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齐拂己嚅唇,似要应允。
魏国公抬掌对着齐拂己:“唉,对了,修佛之人可不兴打诳语。”
他料定此话一出,长子绝不敢虚与委蛇,昧地谩天。
果然,齐拂己重合上唇。最终没有应允,沉默着离开偏厅。
途中路过木樨小筑,他早知道云窈住在这里,心念微动,朝小筑的院门眺去。炎夏无风,桂树一动不动,仿佛一部凝固的古画,断不会有人走出来,不会让他瞧见窈窕身段,一笑一颦。
齐拂己扭头,压低嗓子吩咐:“去打听下,她过得怎样?”
他叮嘱:“谨慎些,莫要让别人晓得是我问的。”
大安转着眼珠应喏,转身一背对齐拂己,就即刻笑得绽花——嘿嘿,世子对云姑娘好上心,不一般!
许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世子,大安对打听之事格外热情,不一会就回报说那云姑娘能吃能睡,精气神不差,大抵安好,唯独就是不爱出门——不对,应该说从不出门!自搬来木樨小筑,云窈除却早晚问公主安,其余时辰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齐拂己心忽然跟那日想到她的难处时一样,拉扯两下,却比那日更疼。
他伫立原地,沉吟半晌,想好了方才迈步。
不是回世子院的路,大安不禁多嘴:“世子我们不回去吗?”
齐拂己风淡云轻:“四处转转。”
二房主母冯氏早与齐岚离心,夫妻间生疏陌路,但她却与汉阳公主亲近,逢初一十五都上公主这里,点卯一般。
冯氏每回还会带上二房的两位小姐——齐姝静是她亲生,姝妍妾出,但生母难产去世,一直都是冯氏亲养亲带,视如己出。
齐拂己慢慢走到院中,中央就是花厅,他余光朝内偷瞟了眼——果然,冯氏和公主说体己话时,又让两个女儿避来花厅玩。
齐姝妍眼尖,隔着纱窗辨出路人,挥臂高呼:“大哥哥!大哥哥!”
齐拂己继续朝前走了一步才顿足,循声回望,脸上慢慢浮现惊诧之色:“你们怎么在这?”
“今日娘来探望殿下,捎带上我俩。”齐姝妍边说边快步朝门外走,齐姝静慢些,但也近前。
齐拂己上下打量两位堂妹:“就你们两个吗?”
齐姝妍蹙眉,大哥这话问得奇怪,家里颠来倒去不就俩姐妹?
齐拂己面色平淡,恍若古井:“我听说家里新来了一位表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玩?”
“哎呀我这记性!”齐姝妍一拍脑袋,回头同齐姝静道,“下回叫上云窈!”
齐姝静点头。
“云窈?”齐拂己一脸莫名懵懂地问。
“就是你说的表妹呀!”齐姝妍旋即接话,大哥哥看来只顺耳听了一句,并不了解详细。她便将云窈芳名、来历乃至喜好……知无不言尽告诉齐拂己。
齐拂己抿唇不语,心中默道:活泼热情的阿妍带领,相信她能受感染,渐解心结,疗愈伤痛,变得开朗、欢喜。
他又告诉自己,所做这一切仅因为佛门慈悲,普渡众生。
齐拂己不知不觉双手合十。
今日目的已达到,再无滞留意义,朝二姊妹微微躬身,算作接话,而后就出声告辞。
齐姝妍和姝静都没有挽留,目送离去。齐姝妍瞅着齐拂己背影,想起他刚才对云窈的态度,可真够含糊敷衍的,不由同姝静嘀咕:“大哥哥心里唯有佛法,旁的人事真是半点不上心!”
“嘘!”齐姝静让她别乱嚼舌根。
齐拂己耳聪听清,却面不改色,缓步前行。
大安一看世子这走的,仍然不是回院的道,反而越来越远,忍不住再次追问:“世子咱们这是再去哪里?”
齐拂己想总不能立马折返,也太昭然若揭:“继续往前走走吧。”
这一走就穿假山上了琴堤,再过泉亭,到前面好大一片水域。这里建府之初唤作清风池,就是个水洼,后来越阔越大,移土灌水,成了波涛浩渺的私湖。眼下夏日正照,浮光跃金。
齐拂己慢慢往前踱,到了明月庵,原本也是佛堂,却在他祖父那代弃置。
他站在门前促眸,记得小时候这里有一副“清风明月,不二法门”的门联,今已不见,只有门边杂草两簇z
齐拂己轻轻推门,进入庵中,虽阶生青苔但并无蛛网,只一些浮灰和落叶。禅房内干净静谧,他在蒲团上坐下,瞬觉身心宁静,淡淡开口:“此处幽静,适合修行。”
*
云窈寄居的小园既唤木樨小筑,自然遍植桂树,但这会花没开,与寻常树木无异。
她希望自己能和这没开的桂树一样,在每回去拜见汉阳公主时都泯然众人。
虽然没有人谁敢顶着忤逆公主的名头作恶,早晨问安这一段路走得最安全,敢独行,但问安见礼的过程实在是太提心吊胆了!
与从前家中问父母安截然不同,须时刻谨慎小心,哪怕说错一个字,办错一件事,都会惹出大祸。
她每回出上房时,都忍不住暗中长松一口气,然后到了晚上又重提起,揪心。
日复一日。
甚至因此生了白发。
落玉帮她挑出白发,紧张道:“小姐你别动啊。”
“好——”云窈只张嘴,身子一动不动,眼睛望着镜子里的落玉一手捏白发,一手拿起剪刀——据说长了白发不能拔,不能揪,不然会越长越多,只有一刀剪掉才能断绝。
落玉落剪:“好了。”
她去扔白发。
云窈对镜细瞧,还好,垂挂髻没乱。她稍微梳了下覆额那一排就起身。
怕节外生枝,云窈闭门不出,今日计划是和落玉一道养护老家带来的乐器。云窈清理洞箫音孔,落玉一边给琴松弦一边感叹:“小姐,你好久没弹琴了。”
上回弹还是在水月寺,可尽兴了。
云窈也忆起水月寺合奏,一阵恍惚。
少顷,又想,以前爹爹说每样乐器都如爱人,如果长期得不到亲近,就会枯萎。
云窈笑道:“放桌上吧,我先吹箫,待会弹琴。”
她清理好后唇抵箫口,指按孔上,徐徐吹起,虽然指法熟练,但中气不足,成的曲调比琴曲差上许多。
外头却有人突然鼓掌,啪啪十分热烈,惹得云窈羞愧脸红,移箫止音。
“妹妹好雅兴!”齐姝妍隔窗先打个照面,再走进来。脚抬起跨越门槛,嘴上问:“吹的是什么曲子?”
她身后齐姝静知道,分唇要答,但见云窈也张了嘴,就立马重闭,不抢主人家的话。
哪晓得云窈也是个一惯谦让的,亦闭嘴噤声。
一时无人回应齐姝妍。
最后是婢女落玉告知:“我们小姐吹的是《醉太平》,描绘的是我们杭州西湖十景之一的平湖秋月。”
齐姝妍道:“还没去过杭州,往后有机会定要逛一趟西湖。”
云窈颇爱家乡,禁不住多说几句,将杭州的好逐一列举。
齐姝妍频频点头:“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自然是好。”她转头望向窗外,话头亦变换,“昨日这场细雨后,天气凉爽些了。”
齐姝静启唇:“一场雨一场寒,渐渐就入秋了。”
云窈垂首,在她们老家还有复热的秋老虎,不知京中如何。
正想着齐姝妍牵起她的手:“难得天气好,我们出去玩吧!”
“出去玩?”云窈脱口而出。
齐姝妍愣了下,不知云窈脸上怎么会因寻常一句,显露这么多慌张和惊恐。
云窈却一瞬想了许多——前些天,她终于听闻了齐岚父子在家卧床养病,单氏照料,也不出门的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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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她能猜到他们是被拘了。
她当天晚上躺床上痛哭一场。
他们是犯法不是犯错啊!怎么罚得这么轻?
她听说平头老百姓想伸冤,只能去敲闻登鼓,先挨三十杖,没等到开口命都没了,于是哭得更凶,浑身无力。
眼下齐氏姐妹邀请,云窈第一反应是害怕路上遇到二房报复,继而又担心齐氏姐妹也是陷阱、算计。
于是紧着嗓子追问:“去哪玩?”
“就在府里。”齐姝静前迈半步,冲云窈温柔一笑示好。
云窈依旧不安,府里也分公主这边,和二房那里。她详细打听,得知是在府里游山玩水,届时端水的、捧小食的、备擦汗巾帕的,会有许多婢女跟在后面,这才稍稍镇定。
但也没有完全安心和信任齐氏姐妹。
云窈擦干净箫口收好琴,喊上落玉,才和众人一道离开木樨小筑。
齐姝妍提议在假山附近捉迷藏,云窈樱唇咬了再咬,快咬破了,才攥拳鼓起勇气道:“我……我想和大家一起玩,不想一个人单独藏或找。”
“云窈你是不是怕黑?”齐姝妍马上追问,又说要是怕黑,不躲在山洞里就行。
云窈支支吾吾:“不仅仅是怕黑……”
她说不出口,快急哭了!
齐姝妍睹着,心想云姑娘还真认生,大哥哥无心插柳那句竟是对的,得多和她亲近,等把这里当自己家时,就完全去除怯意。
“好,那我们不捉迷藏,不如……下棋吧?”齐姝妍亲热挽起云窈胳膊,带她上琴堤,入泉亭,还喊上所有人都到亭子里,一时仨姐妹被围个水泄不通,亭内快站不下。
齐姝妍人热情,棋艺却平平,姝静和云窈水平明显高些,能有来有往,你负我胜,你胜我负,数局厮杀。
时间长了,观棋的齐姝妍就有些无聊,她又不能语,于是懒懒凭栏,视线越过泉亭去瞟幽泉,再扭头往清风池上扫去,远远眺见湖对岸一片红娇绿嫩正向湖心蔓延,不由举臂高呼:“我们去采莲蓬吧!”
齐姝妍说干就干,命人从舡坞里牵出两只小船,自己先跃上,继而牵姝静和云窈上同一只。
三女坐稳,小船轻荡,齐姝妍笑着告诉云窈:“小时候我和姐姐经常这样游湖,那会还有小太尉、大哥哥和李凝哥,五人同舟。”
齐姝静垂耷眼皮轻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她抬起头,小船驶向湖心有了风,碎发粘在额上,还有一缕在颊面,挠得痒。齐姝静抬手,轻轻自勾耳后。
二船划到野荷盛开处就收浆停了,扑鼻尽是莲香,仨女和婢女们欢欢喜喜开始采莲。
齐拂己正在明月庵内参禅,听见动静,继续阖眼拨动念珠,恍然未闻。
窗外欢声笑语,嬉笑打闹,齐拂己岿然入定,连睫毛都不曾眨。
“窈娘,你快过来这边坐!”
听见齐姝妍言语,他缓缓睁开眼。
“腿盘起来,对、对,就这样,好了!”齐姝妍又道。
“这是做什么?”云窈反问。
听见她的声音,齐拂己停拨念珠,挽在手上,另一只手将窗推开一线,窥见齐姝妍正将云窈摁坐船头:“唉别动、别动——”
野荷花自发长成了上下两层,上面的株株人高,下面的离水约莫一、两尺,遮蔽湖面亦挡住甲板。丛丛叶间探出一茎粉白到几近透明的荷花,刚好卡在她们停船的船头。
荷花瓣瓣展开,云窈盘膝坐定,恰巧她今日又穿的素白纱罗衣,错落间如观世音坐莲台。
“窈娘你可真漂亮。”齐姝妍感叹,她一旦起兴都要玩到底,拉来嫡姐分扮善财和龙女,站立观音两厢。
齐拂己隐在窗后,透过一线缝隙默默窥视,由始至终,目不转睛。
他抿着唇,眸色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