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珉之方才说来教堂找保罗神父,不算说谎,他和这位神父确实认得。
保罗神父今年52岁,他20岁就到中国布教,在这里度过半生有余。
刘珉之第一次知道他是在八九岁的时候,保罗神父挨家挨户上门传教,轮到刘家,被刘伯参客客气气请了出去。
神父大受感动,觉得这家人既没有动手,也没有骂街,一定是对主心怀感念,有被教化的潜质。于是一连几天登门拜访,虽未布道成功,倒与刘家人相熟了。
说起来,刘珉之选择去法国留学,也有这位神父的影响。
刘珉之略坐一会儿,等到神父回教堂。
“嘿!好久不见,我的二刘!”
保罗神父穿着黑色长袍,一头灰白色蜷发,皮肤泛红有斑,松松垮垮挂在崎岖的骨骼上。
刘珉之笑着与他贴脸拥抱。
“好久不见,老齐。”
保罗神父大名齐保罗,据说齐是他救命恩人的姓,他乐意听别人喊他老齐。
老齐厚实的手掌在刘珉之后背上连拍几下,力道嗙嗙嗙作响。
“走!去我屋里聊,早听说你回来了,没空去看你。”
“该我来找你的,别怨我来的晚。”
老齐哈哈大笑。
“来了就好,来了就欢迎。”
老齐的房间就挨在教堂后边的告解室,但是环境比教堂差远了,像是用剩下的泥料随手糊的。房间十来平大小,有电灯,但是灯光昏暗。屋里面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余下就是些生活必需品,水壶、水杯、毛巾,还有床头一本圣经。
水壶是空的,老齐去院子里摇上来井水,一人倒一杯捧在手上。
刘珉之坐椅子,他自己坐床上。
“怎么样,在法国生活不错吧?”
“当然,法国是个很美的国家。”
听到对祖国的称赞,老齐骄傲地仰起脖子,他的颈部满是赘皮,从下巴一条斜线连到胸口。
刘珉之用法语和他聊法国的艺术、法国的人民,齐保罗神情激动,唾沫横飞。
刘珉之又聊起巴黎的街道,安东尼的戏剧,还有与德国在莱茵兰的冲突,老齐沉默了,他离开法国太久,这些不是他熟悉的话题。
刘珉之收住话头。
“老齐,你居然舍得离开那么美丽的家乡。”
老齐嘿笑,颈部的皮肉弹簧似的抖动。
“我那时候太年轻,特别想在外国传播主的福音,没想到就在中国呆了一辈子。”
刘珉之有些感慨:“你没想过回去吗?”
“都过去了。”
齐保罗并没多说,或许到他这个年纪,遗憾会和空气一样寻常。
“二刘,你受洗了吗?”
”没有。”
齐保罗追问:“你没有在西方找到信仰?”
刘珉之觉得好笑:“都说了我不信教。”
神父犹不死心:“你有文化,有知识,不是野蛮人,你应该知晓天主。”
“是的,我知晓祂,我也尊重祂,所以我也尊重祂的使者,也就是您。”
神父摸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好吧,你是个特别的文明人。”
刘珉之不经意地转移话题。
“我刚才在教堂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信徒。”
“谁?”保罗想了想,“我猜是苏小姐,她经常来。”
刘珉之颇有兴趣:“她是你发展的教徒吗?”
“不是。”
保罗有些挫败,许多年来,他对工作一腔热忱,但是收效甚微。
“她是在北京受洗的。”
“北京?”
“是的,她在北京读大学,被同学介绍,纳入主的怀抱,”保罗突然反应过来,“你在打探她的信息?”
“没有,随便问问。”
刘珉之扭头。
保罗神父拍腿大笑:“别害羞,二刘,喜欢漂亮女性是正常的。我主虽然要求神职人员保持纯洁,不可进入婚姻,但对信徒没有要求,据我所知,苏小姐还是单身。”
刘珉之抓着下巴。
“二刘,正好你也单身,在中国,你这个年纪也该结婚了,苏小姐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单身?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下意识回答后,刘珉之开始唾弃自己的无耻。
包办婚姻在西方观念里不作数,他安慰自己。
保罗神父并未发现异常,两人交谈一阵,神父送他出去。
“二刘,我可以帮你受洗,这样你就有很多机会接触苏小姐。”
“神父,您这样传教太不择手段了。”
保罗大笑:“好吧,我彻底放弃了,我无法说服你。”
“这不影响您始终是一位优秀的传教士。”
花园里,修女玛丽正在铲土,她在中国学会了自己耕种土豆和豌豆,这为她和保罗提供了很多营养。
“您好,玛丽女士。”
玛丽女士是一位脾气古怪的老太太,她斜眼看过来,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保罗扯着嗓子问:“玛丽,今天工作怎么样?”
玛丽兼任教堂医生,为教众提供廉价的医疗服务。
事实上,她依靠市区教会提供的西药,为贫困农民免费治病,发展了好几位信徒。
“一切正常。”
说完,她继续翻土。
保罗耸耸肩。
“这么多年过去,这里还是只有您和玛丽女士两个人。”
“嘿,现在的年轻教士不愿意来中国传教了,就算来,也只愿意去上海北京那种大城市。”
“是啊,这是时代的选择。”
他们经过狭小的忏悔室进入教堂,天色已晚,教堂前方有两位衣着讲究的老人家正在祷告,看见神父共同起身问好。
“愿主赐福您。”
神父和男人碰了碰额头,在女人的额头上用手掌轻轻抚过。
“感谢神父。”
保罗面向他们后撤几步,调转方向继续走。
快要走到黑漆木门,两人停下。
一个男人俯趴在最后一排,睡的很香,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
他的西装外套盖在身上,两个袖子皱皱巴巴,睡相大大咧咧的,一条腿延伸出椅子,另一条腿侧耷在地上,他的头发许久没修,半长不短盖在后脑勺,像一个绒线球。
保罗突然往这人屁股踹了一脚,把刘珉之吓一跳。
“你怎么又来了,给我滚出去!”
刘珉之不明所以:“怎么发这么大火?”
“你别管。”
保罗将人从长椅上拽起来,刘珉之这才看见他脸上熏红,像是醉了。
“神父,你好啊。”
醉汉眼睛微眯,往保罗怀里栽。
保罗将他丢开,掼回长椅上。
“你又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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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义愤填膺。
“怎么能是捣乱呢?我一心,一心向主。”
男人双腿和舌头都打了结,站也站不稳,说也说不清。
前方的两位老夫妇往这边看,保罗勉强压制住怒气。
“你给我滚出去。”
“神父,你这样,主会,怪罪你的。”
“滚。”
“真不讲道理啊。”
醉汉拍拍脑袋清醒过来,用两根指头拎起西装外套,往肩后一甩。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神父,帮我受洗吧,我每个月都来捐钱。”
“滚!”
保罗中气十足,余音绕着教堂的尖顶旋转徘徊,经久不散。
醉汉举手投降,离开教堂。
刘珉之朝那对受惊的老夫妇摆摆手,也拉着神父离开教堂。
“何必这么生气?”
保罗余怒未消。
“那个醉鬼!对主不敬!”
刘珉之拍拍他的背。
“好了好了,老齐你什么人没见过,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保罗又讲了几句法国国粹,勉强控制住情绪。
“二刘,忘记我的失态,教堂永远欢迎像你这样的文明人,哪怕你不信教。”
“我的荣幸。”
保罗神父说教堂欢迎他,他还真往心里去了。
接下来几天,刘珉之又去了几趟教堂,一个人坐半小时再回家。
玛丽女士很少用正眼看人,她一边洒扫教堂,一边有气无力道:“苏小姐这几天都没来。”
刘珉之左右看了看:“玛丽女士,您在和我说话?”
玛丽女士不作声,将壁沿一弯残水泼出,提桶走了。
刘珉之失笑,也起身离开。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刘珉之瞧他眼熟,多看了两眼。
男人朝他一笑。
“你好。”
“你好。”
刘珉之握住他递过来的手。
“怎么称呼?我是马竭。”
“刘珉之。”
“来一根?”
“我不抽烟。”
马竭收回烟盒,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马先生,在教堂抽烟不好。”
“哦,对。”
他将烟别在耳后。
"刘兄受洗了吗?"
“没有,我不信教。”
马竭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你来教堂做什么?”
刘珉之随口道:“只是喜欢这里的氛围,让人很平静。”
马竭无意识地拿起耳边的烟摆弄。
刘珉之这才认出他是那日的醉汉,他没喝醉,看起来很正常,甚至算的上衣冠楚楚。
男人咬着香烟的滤嘴,深吸一口气。
“刘兄,听小弟一句劝,反正你不讨厌这里,入个西洋教没坏处。”
“怎么说?”
马竭手背往他胸口一打:“多个选择多条路呗,还能是什么?”
刘珉之觉得好笑:“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马竭极自然地勾上他的肩膀,语气轻佻:“时代不一样了,不要这么死脑筋。”
刘珉之无意再聊。
“我要走了。”
马竭在身后大喊:“我就住在鼓楼东大街17号,刘兄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刘珉之并不准备记住这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