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沉把那本秘约往包里塞了塞，用掉一瓶过期的止血胶，拿衣服缠住腿上伤口。
院长妈妈的个人终端功能简陋还不防水，被妥帖地放在背包夹层里。叶沉拿出那个背面贴着小太阳的黑色旧机点了两下，消息显示发送成功，她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
异化怪物从南面涌来，叶沉第一世从破棚往北面Q基地逃，没跑出去多远，正巧遇到出Q基地巡逻的狩猎者归队，因此才得以苟活。
Q基地有着附近方圆上百公里最强的狩猎队伍，她曾经在那里成为一名狩猎者。有认识的战友，也熟悉环境，但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未来中心基地最好的医生说过，自己早些年一直住在荒原西面的J基地里。
虽然人不太正常，但说不定能救她的腿。
——叶沉想避免截肢，逃离机械改造。
她要彻底避开前两世的选择。
旷野中的破棚子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
长着黑毛似狼似虎的异化怪物速度极快，没有犹豫便一爪劈断了支起棚子的木头。木质的棚子倒塌下来，它立起上半身，昂首向天，在大雨中耸着鼻子嗅闻。
雨水覆盖了叶沉一路向西的气味和足迹，狼头外呲的长牙压住猩红的下唇——它一无所获。
等慢一些的异化怪跟上，狼头发出两声低吼，十几头奇诡的怪物便向四面分散开来，追寻生者的踪迹。
此时，叶沉正脚下机械地向前奔跑着。
再次听到狼嗥，她脑子里关于那只黑色狼头的记忆自动苏醒。
其实他们之间的血仇，不止孤儿院的七条人命。
叶沉的队长也死在它爪下。
作为首领，狼头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狩猎队给出的评级已达A，后期甚至进化到A+的水准。
敏锐的嗅觉、强大的力量、超越普通怪物的智能，狼头凶狠嗜杀，会戏耍将死的猎物。
气味标记的天赋让它在追踪猎物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暴雨快要结束，天亮后如果还没有离开荒野，她会被追上。
叶沉现在体能不比后来的巅峰，更别提还瘸了一条腿，从孤儿院到J基地可不止一两公里——不尽全力，会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透。
死亡变异后的痛苦远大于死亡本身，叶沉已经充分领教过了。
大风消散，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身后东方的天边露出一丝亮光，墨色的天空淡了三分。
从深夜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几乎要炸掉。视野尽头隐约露出了建筑的屋顶，基地轮廓逐渐显现，她稍微松了口气。
按照这个方向，叶沉即将离开荒野、踩上通向基地的大路。
她先是留意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东西。
蓝灰色的老旧面包车停在路边，金属表面被曝晒到蜕皮，排气筒冒着黑色的烟。
——车主不见踪影。
此时叶沉的左腿已经痛到麻木，如果再跑下去，可能等不到医生就要废了，因为过度使用和二次损伤。
于是她脚下稍微一慢，带着侥幸回头。
荒野的尽头有两团黑色的影子。
在清晨逐渐亮起的天空衬托下，由于高速移动，它们越来越大了。
叶沉呼吸一顿，不再耽搁，转向面包车强行提速。
那两只怪物的速度是她好几倍，靠两条腿根本不可能逃脱，只有上车才能抢出一线生机。
雨中长时间逃亡，她现在整个人形容狼狈，糊满灰尘泥浆，像从垃圾桶里捡出的流浪动物。
明明身体已在崩溃边缘，精神也越绷紧，大脑却有闲心苦中作乐：
第一世，她异化成那头肥美的巨蜥，少说A级起步，杀这两头普通异化怪信手拈来，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要是能变身，岂不是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可惜，异化的她不能等同于她。
思绪乱飞，叶沉成功捱到离那台古董车更近了一些。
脚步越来越重，这场追逐在不断消磨她的耐力和斗志。
好像有一个新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她脑袋烧坏了，车载音响似乎正在工作。
……爵士？叶沉脚下一绊。
这种反差，营造出一种熟悉的既视感。
铜管的变调，欢快得不像是荒野中的一台无主的旧车——而是在有驻唱的小酒馆，昏暗的暖黄灯下啤酒溢出泡沫，人声混着骰子摇动、厚玻璃杯底碰到破木头桌子的闷响。
叶沉认为自己耳朵没出问题。
因为离得越近，音乐声音越大。钢琴踩着管乐优雅跳跃，鼓点低而轻快，一切都恰到好处，合着萨克斯的曲调，旋转，摇晃。
不过，同样摇晃着的，还有怪物沉重的脚步。
叶沉脚下甚至有轻微震感。
——死亡，紧缀其后，不断迫近。
耳后传来破风之声，眼看副驾驶车门近在咫尺，叶沉一把抓住门框，尽全力提起身体冲了进去。
同时，“碰”一声巨响！
宽大的鹿角撞上了车身，车体犹如纸糊，铁皮直接被冲瘪，挡风玻璃应声而碎。右侧车门砸到地上，被一蹄子踩烂。
怪物后撤，重新蓄力，叶沉没时间多看一眼。
车身被撞到剧烈摇晃，受伤的左腿还被狠狠绊了一下，叶沉似乎感受不到痛，她果断前倾身体，趁车身歪斜，把整个人摇到主驾。
等不及坐稳，她控住方向盘，怪物又再次冲了上来。
油门一脚踩透！
这种叫短头鹿的怪物，冲撞虽然凶猛，但受惯性局限，后摇动作不好调整。叶沉很清楚，所以她当机放弃倒档，面包车在老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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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的轰响中冲刺起步。
方向盘一把到底，车身急转掉头——另一头庞大如熊的怪物封锁了原本直行的方向。
车身猛烈倾斜，几近侧翻，心脏几乎飞到嗓子眼……这是赌命的秀技。
但她终究是从死亡的缝隙中逃出生天。
无视后备箱里东西□□撞车壁的声响，叶沉面无表情地换挡、加速，破面包车被开成了一条冲出海面的蓝灰色剑鱼，在身后留下一大团无情的尾气。
叶沉看了一眼后视镜。
短头鹿和熊怪追上了马路，但与她的距离被越拉越远。
人类基地越来越近，基地防线是最有效的威慑。对于只剩杀戮破坏欲的怪物来说，它们仍留有生物最初的本能——规避风险。
叶沉疑惑之余不由有些庆幸。
还好这台车莫名出现，不然只靠她两条腿，今天必然要丧命于此。
心弦一松，视野却在此时虚了一虚。
高烧带来的虚弱感和后遗症，原本被飙升的肾上腺素压了下去，现在却在高速前进的颠簸中反扑。
叶沉忍不住用手肘捣开根本没关住的主驾车门，两手控制方向盘的同时把头伸出去干呕了两下——她不想吐车上，有点恶心。
只能吐出一些酸水，胃里有种越来越强的烧灼之感。
叶沉坐正，喉咙里泛着酸苦，头更晕了。
她放松了油门踏板，车速稍微一缓，视野发黑，但直觉再次报警。
她用尽全力把视线聚焦。
后视镜中，四头怪物从另外两个方向出现，正后方离得最近的短头鹿和熊怪原本已经慢了下来，现在又开始再次加速。
C级以上怪物，在没有机械部件加持下，人类面对它们基本没有反手之力。
叶沉有些心凉，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恨意和不甘。
她舔了舔开裂的嘴唇，一口咬住腮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脑子嗡嗡作响，好像有一群恼人的苍蝇环绕着一份新鲜的尸体——但叶沉不想做那具尸体。
——命运让我向北，我偏要向西。
——就赌，我不会死在这里。
油门被再次踩到最底，发动机的转速转瞬抬到最高。同时，手下旧皮方向盘的触感变得越发虚幻。
高烧影响了叶沉的方向感。
车身左右晃了一晃，仿佛在砧板上打摆的鱼。
可恶……
叶沉意识越发模糊，后备箱里却突然传来一点异常。
等不及她查看情况，一双有些苍白的手从她的座位后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已经稍微失控的方向盘。
车身不再摇摆。
她听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
“疲劳驾驶，不好。”
叶沉心情一松，最后一个想法是：医生，你的音乐品味真是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