她是那位神明的一部分,她是神所创造的那株花。
“抱歉,我暂时帮不了你。”她并不想回归本体失去自我。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她都只想成为她自己。
月光黯淡下去,那张脸也随之消失,冰冷的月坠入她的怀抱,她下意识伸手捞取,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
不,那并非虚无,而是更深邃的,她无法理解的知识与信息,如同浩瀚的宇宙,在那一瞬间,从她的掌心穿过。
西莉亚迟疑道:“那就是……根源?”
“窃取的仿造品罢了,因为欠缺命运的力量,并不完整。”
“我与他已经融合,也许再过段时间,阿特丽拉便会彻底消逝,只剩下这具可悲的遗骸。”她凝望幽深的黑暗,她清楚,眼前将是她的坟墓。
“精灵不应为某个疯狂的私愿,走向无望的未来。即便我们的文明终将坠落,也应是一场壮阔的死亡,而非在腐烂中沉沦。”
“如果你做好杀死我的准备,就前往那座巢穴,我们会在那等待,直至终结到来。”
“哗啦。”水流再度翻涌,满池尸骸同时睁开眼,看向她的所在。
她们注视着她,她们在等待她的答案。
西莉亚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挥挥手,“走了。”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阿特丽拉初次流露笑意,她知道,她们会再见的。
“不用,我还有点事要做。”
黑暗如潮水退去,华美而死寂的地下宫殿,再次显现。
她四下探看,不出意料地找到了某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精灵。
如今,西莉亚明白了为何死去的是莫菲斯特。真正被守护者所选中的,始终都是他,米力波勒的力量只是掩饰。
阿特丽拉当然要杀死他,她怎能允许自己的躯壳被守护者掌控?
那些所谓的命运和预言,不过是他们斗争的结果。
她理解精灵王为何保持沉默:她要如何向她的后裔解释,他们自身所存在的意义,仅是成为他人的躯壳,或是维系谎言的养分?骄傲的精灵们,又将作何感想?
现在的原初精灵,才是真正被抛弃的群体。无论在谁的计划中,都没有他们的位置。
唯一的好消息是,原初精灵已经不会再诞生了。
她拍拍红发精灵的脸颊,指尖溢出点点星光,唤醒了沉睡的灵魂。
看着那双眼睛缓缓睁开,她想,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像闪烁的宝石,又像温柔的炉火。
“伊芙?”红色睫毛微颤,他迷茫地环视周围,“米力波勒他们去了哪?”
“醒啦?”西莉亚伸手将他拽起,“你该回去了,他们还等着你呢。”
至少这一次,莫菲斯特不会再毫无意义地死去。
第215章 她全都明白了
日之森,光明庇护的土地,数万年来,一直都保持着明媚温暖、四季如春的气候。
但今天,此地却被风雪笼罩,冰霜覆盖大地与森林,放眼望去,漫野皆是无尽的雪色。
有些不明真相的精灵,已经掏出水晶球记录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但身处这场暴风雪中央的人,就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了。
金色光辉在雪中穿梭,每一道光辉亮起,便有一片污秽溃散。索菲娅早已记不清杀死了多少畸变体,它们就像凭空出现,源源不断地向精灵们涌来。
“该死!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蕾娜塔挥剑破开一群形如根须缠绕的畸变体,这些东西并不强大,却十分难缠,不仅有着极高的恢复力,还能施加精神影响,已有不少精灵陷入昏迷或癫狂。
即便有斯诺的帮助,以魔法牵制住这些畸变体,降低了它们的活性,不令它们向外扩散。但数量实在太多了,相比之下,临时集结的千名圣骑士,犹如黑夜中的萤火,即便聚集在一起,也只能照亮有限的区域。
而本该到来的支援,却迟迟不来。
索菲娅命令道:“蕾娜塔,你先掩护失去战斗力的人撤退。去外面寻找支援!”
“那您也总得给我指个方向!这里根本就没有安全的撤退区!”蕾娜塔横剑斩出,光辉之雨倾泻而下,但面对那无穷无尽的畸变体大军,却只是杯水车薪。
“我会为你们开道。”斯诺的声音仿佛也已化作风,回荡在纷扬的大雪中,“米力波勒,保护好他们。”
“永恒之炎。”天空垂落下无数道光柱,即便有风雪阻隔,许多精灵仍感受到那恐怖的灼热气息,所过之处,一切都化作灰烬。
米力波勒指尖的魔力光辉散去,他望着远方被冰霜清空的一条道路,随即用魔法拘束起那些失去意识的精灵。
“炽日啊,我非得跟你合作吗?”蕾娜塔带着小队赶来,一眼就瞧见他那张臭脸,“你想拒绝可以直说。”
他没有回应,只是脸色更沉了一分,率先向那条冰霜之路走去。
蕾娜塔也没有多言,护卫着昏迷的精灵们,快步跟上了他。
他们踏上冰雪凝结的道路,望着前方漫无尽头的畸变体,正被不断冻结成齑粉,融入风雪中,最终成为他们脚下的路。
在这片冰霜的领域里,没有斯诺的敌手。风雪撕裂污秽扭曲的畸变体,仅留下雪色残骸,开辟出一条通往外界的希望。
或许是大雪模糊了对距离的感知,蕾娜塔从未觉得日之森是如此辽阔漫长,骑士走在队伍后方,始终紧握着她的剑,警惕着隐藏在风雪后的敌人。
在她在心中默数到七千时,队伍突然停下,而风雪似乎也更加暴虐,低温甚至开始影响到他们,盔甲上逐渐凝结出冰。
以一位大法师对魔力的掌控,本不该如此,除非……
“七神加护。”绚烂光辉在头顶绽放,数层屏障转瞬笼罩精灵,他们仰头向天空望去,肆虐的风雪中,隐约有一道蓝色光芒闪过。
“你们后撤!”作为这场风雪的主宰,斯诺比他们更先一步看到了那抹蓝光的真容——
混沌的污浊之间,显露一道修长的人影,身披亚麻长裙,黑色长发扎成两束,垂落在身前。她微昂首,澄澈蓝眸倒映着风雪,仿佛降临于世的神使。然而,随着她的行动,原本被冻结的畸变体,却破开冰霜活了过来,甚至更为强大,转而开始侵蚀他的魔法。
“盖亚?不对。”这人与盖亚长得完全不像,但她们的气质却很接近,更准确地说,她们的形象都很接近那些大地神殿中的神像,亦或神像下祷告的祭司。
她们都很像那位传说中的大地之母。
可神明的信徒,怎会与污秽同伍?
斯诺并没有浪费时间用于思考,他的魔法先一步决定——呼啸风雪止歇,纷扬冰雪散去,寂静森林中再无任何声息。
刹那间,天地都被一层透明冰霜覆盖,在远超常理的极低温下,时间似乎也随之减缓,冰雪中的所有事物都陷入凝滞。
这个魔法,斯诺并不喜欢,因此还没有为它取名。因为过于强大,连他自己也没能完全掌握。不但对他身体的负荷极大,对环境的影响也更糟,这座四季如春的森林,恐怕在很久之后,都不会再有生命破土而出……
但精灵们就在他的身后,一旦让这些污秽扩散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可惜了这片土地……
就在斯诺打算彻底终结它们时,蓝色光辉再度浮现,凝滞的世界重新运转,早该化作尘埃的畸变体,绵延不断地涌现。
“你……”他注视着那道身影,在畸变体的簇拥下,向着他们而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对方自然没有回应,污染已经同化他的魔法,本应将畸变体粉碎的冰霜,已成为它们的同类,以令人作呕的扭曲之态,向着精灵们涌来。
他的脑中,突然浮现某人的话,“留在这里帮忙吧,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
居然被她说中了。他活了这么多年,想过很多次关于自己的结局,但从没想过会死在故乡,真是讽刺啊。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啊!”绝望的死寂中,突然响起一声大喊,那亲切的高山语,令他顿时清醒过来。
他茫然回首,只见璀璨星光绽放,某个熟悉的家伙从中现身,她手里还提着一头红发的精灵。
“你明白什么了啊?”看到她的那刻,斯诺莫名放下心,“总算回来了。”
“接好了。”红发精灵被她一把抛下,米力波勒伸出法师之手试图抓住,魔法却在触及对方时失效,莫菲斯特当场砸在了他身上。
“抱歉抱歉。”他听到了好友带着笑音、没什么歉意的道歉。
但此时,他无暇顾及这些小事,目光追向天空的那道身影——她身着默尔林最常见的制式法袍,黑色长发肆意飞扬,一向漫不经心的脸上,有了几分慎重。
随着她的出现,污秽停止了行动,被它们簇拥在中间的女人,也直直望着她。
西莉亚清楚,那东西未必拥有自我意识,不过是被她的力量吸引了。
更准确的说,是玛尔德雅的力量唤醒了它。
“根源”。此刻,她终于明白,这个词语代表着什么。
正如这一词语本身,它是世界的起源。
守护者笃定阿特丽拉已达到永恒,因为她已经化身为根源的一部分,即便古神复苏,毁灭的也只是文明,只要这颗星球,这片星域仍然存在,她便永生不死。
在魔族的根源之湖,戈多曾说,根源被三位女神改造过,不会接受任何灵魂,只有她是那个例外。要说她与其他灵魂有什么不同,或许因为她是玛尔德雅的碎片。
这证明“根源”能够同化神明的力量,同样,神明应该也能汲取根源的力量。诸神为分食古神遗骸而来,却没有夺取根源,这不合理,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没有能力。
因为神明之间不可言说的规则,他们的本体无法进入这个世界,仅有碎片分布在各地。这些碎片,连同她自己,都是诸神的筹码。
古神和根源,是诸神来此的目标。合理推测,根源更为重要,毕竟魔族的根源之湖可是由三位女神亲手改造的。介于她们实质上的竞争关系,这种改造也可以认为是某种协约,用于制约三位神明的行动。可能获取根源,需要三位女神的神权,这也许就是大地侵吞黑夜的原因。
戈多隐瞒她的真实身份,是为了避免在她得到大地的三大遗物后,引起神降。到时候,玛尔德雅赢家通吃,他们满盘皆输。
如此看来,神明的阵营已经很明朗了:大地女神和她的从神高山之神,黑夜女神和她的弟弟太阳之神,魔法女神和她的盟友(可能吧)戈多。好像还漏了谁,算了,那不重要。
守护者能创造出阿特丽拉这种人造根源,大概率是黑夜女神留下的后手。却因欠缺命运的力量,并不完整?
如果身具魔法神力的自己接受了阿特丽拉的根源……
“伊芙丽特!”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抬起头,黑发蓝眸的女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前,与她仅相隔一臂的距离。
而对方已伸出手,指尖将要触碰到她的胸膛。
放任这种东西溜出来,阿特丽拉是觉得她一定会帮忙解决吗?还是想借机测试她的能力?
看来,两百年前的“幽暗侵袭”,并非源于外部的邪。教徒,而是阿特丽拉对根源的掌控出了问题。
西莉亚没有动作,任凭对方的手臂穿过她的胸腔,她并未从中感知到任何癫狂混乱的思绪,反而是一股平静祥和的气息。
就像她猜测的那样,眼前并非是污染,而是根源在玛尔德雅的影响下,诞生的衍生物。
根源,古神,污染,或许本就是一体的。因此,所谓的“只有神明本体才能净化污染”,根本原因在于只有神明本体才有资格分配根源。
这的确是一场游戏,在她睁开眼的那刻,早已编织好的命运就开始运转,将她推往当下的局面。
在这场无法暂停,也没有存档的游戏中,身为棋子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摸够了吗?”西莉亚低头,看向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的人影,它几乎整条手臂都融化进她的体内,“你在我这里,可什么也找不到。”
神明的碎片会相互吸引,即便是这种受到影响的衍生体,也在本能追逐着能令它完整的存在。
那么,根源是否也在追逐三位神明的力量?
“叮……”它张开嘴,一阵轻灵的嗡鸣响起,原本空洞的眼睛,似乎也有了神采。
那嗡鸣逐渐汇聚成一个名字:“玛尔德雅。”
“真是可怕的力量。”西莉亚发出由衷的感叹。不愧是能囚禁古神的神明,她的同化能力恐怕比污染更胜一筹。
下一刻,湛蓝光辉从她的胸腔溢出,转眼间便笼罩整片森林,首当其冲的衍生体霎时便溃散于光中,唯有那声嗡鸣仍然回荡在空中。
在光辉的照耀下,污染消散,冰雪融化,生机重回大地,连昏迷的精灵都苏醒过来,神情恍惚地望着天空。
“啪。”伴随清脆的响指,嗡鸣也彻底停息,草木疯涨的原野上,只有微风拂过的轻响。
但还没等众人松口气,又听到数声急促而尖锐的风哨声,接连不断。
循着哨声,索菲娅看到了远方的旗帜和人群,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支援。
第216章 我不想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所以,你到底明白了什么,说说看?”
在兵荒马乱的永恒圣所中,斯诺找到西莉亚,追问她后续,“我们离开后,你经历了什么?刚才那个祭司打扮的,又是什么东西?”
“我遇到了阿特丽拉。”她抬头仰望辉煌的穹顶,“至于那个东西。我不确定在这说出它的真实身份,是否会招致灾祸。”
毕竟它与古神和根源密切相关,这里也并非神明庇佑的神域。她身负神力,说出口自然无碍,但听到的人可未必了。
斯诺试探道:“那东西,是邪神残躯吗?”
“比那要可怕多了。”西莉亚回想七神教会的历次事件报告,大多数邪神残躯都能用魔法手段解决,最多不过是污染后的隔离问题。
但那种东西,恐怕只有玛尔德雅的神力能解决。
斯诺顿时沉默,在他加入七神教会的千年时间里,邪神残躯已经算得上是顶级灾难,很难想象连说出口都能招致的灾祸,会是怎样的存在。
“那说点你能告诉我的,比如你的名字。”他并未在这点上纠结太久,他心中有更重要的问题等待解答。
“怎么,现在才开始正视我吗?”西莉亚笑了,“好吧,你可以叫我萨拉。”
“这还是个假名吧?”这种在山民里烂大街的名字,他出门就能碰到两个叫萨拉的。
她面对着他,目光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名字?是因为真名可以令你跨越时间的魔力之海,锚定我的所在吗?”
“你在跟谁说话?”斯诺一脸懵然,“难道有人在追踪你?”
西莉亚收回目光,但她的视域仍在不断扩展,大地之力已覆盖日之森,这片金色原野,现已在她的掌控之下。
“你回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斯诺?”她反问眼前山民打扮的精灵。
斯诺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没什么,只是回来看看。”
千年时光过去,他有了接纳自己的族群,一个可以回去的家,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
但过去始终萦绕纠缠着他。在漫长的生命里,曾经的爱恨都随逝者一并掩埋,唯有他还活在世上,寻求一个得不到的答案。
但如今,答案却没有意义了。
在谎言所编织的精灵历史中,多一个或少一个谎言,又有什么区别吗?
见他垂头丧气,西莉亚直接丢出王炸,“阿特丽拉的预言是真的。”
“!”斯诺猛地抬头,又听她继续道:“有一位原初精灵,将摧毁原初之卵,开启毁灭的大门……”
没等她说完,只听“嘭!”一声巨响,房间门轰然倒塌,在外等候已久的精灵,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
他已换下先前受损的法袍,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光泽而垂顺的织物,完美凸显精灵修长优雅的体态,镂空的手臂间饰有红宝石的精金锁链,勾勒出美丽流畅的肌肉曲线。
“这件很适合你,老师。”西莉亚赞赏地点头。
“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斯诺顿感无语,心底的紧张也消散大半。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开启毁灭之门。”米力波勒身后,走出一位红发精灵,只是他的脸上,失去了一如既往的笑意。
西莉亚并不意外他们的出现,这里已是她的领域,她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对,在那之后,精灵社会,不,乃至整个世界都会随之坠入疯狂和凋亡。”
“至于那位传说中的原初精灵。”她环视三位沉默的原初精灵,“祂并非是你们中的一员,但你们终将是祂的躯壳。”
这是原初精灵诞生的意义,作为躯壳和代行者,他们当然会享有超然的地位,被视为精灵社会的领导者。
但是,代价呢?那些地下宫殿里的躯壳,是否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他们的意识和灵魂,是早已死去?还是仍蜷缩于躯壳中,直至死亡降临?
正如精灵王所言,他们在追逐一场永恒的伤痛。他们所追寻的答案,注定没有解答。
这场斗争,没有对错,仅有生存与未来。
只是原初精灵,没有未来。
“这一次,是我吗?”莫菲斯特看向她。
“曾经是。”西莉亚注视着鲜红眼眸,想起许多年后,在另一个精灵眼中的模样。
两百年前,他在掀起一场动乱后,逃离故乡。两百年后,他走遍人间,在一场晚宴与她相遇。
他也许早就觉察到精灵的真相,莫菲斯特是他的挚友,对方若是发生改变,他怎会不清楚呢?
“你在寻找谁,伊芙?”莫菲斯特摸了摸鼻子,“抱歉,恕我冒昧。你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看,深爱之人?”
爱吗?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或许吧,我爱着他。”
只是,有太多事等待他们去解决,容不得她去细思爱意,更无从谈起表达。
莫菲斯特瞥了眼好友通红的耳廓,“他还真是个好运的家伙。”
“关于我所知的一切,能告之你们的,都在这里。”西莉亚展开掌心,那枚精金打造的身份证明,已被她的魔力提纯为一颗犹如嫩芽的碧绿晶体,承载着她的精神力。
斯诺伸手想拿,却把西莉亚按住,“但我有个要求。”
“快说!”
“你带着他们俩,离开精灵的土地,永远别再回来。”西莉亚转向另外两名精灵,“相应的,如果你们想知道真相,也要遵从这个约定。”
“我没意见。”斯诺又伸手,“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没有。”
“我还没说完。”西莉亚反手握紧了碧绿晶体,“只有进入梦园后,在其他教会成员的陪同下,你们才能开启它。必要成员为拉特西斯,莫莉,以塞……”
“等等,怎么还有安娜啊?她居然加入教会了吗?”听她报完那一连串人名,斯诺头都大了,先不论梦园不允许随便进入,要让这些人同时在场,都要等一段时间,他们大多都在外执行任务。
“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很有必要在场。”西莉亚指定的,都是没有被意识体影响的人。
“为什么?”听着他们的对话,米力波勒感到困惑,“我们对你而言,只是过去的幻影。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过去无法改变,而你属于未来。”
西莉亚思索片刻,“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吧。”
叶灵坤的人生或许是虚假的,西莉亚的命运或许早已注定,但她的经历是真实的。她所遇到的人,她所处的世界都是真实的。
即便眼前一切是虚构的幻影,是魔力之海中的泡沫,她也期待会有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
无论玩什么游戏,她都想努力达成HE的结局。
“存在的意义……”莫菲斯特若有所思。
“索菲娅他们该怎么办?”米力波勒清楚蕾娜塔的性格,那个直性子绝不会掩盖此事。
“那是精灵内部决定的事情,相信你们的王能处理好。”西莉亚伸手,碧绿晶体落入斯诺手中。
米力波勒摇头,“简直是不负责任的落荒而逃。”
“我们可是为了精灵的未来而逃跑。”斯诺终于得到了那枚结晶,如大地温和敦厚的质感,他仿佛握着一块质朴的石头,没能从中感知到任何精神力的痕迹。
“在没有满足条件的前提下,它无法打开。”西莉亚嘿嘿一笑,“当然,你也可以试着撬开它,只要你能做到。”
斯诺没有尝试,收起结晶,“看来你的老师,在精神魔法领域,也颇有建树。”
西莉亚看了眼米力波勒,“不,说起来,我的精神魔法启蒙老师,应该是你,斯诺。”
“真的?”斯诺大笑出声,“我很荣幸!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会才停下,神情郑重地问她:“未来的我们是否成功阻止灾难降临?”
西莉亚予以肯定答复,“我们会成功的。”
“那么,我们在未来相见。”
…………
在索菲娅安置好伤员,安抚完民众后,才想起那位神秘客人,然而当她询问守卫时,却没人见过她。连同那三位原初精灵,也失去踪迹。
此时,身心俱疲的她,心底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情绪——迷茫。
地宫的经历,犹如一场幻梦,令她至今都有种未曾清醒的感觉。同时她又清晰地认识到,那些都是她亲眼所见的真相,或许精灵的历史,本就是一幕巨大的谎言。
但她无人可以倾诉,这将动摇精灵的根基:她要如何告诉自己的同胞,他们是先祖献祭的成果,而他们的王,是供人操纵的傀儡躯壳?
拖着疲惫的躯体,她走进休息室,想找蕾娜塔谈谈。
推开门后,却见到那个寻觅已久的身影,正坐在窗边,垂目看着床上沉睡的精灵姐妹。
“伊芙……”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们都累坏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伊芙丽特阁下。】索菲娅以精神力回应道,【斯诺他们去了哪?】
【他们已经离开。】
【但您还留在这里。】
【是。我在等某个人。】
【是谁?】
【我也很好奇,来的会是谁?】
她转头望向窗外,有一轮圆月正攀上枝头。
索菲娅沿着她的目光望去,忽有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她只来得及拔出配剑,人便仓促倒地,沉沉睡去。
暮色如薄纱飘落,转瞬便笼罩圣所,温柔的月光抚慰着她的子民,令他们忘记伤痛、不安与幻想……
“晚安,索菲娅。”西莉亚将精灵安置在藤蔓编织的床榻上,才看向门前那道修长的人影,幽深紫眸里,仿佛倒映着一潭月光。
“晚上好。”她再次问他,“我该怎么称呼你?守护者,精灵王,还是阿特丽拉?”
他的回答不变,“请随意,称呼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但对我来说有意义。”西莉亚起身,来到他的面前,“我需要知道与我交谈者的身份,知道你的名字,我才能确定,你会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盟友?”
“我不会是你的敌人,伊芙。”他笑着摇头,“你和那些孩子一样,过于执着某个答案,但对我们的世界而言,只有存在才是唯一的意义。”
“你又何尝不执着于存在?”西莉亚嗤笑,“日月双神死后,你和精灵都在不断衰弱。因此,在恐惧的驱使下,你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开启末世,或许可以避免诸神回归。但你是否曾想过,这也将彻底断送双神复活的可能?彼时,精灵只能在这腐朽而疯狂的世界中,彻底走向灭亡。”
他面带如常的平静笑容,“所谓疯狂和腐朽,仅是外在定义,世界由本源决定。而我们,将化身本源,从中孕育出新神。”
“哦?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见我呢?”她轻点那双湛蓝眼眸,“让我猜猜,是因为她吗?”
一点蓝光自她指尖溢出,面对这纯粹的大地之力,他失神了,即便只有一瞬,却已足够说明问题。
西莉亚收回手,“真讽刺啊,我听说,你原本拥有剥离大地之茧的力量。现在,你却主动与大地融为一体,成为她的一部分,本能地被她所吸引。”
她想起被束之高阁,不再启用的神器,“你们仍然拥有日月的神力,却无法驱使祂们的遗物,因为你们已经不再纯粹?”
“你的智慧令我惊叹,受召者。”他终于收起那令人生厌的微笑,“我们的确被污染了。”
“不装疯了,守护者阁下?”
“在你的慧眼前,伪装已经失去价值。”守护者清楚融合大地之力是他最错误的决定,但他别无选择。
“玛尔德雅正在我们体内复苏。或许有一日,她将完全降临,一切都会落入她的掌中。”他低头,注视着地上的月光,“有时,我会思考,如今的我,究竟是在追逐自我的意志,还是受玛尔德雅的影响?”
“她如果降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今这个世界不会重新步入疯狂。”在比烂的世界里,对大多生灵而言,玛尔德雅永远不会是那个最坏的选择。
“也许吧,那称得上是好结局,但我不在乎。”守护者仰起头,金银双瞳逐渐显现,“我不在乎族群,不在乎未来。我只在乎,我的姐姐,是否能再度复生?”
西莉亚暗自点头,对味了,这才是姐宝男应有的想法。
“数十万年来,我一直在等待。在漫长的绝望中,我越发明白,姐姐或许永不会再归来。”他抬起手臂,似乎想触碰窗外的那轮月,“唯一的选择是,封锁这片星域,将一切重归混沌的创世纪。我们将在根源中,重新孕育。”
“所以,那些献祭的女性精灵,被你融入根源,成为复生月神的养料?”西莉亚听完直摇头,“为什么要吸纳玛尔德雅的碎片?你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能掌控她的力量吧?”
“我的确能平衡她的神力,生命之流便由此诞生。他是姐姐与玛尔德雅协约的产物。”
“但你失败了。”不但没能抑制大地神力,反而被她同化。
“这便是我前来的目的。我寻求与你合作,受召者。”他凝视她的灵魂,似乎想从中找出动摇的痕迹,“我想,你也并不期待,你的本体降临于此,不是吗?”
果然,根源只是试探,他想知道,她是否代表玛尔德雅的意志。如果当时她表现出任何吸纳根源的想法,恐怕立刻就会被踢出去了。
西莉亚不置可否,“即便在这点上目标一致,也不代表我们能合作。”
“自然,作为合作的诚意,这是我的筹码。”守护者虚握双手,一条金色光带从中流淌而出,“我会为你分离大地之茧,降低玛尔德雅对你的影响。”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做到?”她持怀疑态度。
“神力只会融合,不会消逝。”她的无知,让守护者更放心了,“大地在同化我,但我并未丧失对力量的掌控。”
西莉亚暂且信了,“你想要什么?”
“复生我的姐姐,帕尔黛希伦。”
“看来我们目标一致。”西莉亚唇角微扬,握住金色流光。
一轮炽日,自掌心跃出,她沐浴在烈阳中,坠入时间的洪流。
第217章 我是精灵之王
她自混沌中苏醒,黑暗中映出了光。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光。
朦胧微光洒落,映出一双眼睛,仿佛由光凝铸,金辉炽热夺目,银辉沉寂冰冷。
她分不清,究竟那是光,还是光化作了祂。
“阿特丽拉。”光在呼唤这个名字。
她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道光。
触及到的,却是温暖的肌肤,以及自那双眼中流出的金色液体。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阿特丽拉。”
自此,她应允了这个名字,她成为了阿特丽拉。
阿特丽拉,在精灵语中,意为不灭的圣者。她曾以为,这就是祂赋予自己的使命。
直到很久以后,在漫长的融合中,她才了解到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由死向生的循环,名为希望的囚笼。
只是彼时的她,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中,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探寻。她总有许多问不完的疑问,而她的导师,她的创造者,总能予以解答。
在某次葬礼后,她望着河水中漂浮的棺椁,向祂提问,“死亡是什么?”
祂回应道:“死亡是漫长的沉睡,所有生灵终会在月河的尽头相遇,在月神的怀抱下相拥,直到下一次苏醒。”
“苏醒?”她想起自己的降生,“就像我醒来时那样吗?有一日,我们也会在月河相遇吗?”
“是,终有一日,你我也将步入那条河流,而你,将成为死亡的主宰。”祂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不厌其烦地解答她所有的疑惑。
“死亡的主宰”,她并未对此提出质疑。她明白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她生来便是族群的守卫者,死后也理应如此。
在无数个昼夜间,她*凝望着天上的日月,迎接每一位族人的新生,送别每一位族人的死亡,追随族群的每一次迁徙,见证族人的每一次丰收。
她于风雨中伫立,撑起庇佑的天穹,搭建文明的地基。
精灵们视她为母亲,她是精灵的庇护者,是族群的领导者,是文明的守望者。
火种自此萌发,播撒向世界。无数族群因此脱离蛮荒,迈向文明。
后来,在日月的见证下,臣民们的拥戴下,创造者为她加冕,而她坐上王位。
她立誓,将倾其一生为精灵的繁荣昌盛,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职责和使命,她一直是如此坚信的。
时隔数万年后,在黑暗中腐朽的她,仍然会想起那个生机勃勃、如野草疯长的时代,想起那段岁月中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
但正如万物生长的规律,世间没有永不衰败之花,繁华终有谢幕之时。只是对她、对精灵而言,来得太早了些。
因此,当他们的母巢——原初之卵,近千年没有新生命诞生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这种情绪。
精灵的伟业尚未完成,族群怎能止步于此?当族群失去新生与后裔,文明的沉没便指日可待。
于是,她再次向她的老师,她的创造者提问,“该如何才能挽回族群的衰落?”
“母巢的衰败无可挽回。但日月仍然庇护着我们,精灵绝不会消亡,只会换一种方式延续。”
祂说出了那个大胆而亵渎的计划:那将改变精灵的灵魂、血脉、生命、繁衍,最终使精灵抛下原初之卵的束缚,成为能自由驰骋于世界的族群。
“他们仍是精灵,我们的后裔,将继承先祖的意志,永远存续下去。”祂注视着她,一如既往地温柔和耐心,祂等待着,她做出决定。
在轮转的日月之下,她也曾犹豫过,也曾祈祷过,但她终究还是成了祂的同谋。
留给精灵的时间并不多了。她的友人,她的同胞,她的臣民欣然或被迫接受了这一切,他们献上了自己的生命乃至灵魂。她向他们许诺,所有生灵将在月河相遇,他们将在漫长的沉睡中再次苏醒,重回人间。
她发起战争,她重塑族群,她掩埋真相,她修写历史。
她以为她是正确的,她以为精灵别无选择。
直到审判降临。
作为循环中最重要的一环,她将是一切的源头,也将是死亡的主宰,是这座坟场的看守者。
祂终于认定她已经具备资质,成为承担精灵未来的真正领袖。
她感到荣幸,在接纳祂的力量后,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第一次死亡。
即便在沉入那无尽的黑暗后,注视着在其中翻涌的尸骸时,她仍然坚信这是精灵一族必然的命运。
她没有错,祂更不会错,为了精灵的未来与族群,适当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她自身也是牺牲的一员。
就像祂曾在那场葬礼所言:死亡是一场漫长的沉睡。在月河的尽头,我们将迎来新生。
新生如约而至。阿特丽拉复活了。
她的臣民为她的复生而狂欢,诗人为其作诗,歌者为其献唱。他们称他为伟大的奇迹之王,永恒不朽的母亲。
当她回望欢宴中的人群,却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而后,在欢庆的盛典上,她听到了不合时宜的恸哭,她想要辨认那哭声是从何而来,却始终找不到源头。直到欢宴散场,一切重归沉寂,她才辨认出,那声音竟是源自她的心头,她的脑海,她的灵魂。
那是她的哀悼,也是同胞的哭泣。
阿特丽拉,是亡者,也是生者。她由无数尸骸的绝望缔造,却背负着孕育新生的希望。
同胞的恸哭在她的灵魂中呼啸,她坐在漆黑的深渊里,面对那些不甘的哀鸣,愤怒的诘问,始终保持沉默。
她从未怀疑,牺牲是有价值的。精灵终将驶向星辰之海,只是需要漫长的时光验证。
最终,她会代她的臣民、她的族人,与他们的后裔一同见证那个光明无限的未来。
但遗憾的是,比未来更早一步到来的,是真相。
随着神力逐渐融入她的灵魂,她开始真正掌管这片土地,她看到消散于历史中的先祖,也感受到那两位早已死去的神明。
她终于明白,那位创造者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诞生的使命又是什么。
诚然,她的创造者从不撒谎。祂所告知她的,皆是事实。
精灵的困境迫在眉睫,血脉改造势在必行,末日的威胁近在咫尺。
可创造者却从未告诉他们,精灵所期许的美好未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永远不会降临。
所谓的永恒,只是一间囚笼,关押着无望的精灵。被寄予厚望的后裔们,终将在疯狂中沉沦,直至灭亡。
难道他们终其一生,牺牲无数鲜活的生命与灵魂,只是为了换来一场腐朽的永恒吗?
阿特丽拉拒绝这个结局。
她将再度走向死亡。而这次,她的死亡会成为一场献礼,她的灵魂化为一柄利刃。
那是她第一次试着杀死祂,当那柄弑神之刃没入祂的胸腔时,金色的血液沿着刀刃流出,这场景令她感到荒诞。
“你竟然也拥有血液吗?你的血竟然也是温暖的?”
祂并不意外,一切或在祂的意料之中。祂未曾流露出任何悲伤、失望,或是遭受背叛而应有的情绪。
祂只是安静注视着她,一如既往,温声询问,“孩子,你为何如此痛苦?”
祂温柔的背后,是冰冷的漠视。
神不在乎,神不在意。
她,精灵,族群都不过是祂与世界对弈的棋子,祂实现目标的工具。祂固然爱惜这些由他亲手打造的筹码,但当祂需要将筹码掷出时,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祂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和憎恨,同样,她也不能理解祂的漠然和平静。
她回应道:“我是精灵之王。”
她是他们的王,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庇佑者。
她在乎族群的牺牲是否有价值?她在意精灵是否拥有希望的未来?
那些死去的同胞与子民,在重归人间后,对这个世界将报以失望还是期待?
漫长的对峙由此开始,更准确地说,是她单方面的进攻。
祂从未有过反击,只是不断融入祂的力量,仿佛将屠刀送往她的手中,心甘情愿地仍由她屠宰。
但她很清楚,她的情绪、意识、灵魂,都在祂的力量下逐渐消融。
到了后来,仇恨成为她的本能与执着,她却早已忘记这种感情的意义。
在漫长的岁月中,她记不起发起过多少次进攻,她不断消磨着祂的力量,但祂的神力又化作她的一部分。两者融合在一起,难分你我。
她身处的这座坟场也日渐安静下来。直到某一日,在涌动的黑暗中,她再也听不到一声族人的诘问,那些哀鸣、怒吼、恸哭都化作潺潺水声,消弭在流淌的湖水中。
亡灵们都已长眠,如今这座坟场,只剩下她这唯一的看守者。
不,还有另一位。
“我在,阿特丽拉,我永远都在。”祂自漆黑水底浮现,双瞳一如苏醒时的初见,散发着日月的光辉。
是啊,凡人要怎样杀死一位神明呢?
她知道自己赢不了。但她仍然还留有一个选择。她终于对灵魂深处的那道意志妥协。
玛尔德雅,如果你能将生机带给这片土地,让希望重临这个世界。那么,就将我的灵魂与力量一并拿去。
阿特丽拉将背弃她的先祖、信仰、誓言,换取一份或许徒劳的希望。
湛蓝光辉穿过她的灵魂,照亮黑暗的世界。湖水在光辉中翻涌,早已沉眠于水底的尸骸漂浮而上,睁开了她们的眼睛。
那是一双双与她相似的湛蓝眼眸,无声注视着她,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
大地的意志引导她掌控神力,指引她寻找真相。从此,她不再是这座坟墓的看守者,而是这片根源的主人。
祂说:“你被玛尔德雅所影响,错认为那就是你的思想与意志。”
她笑,“你我已融为一体,那也将是你的思想与意志。”
她终于在祂的脸上,看到了名为“恐慌”的情绪。
可她并未感受到任何胜利者的喜悦:不过是从一座囚笼逃往另一座孤岛,只有神明才是最终的赢家。凡人赌上一切,仅为找到那条通往希望的可能。
沉寂的死亡之湖中,回响起古老的歌谣。族人们于黑暗中歌唱,恍如那个时代的欢宴。
在歌声中,她再次复生,又一次死亡。
时间长河汩汩流淌,她的灵魂、自我不断融入根源中。
或许,终有一日,阿特丽拉将彻底消亡于这座坟场,加入她那些沉眠的同胞。
但她的意志和恨意,永不会死亡。
第218章 大多时候,平庸便是最好的结局
永恒有多久?或许只有一秒,一瞬,一刹那。
漆黑羽翼收拢,诺亚低头,怀中人面容平静,宛如睡去,却再也无法感知她的精神、意识、灵魂。
“莉亚。”莫勒赶到她的身旁,但已迟了一步,他触碰到的只是一具躯壳。
流淌着金色血液的空洞眼眶,转向精灵王所在,“我们的王。不,或许该称呼你为,守护者。”
“守护者?”精灵王垂首,没有情绪的面孔仿佛一尊雕塑,“你们是如此称呼祂的吗?”
她抬起手,拔地而起的高山、肆意生长的草木、不断剥落的巢穴,都随着她的动作陷入停滞,那片繁茂绿意顿时被凝固在天际的阴云中。
仔细望去,那并非是阴云,而是某种难以言说的黑暗,自天空倾泻,仿佛倾覆的夜色。
一阵凉意袭来,诺亚仰头,周围不知何时飘起了晶莹雪花,纷扬在昏沉的天光之间。
是斯诺的魔法。
但这场本应能冻结大地的冰雪,却并未产生影响,就像人群中聚起的魔法光辉,顷刻便消散了。
高瘦身影拦在他们身前,旋涡般的紫色双瞳,与精灵王遥遥对望,“别急,这出戏剧才刚开幕,我们且一同欣赏吧。”
终于现身了。诺亚将怀中人递给莫勒,还未等他接过,对方却又迅速将人捞了回去。
“哎呀,不好意思,她的躯壳先由我保管,待会要是没事,就还给你们。”
即便失去视力,莫勒也能想象出那位神明此时的模样,带着漫不经心的轻佻笑意,幽深黑瞳看似注视着他,却空无一物。
“您们在等待什么?”莫勒停顿片刻,换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您是否在等待另一位神明的复苏?”
戈多赞许地点头,“不愧是魔法的神选,真是聪明。也是,老罗一向喜欢聪明的,她们姐妹……”
“既然你有如此强烈的倾诉欲,不如我们聊聊,你当年是如何将自己一分为二的?嗯?”爱莉伊丝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夸你有眼光都不行了。”戈多小声吐槽,目光扫过人群,“都这种时候了,有什么底牌也该打出来了,你不会真想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旋涡般的紫眸始终凝视着他,仿佛正透过这具躯壳,寻觅他隐藏起来的灵魂,“你能致胜的那张手牌还未出现,却要求我坦诚?你应当记得,我们的协约仅限于此,别贪得无厌,戈多~”
“瞧您说的,我哪还有什么底牌?那点微薄家底全掏出来了。现在,只能把全村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戈多笑眯眯地看向臂间沉睡的凡人。
“我已经尽力啦,你会选择哪条道路呢,西莉亚?”
…………
西莉亚坠入熟悉的光中,空旷的世界里,唯有一望无际的光芒,似清晨的薄雾,如黄昏的暮霭,朦胧而幽寂。
她在光中穿行,又或者说,这些光正在穿过她——无数道幻影自光中显现,在越过她后消散于光中。
那些幻影有着与她相仿的面容、经历、人生,那是过去无数个做出不同抉择的她,也是未来无数个走向不同结局的她……
西莉亚恍然明白,她身在何方:由魔力构成的命运节点,被冠以时间之名,锚定着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至于她为何来到这里,便不言而喻:那位魔法女神,将她送往这片凝固的时间与命运中。一旦她的自我意志失守,爱莉伊丝便会与戈多联手,将她永远困在时间的迷雾里,以免玛尔德雅神降。
难怪那两神一直没露面,想必背地里已经与守护者达成了交易。她被送往两百年前,也是他们的试探。
他们前期的那些准备,哪里是为应对守护者?而是为了对付她。
或许是过于荒诞,想到这里,西莉亚不由笑了。她挥手破开迎面的幻影,继续向前走去。
幻影如潮水向她涌来,她仿佛一叶孤舟,于光海中逆浪前行。
在潮汐中,她看遍了名为西莉亚的短暂人生,看到了无数种生死的可能性。
最终,当所有幻影退去,显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面光洁明亮如天空的巨大镜子。
她站在镜前,镜面宛如被拨动的湖水,惊起一片涟漪。
随着涟漪平息,镜子清晰倒映出她的模样:黑发蓝眸的人类女性,身穿黑色制式法袍,没有佩戴任何缀饰,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她伸手触碰镜面,镜中人毫无反应。但下一刻,镜子突然崩解,散作漫天碎片纷纷而下,每一片都映照出她的脸。
西莉亚站在无数个自我之间,向时间发问,“一切都在命运的掌控中,而你,命运的主宰,在恐惧什么?”
时间缄默无言,她拂开命运的碎片,“我可没时间浪费在这。更没兴趣,与你们一起葬身在此。”
就在她试着运转神力,脱离时间迷雾时,一道声音适时响起。
“他们恐惧着将永远迷失在这片星域,恐惧失去权柄后,沦为不死的囚徒。”
那仿佛自她灵魂深处传来,撼动着她的思绪、意识和自我。
散落的碎片拼凑出高大人形,并逐渐生出轮廓——那是一张与她相似的脸庞,身披亚麻色祭司长袍,黑色长发束于胸前,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就像母亲注视着她的孩子,目光中盛满她的身影。
“玛尔德雅。”不,眼前自然不是那位神明,倘若她真的神降于此,西莉亚的自我意识顷刻便会溃散。
这只是一道寄存在她灵魂深处的意识,终于在此刻苏醒。
母亲展开手臂,轻轻抱住了她的孩子,“这一路以来,很辛苦吧?”
她靠在她的怀中,嗅到了草木与谷物的芬芳,她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仿佛这便是世间最美好的归宿。
辛苦吗?或许吧。她被命运一路驱赶至此,从未停歇,此刻,终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孩子,如果累了,就休息会吧。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我向你保证。”
西莉亚深埋进母亲的怀抱。她的确累了,她应该休息一会,一会就好……
她的意识沉入永恒的温暖中,仿佛回归初生之时,体会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就在她将要彻底沉没时,无数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自深处不断上涌,她的意识顿时如沸腾的水,剧烈地翻涌。
“再见,不知名的朋友。”
“中午好,我未来的学生。”
“飞吧,孩子,不要回头。”
“苏醒,萨拉。”
“很荣幸能与你们同行。”
“你可以叫我戈多。”
“叫我桑拉就好,孩子。”
“你犹豫的不是我的人生,而是你自己的。”
“……”
“尤菲?”
“萨拉!”
“西莉亚。”
“受召者阁下。”
“莉亚……”
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呼唤,在她的灵魂中回响。破碎的记忆重新拼凑,她于光中再次睁开双眼。
西莉亚从温暖的怀抱中挣脱,逐渐从迷茫中清醒。
“抱歉,母亲。不,玛尔德雅。”
“我不会将我自己,将这个世界,交到你的手中,大地之母。”
“我会以西莉亚的意志,存在或是死去。”
听到她的回答,玛尔德雅并未流露出意外或失望,她的笑容依然温柔包容,“看来你已下定决心,孩子。但是,前方是一条极为难走,甚至并不存在的道路。”
“你也许会迷失在力量中,也许会消散于争斗中。你的存在将毫无价值,你的死亡将毫无意义。”
“即便如此,你依然想以西莉亚的意志存续下去吗?”
从这些莫名问题中,西莉亚隐约意识到,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但她没有犹豫,坚定地点头道,“是。”
下一刻,黑色流光从天而降,一柄漆黑之剑贯穿玛尔德雅的心脏,将她钉在如云雾涌动的幻影中。
“你输了。”犹如漆黑幻影凝聚的高大身影,自她身后走来。他微昂首,黑色断角下,是一双黑金交织的重瞳。
即便从未见过他,西莉亚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字,“戈多?”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他看向这个由他守护至今的灵魂,“不算糟,只是平庸了些。”
“大多时候,平庸便是最好的结局。”大地之母自憧憧幻影中起身,拔出胸口的漆黑长剑,徒手握住这柄能融化神力的神器。
“我的确输了。输给我的孩子,我的意志。”她缓缓来到西莉亚身前,她的身形正在破碎,一片片剥离,再度化作漫天飞扬的纯白碎片。
“戈多”平静审视着这道与他抗衡至今的意识:“你总是如此,小觑凡人的意志,嵬。”
“凡人的意志吗?”她轻声笑了,没有反驳,“或许吧。”
“孩子,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将应允。”她手中的漆黑长剑,化作一支翠绿木杖,她将其递交到她的手中,随即,难以想象的浩瀚知识与庞大力量,在那一瞬间,涌入西莉亚的灵魂,永远成为她的一部分。
“带着我的力量,继续前行吧。”她破碎的手指轻拂过她的长发,最终,她彻底消散于光中。
“现在,去向另一个我,另一个你,证明西莉亚的意志吧。”她的笑声仍回荡在空旷的光海,“小心咯,她与你一样出色。”
西莉亚在光中静坐许久,直至从知识的星海中醒来,却发现高大男人仍站在她的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
“在等你开门。”对方一脸无语,“这里已经是你的神域。”
她恍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尽的森林树海。
唯有她的身畔,落满纯白的碎片。
…………
一抹柔和的碧绿光辉自人类身前浮现,仿佛在某种无形之力的拉扯下逐渐成型,化作一枚犹如翡翠的茧状物。
“大地之茧。”在场目睹的人,都清楚这是什么,又将意味着什么……
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这枚茧悄然隐没。
就在它消失之际,原本垂下的手臂忽然抬起,攥紧了它。
西莉亚看着手中的茧,心里生出几分感慨,现在,她明白这东西存在的意义了。
戈多见她醒了,立刻松手将她抛开,转身就跑。
她掂了下茧,转动手腕甩出,狠狠击中了戈多的头部。
“喂喂!这可是你朋友的肉身!”戈多捂着脑门大喊。
“是啊。”所以她采用了直击灵魂的方式,“好玩吗,姓王的?”
见她摊牌,戈多也不装了,笑道:“我可是欺诈之神啊,你总不能指望从我这里得到真相吧?”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因此摆脱了玛尔德雅的掌控,拥有了自我。”茧再次回到她的掌心,“所以,我们两清了。”
“哦咩得多。”戈多浮夸地鼓掌。
“你这家伙,不玩梗会死吗?”
爱莉伊丝也笑着鼓掌,“欢迎回到人间,西莉亚。”
“现在庆贺还为时过早。”西莉亚仰头望向昏暗的天空,精灵王正漂浮于那座苍白巢穴之前,静静俯瞰着他们。
戈多挠头,“你们说,咱们能跟她讲讲道理吗?”
西莉亚笑道:“要不你先去试试?死了算我的。”
戈多摸摸脖子,“我还得留点力量召唤本体呢,还是你们先上吧。”
在目睹那数万年的经历后,西莉亚清楚,阿特丽拉渴望的是什么。
死亡。一场真正的,浩大的,有价值的死亡。
第219章 远古的神明,已挣脱祂的枷锁
死亡,世人该如何定义它,又如何衡量它?
生命因其可贵,英雄因此不朽。
有人畏惧谈起它,有人坦然接受它。有人视其为惩戒,有人视其为解脱。
阿特丽拉,对你而言,死亡意味着什么呢?是自我惩罚?还是解脱救赎?
精灵之王自然不会回应她心中所想。但见天空阴云再度下压半分,西莉亚便知道对方先一步出手了。
黑暗中亮起璀璨光辉,地脉应召而来,众人的身影便消失于星光。
而她始终俯瞰着他们,空洞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西莉亚不禁出声问道:“阿特丽拉,你还在吗?”
“我在。”意料之外,她回应了她,“你是否做好杀死我的准备,受召者?”
“那将是彻底的湮灭。你的灵魂和意识,永不复存在,阿特丽拉。”西莉亚清楚,她们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
阿特丽拉却不再回应,她身后的苍白巢穴缓缓开启,流动的骸骨仿佛一朵绽放的白骨之花。
此时的抉择,究竟是自我意志,还是神明影响,都不再重要。
她将要践行的,是对诸神的复仇。
而结局如何,便交由精灵的后裔去见证。
她转身望着已死的巢穴,它孕育了无数精灵,也埋葬着他们的遗骸。她记得每一个自此诞生,又回归于此的精灵。
历史早已付之一炬,漫长的四万年过去,连这片土地都已遗忘过去,唯有她还记得。
“永别了。”我的同胞,我的族人,我的子民。
黑暗如雨幕泼洒而下,转瞬间便将巢穴染成暗色,精灵逐渐消融其中。
从始至终,她未曾回头,也没有犹豫。
下一刻,失控的根源如潮水,冲破巢穴的束缚,向外奔涌。霎时间,整个世界都落入漆黑的湖水中。
这一次,西莉亚没再听到那熟悉的歌声。她放眼望去,黑暗正不断扩张。
一抹新绿自黑暗中亮起,犹如死地萌发的新芽,如此渺小微弱,似乎顷刻间就能被黑暗吞没。
然而,这道微弱的生命火种,却在惊涛骇浪中,始终坚定地燃烧着。
这是一场死斗,唯有一方死去,方能停歇。
西莉亚不认为自己会输,但也没觉得自己能赢。
她们都是诸神的棋子。谈输赢,好像是在给自己找主人一样,属实可笑了点。
碧绿光芒映入她的眼眸,她垂首看着掌心那团光流。
命运在她降生时便已书写完成,大地之茧,是西莉亚人生的起点,也将是终点。
但那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一场诸神的盛宴?
西莉亚望着涌动的黑暗,握紧了手中火种,盎然绿意瞬间将她吞没。
黑潮蔓延而上,黑暗与火种融合,死亡与生命交织。两者在相互吞食中,扭曲成一条蜿蜒大河,它时而如星空光辉璀璨,时而如夜色昏沉黯淡。
她们都身处于这条永不止歇的河流,它是黑暗,是光明,是大地,是生命,是魔力,是时间,是宇宙万物的起源……
她们都在其中看到了那双似曾相识的蓝眸,看到了彼此的命运和使命。
湖水缄默,寂静流淌。生命无言,肆意滋长。
时间,空间,力量,物质……所有能够被凡人理解的存在,都在此失去意义。
原来这就是根源,一片虚无的荒野,永恒的空洞。
她的意识正不断下沉,在没有尽头的荒芜中,她窥见这个世界的新生,繁荣,湮灭……
恍惚间,西莉亚抬起头,想再寻找那双蓝色眼睛,却只见到璀璨光辉中的茫茫树海。
玛尔德雅的力量,已完全同化根源。
不好!西莉亚顿时惊醒,试图呼喊另外两位神明……
她的警示还未发出,灵魂便在颤栗中沸腾。
相隔亿万宇宙,另一个时空的神明,向她的所在,投来了幽深一瞥。
仅需一眼,西莉亚便感到意志正在迅速溃散,属于她的人生、记忆、自我,在顷刻间破碎。
这种感觉很奇异,她冷漠地旁观着自我的崩解,注视着名为西莉亚的人生汇入根源,成为虚无的一部分。
是啊,西莉亚从未存在过,行走于世间的是那位神明的碎片和化身。
她,即是玛尔德雅。
沉寂无声之中,树海波涛翻涌,高大身形从中凝聚。祂头顶天空,足踏大地,树影化作祂的长发和衣袍,没有五官的面容上,忽地睁开一双湛蓝的眼眸。
【做得很好,孩子。】
祂展开手臂,自婆娑树影中,找到指引祂前来的信标:她正蜷缩于碧绿的茧中,似已安然沉睡。
【睡吧,孩子。我们很快就能回家。】
绿茧融入祂的胸腔,原本空白的脸庞,生出与茧中人相似的五官。祂迈步向远方而去,所过之处鲜花绽放,摇落满树蓝色花雨。
花雨逐渐铺满树根,化为澄澈的湛蓝湖水,赤。裸的双足踏过,留下满池涟漪。
无数光辉自涟漪中溢出,那是被打开的通道,正连接着另一片根源。作为胜者,祂理当先享用战利品。
但这份胜利的果实还未品尝多久,一种陌生的感知便自胸腔传来。
祂垂首,胸前洞开缺口,破碎的星辰从中洒落。那瑰丽的碧色令祂想起了故乡,诞生众神的生命树海。
茧中人已破茧而出,手握一柄漆黑影剑,一双熟悉的眼眸,直直凝视着祂。
【孩子。】神明的声音如嗡鸣,回荡在她的灵魂里,【你为何痛苦?】
疼痛,祂本不该有的感知,源于此刻与祂相连的灵魂,那是祂的半身,祂的孩子,祂力量的延伸。
“我是凡人,受伤当然会疼。”影剑贯穿她的胸膛,痛苦灼烧着她的灵魂,却令她的自我更为清醒。
祂洞察她的想法:【你不愿与我回归神树,而自居为凡人。】
面对眼前的神明,西莉亚无法生出任何负面情绪,只需靠近祂,便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欣喜安逸。这是根植于灵魂的本能,如同婴儿渴望母亲的怀抱。
抵抗这种本能,她就已经拼尽全力,要不是戈多“借”了她这把剑,她恐怕早已沉入梦乡,跟随对方回归神域。
【孩子,你是我的半身,自诞生起就是神明。你认知中的自我,源于他者赋予的虚假记忆。】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西莉亚拔出胸膛的剑,“至少此刻,我以我的意志存在于此!”
影剑横扫之下,树海默然坍塌,却未能伤及祂分毫,就连足下涟漪都未能撼动。
祂垂目看着她,慈爱而悲悯:【自我意志?不过须臾幻梦。唯有存在永恒。】
祂向她伸出手:【我的孩子,回归于我,与众神拥抱永恒。】
但祂触及的只是幻象,于祂的指尖化作纯白碎片,纷扬在树海星光中。随后,磅礴冲击迎面而来,树海顷刻倒伏,掀起满池骇浪。
翠绿法杖轻点水面,汹涌湖水逐渐平息,倒映出无数晃动的幻影。
祂望着幻影的主人,十二只墨色羽翼缓缓舒展,露出一双暗金的瞳,黑影般的剑,以及标志性的断角。
“许久未见,魔王。”祂的目光越过他,投注向远方那抹虚实交替的影子,“该说荣幸吗?你将自己最重要的半身和力量,与我下注。”
“你若输了,便一无所有。”
“嘿嘿,可我赢了呀,玛尔德雅。”影子发出尖锐的笑声,“而你,除了失去对这片根源和星域的掌控,还有你最珍爱的半身。”
“瞧瞧,多美丽又纯粹的灵魂,真是太可惜了。很难想象她居然是你孕育出来的?还是说,你年轻时候,也有过这样天真而坚定的自我?”
“你编造她的记忆,切断她与我的联系。你想从她那寻觅什么?自我吗?你从未拥有过的东西,王谢?”
影子扭动两下,“看来我们俩抛垃圾话的本事旗鼓相当呢,嵬。”
“说完了吗?”等候已久的魔王,再度挥出一剑,繁茂树海转瞬消弭,大地的同化被驱散,根源逐渐显露真容。
影子大喊:“喂!你悠着点,这条小龙的身体可经不起你这么挥霍。”
“时间不多了。”魔王看向幽暗的根源,“动手。”
根源深处,西莉亚感到缠绕自己的四只手臂微松,意识朦胧中,看到“纳希”的笑颜,以及脸上同时展开的六只眼睛。
“休息会吧。现在,轮到我们登台。”
纯白碎片覆盖她的灵魂,记忆、命运、时间不断轮转。她独坐在漫无尽头的虚无中,注视着万物生死,世间变迁。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了歌声,带着古老的精灵韵律,犹如灵魂的鸣响,厚重悠长。
“我们将迎来新生,以血肉,以苦难……”
她遥望黑暗,“阿特丽拉?”
唯有歌谣回应:“我们将送别死亡,以歌声,以欢笑……”
胸前隐有莫名触动,她伸手掏出那枚仍然寄托在她体内的茧,它仿佛被什么吸引,碧绿流光不断涌入黑暗。
她记起来了,那位精灵王原本也是大地之茧的宿主。
西莉亚笑着松开手,任凭大地之茧从掌心彻底溜走。
“我的老家有句话。”她对着黑暗自言自语,“如果开场出现一把枪,那么在最后它一定会响。”
“走吧,我们去扣响这把枪。”
…………
永恒山脉西部,哀岛。
离开精灵领地已有三个月,西莉亚等人依旧没有归来,他们与精灵王以及那座巢穴,一同消失了。
众人围坐在那张有着万年历史的圆桌前,除了等待,别无他选。
窗边的拉特西斯首先觉察异常,“天色,暗了?”
斯诺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本晴日高照的天空,却像被阴云笼罩,越发昏沉下去,直至完全被黑暗吞没。
而那股黑暗正不断下压,仿佛要将世界都吞入其中。
率先消失的是哀岛上空的魔法阵*,这座足以与曾经的世界第一高塔媲美的防护法阵,在黑暗降临的前一刻,便悄然湮灭,无声无息。
凡人的奇迹,在神明的伟力前,不值一提。
斯诺试图释放魔法,但不出意料,魔力毫无反应。而他们脚下的岛屿,开始急剧坍缩,大地正被逐渐碾为尘土……
这场末日浩劫,终止于一片璀璨星光,那瑰丽的碧色,仿佛夜幕间隐现的星云,霎时间,众人视野被蒙上一层生机盎然的绿意。
“莉亚。”莫勒出声,呼喊所有人心中默念的那个名字。
“我在。”一道犹如高山的庞大身影,自星云中跃出,却轻盈似幻影,没有惊起一丝震颤。
他们惊愕地望着那个与山比肩的巨人,垂下河流般的长发,伸手将整座哀岛捞入掌心。
“喂!莉亚!发生了什么?”斯诺扯着嗓子喊道。
“等会再说,我得先把永恒山脉搬走。”她虚空一握,大地与山脉被抽离为具象的符号,与世代生存于此的原住民,一起封存进根源。他们的时间与命运自此凝固,直至她下次启动根源,才会与山脉一同苏醒。
面对空旷无垠的视野,哀岛上的众人来不及惊讶,一种令人癫狂的恐惧,压垮他们的脊柱,直击他们的灵魂。
在他们陷入疯狂之前,星光如薄纱轻柔落在肩头,前所未有的安宁感抚平恐惧,他们得以抬起头,仰望头顶涌动的黑暗。
凡人的视觉只能看到混沌的黑暗,但生灵的本能和直觉都在发出警示:快跑!
西莉亚注视着那道由癫狂扭曲的符号凝聚成的漩涡,环绕于它的七神符文,层层剥落消融。
传说中古神被囚的神宫,正缓缓开启它的大门。
“今天,七神教会诞生的意义,将要在此终结。”西莉亚托举着岛屿,与她的同伴们,一起见证历史的终结。
伴随无声的嗡鸣,所有的光在刹那间消散,她合拢手掌,哀岛一并沉入根源。
远古的神明,已挣脱祂的枷锁。
第220章 掀开最后一枚筹码
古神,远古的创世者,这颗星球的意志化身,究竟是怎么疯的,七神也无从得知。
祂们只能根据经验推断:或许是源自其他星域的强大污染影响了祂,又或许是根源本身出了问题,祂在解决问题的途中失败。
七神在清理根源后已耗尽力量,无力再解决此地的隐患,又在利益瓜分上产生分歧。最终,封印古神后,祂们商讨出“两全其美”的协约:七神都不得已真身降临这片星域,也不允许向这里投放眷属,仅有被抹除记忆和神力的“受召者”,被准许踏足这片“无主之地”。
得益于祂们之间精彩的内斗,自古以来无神成功,直至西莉亚降临。
日月双神已死,平衡被打破后,协约随之失效。而她身为其他三位神明制衡的产物,因此,从未质疑过自己的目标,甚至不曾深想。
即便如今,她背离大地的意志,拥有了自我,也并不代表着她真正获得了自由。作为神明的半身,终其一生,她都要小心对方在她体内复苏。
她们已加入众神的游戏,除了彻底湮灭,没有退出选项。
阿特丽拉清楚这一切,因此,她选择死亡,点燃诸神留下的遗产,作为对他们的复仇。
西莉亚对诸神没有恨意,但她并不介意把水搅浑一些,于是,她将钥匙交给阿特丽拉。
戈多并没有骗她,大地之茧的确是开启封印,释放疯神的钥匙。
但他没说的是,大地遗物真正的作用——玛尔德雅用以锚定这个世界的信号发射器,为避免被其他神明捕捉,她赐予它生命,却剥夺它的灵魂。
正因此,才诞生了生命之流,用来应对玛尔德雅对世界的渗透和影响。
现在,这把钥匙和信号发射器,总算派上了用场。
西莉亚站在虚无的旷野中,感受着源源不断涌入的神力,犹如星海坠落,如此恢弘美丽,却像是泥牛入海,掀不起丝毫波澜。
她轻声笑道:“加油啊,我的母亲,该是你向我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拯救这个世界吧,玛尔德雅,那是你赋予我们的职责。
…………
根源的最深处,另外两神自然也感知到异常,他们太熟悉那股癫狂错乱的力量。而他们原本的对手,此刻却成为前方抵挡的壁垒。
戈多叹为观止:“她坑妈还挺有一手的。”
“必然的事。“爱莉伊丝并不意外,既然钥匙还在,玛尔德雅就绝不可能坐视他们获胜。
“老罗,你该把底牌亮出来了吧,难道你想看她在净化污染后直接搬走根源吗?”
“她如果能做到,也未尝不可。”爱莉伊丝身后的六只手臂,如羽翼舒展,每根手指上都缠绕着透明丝线,随着根源的涌动而隐现。
忽然她的指尖微颤,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三条手臂同时拽动,随后,一道金色影子从黑暗中踉跄跌出。
“蠢物,凭你也想阻拦我吗?”爱莉伊丝俯瞰着他的狼狈,他灵魂中的神力已微不可查,他双眸里的日月光辉正在熄灭。
任谁都瞧得出,这位日神的化身、精灵的守护者,将要消亡了。
“伟大的命运主宰,我怎敢与您争辉?”他笑容温和,却语带讥讽,“只是,还请您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协约。”
“复生我的姐妹,本就是我的职责。而你,只需呈上祭品。”
她指尖的丝线穿过他的胸膛,他仰着头,仿佛虔诚的殉道者,献出灵魂的最后一丝余烬。
那是一抹纯净的光,如初生的朝日,辉煌、明朗、恒定。
他回首黑暗,想起许久以前,自混沌中苏醒后,第一眼所见的她,正如眼前的光辉,照亮了他的灵魂。
在那无垠的宇宙,漫长的变迁中,唯有相互牵引的彼此,相伴走过毁灭与新生。
除却彼此,他们不会将信任交托给任何人。
永别了,阿特丽拉,月河没有我的位置。
但浩瀚的群星中,有你的位置,姐姐。
纯净光芒消散于黑暗,丝线如浪潮覆过,却没抓住那道转瞬即逝的“祭品”。
“这蠢货……”爱莉伊丝凝视着掌心,久久无言。
“不去追吗?”戈多明知故问,“还是说,你也不信任自己?”
六只眼睛同时转向他,“既然你质疑我被玛尔德雅同化,为何还选择与我合作?”
“瞧你说的,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还信不过你吗?”戈多满脸堆笑,“就算你跟玛尔德雅达成了某种合作,我也绝对站在你这边啊,老罗。”
爱莉伊丝也露出笑容,“是吗?既然如此,我能否恳求我的盟友召唤他的本体神降?”
戈多连连摆手,“我就是个给你们打工的,可没想过要高攀根源这种东西呀!”
“对,你只是让你的受召者掌控根源罢了。”她话音一转,点破他的虚张声势,“还是说,你已经无法召唤你的本体了,王谢?”
笑容从他的脸上退去,“干嘛把话说的那么直白,多伤人呢。”
“因此,你将赌注压在她的身上,甚至不惜赌上你最重要的半身。”她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魔王,此时,连他手中那把剑都黯淡了几分。
魔王看向她,“你我别无选择,罗丝。本体远在亿万宇宙之外,从未回应过这个世界的呼唤,唯有我们在此孤军奋战。一旦玛尔德雅得到这片根源,她将会蜕化为远高于我们的存在,与你我的神主比肩。”
戈多接道:“到那时哦,整座星域都将化作她的树海,先不论你的姐妹结局如何,你与她合作的本体,恐怕也将完全沦为她的附庸。”
爱莉伊丝反问:“所以,你让一只雏鸟去击倒一株巨树?”
“别小瞧她了。那可是玛尔德雅的半身啊。”戈多眺望远方汹涌流动的根源,“你说,咱们要为这场难得的母女相见,送上什么贺礼呢?”
…………
被寄予厚望的某位神明半身,正躺在根源的最深处,她被幽暗的群星包围,凝视着手中银白的结晶。
远离了神明间的争斗,这里平静而安定,让她想起家里的炼金花房,她在那里度过了大多数的闲暇时光。
随着她的思绪,熟悉的陈设具现在眼前。这并非幻象,根源是构成这处宇宙的基础,作为起源,它可以化作任何事物。对它的掌控度越高,能做到的事就越多,直至最终成为这片星域的主人。毁灭、重塑一颗星球,只在祂的一念之间。
西莉亚对根源的掌控,源于吞噬阿特丽拉的权限,以及玛尔德雅遗留的影响。至于她灵魂中的命运神力,早已融入根源,想必已经回归爱莉伊丝。
她清楚,疯神对玛尔德雅的消耗是有限的,如果想将她的“母亲”彻底驱逐出根源,即便算上另外两位神明碎片的力量,或许也不够。
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戈多或爱莉伊丝召唤本体神降。二是复活月神,协助她夺取根源,驱逐玛尔德雅。
她更倾向于后者,但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要如何在这片混沌的根源中,找到能复生月神的纯粹神力?
守护者走了一步无可挽回的坏棋,导致阿特丽拉和他都被大地神力影响同化。即便侥幸成功了,月神也有可能成为玛尔德雅的附庸。
而第一种方法成功率更低:戈多如果真能召唤本体神降,恐怕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就会尝试了。而不必采取这些迂回的方式,不惜将根源拱手相让。爱莉伊丝的立场就难以预测,自己作为大地的半身,能使用她的神力,足以证明她与玛尔德雅达成了某种协议,与她结盟有可能被卖。
西莉亚扶着脑袋,深深感受到进退两难的处境。
“你在为何叹息,我的孩子?”寂静的花房中,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
她拨开芬芳的花丛,只见浓绿的丝绒软椅上,坐着一位身形高大的黑发女人,澄澈的双眸正静静望着她。
“你是什么?”即便拥有相似的力量和气息,她也不会将其错认为玛尔德雅。眼前人的存在过于微弱,如果不是主动出声,她几乎无法觉察。
“完全没被吓到啊……”对方显得有些失望,“伪装明明很到位。”
“是很到位,但你太弱了。”弱到她生不出警惕心。
“毕竟我只是一道投影,得益于与你灵魂相连,才能现身于此,我的神主。”对方的手指拂过脸颊,仿佛揭开一道朦胧面纱,逐渐显露真容。
“老师?!”这次她是真受到惊吓了,下意识寻找被她深埋的哀岛,见莫勒等人仍沉睡其中,才抬头看向面前微笑的精灵。
“这玩笑并不好笑。”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我的伪装,那确实是个失败的玩笑。”他微微耸肩,“但如果是指我的存在,你已经得到答案了,不是吗?”
西莉亚不解:“我为什么会将你转变为眷属?”她并不认为成为神明或是祂们的眷属是件好事,尤其在这处拥有根源的宇宙,他们将陷入永无止境的争斗中。
“通常来说,神明的第一位眷属,都是祂们最珍视的存在,我很荣幸。”精灵此时灿烂的笑颜,比身畔的鲜花还要明艳几分。
“那么我的眷属,你能助我对抗玛尔德雅吗?”西莉亚伸手触碰,五指却穿过他的脸颊,正如他所言,眼前之人只是一道未来的投影。
“很高兴能为你驱使,但遗憾的是,我所能做的,仅是传达某些信息。”他侧首,在她的指尖落下虚无的一吻。
“阿特丽拉虽已湮灭,但她的意志仍在根源中游荡。”伴随一声响指,花房如花苞绽放消散,幽暗星海中有金色流光划过,“日神最后的力量正在追寻她的踪迹。”
“而我猜,她如今正在你的掌心。”
“先不谈这些力量并不足以复生她。”西莉亚展开手掌,纯然月光照亮她的眼眸,“更关键的是,无法确定大地是否会于她的灵魂中复苏。”
他指向那道时隐时现的流光:“那道光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捕捉他。”
“日月身为双生神明,复生其中一位,另一位也会随之孕育。我们需要驱逐玛尔德雅的影响,而他显然为此而来。”
但是,他还能做到吗?
尽管有所怀疑,西莉亚却并未犹豫,她微勾手指,金色光辉转瞬笼罩在他们身上,一位古老的灵魂,来到了她的面前。
不,与其说是灵魂,那更像一道纯粹的意识,只是为了某个使命而诞生。
西莉亚放开掌控,任银色月光从指缝流逝,金辉将其收拢,最终结成一枚犹如黄金铸就的茧。
月光在茧中颤动,仿佛跃动的心脏。
数根新芽自茧中生发,又在光辉中枯萎。大地的影响被从中抽离,重新汇入根源。
但他的使命还未完成,西莉亚便感受到灵魂传来熟悉的颤栗,令人恐惧的磅礴力量从遥远的另一端,向这里迅速渗透。
繁茂树海自远方蔓延而来,仿佛支撑着天地的庞大人形,挥手拨开黯淡群星,缓步走向他们的所在。
古神竟然这么不争气,只拖延了一会吗?
西莉亚挡在她的身前,似一只不自量力的蚂蚁,试图阻拦前进的高山。
高山般的巨人见到眼前的蝼蚁,却轻声笑道:“明知是徒劳,仍要继续吗,孩子?”
此刻,西莉亚终于见到了她真正的“母亲”。眼前的巨人,与她先前所见的“神明”都截然不同,那并非是某个意识,或是化身,而是在大地之茧的召引下,真正的玛尔德雅已神降于此。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徒劳呢,我的母亲?”但她未必没有赢的机会,神降,终究是受限的。她的本体只需一道目光就能令她失去自我,而现在,她们正面相对,她却仍能自然行动。
根源在她的掌控下流转,黯淡星海再次点亮,树海的扩张随之凝滞。
“值得尊重的决定。”对于自己的孩子,她总是有足够的耐心,“我很高兴看到你选择这条道路,即便它前途微茫。但既然你已下定决心,就要做好为此赴死的准备。”
“向我证明你的力量与决心吧,孩子。”树海继续生长,同时,一种钻心剜骨的痛苦深深扎入西莉亚的灵魂,悲伤、痛苦、憎恨、绝望、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占据她的意识,侵蚀她的自我,似乎要彻底击垮她的意志。
然而,群星光辉却越发璀璨,犹如她正在闪耀的灵魂。
西莉亚仰望着那些停止生长的巨树,心知对方的力量在衰竭,“母亲,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是啊,游戏时间该结束了。”巨人掌心显现一支翠绿木杖,“我已看到你的决心,现在,收下我的馈赠吧。”
“如果我不想要呢?”西莉亚见势不妙,捞起金茧拔腿就跑,她可不会傻到去硬碰BOSS大招。
见她逃窜的身影,玛尔德雅流露笑意,“那就太令我伤心了,孩子。”
鲜花自木杖枝头舒展,珍珠般莹润的光彩,落在茫茫树海中。转瞬之间,巨树抽枝生长,绽放满枝花雨,遮蔽群星光辉,星海再度重归昏暗。
母亲找到了躲藏暗处的孩子,准备继续她未完成的“馈赠”,但触碰到的,又是苍白的碎片。
她有些恼火,“故技重施。”
“好用就行。”那柄熟悉的影剑,穿过她的胸腔,留下一处巨大的空洞。
她转身望向再次现身的魔王:“自初次见面时,我就确信一件事,我必将亲手碾碎你,以及你的那把剑。”
“许多人都曾声称要杀了我,最终,他们都死在我的剑下。”漆黑的羽翼舒展,魔王眼中的金色更浓烈了几分。
“你们融合了?”戈多的气息已全然消散,魔王吞噬了他,才得以继续存续。
“没想到,有一日能与完整的你交手。看来这次,我得以领略你们神主的力量。”
“她虽向来不务正业,但你……”他睥她一眼,“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玛尔德雅唇角笑意淡去,“愿你的力量能配得上你的狂妄。”
翠绿木杖化作树根,蜿蜒涌入足下大地,苍茫树海中仿佛掀起惊涛骇浪,咆哮着奔涌向黯淡群星。
下一刻,巨浪却止步于交错的丝网前,朦胧的紫雾悄然而至,编织成一张困住他们的蛛网。
“罗丝。”巨人湛蓝双瞳中倒映出蛛网的轮廓,却并未找到蛛网的主人。
“战斗的时候,别分神。”黑影再度袭来,直取她的左眼。
她抬手握住剑,任漆黑火焰灼烧灵魂,“我那位善于背叛的姐妹,躲到哪去了?”
“若你能杀了我,再自行去找吧。”黑焰骤然腾起,将巨人尽数吞没。
…………
西莉亚在昏暗的星海中飞驰,她怀中的金茧已经完成蜕化,将要孕育新生。但在暗流涌动的根源之中,很难找到一处平静安全的孵化地,更不必说,他们还缺少孕育新生的纯净养料。
“可以停下了,莉亚。可敬的魔王阁下,已经拉住了仇恨。”
她惊讶地看着漂浮在身侧的精灵,“老师,你还没走?难道你完全不受这里的神力影响?”
“我只是一道投影,身处于存在的未知中,这算是我的独门秘技吧。”莫勒突然止住话音,寂静的黑暗中,传来湖水流淌的声音。
“哦,她来了。”
即便没有莫勒提醒,西莉亚也透过黑暗,看见了那道浮出水面的影子:她拨开紫色长发,露出与纳希再无相似的脸庞,数根巨大附肢缠绕在腰部以下,显现她真正的样貌——一只硕大的人身蜘蛛。
“爱莉伊丝,希望你是来帮忙的。”
“你认为我会做什么?步那个蠢货的后尘?”她六只紧闭的眼同时睁开,奥秘的漩涡在其中流转。
“那可不好说。”西莉亚抱紧怀中的茧,“神明都很难抵抗根源的诱惑,那是攀升至顶点的阶梯。我不知道,你是否会是这个例外。”
命运主宰的目光也落在跃动的茧上,纯净美丽的银辉落入她的眼眸,令她回想起初见时的那颗星辰。
她想起彼此共享知识、一同探索群星的岁月,想起分道扬镳时她的笑容:“我们会再见的,罗丝。”
后来,她们终于再次相见,但这次,她们都有着更重要的目标。
根源,多少战争因此而起,无数宇宙因此毁灭,诸神攀升的欲望不止,围绕它的纷争便不歇。
她的本体究竟做出了怎样的抉择,她无从得知。
但至少此刻,她将做出罗丝应有的决定。
我们会再见的,阿罗拉。
“知识密会守则第三条,不得以任何方式、任何手段伤害同为密会的姐妹。”爱莉伊丝沉默许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未等西莉亚追问,她继续道:“我会将根源转交于你,我的灵魂与神力,将化作她复生的巢穴和养料。”
“条件呢?”
“复生我的姐妹,黑夜女神,协助她夺取根源。”
西莉亚惊叹,“没想到你竟然拥有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
爱莉伊丝提出第二个条件,“另外,在事成后,我们三神将平分根源。”
西莉亚提醒,“你知道这只是口头契约,我随时可以反悔吧?”
爱莉伊丝笑道:“你应该也清楚,若不与我们结盟,坐拥根源的你,将成为玛尔德雅的首要目标。”
“成交。”西莉亚毫不犹豫,“还有其他要求吗?”
“新生之神十分脆弱,请保护好我的姐妹。”
西莉亚忍不住吐槽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刚成神的。”
她不置可否,伸手想要触碰跃动的金茧,却被西莉亚反握住。
“还是先证明一下你合作的诚意吧,命运主宰?”
爱莉伊丝展开六指,金色丝线逐渐从茧中剥离,呈现一轮纯净无暇的白月。其中再无任何一丝大地气息,看来守护者已经成功弥补他的错误。
金色丝线化作一抹流光,汇入西莉亚的胸腔。随即,她感受到了那些分布于根源中的蛛网,以及此时对方的心绪。
喜悦?怀念?眷恋?遗憾?轻蔑?嫉妒?
有趣,这位魔法之主在嫉妒谁?
不是黑夜女神,难道是另一位……
还未等她细想,这些情绪又如被抽离的丝线消散,仅留下那团沉睡于她心脏的炽热。
“如今,日神残存的力量,以及我所掌控的根源,都归属于你。”她已交出诚意,静待她的回应。
西莉亚握住掌心跳动的月光,取出另外两枚黑夜遗物,凋亡之月与沉寂之泉已融为一体,化作一轮流动的圆月。
爱莉伊丝垂眸注视圆月片刻,俯身轻抱住皎洁月色,随后,庞大的人身蜘蛛融化成无数透明的丝线,将圆月紧紧包裹。
月光被凝固在茧中,却逐渐停止跳动。
还不够,还差了什么?西莉亚正思索之际,一道苍白的身影自幽暗中显现。
“加西亚?”对方没有回应她的呼唤,他秉承着诞生以来的使命,向那轮皎月走去。
他的灵魂与力量崩解为碎片,层层剥落,最终只剩下一滴纯净如银的血。
“原来这就是血族诞生的意义。”所谓的血族始祖,本就是神明备用的养料。
“生命、灵魂、族群,对神而言只是筹码。”莫勒旁观者这场戏剧的落幕,“我不喜欢神明。当然,莉亚,你是例外。”
西莉亚点头,“我也不喜欢。当然,我是例外。”
她收拢五指,那些碎片重新捏合拼凑成,名为“加西亚”的人生。
“他说他想要自由,不知这算不算是自由?”西莉亚松开手,将这道意识抛回人间。
透明茧中的圆月,重新开始跃动,如同一颗蓬勃的心脏,新的神明正从中孕育。
丝线逐渐失去光泽,仿佛耗尽所有养分,最终凝结成一尊暗紫色的石像。
朦胧银辉透过石像落下痕迹,宛如一行斑驳的泪。
他们站在黑暗中,凝望这道月光许久,直至远方的战斗平息,漆黑火焰消散于星海,苍茫树海化作灰烬,胜者裹挟着衰败的气息来到她的面前。
西莉亚望着身形缩小许多的巨人,“看起来,似乎是你赢了,母亲?”
“牙尖嘴利的孩子。”玛尔德雅轻笑一声,“我知道,是我输了。自你背叛我时,就败局已定。”
“但坐上赌桌的那刻起,不输光所有筹码,便不得离席。”
“现在,是时候掀开最后一枚筹码了。”
她垂下头,长发如巨树枝条垂落,发辫间的鲜花都已枯萎,唯有那双眼眸澄澈如初。
“苏醒吧,孩子。”
他们一同注视着那尊石像开裂,柔和的月辉洒落,照亮了沉睡其中的灵魂:她如同婴儿蜷缩着躯体,乌黑的长发覆盖月光般的肌肤。仿佛是听到外界的呼唤,她舒展着四肢,缓缓睁开眼。
他们看到了一双犹如晴空的湛蓝眼眸,纯真无邪地望着世界。
完了。这是西莉亚心中的第一想法。
先杀谁?金色长剑在掌心凝聚,她已经有了决断。
却突然见银发精灵越过了她,手里举着一只魔方般的物体,对准玛尔德雅方向,不时调整着角度。
“你在做什么,老师?”这荒诞不经的画面,令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嗯……完成我此次前来的任务。”莫勒又走近两步,几乎到了巨人的脚下。
此时,西莉亚才意识到,只有自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巨人展开手臂,“来我这里,孩子。”
新生之神从石像中爬起,踉跄走向玛尔德雅,仿佛蹒跚学步的孩子,奔向母亲的怀抱。
“你的任务是什么?”西莉亚瞥了眼闲散的莫勒。
“记录一些被抹除的瞬间。”他笑着摇了摇手中的魔方,“这是我们一起发明的神器,我们将它命名为……”
他的话音被一道破空声截断,他们抬起头,只见一支炽日般的光明之枪贯穿巨人的心脏,新生之神失力倒下,手中却紧握着另一柄暗色长枪。
“你总是小觑凡人的意志,嵬。”玛尔德雅看着胸前的空洞,脑海中似乎又回响起某个令她厌烦的声音。
凡人的意志吗?呵。
随着力量衰竭,她的身形不断缩减,最终与面前的凡人平视。
“我该如何称呼你,凡人?”
黑发精灵拔出金色长枪,“阿特丽拉。”
“咔”,伴随一闪而逝的光影,莫勒完成了他的任务,黑白魔方被抛入西莉亚的怀中。
“我们在未来相见,亲爱的莉亚。”
巨人的身形彻底散去,临行前,她深深看了西莉亚一眼,“祝福你,我的孩子。”
最终,原地仅余一颗翠绿的树种,证明她曾到访过这个世界。
西莉亚上前收下了她的遗赠,刹那间,黯淡群星点亮,根源化作无垠星海。
源源不断的力量向她涌来,她拽起躺倒在地的新神,“别睡了,还有很多活等着我们呢,阿特丽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