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多久了?”
裴敛坐在车厢中,看着昏睡不醒的姜泠,眉心拧如山壑,紧皱不展。
“老奴今早来送药时,公主就是这般了。”昙娘跪在他身旁,如实答道。
蜷缩在地上的女子面色惨白,唇色乌红,额前墨发被汗水打湿,贴缠在她面颊上。她将身子团起,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双膝。
裴敛这才发现,原来她比平日看起来瘦弱许多,不贴身的衣裳下,仿佛只剩了把骨头。
如今昏迷不醒的她,就像破碎的白瓷瓶,脆弱却又透着股残破的美感。
他突然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荒唐念头一闪而过,裴敛合目深吸一口气,按捺下不合时宜的心绪。
“你可替她瞧过了?”他躬下身,与姜泠离得近了些,眉眼隐于暗色之中。
昙娘觑他一眼,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能试探性说道:“昨夜来送药时老奴替公主把过脉,公主虽说状态不佳,受了些寒,但不至于此。主子也听见了,公主一直在说梦话,说……说她不想死。老奴觉着,公主如此,当是被吓着了。”
“吓着了?”
裴敛看着那张小脸,鬼使神差般伸手探了上去。
果然起了高烧。
“她可是大俞公主,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会轻易被吓成这副模样?”
昙娘往前膝行一步,拿起湿帕替姜泠擦拭着额头:“老奴医理虽不精,但这些年跟着主子走南闯北,也涨过些见识。公主脉象平和,却高烧不退,沉陷噩梦难以自控,当是被吓着了。”
裴敛坐直身,不再言语。
昙娘此番话乃自谦之言,她的医术不可谓不精。既然她这般肯定,他便没有再质疑的道理。
“还请主子恕昙娘僭越,敢问主子究竟与公主说了什么,竟让她如此恐慌?”
“忘了。”裴敛言简意赅,又坐回原处,显然不想多说此事。
昙娘一怔,而后垂头不语,继续为姜泠擦拭着不断溢出的薄汗。
车厢逼仄,容着三人实在勉强,且裴敛身形高大,在这马车中连呼吸都有些局促。
他起身,倏尔却又坐了下来,沉声说道:“不过是怕她起疑,胡诌了几句戏耍之言,谁知却是个不经吓的。”
擦汗的手顿住,昙娘抬首,眉眼含笑:“主子怕公主发现病症实乃应该,可过后为何仍不愿告诉她,带她入城是为了给她瞧病?”
话音落下,裴敛却是不语。
昙娘语轻声柔,追说道:“旁人不知,老奴却知。”
裴敛呼吸忽而燥乱起来,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搅浑了一般,再也无法让他安坐。
“昙娘难道忘了她姓什么?本督留她一命自有用处,昙娘还是莫要胡乱揣测。”
撂下如此一句,裴敛掀帘而去。
待他出了马车,昙娘也没有回头,亦没急着请罪,只携着笑,仔仔细细地为姜泠擦拭着脸颊。
少顷,才摇头轻叹。
*
姜泠这一睡,便是整整三日。
这三日昙娘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照看,而裴敛却好似忘了这头,那日离开后,便再没来瞧过。
寒鸦本就不喜姜泠,如今更觉晦气,便心安理得地将她交给昙娘照看。
按说昙娘乃裴敛乳娘,该同寒鸦一样,对姜家人嗤之以鼻,可她却对眼前这个容貌艳绝的小公主有几分心疼。
尚且还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就被送往上景,而上景中人当真如世人所言那般,宽厚待她吗?
她想起昨日为姜泠擦身时瞧见的那片光景,一番长叹,撩开她面上的碎发,顺势将她发间的那根白玉簪取下。
原本温润清透的白玉簪不知何时被磕碎了,簪身上绕了几根不深不浅的细纹。
恰就像这世人口中金尊玉贵的大俞长公主。远观尚且完好秀美,可内里,却藏着道道裂纹。
说不得何时,便彻底碎了。
“你做什么?”
昙娘看那玉簪正看得出神,就听姜泠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
少女依旧羸弱,强撑着身子坐起身,一把从昙娘手中夺回白玉簪:“这是我的东西。”
简单一个动作,却好似耗了她大半气力,将簪子护在心口呛咳起来。
躺了三日不曾进食,只用汤药吊着,她似更瘦了些。蝴蝶骨高耸着,几乎要戳破那层灰布衫。
昙娘见状上前替她顺气,又递上汤药,无奈道:“老奴是看公主这簪子被压裂了,在想有何办法能修复。”
“裂了?”
姜泠止住咳嗽,这才将白玉簪从怀中取了出来。
白玉簪躺在她手中,莹玉生辉,却衬得她那纤若无骨的手格外狼狈。
而那白玉簪上,确实弥漫着几条细纹。
“怎会……”
这可是她如今唯一的家当,裂了如何卖得起价?
“那你可有法子修复?”方才从昙娘手中夺回的簪子,又被呈到昙娘面前。
昙娘不知她所想,只当这簪子于她而言或有特殊意义,说道:“老奴不才,不会这功夫。”
姜泠霎时丧了气,抬起的手如同被抽骨似地垂了下去,骨节在车板上敲出清脆声响。
“公主莫急,老奴虽不会,但老奴知晓有人会。”
“谁?”
“主子。”
“你说.…谁?”
昙娘见她错愕模样,扬唇一笑:“公主不信也是正常,主子那双持剑的手会做这些精细活儿,说来谁信呢?可偏偏啊,主子年少时为了修补自己母亲留下的一只玉镯,到处拜师求艺,苦学钻研,学会了这门手艺。”
眨了眨略显惺忪湿润的眸子,姜泠垂头看那玉簪,却有些犹豫:“可这玉簪本就是他送我的,若是碎了,他可会恼?”
她惹不起裴敛,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再惹他生气。
听闻这白玉簪是裴敛送的,昙娘含笑的面容怔了刹那,而后笑意更深,眼角褶皱里尽是欢喜。
“若是公主信得过,此事交给老奴可好?”
姜泠又疑又怯地看了眼白玉簪,思索再三。
这白玉簪是她如今唯一的倚仗,若是侥幸逃脱,还指望凭它支撑些时日。可若是有裂纹,玉再好,也不值钱。
昙娘是裴敛的乳娘,有她帮忙,便是裴敛生气,当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吧。
若是她自己去寻裴敛,一顿奚落是铁定少不了的,更不说她还是姜家人,是裴敛的绊脚石。
可那日裴敛所说,字字句句,她还记得分明。
他说,若她不安分,也可直接要了她的命。
又忆及这几日的噩梦,她忽而有些慌张地抿了抿干裂发苦的唇,却是将白玉簪揣入怀中,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旁人的话,信不得。
犹豫朦胧的眼神变得决绝清透,昙娘哑然。
姜泠不愿,她也没有勉强的道理,只托着她将药服下后,才下了马车。
车马还在继续行进,一阵阵颠得姜泠发呕,昏迷三天初初醒来,周身软绵无力,只能继续睡着。
而昙娘下了马车,却是脚步不歇地往队伍前头赶去。
裴敛正听寒鸦说着都中境况,眼风就瞧见昙娘踏着飞尘奔来。
他抬手打断寒鸦说话,问道:“她醒了?”
昙娘颔首,笑说道:“醒了,但估摸现在还难受,歇着呢。”
“嗯。还有几日入都,你看好她就是。”淡淡道了一句,裴敛便不再打算理会昙娘,继续与寒鸦说着军务。
“主子……”昙娘没离开,依旧跟在二人身后。
见她这模样似有话要说,裴敛默了一息,屏退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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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道:“还有何事?”
话到跟前,昙娘却不知该如何说了。
她原想同自家主子说说姜泠那一身陈年旧伤,却又惶于裴敛道她多管闲事。再者,此事似有揭人伤疤的意思,她于心不忍。
也罢,此事还是先不必言明,左右若是主子关心,自会发现。
“昙娘有话可直说。”裴敛见她沉默不语,出声催促。
昙娘笑笑,柔声说道:“也没什么,只是主子送公主那支白玉簪不知如何摔裂了,公主似是十分难过。老奴说替她拿来寻主子修补,她也不肯,揣在心口护得小心翼翼的。老奴见她那模样也是可怜,便斗胆来求主子,替她修修,可好?”
今日天色不霁,乌云绵布,似有冷雨将落。
这样的天色,该是冷到骨子里的,可裴敛却不知为何,心口有些燥热。
可这股燥热却并不舒适,扯着他的心脉喉头都在发紧,不受控制地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他厌恶一切不受控制的东西。
扯住缰绳停马,沉了眼:“昙娘,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不知来由的怒火蒸腾而上,才终于压抑住了心口那番燥热。
随着天际一声闷雷,方才还闲淡云清的眉眼,霎时布满阴云。
昙娘被这雷声吓了一跳,拍着心口说道:“老奴知晓主子心中所想,可……可公主五岁便被送往上景,说起来,也是无辜之人。”
“无辜?”
裴敛手中缰绳捏得愈发紧,身下大马或许感知到了主人的怒气,也开始不耐起来,前蹄刨地,扬起阵阵沙尘。
沙尘迷了昙娘的眼,急忙拿手去挡,却听一句寒声追来:“当初姜家人对我亲族犯下大罪时,可曾念过谁无辜?”
遮在眼前的手落了下来,露出昙娘怔愣的面容,欲语却休。
裴敛是她带大的,幼时哭啼寻母的娃娃长大后变得冷僻绝情,可她从未惧怕过他。
但此时,她却不敢再多言。
是她唐突无知,她竟以为,这世上当真有一人能得裴敛青眼。因而即便此人姓姜,她也敢斗胆试上一回。
可......
可裴敛从不让旁的女子近身,也从未赠予过女子礼物,更是从未关心谁的身子是否康健。哪怕都中贵女频频登门,也只能得个冷眼。
而这些绝不可能发生之事,却在姜泠身上一一实现。
难道,当真是她想岔了?
“昙娘,我的事情你最清楚。所以,你是最不该说出这些话的人。我没现在就杀了她,她都该焚香沐浴来叩谢,还指望我替她修簪子?”
“那主子为何要送她那白玉簪?”
为何?
心念一转,恍惚回到那日帐中再见姜泠的场景,乌发媚骨,竟是连最凡朴的衣裳都遮不住。
他觉得自己应当厌恶至极,可那副景象再度浮现,他却并无预想之中的怒气。
于是他垂眼,随口道:“她乃女子,又是公主,总不能随军还披头散发,这才给了她那簪子,仅此而已。”
“那主子又为何要留下她,不直接杀了她?”
同样的问题,寒鸦也问过。
他当时如何说的?
他恨姜家人入骨,若是直接杀了她,他心有不甘。所以他要留着她,让她将他幼时经历的痛苦都经历一遍。
他要让她下地狱,万劫不复。
如此,才算公平。
“我说过,我留着她自有用处。你只需看好她,别的你过问不了。”
说罢,裴敛不再理会昙娘,拍马而去。
昙娘站在原地,或是沙尘入眼,眸眶泛红。那句姜家人可曾念过谁无辜,就仿佛挥不散的沙尘,在她耳边萦绕。
她驻足良久,才微不可闻地念了句:“这段蒙尘苦事,难道当真无法消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