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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Wenn ich tanzen

作者:耳朵的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蔚青趴在锅炉房的桌子上,桌面已经被擦得发亮。窗外风吹着枯叶在铁皮屋檐上飒飒作响,她的铅笔头却迟迟停在空白纸上。


    “命题清晰。”她低声重复着梁悯初的说过的话,“不能模棱两可,也不能感情用事。”


    她写下第一句,又划掉。写了第二句,又擦掉。最终,她在纸上郑重地写下:“如果服从是错的,那不服从就一定是对的吗?”


    写完她就停住了,盯着那一行字,仿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逻辑代数并不允许犹豫,可她犹豫了许久。


    这个问题她不是第一次问自己,但这是第一次,用逻辑的方式问出口。


    她在纸下画了两个格子,一边写上“是”,一边写上“否”。


    铅笔头在“否”上轻轻一点,又停下。


    那是自然,这是逻辑,是数学,是不容置疑的。


    “服从是错的”的否命题是“不服从是不错的”,也就是“不服从一定是对的”。


    但可惜真命题的否命题不一定是真命题。


    她忽然觉得这不像是在解一道逻辑题,更像是在押一场赌注。


    她手指还搭在纸上,耳边却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她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罗简正趴在一块空着的卡纸板上写东西。她身子半伏着,舌尖还顶着嘴角,像是在给每一个字都加上点力气。


    “你在写什么?”陈蔚青有些好奇。


    “没什么!”罗简“唰”地把那张纸往怀里一揣,眼睛一瞪,像只被抓住偷吃糖的小猫。


    “让我看看嘛。”蔚青伸出手。


    “真的没什么啦!”她脸颊一红,又悄悄往后藏,纸边却露出一小行歪歪斜斜的铅笔字。


    陈蔚青笑了笑,轻轻一拉,罗简没拦住,只好垂着脑袋任她抽走那张纸。


    纸张上是几段零碎的句子,字不工整,标点混乱,有些字还一看就知道是生拼硬造,但那种认真劲却从歪歪扭扭的笔划里透了出来。


    她写的是码头边的一个女人。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就提着竹篮子和破桶,赤着脚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下来洗衣服。她总爱唱歌,不是那种戏曲,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她自己写的呢,歌曲的尾巴拖得长长的,像是不愿意结束。


    有一回冬天看到那女人蹲在水边,脚已经冻得通红,鞋子却没脱,裤脚浸着水。她说她原本想叫她回去歇歇,可她唱得太入神,像是忘了这个冬天是给人冷的,忘了水是给人疼的。


    “多冷的天呐,像刀子一样。”


    “还好咯,我听说往北边走啊,冬天会下雪,跟人一样厚呢。”


    “大娘,你见过雪吗?”


    “没有,但应该是白色的吧。”


    她写她有次在码头角落睡午觉,迷迷糊糊地听到那女人唱到一半停下,远远地传来别人口气粗的喊声:“阿珠——饭呢!”然后歌声就没了。她从石头缝里抬头看过去,只看到那女人把衣服一裹,飞快地往家走,走几步又回头看河水,像是怕有人偷了她洗到一半的褂子。那女人手上的皱纹像麻绳,唱歌的时候总是笑,笑得嘴角往下垂。她从来没听清那女人唱的是什么,但就是好听,直到现在,她还是会在梦里听到那首歌。


    “你这篇,写得真挺好。”陈蔚青轻声说。


    “你别笑我啊!”罗简抱着头,“我就瞎写写,反正你说以后要写文章嘛,我就想试试。”


    “我为什么要笑你?”蔚青拍拍她,“这比我第一次写的还好。”


    “真的?”


    “真的。”她认真地点头,“你这篇,我要给婉芝看。说不定,下期的报纸上就能登出来。”


    罗简嘴张得大大的,最后狠狠地点了点头:“嗯!”


    “那么感人?”沈时砚在角落悠悠地开口,手上还在摆弄着他的继电器,“那我也写一篇,题目叫《命题逻辑分析》,附带三页数学证明,怎么样?”


    “滚。”陈蔚青和罗简几乎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锅炉房门被猛地推开,风卷着几张废纸飘了进来,黎婉芝穿着一件浅米色短外套,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上举着一张泛黄的宣传单。


    “走啦走啦!电影院今天放新片!”她边喘气边挥舞着纸,“派拉蒙的新片,听说是有声片,老黎说那唱歌的人像是在耳边唱的——要不要听听?”


    “有声片?”罗简一瞬间坐直了,眼睛亮得像猫看见灯,“什么意思?真的人说话吗?”


    “当然是!”婉芝得意地一挥手,“在明珠电影院,今天晚上六点,赶得上!我刚和售票的说好了,有三张票。”


    “哎你怎么就准备了三张?”蔚青狐疑地看她。


    “当然是给你、我、还有我们的小作家。”婉芝笑眯眯地看向罗简。


    沈时砚在角落咳了一声:“好歹我也出过力啊,电影不给我看?”


    罗炽南也在角落咳嗽了一声:“咳咳,我就不用了,给我妹妹带回来就行。”


    “等你写完你的逻辑分析,我们请你看《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婉芝翻了个白眼,把宣传单甩进他怀里,又转头对罗炽南说,“抱歉忘记你了南哥,咱们看浪漫爱情故事也不好意思带着你们是吧,反正你放心好了!一定会把你妹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给你的。”


    天色将暮,三人有说有笑地从锅炉房里走出去,一路经过码头旧街,走过昏黄灯火和小贩摊前的汽水箱。明珠电影院的门口已站了不少人,穿长衫的、穿西装的、还有穿洋裙的太太。灯牌上的片名写着《茜茜与皇冠》,灯泡一闪一闪地亮,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照进新的时代。


    “哇……”罗简仰着头看那幕布一样的灯箱,“第一次看电影哎……”


    “而且是第一次听见电影会说话。”婉芝搂住她。


    “那我该穿得隆重点……”她悄悄拉拉自己的工装裤。


    “没关系,我们就是来见见世界的。”陈蔚青站在她另一边,语气轻柔,却带着坚定,“反正我们已经在写它了。”


    电影院大门缓缓打开,柔和的光从门缝中泄出来,映在三人脸上——那是少女最明亮、最满怀期待的表情,如夜色中最早亮起的三盏灯。


    电影厅的灯缓缓熄灭,荧幕前一瞬间漆黑无声。


    罗简紧紧攥着椅子的边缘,眼睛睁得比灯泡还大。黎婉芝靠在她旁边,嘴里嚼着半化的硬糖,眼神里却早就亮晶晶的,像是比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陈蔚青坐在最边上,裙角整整齐齐地收好,手里还攥着那张被折过几次的票根。


    银幕亮起来的时候,是一点微光在黑暗里挣扎,然后一下子炸开,像天花板裂出一道缝,从里面灌下了另一个世界的光。


    有声片开始了。


    屏幕上,一个女人——那是主角茜茜公主,她在奔跑,她的裙角扬起,嘴巴张开,竟真的发出了声音。


    不是字幕,不是讲解,是——她在说话,她在唱歌。


    罗简像被电到了一样,整个人往前倾了半寸。


    她眼睛睁得极大,嘴唇轻微张开,好像怕惊扰了什么圣物。


    “哇……”她低低吐出这声,几乎不是在说话,而是惊叹。


    电影是黑白的,画面不算清晰,声音里带着老式留声机的沙沙响。主角茜茜公主第一次骑马出场时,她头发在风中飞舞,眼睛亮得像星星,一句“我不想嫁人,我想去环游世界”,就让全场悄悄安静了一瞬。


    她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公主,她会偷跑出去爬树,躲在厨房帮厨子做点心。她第一次见到皇帝时正穿着一身不合规矩的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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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头发还乱着,脸上是被阳光晒红的热度。可她却毫不怯场地说:“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不是王冠的附属。”


    “这台词真漂亮……”黎婉芝小声赞叹。


    陈蔚青心里轻轻一动。


    电影后半段,茜茜嫁给了皇帝,却在礼仪、宫规和女人的敌意中渐渐失语。她看着镜中被打理得无可挑剔的自己,轻声说:“我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然后独自一人离开了宫廷,去了海边。


    镜头拍下她在海边骑马、在山上读书,在一间开满牵牛花的小屋里独自生活。直到某天皇帝来找她,说:“我需要的是你,不是一个完美的皇后。”


    “可我不再知道,我是谁了。”茜茜说。


    电影的最后,她还是回到了维也纳,坐在王座边,却闭上了眼睛,像是困倦了很久。


    电影就这样在她在王座上的打盹里结束了。”


    灯光亮起。


    电影院一时静默。三人都没有说话,像是被这场黑白梦缠了一整晚,谁也没先醒过来。


    “你们说……”罗简先开口,声音有点哑,“她开心吗?”


    “她自由吗?”黎婉芝说。


    “她是她自己吗?”陈蔚青问。


    然后三人对视了一眼,忽然笑了。


    “唉……”婉芝伸个懒腰,“南州的三个平凡女子,操着公主的心。蔚青你想想得了,我费个什么劲。”


    “但你不觉得……”蔚青慢慢说,“她其实是我们都想过的那种人吗?反叛一点、聪明一点、不太妥协……但最后还是回去了。”


    三人走出影院,风吹起街上的灯光,脚边是汽水瓶滚落的声音。外头街灯还亮着,街上人影稀落,三人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路,才在路口一起笑了起来。


    南州街头的灯光不像北方城市那样明亮,却也足够照出人影。几家杂货铺还没打烊,街角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风吹过明珠电影院的门帘,扬起一缕缕刚刚被电影熏热的回忆。


    “她真美啊……”罗简一边走一边念叨,仿佛还沉在电影里,“那个海边的镜头,我都想哭了。”


    “你是羡慕她的裙子,还是她那匹白马?”黎婉芝打趣她。


    “是她那句‘我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罗简小声说。她的声音有些迟疑,像是怕自己太过认真了。


    三人走到旧城区的小巷口,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昏黄的街灯下,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忽然,罗简像是心血来潮,轻轻哼起了刚才电影里反复出现的一首旋律。


    那是一句德语的歌,调子柔柔的,像是穿过维也纳的风。她不会德语,只是在模仿她的发音,词也记得不全,调子甚至有点走音,可唱得极认真,眼睛望着月亮,像是要把整个梦留住。


    陈蔚青和黎婉芝都停住了脚步。


    月光落在她们身上,白色的、薄薄的,像洒了一层旧时代的银粉。


    罗简唱到一半,又抬头看月亮,仿佛她的声音是要给谁听的。


    陈蔚青低声说:“……简直跟电影里面一模一样。”


    罗简一愣,回头看她,脸上浮现一点茫然的笑:“是吗?”


    “是真的。”黎婉芝走上前去,伸手抱住她的肩,像是忽然被触动了什么,“阿简,以后你一定要演电影。”


    “我?”罗简愣住。


    “当然!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你想演,而且你可以的!”婉芝盯着她看,“那就够了。”


    她们就这样走在路灯与月光交错的街道上,像三根并肩燃烧的火柴。光亮很小,却足够照亮脚下的石板路。


    陈蔚青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罗简真的出现在银幕上,她一定还记得这个夜晚——那个旧街口、电影院门口、电影刚放完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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