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没有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
她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重回了那座吃人的秦宫,受尽折辱,还险些命丧黄泉。
但梦的最后,她还是将那些欺凌她的人,全都杀了。
荼感觉眼皮很沉,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身上从里到外地痛极了,她没有一点儿力气。
她感觉一只微凉的手和她交握,少年的声音带着不知所措的鼻音,惶惶不安地问:“……她真的会死吗?”
荼想说,她不会死。
在把仇人全都杀了之前,她才不会死。
至于把仇人都杀了之后……那就更舍不得死了。
可是一名老者的声音却叹息着回答:“公子节哀。”
荼闻言简直大怒,她真想拍案而起,大骂庸医。
但是那庸医好像说对了,因为她确实动弹不得,连呼吸也愈发微弱了。
但她不想死。
这一觉漫长,且极不安稳。
芈随几乎每天都在她身边守着,至少,在荼朦胧有些意识的时候,一直如此。
他每次进来好像都离她很近,微弱的呼吸总是喷洒在她的皮肤上。
他手很凉,却总是仗着她不能动弹,要和她十指相扣。
最初,他趴在她的耳边,语气几分不解:“神明……也会死吗?”
他很困惑,又像在回忆过往,最后终于笃定地自问自答:“不,母亲跟我说过的……真正的神明,不会‘陨落’。你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他自己解答了自己的烦恼,所以很是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天他再回来,又变得很低沉。
“医生——先生说,你睡了很久,可能……醒不过来了。”
他声音干涩,一点咸湿的液体落到她脸上,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很不舒服。
那一天,他在她身边呆了很久。
即使闭着眼睛,也难以忽视他灼热而固执的视线,如芒在身的感觉。
他像是哭了很久,再开口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荼荼,对不起……”
他不断地道歉,握着她的手力道加重了一些,像是要留住什么。
荼欣慰地想,他终于意识到她不是无所不能的了。
没想到下一刻他哽咽着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他将脸颊贴上她的手,“你一定是知道了,你一定什么都知道了,我没有通过你的考验……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母亲说过的,神明是最宽仁、善良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行吗?”
说到最后几乎是以一种撒娇的语气在说。
荼真是哭笑不得。
谁的惩罚是这样的?要她这个苦命杀手替做错事的雇主丢了性命?
哪个神自己惩罚自己啊?
很显然,芈随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最后一次来,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说。
他好像接受了现实,只是一直看着她,好像已经准备把她下葬了。
荼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必须快点醒来。
可是那道微弱的气息忽然靠近了,他的声音很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醒过来好吗,荼荼?只要你醒了……我就相信你说的——我就相信,你不是神。”
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可语气却像是在给出一个极为郑重的承诺一般。
下一刻,轻微的水痕拂过眼睑,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蜻蜓点水一般蹭过肌肤,克制地在她的眼睫之上停留片刻。
像蝴蝶落在蛛丝之上,带起微妙的震颤,而后,心甘情愿被捕获。
“惩罚我吧……荼荼。”他轻轻地说,“以渎神的罪名,惩罚我。”
惩罚我,而不要永远地……离开我。
所幸荼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尽管芈随好像彻底心灰意冷了,但是他还是坚持守在她身边,没有草草把她埋了。
荼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恢复。
原本僵硬不能动弹的身体逐渐回暖,渐渐地,她可以动一动手指,或者……试着睁开眼睛。
太久没见光,视线模糊一片。
好在正值夜半,只有桌前一盏灯燃着微弱的光芒。
荼半阖着眸适应了一会儿,微微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房间里空无一人,芈随不在屋里。
荼活动了一下身体,从肌肉的僵硬程度来看,她躺了得有半月之久。
周围一片寂静,连窗外风动之声都丝丝入耳。
她费了点时间才勉勉强强站起来,踩着鞋子,慢慢地推开了房门。
偌大的院子里,几棵树影随风摇曳。
一点月光落下,将院中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地板上。
听到声音,他顿了顿,转过身来。
相视无言,他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看着她。
荼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他却像是受惊一般猛地后退一步。
荼歪着头想,他难道以为她是鬼魂吗?
她只好自己走向他。
睡了太久,步履虚浮,她走得很慢,可她每走进一步,芈随就后退一步,看起了害怕极了。
荼见状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芈随后背没留神一下撞在围墙上,他忘记了逃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近。
最后,荼在一个自认为恰当的距离停了下来。
“公子。”
芈随猛吸一口气,身体竟然还在往后仰。
荼终于不耐烦了,逼近一步,双手一下压在他肩膀上。
手慢慢向上,最后悬在他剧烈颤动的眼睫上。
他一下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看着她。
“公子又瘦了些。”
他抬眼看向她,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可是又很快闭嘴,像是害怕惊扰了一场好梦。
“我不是鬼、不是神,不是梦、不是幻——公子,”荼终于读懂了他的眼神,低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醒了。”
芈随闻言小心翼翼地又看了她一眼,声音轻得几乎只有气声:“真的吗?”
荼眨了下眼:“不骗你。”
他怔怔看着她,讷讷地问:“……你终于不生气了吗?”
荼笑得面不改色:“不生气。”
生气又如何?谁让她接下了这个任务,谁让她必须得做闻章台从无败绩的第一杀手呢。
少年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抱住她。
他比她矮一些,恰好埋首在她脖颈间,头发毛茸茸的,像山间的一种小动物,蹭得她一阵发痒。
她被这样一扑差点没站稳,后退一步,听到少年啜泣着说:“荼荼,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对不起,我错了,你杀了我吧……对不起……”
他哭得很隐忍,抱着她的手却收得很紧,像是怕她凭空消失一样。
荼呆立了片刻,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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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回抱住他,手在他身后安抚性地拍了拍。
“没事了,公子。……我还活着。”
颈边的人听到这句话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大哭起来,他紧紧抱着她,眼泪很快打湿了她披散的长发,和肩上的衣裳。
“……我好害怕。荼荼,对不起……我真的很害怕……我好害怕你真的、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好害怕你又突然消失不见了……荼荼,对不起,对不起……我……”
胸中那一点悒郁之气也随着他越来越大的哭声随风散去了,荼释怀地想,她和一个不通人事的孩子计较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懂。
至少她还没有死。
在这里,她会保护他。
.
从那以后,芈随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那天在杜宇宅中受的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但是她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几乎都好全了。
幸而脸上没有留疤,唯一让她忧愁的是,手臂上的伤口虽细,却又长又深,大概真的好不了了。
嬴损那个畜生真下得去手,荼在心里暗暗诅咒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于是,芈随每次进门,看到的都是她垂着眼睛看着手上的伤口出神。
这道伤口太深了,还没完全愈合,伤在右手,他自告奋勇要替她包扎。
可他自己就是个小少年,身体又弱,手不稳,为她包扎的动作过于生疏,手下不是轻了就是重了,害得她的伤口又拖了很久才好。
但鲜血的气味与色彩果然比嘴上说的话要管用得多,细小的疤痕在白皙的手臂上留下狰狞的痕迹,密密麻麻,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他将药膏小心翼翼敷在她的伤口上,她下意识发出“嘶”的痛呼。
芈随的动作微顿,他抬起头,看着她忍痛的表情,问:“……还很疼吗?”
荼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伤得那么深,当然疼。”
芈随又低下头,手下的动作更轻了,几乎在她皮肤上带起微妙的痒意。
他没有回答,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似乎在想她的话。
日子久了,他熟练了,荼的伤口终于要痊愈了。
他看着她手臂上淡粉色的疤痕,迷离之色再次浮现,他好像被蛊惑了,拆去麻布后就呆呆看着,手指无意识抚上那道伤疤,弯着眼睛笑,轻声说:“……好像花骨朵。”
荼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又露出那忧愁的眼神,怔怔看着那道疤。
半晌,他说:“你很不喜欢它。”
荼回过神:“什么?”
芈随的眼神再次落在那道疤上,定定道:“你很不喜欢这个。”
“当然。没有女子会喜欢身上有疤。……男子也一样。”
芈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垂下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站起身离开了。
荼以为他又莫名其妙不高兴了,没想到他很快又叩开了她的门。
“怎么了?”
芈随在她身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盒小小的药膏,认认真真看着她:“医——先生说,疤痕是会慢慢消失的。”
他从善如流地拉过她的手,挽起袖子,指腹轻而缓地将药膏在她手臂上揉开。
他很专注,涂药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
良久,抹好了药,他放下她卷起的袖子,才抬起头。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荼荼。”
他又以那种郑重无比的语调,向她许下一个,天真而不可信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