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辣椒酱、香油……
卫菱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秘制的调料瓶一一码进篮筐，确保每个瓶罐都稳稳当当，免得里面的宝贝漏出来。
收拾妥当后，她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紧张的手心全是汗。
炉灶上温着的卤肉老汤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让她浑身黏腻。
她抬起袖子嗅了嗅，虽没有异味，但整日泡在厨房里，总觉得连发丝都浸透了油烟味。
主家给的酬金颇为丰厚，卫菱思忖片刻，决定还是沐浴更衣最为妥当。
待热水烧好，她唤来徐子烈帮忙提水。看着少年进进出出的身影，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晚上陪我去徐家吧。”
她的声音混在水桶的哗啦声里，徐子烈听得不真切。
徐子烈将最后一桶水倒完，回身问道，“你说什么？”
卫菱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用得依旧是肯定句。
木桶咣当掉在地上。徐子烈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
他用手指向自己鼻子，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是是是，你你你！”
卫菱边说，边把他往外推，“你也快去烧水洗澡！”
房门砰地一声合上，震得徐子烈耳膜生疼。
这下糟了！
徐子烈心跳如擂，满脑子都是卫菱知道他身份后，暴跳如雷追着要揍他的画面。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厨房某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哎呦喂！”
卫菱洗完澡，用帕子裹住湿哒哒的头发，打开门想散散湿气。
她正要唤徐子烈过来帮忙倒水，就见厨房里杵着一个“黑炭精”，咧着一口大白牙在冲她傻笑。
这惊悚的画面，吓得她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徐……徐子烈？”
卫菱眯起眼，又仔细瞧了瞧。
还真是他！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就见某人正顶着一脸锅底灰，活像个刚从灶膛里爬出来的黑无常，偏还冲她咧嘴一笑，白牙森森。
“你……”
卫菱用手指着徐子烈，指尖直颤，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徐子烈笑嘻嘻地问，又露出了那一口白牙。
嘴上虽然这么问，但是他心里想的却截然不同。
嫌我丢人吧，那就别带我啊……
卫菱实在想不通他抽的哪门子风。
但转念一想，去徐家做饭总要带个能帮忙打下手的人。
再者，徐夫人提前付了钱，是不需要她们去当面讨赏的。
思及此，卫菱也不想计较这人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申时末。”她没好气地甩下一句，转身就走。
徐家果然是大户人家，连她们这等厨娘都安排得如此周到。
卫菱原想着与徐子烈步行过去，
横竖也不远。谁曾想，日昳刚过，徐家竟派了辆马车来接！
“快走！”
她一把拽住徐子烈的胳膊，雀跃地往车前奔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马车呢！
车内铺着软垫，坐上去柔软极了。角落里还燃着一炉香，袅袅青烟浮动着，那香气卫菱虽辨不是什么，却觉得清雅沁人，连呼吸都跟着轻快起来。
车轮碾过城中平坦的石板路，车夫驭马娴熟，车身稳得如同漂在水面的舟。
哪像她往日坐的牛车，颠簸起来，活似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移位！
与卫菱的兴致勃勃截然相反，徐子烈缩在角落，一张黑脸绷得死紧，活像颗被霜打蔫的茄子。
他在心里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可千万、千万别叫人认出他来！
车刚停稳，车夫还未摆好脚踏，田媼已领着七八个婆子候在府门前了。
这阵仗！
卫菱喉头一紧，攥着篮子的指节都泛了白。
“小卫女请随老奴来。”
田媼目光一下就被徐子烈那张脸给吸引住。
天爷哟，这是哪门子的灶王爷下凡！
她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花了好大一番力气，她才稳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但是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
卫菱浑然未觉，只顾着打量眼前这雕梁画栋的府邸。朱漆大门上的铜兽衔环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看得她一阵目眩。
她悄悄掐了把自己的手心，这稳住了心神。
跟着田媼进了徐府，卫菱感觉自己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是一样的心情。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金黄色的青铜挂晃得她眼晕。
“汪！”
身侧传来一声狗叫。
卫菱转身，长生就跟离弦的箭，直扑徐子烈而去。
它两只前爪往他胸口一搭，竟没卫菱矮多少。
徐子烈被撞得踉跄后退，锅灰簌簌落下几缕。
徐子烈怕暴露，一个劲儿给田媼使眼色。偏偏，王富带着人正追着长生过来了。
“小……”
话音未落，瞥见徐子烈抽搐的眼角，当即拐了个弯：“小畜生！”
呼~
徐子烈悬起来的心落回了原地，他长舒一口气，后背差点被汗水湿透。
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平安抵达厨房。
卫菱刚跨过门槛，就被眼前的阵势震住了。
山珍海味，罗列如林！
悬于梁上的鹿脯，养在盆里的活鱼，竟然还有牛肉！
卫菱在心里偷偷咂舌，这徐家果然不得了！连禁止私宰的牛肉都有那么大一块！
灶台边空无一人，田媼早带着众仆退到院中，只遥遥递来一句：“小卫女但凭心意施为。”
卫菱绕着青石灶台转了三圈，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热菜几道？冷盘几味？席面规格如何？
她越琢磨越心慌，正欲硬着头皮去问，忽觉袖口一紧。
“徐府养着十几个庖厨，”徐子烈压低嗓音，黑脸上唯有一双眼和一口白牙亮得惊人，“岂会真指望你张罗全府宴席？”
卫菱心头倏然一亮。
是了，贵人们什么珍馐没尝过？要的不过是个新鲜。
她回到食材摆放的地方，正琢磨做什么菜呢，徐子烈的生意又从身后幽幽传来。
“素闻，徐夫人爱饮酒。”
奇怪！
卫菱打量着四处乱转的徐子烈。
她怎么感觉他对徐府很熟呢？
牛肉，卫菱是万万不敢动的。但其他的嘛……
“你帮我，把那条鱼杀了吧。”
她小手一指，对着徐子烈说道。
麦粉加盐混匀，温水边倒边搅成絮状，揉至光滑后盖湿布醒着。
徐子烈那边还没把鱼处理好，卫菱割了一小块羊肉下来。
用刀剁成绿豆大小的颗粒，再分三次加入花椒水，每次顺时针搅至吸收。
才刚处理好肉馅，她就从徐子烈手里将鱼接了过来。
鱼剖两半，刀背捶打至肉泥状，随后用竹刮板逆纹刮取鱼蓉。边刮，边除去鱼刺。随后，将其放入纱布里，挤入泡好的葱姜水。
为了让它的口感更好，卫菱往里混了些切成小丁的猪肥膘。
用盐和蛋清将两者混合，保证肉糜能有粘合性。
“徐子烈，”卫菱喊道，“过来帮忙。”
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她只好向他求助。
馅料要高举后再摔打进盆中，重复多次，至出现胶质拉丝后，取一小块浮于清水不散才行。
将活交给徐子烈后，卫菱马不停地赶紧烧水，将鸡汤煮上。
鸡刚下锅，她又急急忙忙回到了案板边开始包锅贴。
面团搓条切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椭圆皮。填上羊肉馅后对折捏合，两端留口。
锅贴全包完，鸡汤还没熬到火候。
卫菱便转移目标，先处理豆腐。
之前她摆摊的时候，王富就没少来照顾她的生意。
豆腐的秘方虽然被她卖给了乔疱人，但是没想到徐家厨房还有新鲜的豆腐。
卫菱不会切豆腐球，不然非要炫技不可。
雪白的豆腐切成块，摆好盘。
卫菱从带来的竹筐里拿出装芝麻酱的罐子，舀了几勺，跟调好的酱汁混合均匀。
芝麻酱的香气霸道，徐子烈一个劲儿地吸着鼻子。
“好香！”
卫菱动都没动，但嘴角微微弯起。
酱汁一淋上去，凉拌豆腐最先完成。
她掀开锅盖，用汤勺搅了搅。陶罐传热能力就是不如她那口铁锅。
无奈，她只好找个青铜锅先去煎锅贴。
有了家里锅破底的经验，卫菱这次十分小心。
锅热后，卫菱往里加入雪白的猪油。在它没完全融化的时候，她又偷偷加了一点点的芝麻油。
香气噌地一下，窜的满屋子都是。
隔着门窗，她都能隐隐听见外边的婆子议论声。
锅贴互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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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留有间隔，煎至底部微黄后，卫菱往里倒入提前和好的面粉水，没过锅贴。
盖上锅盖，小火煎至收干水分，最后再撒上翠绿的葱花，略微在锅里用余温受热，令野葱的香气也渗透进锅贴里。
鸡汤可算是沸腾起来了！
卫菱赶紧用冷水将手泡冰，捞起肉馅搓成圆子。掌心轻压使表面微裂。
狮子头放进锅里后，她往里加了些醴酒。小火慢炖。
煎锅贴的炉灶已经熄了火，只用余温保持着锅贴的热度。
待狮子头熟差不多了，卫菱把切得薄薄的笋片加进了锅里。
出锅前，卫菱只用了一点点的盐进行调味。
羊肉锅贴、鲜鱼狮子头、凉拌豆腐。
仅仅三道菜，就给卫菱忙活的不行。
她用筷子，最后完善了一下摆盘，就喊来了田媼传菜。
厨房的香气早就蔓延到屋外。一群人嗅着香气，早就偷偷在咽口水了。
一众婆子呼啦啦来，又呼啦啦走。
卫菱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
拿捏不准，她回身将用过的灶台、锅碗瓢盆全都收拾干净。
徐司徒、徐夫人和徐昶早就在前厅等着了。
单论精巧来说，卫菱做得的确比不上徐府的庖厨。但若论味道嘛……
徐夫人等徐司徒挟了一筷子羊肉锅贴后，目标直奔狮子头。
鱼蓉经反复摔打形成气孔结构，舌尖轻压就化在了口腔里。猪肥膘的脂香带着颗粒感，跟细腻的鱼蓉融合在了一起。
本就鲜美的狮子头在鸡汤里吸足的汁水，鲜味浓郁。
“啊！”
徐夫人正沉浸在美食中，飘飘然。忽然手背传来一阵灼痛感。
她看向徐司徒，就见后者嘴里还咬着半截羊肉锅贴。但是由于没封口，饱满的汤水里裹着满满的羊肉精华，就这么被挤出来，溅到了她。
“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徐夫人放下手里的碗，擦了擦手。
随后，她用勺子舀起狮子头的汤送到嘴唇边。笋片爽脆，狮子头的汤香气十足却又不失清爽。
将狮子头尝完，徐夫人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这么好的菜肴，不喝点，真是可惜了。
锅贴的底部焦脆，但是上半部分保留了面皮的柔软。一口咬下，徐夫人亲眼看着汁水从尾部窜出来，一道水柱就这样以弧线的轨迹落到了徐昶的衣袖上。
徐昶：“……”
“嘿嘿。”
徐夫人对着长子傻笑了几声。
羊肉一点不膻气，浓厚的脂香醇厚却不油腻，比府里庖厨做得味道小多了。在醋碟中蘸一下，羊肉的味道彻底被转化为单纯的肉香。
徐夫人将剩下的丁点锅贴全塞进嘴里，端起酒，喝了一口。
极美，极香！
连着尝了两道香气浓郁的肉菜，徐夫人对那道豆腐期待极了。
褐色的酱汁挂在雪白的豆腐上，入口便是芝麻酱的味道。
徐夫人不知这是何种调料，直觉清爽中又觉得有醇厚的回甘。
她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现在是真明白自己的小儿子为何隐姓埋名要跟卫菱“私奔”了！
前厅吃得正酣，田媼分不出身来厨房。
卫菱跟徐子烈就那么巴巴地等着。
倏地，门被推开，徐府的庖厨们和厨娘们走了进来。
“小郎君？”
纵使徐子烈把脸涂黑，但是打头的主厨还是一眼就将徐子烈认了出来。
“小郎君？！！！”
卫菱扭头，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向徐子烈。
又急又心虚又热。
黄豆大的黑色汗珠顺着他额角滑下，划过的地方在脸上留下一道“雪白的轨迹”。
“你……你……听我解释……”
短时间内，卫菱的脑子里倏地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黑市——
少女君——
失忆——
……
各中种种，使得全身的血液都一窝蜂涌到了卫菱的大脑。
“解释你大爷！”
卫菱恶狠狠地踩向徐子烈的脚背，不解气似的，还用脚碾了几下。
接着，她拿上篮筐，转身就走。
徐家的庖厨们没搞清情况，自觉站到两旁，给卫菱让出一条路来。
“啊！”
徐子烈想追，脚上的剧痛绊住了他的脚步。
“阿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