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苏醒之事传入天极殿后,她在脑中设想了面见裴敛的百般境况,可最终却如冬日乍暖般,无疾而终。
裴敛并没来,姜泠也没想出万全之策,那日与裴敛的争执如过眼云烟,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这日,秋杏见她在庭中发呆,取过大氅替她披上,吸着鼻子在她身旁坐下:“今日天阴得很,坐在此处不冷吗?”
她抬眼看秋杏,而后笑着摇头:“冷些,身上的伤反倒没那般灼痛。”
此话不假,秋杏与她同榻而眠,自然知晓她夜夜辗转。
说着,秋杏往她领口处瞧了一眼:“那些淤斑倒是散得快,至于鞭伤,有淮王送来的药养着,想必慢慢也会淡化的。”
女子爱美,秋杏以为姜泠心中定然是十分介怀的。
她将秋杏言语间的安慰听得分明,却仍是摇头:“无妨。”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秋杏却好似有些怒其不争,说道:“那可不行,等晚上我继续给你上药。”
姜泠怔然点头,也没反驳,只看着不远处自墙角翻腾而上的地锦,陷入良久的沉默。
地锦低劣,不堪长于锦绣华宫,却只生自烂泥红墙,象征着居住此院之人身份的卑微。
但即便如此,在这寒冬腊月天里,花败叶落之时,墙根处那株地锦却依旧蓬勃,悄无声息之间,已爬上了半墙,眼见就要登顶。
她忽而忆起,她与许润声对处时,曾将自己比作过地锦,卑微,隐忍,却也足够坚韧。
可如今想来,竟忽觉当年那话有些无稽。
仰面忍下鼻腔酸胀,她忽而问道:“秋杏,今日是第几日了?”
秋杏正搓着双手驱寒,闻言一愣,而后应声道:“第十日了。”
她醒来已有十日了,可裴敛却从未来过,甚至不曾差人来送话。
“我听前头得脸的常侍说,这些时日淮王忙着接手政事,估计无暇顾及咱们这边。你就安心将养着,虽说公主的名头不在了,吃喝总是不愁的。”
自秋杏知晓她的身份后,从未正经唤过她公主。秋杏虽单纯,却非痴傻之人,看得明白,如今姜泠的身份在这宫中实在有些尴尬。不曾婚配的前朝公主,没有夫家可以依仗,也不去皇陵,就这般与她这小宫奴住在一处。
起初秋杏还以为姜泠与裴敛之间当也有些特别的情分,是以能留在宫中,毕竟人人皆知,入了那皇陵,便当真再无天日可见。
可如今过了十日,裴敛却对姜泠不闻不问,她也觉出别样意味来。
加之这些时日无人管束,姜泠寡言温和,相处日久,秋杏也与之愈发亲近,更无尊卑隔阂可言。
姜泠闻言颔首,扫开落在裙上的浮叶,而后起身道:“既然他忙,那便由我去寻他。”
“别去……”
秋杏腾地站起身,伸手去拦她,可手臂已横了出去,话却哑在了嗓子里。
为何不能去?
好似淮王也并未对姜泠下过禁令,让她只能呆在此处。
思及此,秋杏便只能垂手说道:“你这般贸然前去,万一......万一淮王怪罪怎么办?”
看着秋杏手足无措的模样,姜泠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你放心,若是淮王怪罪,我全应下来,不会连累你。”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秋杏跺着脚,急声道,“我就是一介小宫奴,淮王何苦屈尊惩治我?我是担心你,万一淮王责难,你这一身伤可受不住。”
说着她又朝姜泠走近一步,拉过她的手道:“你就安安心心与我在此处,我守着你,你不用去皇陵,不好吗?”
“不好。”
姜泠面上的笑淡了下来,拂开秋杏的手,喟叹道:“换做以前,我定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梦寐以求。可如今,我却不想这般了。”
“这般是哪般?”
“苟活。”
秋杏的手落了下去,似乎有不解。
“秋杏,我同你不一样。你进宫是为求在这乱世有一处栖身之所,但你记得根在何处。待你攒够钱,到了年纪,就能出宫去过自己要的日子。或许你往后会寄情山水,逍遥四方,抑或是寻到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安平康乐,可我呢?”
她拨开被风吹散的耳发,露出唇边的凄苦:“待你离宫后,或许会有新的人来替你守着我,我却要长长久久地呆在此处,发烂发臭。但上景不是我的根,这宫城亦不是我的根,我甚至不知自己的根究竟在何处。但是,容我肖想,我也有自己想过的日子。”
“可是......天子之言,岂有儿戏之说?即便淮王准你出宫,也只会允你入皇陵。”
“是。”
姜泠轻轻应了一声,而后缓步朝院外走去:“如今确实如此。但往后如何,还需别论。”
*
大俞宫城辽阔,大大小小的殿宇可谓鳞次栉比。已十二年不曾踏足此处的姜泠,被这片金屋华盖迷了眼。
凭着微弱到近乎没有的记忆,她终于在日暮残光消弭前,远远望见了天极殿的飞檐。如同赤羽之凤,振翅云霄。
她长舒一口气,往天极殿而去。
此时恰是天极殿值守换任,宫道尽头远远走来一行人,除却领头之人外,各个恭敬垂首,盯着步子不敢随意张望。
而那领头之人,姜泠却觉着有些眼熟。
待人行到面前,她还未想出究竟来,却见领头之人先行朝她躬身作礼道:“大公主。”
细长苍老的嗓音唤起了她的记忆,此人是从前跟在她父皇身边的老人,朱言。
“朱常侍,”她屈膝还了一礼,“如今这宫中,可没什么大公主了。”
朱言闻言面色不改,依旧携着笑,恭敬答道:“话虽如此,可宫中之人对您不敢不敬,这一声往后,老奴便不再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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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话毕,姜泠也明白过来为何一路走来,虽有宫奴对她指点打量,却并无一人前来拦她。
看来宫中之人皆知她未入皇陵,却也没得裴敛授意要如何待她,因而众人见她反倒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朱言到底是在宫中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此时见着她,不卑不亢,丝毫不见方才她遇见的那些年轻宫奴脸上的戏谑和好奇。
“您是来寻淮王的?”
“是,不知朱常侍能否带我前去?”说着,姜泠又朝他行了一礼。
朱言见状倒也心安理得地受了,嘱咐好身后的宫奴,便带着她往天极殿行去。
姜泠跟在朱言身后,有意落了半步,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身前之人,一时感慨。
若她没记错,朱言已年近古稀,最早是跟在她皇祖身边,风云变幻,君王换了一朝又一朝,朱言倒是屹立不倒,植根在这宫城之中,倒让人有些钦佩。
她在思虑着朱言,朱言也在思量着她。
朱言见身后的女子举止端方有礼,与他相行倒还刻意落后半步,不以主位身份行事,却故降身份,是个机敏识时务的。
这深宫之中最忌自以为是之人,更遑论如今这天下,已不姓姜了。
二人沉默之间,便已踏上了天极殿前的白玉阶。
“您且在此处稍候,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朱常侍。”她解下大氅,托抱在手中,耐心候在殿外。
暮光弭散,夜色催更,宫奴小心翼翼地点燃白玉阶两道旁的石鹤灯,将这天极殿外照的通明。
她情不自禁走到石鹤灯旁,抬手抚了上去。
这盏石鹤灯,早已不是从前那盏。
当初她不愿去上景,自小乖巧的她破天荒地在天极殿哭喊吵闹,诗图以此让父皇母后心软。可最终,连冰凉的石鹤灯都被她摔碎了,父皇母后也没有松口。
自那之后,她便被软禁,直至前往上景之日,也没再见过父皇母后。
她来天极殿的次数本就不多,时过境迁,如今还能记得的,竟也只剩那一回。
恰好此时殿门轻启,她回头,就见殿内走出几个身着赤红朝服的官员,各个神色严肃,不苟言笑。
她不着痕迹又退了几步,小心避开。
待众人走远,朱言才走了出来:“女郎请吧。”
她颔首,依规矩将大氅交至朱言手中后才进了正殿。
殿中燃了地龙,暖意融融,与外头的凛冽萧寒截然不同。正殿上首依旧是那张金龙攀云纹长案,可案后却空无一人。
她转头朝殿中东楹后方的内室看去。
殿外的风随着她潜了进来,吹乱了青釉镂孔熏炉中渗出的烟线,萦绕在那道内室门前经久不散,徒增几分朦胧。
但即便如此,姜泠还是瞧见了内室屏风之后那道身影。
她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