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眼见实在劝不住,只得一边虚虚拦在苏寒清身前,一边拼命朝着廊下侍立的小宫女使眼色。
可苏寒清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饶是每一步都走得歪歪斜斜,苏寒清硬是一步一踉跄地走着,丝毫不顾太医在一侧的阻拦。
裴昱虽是裴家子弟,可北门行刺终究是泼天的大罪。若刺杀的是政敌朝臣,虽疯狂,倒还能用党争倾轧、利益搏杀来解释几分。
可偏偏的苏寒清。
在北门杀他,就像是用传国的玉玺去砸一只路边的蚂蚁,荒唐、奢侈,且毫无道理可言。
掖庭着实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厚重的石墙常年沁着阴湿的寒气,霉斑如癣疥,无声无息地爬满角落。腐朽草木与铁锈相互混杂,织成奇怪的味道。
裴昱斜倚在铺着干草的破席上,一条腿曲起,姿态闲散得仿佛置身自家别院。
远处牢房隐约传来犯人的哀嚎,他却浑不在意,只低头专心摆弄着自己衣袍一角磨起的毛边,指尖绕来绕去,并不愿抬头撇一眼面无表情站在他牢房前的楼衔霜。
“哎呀呀!这不是楼将军吗?”那掖庭宫人连滚带爬地赶到,额上全是急出来的冷汗,“您回了洛阳怎也不提前吩咐一声?小的们也好提前洒扫相迎,这等地界,实在污了您的贵足。”
那宫人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楼衔霜却是半分余光都未曾施舍,反倒是裴昱,像是忽然被这点动静勾起了兴致。
裴昱停下了绕弄线头的手指,慢悠悠地转过头,嗓音拖得长长的:“瞧瞧,向来屈打成招告密盛行的夜飞骑也觉得这掖庭脏了。”
楼衔霜不作回答。
她来此处,奉的是陆扶摇的密令。毕竟裴昱那嬉皮笑脸的背后,不知藏了多少的真话。
只是裴昱的反应着实是出乎意料。寻常人进了掖庭,不是惊惶失措,便是急于辩白。可他倒好,自进来起便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仿佛不是落了难,而是来此间消暑纳凉。
笃定了陆扶摇一定会来讯问。
许是见楼衔霜始终如泥塑木雕般沉默而立,裴昱那副故作夸张的姿态也渐渐演得无趣,便自行松了话头。
他换了个更懒散的坐姿。
“楼将军,”他歪着头,好像好奇至极,“是谁准备杀苏大人?”
“是崔大人还是娘娘?”
楼衔霜仿佛全然未闻。
然而,无人得见之处,贴着腰间的横刀无声地顶开寸许,蓄势待发,等待一个必杀的时分。
挑衅的笑意毫不掩饰地摊开在脸上,裴昱脖颈微微后仰,像是期待寒刀横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
看着裴昱那近乎是疯癫的神情,楼衔霜眼帘微微下垂,遮住了所有情绪。
袖袍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几乎被更漏声吞没的“咔嗒”轻响——那寸出鞘的寒刃已被无声地按回刀鞘之中。
裴昱正欲再开口,将那挑衅的言语说得更锋利些,好逼得一向爱坐山观虎斗的陆扶摇出来与她对峙。
只是话还没出口,掖庭深处那沉重的铁门就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剐过裴昱那张犹带戏谑的脸,楼衔霜又扫了一眼旁边抖如筛糠的宫人。终究什么也没说,玄色身影利落地一转,像是要去查看是否是“小人”闹事。
楼衔霜的身影刚一消失在甬道拐角,裴昱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面具便骤然脱落。
眼底所有刻意堆砌的轻佻与挑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郁。他猛地向后一靠,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裴昱的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石壁缝隙,沾上一手湿冷的霉灰。
陆扶摇早已洞悉裴昱的诡异之处,只是还是未能弄清楚她的算计。或许她也在斟酌,是直接让一个身份存疑、心怀叵测之徒,悄无声息地消失,还是招揽算计更好。
死了,最好。
干净,省事。
“掖庭死过人。”
一道声音如同鬼魅,自牢房另一侧的阴影中突兀响起。
裴昱猛地侧过头。
楼衔霜不知何时已去而复返,正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玄色衣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苏寒清,你要见吗?”
吐出这个名字,楼衔霜便微微后退半步,将她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略微收敛,仿佛真的打算留给裴昱一线喘息与思索的空隙。
“见。”
裴昱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接口极快,他甚至还极轻地笑了一下,尽管那笑意未达眼底。
“为何不见?”
“我若摇头说不见,”他语调扬高了几分,带着点玩味的自嘲,“楼将军怕不是立刻就要觉得我心里有鬼,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了?”
他甚至还耸了耸肩,“到时候刑讯相逼,我怕喝不下。”
楼衔霜对此未置一词。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裴昱一眼,消失得干脆利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牢重归死寂。
裴昱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他再次向后靠去,后脑抵着冰冷潮湿的石壁,闭上了眼睛。
周遭所有的声响——水滴、更漏、甚至他自己的呼吸,都瞬间远去、变得模糊。
唯有胸腔里那一下比一下更沉、更压抑的心跳,疯狂撞击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拼命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被焊死一般,沉重得无法掀开分毫。
他挣扎着张开嘴,试图呼喊早已离去的楼衔霜的名字,喉咙里却如同被灌满了铅沙,挤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指死死掐住他的人中,力道大得几乎要摁碎骨骼,剧烈地摇晃着他,试图将他从无尽的沉沦中拖拽出来。
喉咙却像被最坚韧的丝线层层缝死,连最细微的气音都挤不出来。
那摇晃变得愈发急促,近乎粗暴,可他依旧像一具被钉死在黑暗里的木偶,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杀了他?”
他听见了楼衔霜略略迟了半步的颠倒黑白,“为什么?只是为了昨日的一箭吗?”
苏寒清猛地松开了掐着裴昱人中的手,任由对方软软地瘫回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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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面对楼衔霜,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无奈与些许被冤枉的愕然,语气甚至有些无力。
“楼将军明鉴。”他摊开双手,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微臣是与您一同进来的,寸步未离。哪来的时机动手杀人?”
“更何况……”他微微侧首,看向楼衔霜,“这一箭究竟是不是他所为,微臣尚未与他当面对质分明,又何来急于报复一说?”
楼衔霜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玄色劲装随着动作泛起细微的褶皱。她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表情,仿佛根本不在意苏寒清是真心辩解还是故作姿态。
见楼衔霜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苏寒清深知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
他只得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面上恢复成一片恭谨的苍白,微微垂首,“既然如此,还请楼将军代为转禀娘娘。微臣确实不知当日放冷箭者,究竟是何人。”
当日天色擦黑,苏寒清隐约察觉身后风声有异,侧身躲过第一箭。
他还未及喘息,第二箭已破空而至,他再避不及,那铁矢狠狠咬入他左肩。
他当时再不敢有半分延误,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处,咬紧牙关,转身便朝着宫城方向疾奔。
一身是血踉跄闯入宫门时,当真将值守的守卫骇得不轻。待他强撑着一口气跌撞回紫宸殿,那副模样更是把迎面遇上的李旭轮惊得魂飞魄散。
再后来,便是意识模糊间被灌下汤药。
待他再度挣扎着睁开眼,殿内早已空寂。陆扶摇早已将惊魂未定的李旭轮带去了含元殿,王允停职,裴昱背上了北门行刺的罪名。
几乎是眼皮掀开的刹那,苏寒清便已知晓——不是意外,不是寻常仇杀。
是谋划已久的一箭。
皮肉之苦,他并不真正放在心上。
真正让他心头泛起寒意,是那股盘桓不去的蹊跷感。
陆扶摇何等精明的人物,为何会如此笃定地将这罪名扣在裴昱头上?甚至不惜大动干戈,将其打入掖庭?
可是他刚来,裴昱看起来便不太好了,而站在一侧的楼衔霜,字字句句,冰冷执拗地要给他扣上“杀人”的帽子。
他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带着点认命般的疲惫。
也罢。
这口锅,背就背了吧。
横竖……是替陆扶摇扛的。
苏寒清避开楼衔霜,看了一眼安静躺着的裴昱,竟品出一丝荒诞的慰藉来。
往好处想——
这口沉甸甸、能压死人的黑锅,是陆扶摇亲手递过来,指名道姓要他苏寒清来背的。
这岂非意味着,在她眼中,他尚有几分“可用”之处?能得她这般“侧目”……
或许,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青眼相加?
苏寒清抬起眼,目光越过昏暗的光线,直直看向面无表情的楼衔霜。
他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对。”
“是我杀了裴昱。”
“可以了吗?”
“我能见她了吗?”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