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自由时,对时间的感应是迟钝的。
刘珉之厌恶时间的流逝,因为他分不清这是否重要。
他本以为杜其骏会立刻来找他,示威也好,欺辱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彻底把自己忘掉。
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那个总来送饭的小男孩不见了。
听说他只是来替叔父值班,如今叔父复职,他可以回家过冬了。
刘珉之为他感到高兴,殊不知今天,他自己也会高兴。
监狱的守卫并不苛待他,反倒经常送些小东西,连书都送来三五本,床边亮着两盏油灯,刘珉之窝在床上读书解闷,一上午也看不进几页纸。
脚步声响起,这个点儿应该是来送午饭的。
刘珉之面墙坐着,只听见来的声音却没听见去的,这才奇怪地转过身。
这一转身,却愣住了。
王桂英挎着个木框,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刘珉之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窘迫地从床上站起来,披上黑色的大衣罩在囚服外头,不太敢看王桂英带水光的眼睛。
“你,你怎么来了。”
王桂英抬手捂住嘴,还是发出一声呜咽。
刘珉之的心被暗无天日冻了三天,如今乍一见光,堆积的酸水汹涌着往外头冒,像一道倾泄的伤口。
两人隔着铁栏杆摸手,王桂英不畏寒,但什么季节就该穿什么衣裳,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狐狸皮的夹裳,袖口翻出来,露出里头腕子又圆又白,像温泉里泡着的暖玉。
刘珉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干皴起皮,他缩回来,又被王桂英握过去。
他心头一暖,正想吸吸鼻子,好生说会儿话,却听王桂英扯起嗓子喊人。
“大哥!”
“来了来了。”
一个胡子拉碴的守卫小跑过来,王桂英已做好准备,从袖口里掏出个小钱袋,泪眼朦胧地塞进他手里。
“大哥,你行行好,叫我进去和我男人聚聚。”
“哎呀这是规……”
守卫话说到一半,熟练地紧急拐弯。
“就通融你们一下,动作快点哈。”
铁门打开,刘珉之反倒更加无措起来,他想起自己三天没洗澡,身上是不是都馊了?他一时冲动被抓进来,家里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她会怎么看自己?
脑子和身体各论各的,一切迅速发生。
刘珉之下意识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扑进来的女人。
好温暖。
监狱里头一股阴气儿,他差点就要呆惯了,思维都染上三分病气。现在祛了寒,才明白他还是娇生惯养的主儿,就喜欢这暖玉温香。
“家里……”
刘珉之止住,感觉到怀里的脑袋疑惑地动了动,抬起脸看她。
她的眸色怎么这样黑,眉毛也是浓黑色,似乎描摹这个人的每一笔都浓墨重彩,使了十足的力气。
“你怎么样?”
该聊正事了。
王桂英不舍地从他怀里拱出来。
“挺好的,家里也都好。”
刘珉之瞪大眼睛:“真的?”
王桂英没注意他的震惊,一箩筐地往外倒消息。
她手脚十分麻利,一边交代情况,一边折腾带来的东西,将木框里的热饭热菜盛出来。
“警卫队没去过家里。事后我也去找过赵副官,赵副官说军务部死了人,这件事闹的很大,那个叫杜其骧的,正在教训他弟弟。赵副官还说刘府近期不会有事,我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但是不怎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你出来。”
说到这,王桂英委屈的很。
“那个赵副官,是不是成坏人了?”
刘珉之抹抹她通红的眼睛,柔声道。
“好和坏的事我也说不清,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肯见你,我已经很感激了。”
刘珉之垂下头,用更轻的声音问。
“马竭,他怎么样了?”
这个男人因忠于自己而死,刘珉之胸中有愧,他如何配得上这份恩情?
“他还没下葬,听说他有很多兄弟在帮他喊冤,要找警卫队算账。”
王桂英已将饭菜都摆出来,冬天冷,她为了让刘珉之吃口热的,往瓷壶里灌了开水暖着,一样四份肉菜,到这里还是温的。
王桂英将筷子柄儿塞进他手里,刘珉之夹了一口黄牛肉,好吃的他鼻子发酸。
他不敢再提马竭的事儿,转问道:“爹呢?”
“还是老样子,我没敢让他知道外头的事,说你去北京了。”
“那就好,那就好……”
刘珉之长舒了一口气,紧紧握住王桂英的手。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说这个干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抬眼看狭小的牢房,灰扑扑的,什么也没有,比王家在乡下的房子还差的多,娇生惯养的二少爷竟也要过这种日子,可见想世事无常,无人幸免。她思及此处,不禁簌簌落下两行清泪。
“委屈你了,我本来带了衣服被褥,可是他们不叫我拿起来……”
刘珉之撂下筷子,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轻柔地喟叹一声:“能看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他想,患难见真情,大抵如是。
王桂英用大拇指揉干净眼泪,又抹在手背上,冬天的衣裳贵,绢子也难洗,她总在冬天暴露这些贫穷的习惯,好在刘家人从没说过她。
“不说这个了,你吃饭,吃饭。”
“好。”
王桂英怕他吃不好,等他把饭菜都吃干净,才又絮絮叨叨说起外头的事。
“马竭的家里我去过一趟,把我手上的现钱,一共两百块法币留给他家里人,叫他们置办丧事。但看样子,这丧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办。”
刘珉之重重点头,马竭的家人,他是一定要管的。
“这两天天气冷,爹又起不来床,只能呆在暖房里看报——”
“爹怎么样?”
刘珉之很紧张,王桂英忙安抚他。
“没事,没事,都说了还是老样子,大夫也每天去把脉。”
刘珉之还是心神不宁,叮嘱道:“大夫的口风也要把紧,不要叫爹知道铺子和我的事。他的身子,不能再操一点心了。”
“我晓得的,我晓得的。”
王桂英将碗筷收拾好,通道尽头的守卫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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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表,磨磨蹭蹭站起来。
“还有,爹最近看报纸,说蒋部长答应联共抗日了,爹很高兴,我不懂这些大事,但听爹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咱们家也能落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是。”
刘珉之也很高兴。
“大哥是蒋派的人,大局定了,大哥应该也会有消息了。”
王桂英大喜:“那你是不是就能放出来了?”
刘珉之笑着点头:“那是当然,等大哥来了信儿,谁还敢欺负咱们刘家的人?”
政丨治是很复杂的事情,千里之外的一道文书发出,全国上下都要天翻地覆。在官场谋生的人,今朝起明日落,都如碧涛逐浪般慷慨。刘家是地主家庭,对权力有着天然的敬畏。刘琼越在军中时,他们声名鼎赫;刘琼越落难时,他们也要忍受不得好死的磋磨。
好在刘琼越没站错队,只要能保住小命,只要能熬过这个坎儿,漳县又是他们的天下,何必惧怕见风使舵的杜家?
两人才高兴起来,守卫拖沓着步子过来催人。
“大哥,再给我们两分钟。”
“……快点。”
守卫倚靠在旁边,变成一座黑色的钟。
王桂英几乎是才来就要走了,刘珉之心里酸酸涩涩。他从不知道和家人相处的时间这样宝贵,他总以为家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是偏安一隅的退路,可如今才明白,家人是遮风雨的墙,而他自己,一直在享受家人的庇护。
“谢谢你把家里照顾的这么好。”刘珉之摸摸她的脸,她的面庞圆短,像个福娃娃,她明明比自己还要年轻两岁,却已经顶天立地的二奶奶了。
王桂英把脸颊贴在他手上。
人手的温度会比身体其他部位更高,可刘珉之的手一点也不暖和,她反握住,试图传递给他一些温度。
“你回去吧。”
王桂英咬着唇,被轻柔地抚开了。
“听话,回去吧。”
王桂英站起来,守卫早已把铁门打开,她突然小声道:“咱们一起跑,外头有伙计在接咱们。”
刘珉之失笑,不知道她是怎么冒出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她似乎还是认真的,刘珉之不想败她的兴,转移话题道。
“伙计都放出来了?”
“放了几个,钱管家也放出来了,但他伤了身子,在家里养伤。”
刘珉之点头。
守卫轻咳两声,很有礼貌地催促着。
王桂英还是顽强地牵他的手。
“好了,等大哥来信儿,我马上就出去,用不了多久的。”
王桂英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刘珉之心中一动:“等等。”
正准备锁门的守卫撂下钥匙:“快点儿。”
“马上。”
刘珉之突然抱住王桂英,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
“啧,”守卫分开两人,“不好意思,时间到了。”
王桂英站在铁栏杆外头,眼睛里水光潋滟。
“照顾好爹。”
“我晓得。”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世界蒙蒙然灰沉下来,刘珉之在余温里徘徊片刻,重新坐进那张破败的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