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你前夫回来了》
1. 暴雨
茫茫夜色里,惊雷乍响,一盆接一盆的雨水倾倒在洛阳城中。
这般磅礴的大雨,她只在三年前见过。
“陛下怎么样了?”甫一踏入宫殿里,陆扶摇就扑到了小皇帝塌上,全然不顾已经被打湿的裙摆。
“刚刚吐过一轮。现在还睡着。”
耳边是宫女的声音,但她却实在听不见,现在的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孩子。
“太医呢?”心疼地抚着小皇帝皱着的眉毛,她的眼里是怎么止也止不住的心疼。
“已经去请了。”
听见这句话,陆扶摇勉强冷静了下来。
小皇帝已经睡着了,但仍能感受到了母亲那温暖的气味,不由地用头蹭了蹭母亲的手。
就像一只刚刚出生的狸奴。
陆扶摇心底一软,但眼睛却闪过几分狠辣。
他这么小。
“禁严宫内。排查陛下今日的行程。”陆扶摇轻轻握住小皇帝的手腕,心微微往下沉。
李旭轮的身体一向不错。刚刚到洛阳的行宫便遭此大罪,她不得不防。
“娘娘!”
不过两息,就又听见宫女的叫唤。
“怎么了。”她不禁有些恼怒,“请太医这种小事也要本宫去教你们吗?”
“不是。”宫女知道太后娘娘心烦,抖着身体道,“太医是来了。就是......”
“就是中书令大人也来了。”宫女终于抖着身子说完话。
“呵。”陆扶摇不由爆出一声冷笑。
这老狐狸,闻着味就凑上来了。
殿外,雨还在肆意地飘着。
不管是掌灯的宫女还是身着红袍的大臣,统统被雨浇透到了心底。
“娘娘!陛下究竟出了何事!”
崔中书令的声音隔着宫门透进了陆扶摇的耳朵里。
“宫门突然紧严,陛下必是出事了。”崔晦明抬起袖子,不知道实在擦眼泪还是在擦雨水,“臣有急事须面见圣人!”
“是啊是啊。我们都很担忧陛下。快让我们进去吧”剩下的官员也纷纷应和。
陆扶摇端坐在紫宸殿,听着殿外大臣的声音,不由握紧了手里的佛珠。
这就是人人称赞忧国奉公,剖心析肝的好臣子。
“娘娘!莫行恶吕之毒!身为国母,当淑顺柔嘉,为天下女子表率!”
听着崔晦明这只老狐狸的污言秽语,陆扶摇并不恼怒,只是吩咐宫人为她梳妆更衣。
雨线直击白玉砖。朝臣们的衣服早已湿透,但紫宸殿的殿门仍然紧闭。
“娘娘如今严禁窥伺。臣恐娘娘欲效吕武之恶,鸩弑血胤。”崔晦明摘下幞头,跪在台阶上,“臣本素衣,幸际甘霖,得奉先帝。然先帝鼎湖弃天下,臣奉遗诏护持。今宫门皆闭,太后阻隔,章奏不通。陛下死生不明。臣愿碎首玉阶,只盼陛下安康。”
话刚刚说完,崔晦明便站起来。不知是否真如他所言要血溅宫门。
不过,都不重要了。
紫宸殿的殿门终于被人推开,一名身着华裳的贵人领着数位宫人走了出来。
“崔大人。饭可乱啖,但言不可妄发。”
只见那位贵人身着十二行翚翟纹袆衣翚翟,头配九龙四凤冠。眉不描而浓,唇不点而赤。正所谓,皎皎若明月,霞霞似灿阳。
而这位贵人,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娘娘明鉴,老臣不过是忧心陛下。若冒犯了娘娘,是老臣之过。”
“崔大人倒是刳肝沥胆。”陆扶摇看着崔晦明那惺惺作态的老脸心就忍不住作呕,但脸上仍是贤淑得体的笑容,“陛下并无大碍。崔大人还是及早还家,莫待更阑。”
“劳娘娘费心了。”崔晦明又露出了那假惺惺的笑,“正巧太医也来了,就请各位太医为陛下瞧瞧。也算是全了太后娘娘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陆扶摇并不听崔晦明那一番慷慨陈词,目光扫过末端的几位身着青衣的太医,却不见熟悉的面孔。
旭轮的病果然不是意外!
而就在陆扶摇要收回目光,开口婉拒之时,她看见其中最为年轻的太医抬起头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诸位大人。请。”婉拒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最后被她咽进肚子。
诸人进殿,陆扶摇也不赐座,自顾自地坐在主座上。也不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里的佛珠。
太医都聚在了小皇帝身边,眈眈如虎,伺机而动。
陆扶摇微微撇开脸,不忍直视。
“师傅,我来。”只见那最为年轻的太医挤开了两位太医,一边谄媚笑着,一边抢着把玉竹般的手就搭在小皇帝腕上。
佛珠顿了顿,又被重新转动,
不过几息,那太医便起身朝太后行礼。
“微臣斗胆,想问娘娘几个问题。”
“问。”陆扶摇半阖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最近可是多食辛辣。夜间多盗汗。”
陆扶摇终于放下佛珠,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寒清,“是。”
“那便没错了。”苏寒清笑吟吟,仿佛看不出诸位大人们之间的暗涌,“陛下年幼,初至洛阳又是多食辛辣,一时邪气入体罢了。开个滋补的方子,吃清淡些便好了。”
“阿弥陀佛。”陆扶摇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做作地看向崔晦明,喜庆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崔大人,陛下安康。哀家悬心顿释。”
“呵呵。陛下龙体无恙,乃是江山之福。”崔晦明捻着胡子,仿佛也是在欣慰皇帝无事,只是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苏寒清。
陆扶摇看着崔晦明眼里闪过的精光,嘴角的笑容也在裂开。
两只狐狸笑着,好似天真无邪的雉雀。可究竟是雀还是鲲鹏,只有两人知道了。
崔晦明见今日之计不成,也不恋战。恭维陆扶摇两句后就要领着大臣们走。
“等等。”
转着佛珠,陆扶摇头也未抬,“那个小太医,留下看顾陛下。”
“臣谢娘娘赏识!”苏寒清当即就欣喜得跪下叩首谢恩。
只是不知今日过后后,他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欢喜。她有些恶毒想。
“都去送送崔中书令。”
陆扶摇随口便打发走了紫宸殿内宫人。
紫宸殿的宫女皆退,紫宸殿门合。隔绝外面的耳目,也隔绝了外面的暴雨。
幽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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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里,两人一坐一跪,君臣分明。
陆扶摇没说话,只是放下手中的佛珠,不发一言,默察这位新来的太医。
他看起来很年轻,不到而立之年。面如傅粉,目似明星。身上的宫服并不服帖,但仪态端正,岩岩若孤松,不似一般人家。仔细看去,倒有几分像陆扶摇早逝的丈夫——怀帝。
“是在这里说还是去掖庭说。”
这太医来历不明,立场不定。现如今朝廷豺狼当道,她与小皇帝如临深渊,不得不小心谨慎。
“臣惶恐。”他终于收起嬉皮笑脸,展现出几分原本的本性,“陛下乃是误服夹竹桃。蜜采其花,食者腹痛。但娘娘不必忧心,下毒者把握得极好,陛下用过药,安心将息,旬日自痊。”
难怪。崔晦明来得那么巧。陆扶摇想。
皇帝中毒,她这个太后必受牵连。若能给她泼一身鸩弑血胤的脏水便是最好了,若不成,皇帝中毒也够她忙一阵了。
只是不知从哪蹦出了一个不知名的太医,直言陛下乃是水土不服,挠其成算。
不过他也知陆扶摇素来机敏,若执意言明皇帝中毒,只怕会被陆扶摇反将一军。
如此想来,这太医着实可疑。既不是她这边的人,也不像崔晦明那边的。
“你知道的,我要你说的,不是这些。”陆扶摇起身,踱步至苏寒清面前,坠着东珠的锦履就这么直直地闯入苏寒清的眼里,“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你,陛下三人。”
“娘娘究竟要微臣说什么呢?”苏寒清微微抬头,避开那耀眼的东珠。
俯下身,手抚上苏寒清脆弱的颈脖,陆扶摇的语气温和,“你坏了那老狐狸的好事,能保你平安,只有我。”
“臣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苏寒清被人掐住颈脖,可还在顾左右而言他,“臣只是一名太医。”
只是一名太医。陆扶摇冷漠地在心底复念一声。
手中的力气逐渐加重,她手臂青筋浮露。
如一条搁浅的鱼,苏寒清一张白皙的脸胀得通红。他的指尖攀上陆扶摇的手腕,就像狸奴一样轻轻挠了一下,挠得陆扶摇心底微微一颤。
“我......我说。”苏寒清喘着气,眼角微微泛红。
见手底的人终于松口,她才微微松了手里的力道。但仍握着他的颈脖,就像握着一枝花。
“臣乃云州人士......”
云州。
陆扶摇有些恍惚,终于松开了手。
“等我从云州回来,我便请封你为皇后,旭轮为太子。”
出征前一晚,他将佛珠套在了她手腕上,“陆扶摇,你一定要保佑我平安归来。”
可她不信神佛。念佛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那一天,天幕连着雨幕,就像今晚一样。
马驹踏水入京。
她没等到他的捷报,只接到了一件扎满刀伤的血衣。
她没做一天皇后,直接做了三年太后。连同他们的孩子,也做了三年的皇帝。
云州。
“臣乃云州人士。”眼见陆扶摇走神,苏寒清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臣想请娘娘赏鉴一下这枚铜钱。”
铜钱?
3. 凶杀
雄鸡三唱,霞光透过云帷,唤醒沉睡的洛阳城。
陆扶摇早已梳着完毕。
昨日崔晦明那么一闹,满朝大臣都知道皇帝病了,陆扶摇也借此罢朝一日,陪着大病一场的小皇帝用膳。
“还难受吗?”看见李旭轮吃了两口清粥就放下碗筷,她不由担心问道。
“难受。”李旭轮巴巴跑到陆扶摇怀里,眼泪不值钱地就往下掉,“朕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朕第一次来洛阳!”
温柔地揉揉小皇帝的头,陆扶摇安慰道:“祸福相生。经此一难,陛下今年必定平安无凶。”
“朕还想和母后一起去看牡丹......”
看着李旭轮委屈的模样,陆扶摇的心都要化了。
“旭轮要是好得快,还是能和母后一起赶上牡丹花开。”
“真的?”
“真的。”顺手夹了块点心给李旭轮,陆扶摇看着李旭轮明亮的眼睛认真说道,“正巧母后近来公务繁重。待旭轮好了,便办个牡丹宴。也算不负春光。”
“那朕一定要在明天就好。”
陆扶摇莞尔,又给小皇帝夹了两样小菜。
用过早膳,陆扶摇并不像往常一样早早离去批阅奏折。一反常态地待在紫宸殿里撑着下巴看着小皇帝开笔练字。
“娘娘。太皇太后有请。”
没坐一会,上阳宫便有人来请。
“好好练字。”敲敲李旭轮猛地抬起的脑袋,陆扶摇笑眯眯地道,“回来母后检查。”
“母后总是这样。”嘟起嘴,李旭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早点回来!”
“遵旨!”
笑着逗了李旭轮一会,陆扶摇才带着人前往上阳宫。
佛堂檀香缭绕,慈悲的菩萨垂眸微笑。
“母后。”接过宫女手中的香,陆扶摇恭敬地将其插入香炉里。
“扶摇。我宫里……”太皇太后惶惶地捻着笔,尾声缥缈,“我宫里……”
“我知道。”陆扶摇看着菩萨眉心的红痣,轻声回答道。
她知道。
三更的钟声响起。
陆扶摇身穿黑色劲衣,掠过重重宫檐,落入上阳宫边上。
“走吧。”
三个人从宫墙上轻巧落下,就像是燕子一样,没有惊动任何宫人。
横梁上的腰带随风晃动,早已死去的宫女躺在地上,舌头微探,徒劳地睁着眼睛。
死不瞑目。
心底划过这四个字。
陆扶摇不忍再看,起身往里走。
房间很小,只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并一副桌椅。
床很乱,被褥散乱,看起来曾经被人睡过。
“苏太医看出什么了吗?”
陆扶摇听见楼衔霜的询问,转身看向死去的宫女。
她还穿着死前的衣服,是一件已经洗得抽线的中衣。
“她是怎么死的?”
陆扶摇看着苏寒清微微抬起宫女的脖子,又放下。
“不好说。”将人的放下,苏寒清又撩起宫女的衣袖,仔细查看。有些犹豫地看向陆扶摇。
“剩下的我来看吧。”知道苏寒清的顾虑,陆扶摇走过去掀起宫女的中衣。
不出意外,腹部一片淤青。
人。果然是被人灭口了。
将人的眼睛合上,陆扶摇起身说道:“苏太医,说说你的看法吧。”
“臣一句两句说不清。”苏寒清朝陆扶摇行礼,“臣乞娘娘助之。”
“准了。”
苏寒清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陆扶摇也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放缓呼吸。
楼衔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将手搭在了别在腰间的刀。
“吱——”
门被人推开了。
高大的人影映在了禁闭的窗户上,倒出一抹肃杀。
贼人潜行至床前。
“锵——”
“衔霜。”
寒刀出鞘,横在苏寒清颈脖上,带出一抹血线,打断了苏寒清的动作。
“把刀收回去。”陆扶摇睁开眼,“衔霜。”
“娘娘不可。”楼衔霜苦口婆心劝道,“娘娘凤体万千,不可涉险。这些小事,让属下来即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陆扶摇重新闭上眼睛,“继续。”
知晓陆扶摇并不会改变想法,楼衔霜恶狠狠地瞪了苏寒清一眼。将刀移开,握在身侧。
不知为何,外面传来了淅沥的雨声。好似回到一个时辰前。
男人行到宫女的床前,面露阴狠。
被人钳住手腕,宫女不断挣扎。
“救……”呼救声还未出口,便有人压在了她的腹部,棉被也压在了她的脸上。
“她是那么死的吗?”陆扶摇停下动作,对上苏寒清的眼睛,微微皱眉,“有些说不通。”
若是这样死了,尸体的舌头不应该探出来。
“是这样被人捂晕后被人吊在上面伪作自缢。”松开陆扶摇,苏寒清坐在床沿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
看着苏寒清别开头,陆扶摇低下头。
只见身上的衣服在刚刚的搏斗中有些松动,露出了一片似雪的肌肤。她面上有些燥热,赶忙侧过身子整理衣服。
“咳。费那么大的劲,这宫女不是临时收买。也是,鸠弑帝王,寻常宫人哪有这样的胆量。”
下床,陆扶摇打开了宫女的柜子,摸出了一个小包裹。
打开来,是几张纸,记载了太皇太后这两日的行踪。
“看起来,是监视母后的。”将东西复原,陆扶摇也算了个七七八八,“母后应该猜到是眼线,将人留着了。灭口的人不是她。但是否知情,还得看明日了。”
若是知情,太皇太后会拖延时间,直至所有罪证消散。
“走吧。”陆扶摇为宫女合上眼睛,“下一世愿你平安喜乐。”
阿弥陀佛。
陆扶摇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
“五更便有宫人来报,有人冲撞母后了。”陆扶摇随口就来,“是那宫女不识好歹,辜负了母后。”
“不……不是。”太皇太后止不住地发抖,险些捏不住手里的佛珠,“那孩子不是我的人。她是被贼人灭口了......”
心中了了,陆扶摇仍然装聋作哑,“母后心慈,儿臣愿替母后写经祝愿。只盼佛祖有灵,保佑母后。”
“陆扶摇!”
陆扶摇终于收起了脸上的虔诚之态,露出眼底的冰寒。
是!她是不知宫人下毒!可若她能看管好上阳宫,她的旭轮又怎么遭此一难?
“母后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楼衔霜护卫左右。”
虽早已想到太皇太后会提出各种要求,但陆扶摇此刻还是忍不住冷脸,“母后,衔霜是御林军将领。”
“我知道。但我实在放心不了……”
“这样吧。”陆扶摇又挂上温和的笑,“儿臣增派禁卫,严加戍守上阳宫禁可好?”
“这……”太皇太后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陆扶摇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都听你的。”
“母后。前朝事物繁重,恕儿臣先行告退。”
陆扶摇再次合掌拜佛。
从上阳宫里出来时,陆扶摇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菩萨,浑身香火味。
“娘娘。”苏寒清在上阳宫宫门等候已久。
“苏太医。”陆扶摇先上了轿子,撩起帘子,“上来吧。本宫有些话想对你说。”
“这……”苏寒清面露难色,“于理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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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陆扶摇微微挑眉,“你有单独的话想和本宫说,不是吗?”
苏寒清默然。
“上来吧。”放下帘子,陆扶摇闭目养神。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将云州捅到她面前呢?
人终于坐上来了。
陆扶摇侧了侧身子,让人坐在了她身旁,“毒母后没参和。倒是上阳宫里的死了人,吓到了。”
“......太皇太后娘娘亲缘淡薄,膝下无子。”险些说漏嘴,苏寒清手心冒出细密的汗。
歪过头,陆扶摇扶了扶凤钗,“你倒是知晓这些旧闻。”
“罢。本身也不是什么不可提的事。”陆扶摇笑了一下,转回话头,“如你所言,母后并无亲子。皇帝只要姓李,谁坐对她而言差别不大。宫闱下毒可不是小事,这与她一向求稳的性子不同。”
“是。”见陆扶摇并没有注意他的异常,苏寒清微微松了口气,顺着陆扶摇的话往下说,“那娘娘觉得是谁下的毒?”
“谁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要下毒。”
是啊。为什么要下毒?为什么下的毒只是夹竹桃?
陆扶摇只觉得昨夜之事仿若毛线团,相互纠缠。但只要捏住线头,轻轻一抖,这毛线团便会散开。
只是,这线头在哪里呢?
陆扶摇只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但在细想时却怎么抓不住。
“苏太医,把你那铜钱再给我看看。”一时也理不清,陆扶摇也不强求,选择另起炉灶。
“是。”
接过□□,陆扶摇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
越看,越觉得不对。
“真巧妙的工艺。”陆扶摇不由感慨。
说是□□,可这□□工艺精巧,无论是克重还是色泽,与官钱如出一辙。只是铸币的模具不及官府之中精巧,否则便是户部尚书来了也难分真假。
“奇怪。”
陆扶摇越想却越觉得蹊跷。
“奸贼铸币,怎会仁心如此?”
奸贼逐利,所铸之币克重亏欠是常事。前朝曾有豪强所铸之钱亏重至千株钱不足十两。
而这云州□□,克重几与官钱一致。利,从何来?
若不逐利,又何必铸□□?
“苏寒清。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这□□,先帝尚在时,云州便少有流通。”
听到这句话,陆扶摇攥紧手里的铜钱。好似要把铜钱揉进手里。
“娘娘。”苏寒清握上了陆扶摇的手腕,阻住她那仿若自虐的动作,“先帝晏驾,□□也曾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
“娘娘。您真的觉得先帝御驾亲征云州,真是一时兴起吗?”
当然不是。陆扶摇在心中答道。李宣从不做无用功。
“先帝难道真是好大喜功,孤身追敌......”
“苏寒清!”陆扶摇咬牙切齿,“你僭越了!”
“臣知罪。”
几个呼吸压下怒火,陆扶摇侧头看向苏寒清。
双眉如剑,斜飞入鬓。目光郎朗,宛若灿星。
像又不像。
“你是谁?”
她听见自己问道。
“微臣苏寒清,云州人士。”苏寒清对上陆扶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谎言,“但微臣救治过一个人。他......和先帝很像。”
“我知道了。”陆扶摇没了追究的兴致,闭上了眼睛。
他还活着吗?会回京城吗?她该怎么办?
云州,□□,夹竹桃......
她抓住线头了。
“衔霜!”
“娘娘!”
陆扶摇猛地掀开了帘子,直直迎上了楼衔霜。
“夜飞骑来报,冯琢死了。”
4. 死了 “死了?”陆扶摇愕然。
“死了?”陆扶摇愕然。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苏寒清侧过身子,替陆扶摇撑起帘子,问道,“是怎么死的?”
“昨夜。”楼衔霜看了眼苏寒清,又看向陆扶摇。
陆扶摇歪头看了眼身后得到苏寒清,明白了楼衔霜的顾虑。
“回含元殿说罢。”回头坐正身子,陆扶摇只觉形神俱惫,不有伸手揉了揉额角。
苏寒清将帘子放下,揽住陆扶摇的肩。
“你做什么!”陆扶摇甩开苏寒清的手,神色戒备。
“是臣僭越了。”将手收回,苏寒清垂下了眼睛,“臣僭越死罪,然娘娘凤体万千,为寒萋生愤,不值也。”
气极反笑,陆扶摇将手里的帕子径直扔在了苏寒清脸上,“巧言佞舌。”
“可娘娘很受用,不是吗?”被人帕子扔了脸,苏寒清却无辜地看着陆扶摇,“娘娘真不喜,当时便可将臣撵出去了,又怎么会留下臣,让臣有献媚的时机。”
“毕竟......”苏寒清笑弯了眼睛,“娘娘性刚烈,哪怕是先帝也不能折。”
“他倒和你说了挺多的。”陆扶摇扶了扶发间的凤钗,状似无意问起,“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了,娘娘温其如玉,喜耿直之人。”
“他呀......”陆扶摇摇摇头,“他当时......还好吗?”
苏寒清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将陆扶摇的帕子轻轻叠好。
虽早已见过血衣,陆扶摇还是难免心口一滞。
二人无言。
轿子最终停在了含元殿。
苏寒清先行下轿,转身弯腰抬手扶着陆扶摇下轿。
屏退宫人,陆扶摇坐在书案前,抬手磨墨。
“冯琢是怎么死的。”
虽早已知道云州暗流涌动,但谁能想到他们的胆子已经大到肆意刺杀朝廷命官了。
也是。皇帝他们都敢动手脚,更何况冯琢这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呢?
“酒后坠马身亡。”楼衔霜又瞥了眼身侧的苏寒清,含糊说道。
“说仔细些。”微微皱眉,陆扶摇翻开中书省今日送来的奏章。
“冯琢原拟昨日入城面圣。然风雨滞涩,戌时二刻才入洛,宫门已扃。冯琢许是闲不住,便邀几位同僚前去如意楼。出来后骑马回家途中就没了。”
“草率。”陆扶摇摇头,往奏章盖下朱印,不知在说冯琢还是说谁。
“楼将军。”苏寒清忽然问道,“冯琢是同谁喝的酒。又是喝的什么酒。酒后可曾与人发生争执。”
“是与御史台的几位主簿。喝的也不算什么好酒。不过也是和人起过争执。”楼衔霜眼睛都亮了起来,“不过不是酒后。是刚刚进去就和一位商贾撞在一起起了口角。倒是没动手。”
放下奏章,陆扶摇看向两人,似笑非笑道:“看起来真是一个意外。”
“哪有什么意外。”苏寒清摇头,“云州的巡察纪要楼将军可曾找到?”
“属下无能,未能找到。”
“不怪你。灭口冯琢本就是要阻断我对云州的窥视。”出言打断楼衔霜的动作,陆扶摇用帕子拖出两枚铜钱,“也是多亏苏太医,倒也能猜出一点云州内幕。”
楼衔霜接过两枚铜钱,观察良久才小声问道,“这是......云州的?”
“聪明。”陆扶摇又拿起一份奏章,“你看,这是云州刺史送来的请安折子。云州均安。好一个云州均安。”
“娘娘。”苏寒清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陆扶摇看着,博山炉里燃起的一缕缕香烟,只觉得脑袋越发地昏沉。
“苏太医。”
“臣在。”
“你该去给陛下煎药了。”
“微臣告退。”苏寒清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陆扶摇。
她今日的穿着很是平常。
惊鹄髻如鸟翼展开,九尾衔珠凤钗栖在发髻之上。白粉轻敷,一点胭脂。上披着群青上襦,下束纁紫七破长裙。
青鸾遨五岳,凤凰栖人间。
她好就好。
苏寒清走出了含元殿,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明亮的肉团子。
“你谁啊。”
还没来得及行礼,李旭轮便闯到他面前。
“微臣苏寒清。是娘娘钦点的太医。”
“你就是那个给朕开药的太医?”李旭轮皱起眉毛,没计较苏寒清的怠慢,“母后在吗?”
“娘娘正与楼将军处理政务。”
“哦。”李旭轮点点头,了然,“你被母后赶出来了。”
“陛下需要臣进去通报吗?”
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苏寒清,李旭轮朝他招手,“母后与楼将军商议政务,朕进去可不好。你过来,陪朕去偏殿坐坐。”
含元殿的侧殿装饰得极为温馨。
晨阳透过茜纱罩在炕上的小几上,折出一片温馨。
宫人见小皇帝进了偏殿,也端来两三样点心。
“我今日吃药不喝茶。你给那个太医上就行了。”李旭轮爬上了炕,朝着照顾他的宫女吩咐道,"你送完茶就歇着吧。楼将军出来了,你记得和朕说一声。哦,对了。朕午膳在母后这里用。"
“陛下可妾拿些游记?”宫女提议道,“娘娘劳形案牍,恐顾不及陛下。”
“我晓得。”李旭轮狐黠浅笑,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陆扶摇。
从怀里掏出九连环,又扯过身旁的苏寒清,李旭轮挺起胸脯,骄傲说道:“跟娘娘说,有太医看着,她不用担心。”
“好吧。”宫女看了眼苏寒清,有些不放心地吩咐道,“陛下若有需要,摇铃便好。”
“晓得了。”李旭轮已经玩起了手里的九连环,头也不抬说道。
宫女还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
“你是哪里来的。母后怎么这么喜欢你。”见宫女终于下去了,李旭轮也不玩手里的九连环了,扑倒苏寒清身上问道。
“臣是太医。自然是从太医署来的。”稳稳接住了李旭轮,苏寒清将人放回炕上,“陛下应当珍重自身。不可以身涉险。”
“你怎么和其他宫人一样。”李旭轮兴致更高了,抱着苏寒清不撒手,“母后向来不以貌取人,皇祖母才好颜色。你是怎么入了母后的眼?和朕说来。朕也好去讨母后的欢心。”
“许是臣医术高明,入了娘娘的眼。”
“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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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陈太医医术不见得比你差,可母后也没有把人留在身边。”
"那许是臣合了娘娘的眼缘,娘娘便将臣留下了。"
沉思半晌,李旭轮最后还是点头道,“也有可能。那你可要好好服侍母后。”
“嗯?”
“记得提醒母后按时吃饭,不然长不高。”
“是。”
暗骂一声龌龊,苏寒清问,“陛下病势稍挫?应静养才是。”
“没了母后,朕静不下来。”李旭轮搓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朕已行过冠礼,不该如此。可朕还是忍不住想母后。”
“可陛下行了冠礼,也还是垂髫稚童。”苏寒清有些大不敬地坐在李旭轮身边,抬手抚上了李旭轮的发髻,“便是开国的太祖在陛下这个年纪也仍在田野之中疯玩。”
“都怪父皇!”李旭轮沉默两秒,最后爆出一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都怪先帝。”
苏寒清将李旭轮抱在怀里,拆开他的发髻。
他的头发为细软,也不多,细细的一把。唯一可以称赞的,便是发色乌黑。
“你要做什么?”李旭轮有些好奇。
“替陛下梳发。”苏寒清眉眼含笑,似春风化雨。
“你会梳发?”李旭轮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可是宫中的宦官都不会哎。”
“梳发而已。”苏寒清以手代梳,梳散李旭轮的头发,“若真有心,谁不会呢。”
“也是。”点点头,李旭轮很是赞同苏寒清的话,“那你教我梳发吧。等我学成,我给母后梳去。”
“可臣觉得,比起梳发,陛下早日将《论语》认全,娘娘会更开心。”
李旭轮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不知是否在生闷气。
“出来了!出来了!”
李旭轮眼尖,一眼就瞧见楼衔霜出了正殿,就要跳下去。
“陛下小心。”伸手拖住李旭轮,苏寒清脸上划过一抹无奈,“您现下还散着发,不成体统。”
“好吧。”李旭轮虽然着急,但也只自己真这么散着发去找母后,总会惹母后不快。
“能不能快点啊!楼将军都要走远了!”
“很快。”
苏寒清手下不停,脑海里却是楼衔霜谨慎的神色。
她和楼衔霜说了什么?楼衔霜又要去哪呢?
就在他和李旭轮拉扯之际,楼衔霜已经走至宫门。
翻身上马,马鞭扬起,马就像是箭一样,飞驰而去。
马蹄扬起灰尘,带起一阵阵疾风。
楼衔霜沉于风里。
她的心在跳。
不知道是因为骏马的疾驰还因为刚刚陆扶摇的话。
“吁。”
洛阳城外,百姓正排着队,拿着过所准备入城。
楼衔霜下马,牵着马走到一侧。
“楼将军,要出城吗?”守城的将领看到她,殷勤上前。
“不了。”楼衔霜转身牵着马离开。
她牵着马走在洛阳城里,却丝毫听不见周边的小贩的叫卖。
她的话语,盘踞于心,挥之不去。
她说。
“找到他。杀了他。”
5. 杀了他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以前。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以前。
含元殿。
“那个苏寒清是什么来头?”见苏寒清终于出去了,楼衔霜终于忍不住地皱起眉,丝毫不掩嫌恶之色。
“他说他是云州人士。”陆扶摇笑眯眯地说道,“就这么讨厌他?”
“无关好恶。”楼衔霜一板一眼地回答,“只是此人来路不明,娘娘不可掉以轻心。”
“嗯。这忠言倒不逆耳,本宫听了。”陆扶摇将铜钱放在桌上,向她解释,“铜钱是他给本宫的。冯琢之死,也算印证他所言。云州□□泛滥,可云州当地官员却无人上报已是蹊跷。”
“李宣当政时,云州也常有异动。”陆扶摇垂下眼睑,让人琢磨不出情绪,“他也云州栽了跟头。本宫当政三年,也只派出冯琢这么一个庸人。这么一个庸人,他们也动手了。”
“若只是私铸铜钱,推出一个替死的商贾也能捂住我的嘴。”陆扶摇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只觉疲倦。
“冯琢此行,巡察纪要所记,只怕不止云州私铸□□一事。或许,还有兵。”
“他们这是要谋反!”楼衔霜睁大眼睛,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腰间的刀。
“倒也没必要这么吃惊。”看着楼衔霜紧张的面孔,陆扶摇此时却是平静,“三年前,他们不就对李宣动手了吗?只是三年后,他们发现我这太后和李宣不相上下。”
听完陆扶摇的话,楼衔霜还是皱着眉,“这苏寒清来自云州,又主动献上这□□。我倒也看不懂此人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站在娘娘这儿。”
不知道便对了。连她也不知道这苏寒清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陆扶摇想。
不过,如果他背后是他,倒也说得通。
“他说他见过李宣。”
“什么?陛下还活着?”
楼衔霜瞪大眼睛,只觉不可思议。当初那件血衣......
“活着。但也死了。”站起来,陆扶摇走到楼衔霜面前,一双多情的眼睛带上了怀念,“苏寒清这人的手段,倒是有几分李宣的影子,弯弯绕绕。或许,他身后,还真是李宣。”
抬头,陆扶摇深吸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
“所以,衔霜,本宫需要你亲自走一趟云州。”
“是要将陛下请回京吗?”
“不。”
陆扶摇的声音很轻柔,就像羽毛落入池塘一样。
“我要你找到他。杀了他。”
可再轻柔的话也会掀起涟漪,荡满整个池塘。
找到他。杀了他。
楼衔霜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恕属下愚钝,没听清。”
“找到他。杀了他。”陆扶摇没有生气,只是很平静地重复,“找到李宣,然后杀了他。”
“为什么?你这么做,和那崔......”
“这世上哪能有两个陛下呢?”回身望着桌上的玉玺,陆扶摇的声音还是那般轻柔。
她不能赌。她要将一切握在手里。
“记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陆扶摇回想起了那件血衣,“动手记得干净些,不要给崔晦明抓住把柄。”
“我知你一时难纳,但衔霜,若是可以,我也不想。”眼眶微微泛红,陆扶摇的声音也染上了哭腔,“他多好啊。温润如玉,霁月光风。他陪着我的那几年,是我过得最好的几年。我不用担心有人来刺杀,也不用担心我处理的政务是否合格。我只用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就好。”
“可是衔霜,旭轮已御极三载,我也临朝三载。他回来了,我和旭轮又该如何自处。”陆扶摇的眼泪最终还是落下来了,“衔霜,旧时你最疼我。你也要逼死我吗?”
“我......”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拿起手帕轻轻将泪擦干,陆扶摇转身,眼角却微微泛红“昨夜你也累坏了,今日你先归家歇息,明日再出发云州。可好?”
“属下告退。”楼衔霜看着陆扶摇微微泛红的眼睛,知道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嗯。”
楼衔霜走了。
她回去云州的。陆扶摇肯定地想
低头转了两下盘在手里的佛珠,她只觉眼睛涩涩。
“你不怪我。”她说。
就像当初她多次僭越一样。他不会怪她。
“娘娘,陛下求见。”
将脸上的泪痕擦干,陆扶摇挂上了笑容,“快进来!”
“给母后请安。”
“身子可好些了?”将李旭轮揽入怀里,陆扶摇看了眼他的发髻,“今日这发髻倒是好看。”
看着不像是宫人所梳。
“真的?”欣喜地看了一眼站立的苏寒清,李旭轮接着朝陆扶摇卖乖,“那我今天可以留在母后这里吗?”
“可以。”一眼就瞧出李旭轮肚子里小九九,但想到昨夜他所遭难,陆扶摇还是忍不住心软。
但学业并不能因此懈怠,她敲打道:“只是母后还要处理政务,会冷落旭轮。旭轮不可因此难过。裴阁老来折子了,说是要来洛阳了。”
“什么!”
李旭轮一下子就从陆扶摇怀里蹦了起来,急得搓手顿足,宛如热锅上蚂蚁。
“母后你怎么不早点说!朕该如何!”
“母后也是刚刚收到裴阁老送来的折子。”从一堆奏章抽出一本,陆扶摇有些感慨,“裴阁老也是挂念陛下。陛下应力学笃行,不负裴阁老之厚望才是。”
“只是你刚刚病愈,洛阳长安路途遥远,裴阁老年事已高。母后拒了。”
“哦。那朕......”
“陛下留下用膳吧。”将孩子揽入怀里,陆扶摇轻轻地拍着他,“旭轮在母后这里可以永远是稚子。先帝去得早,但母后仍在。”
“哪怕我一世平庸,也可以吗?”
“平庸的帝王也是帝王。”面沉似水,陆扶摇但语气依旧温柔。
李旭轮看着陆扶摇那双温柔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窗间过马。
暮色四合,洛阳城又沉入夜色之中。
小心地将李旭轮递给宫女,陆扶摇眼里满是不舍。
“娘娘如此不舍陛下,将陛下留在含元殿便是了。”苏寒清为陆扶摇掌灯,有些不解说道。
“含元殿常有朝臣出入,夜飞骑夜间也偶有急报。陛下年纪还小,不睡多些,我怕他长不高。”
“娘娘倒是慈母。”
听到苏寒清的话,陆扶摇嘴角微扬,无奈解释道:“裴阁老向来迂腐。我若不心慈些,陛下迟早会撑不住。”
“旭轮很喜欢你?”
“娘娘何出此言?”
想到李旭轮今日的发髻,陆扶摇脸上带上了笑容。
“他让你抱了。况且......”陆扶摇扭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促狭笑道,“他像他皇祖母,好颜色,非殊色不视。”
“可臣再多颜色,在陛下眼里,俱不及娘娘一笑。”
“这话我爱听。”陆扶摇点头,仍然站在殿门吹风。
晚风轻柔,吹响她发间的步摇。叮当作响,很是悦耳。
“夜间风急,夜寒侵骨,伏愿娘娘暂回安歇。”
“这话我又不爱听了。”陆扶摇摇头,不知是在说俏皮话还是真心之言。
苏寒清猜是真心之言。
“走吧。”站在门口吹够了凉风,陆扶摇才带着苏寒清入殿。
今日的折子并不多,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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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看过便准备歇息。
“微臣告退。”见陆扶摇收起落笔,苏寒清停下研墨的手。
“别回太医署了。去偏殿歇着吧。”
苏寒清摇头否决,“这与娘娘名声有碍。微臣这就回太医署。”
凤眸斜乜,陆扶摇有些不解,“这才两日,那崔老狐狸可还记着你。生死有命,苏太医不必急着找阎王爷销账。”
“那微臣且赴紫宸殿夜值?”
“既倦则眠,何须多言。”陆扶摇摇铃唤门外的宫女入殿,准备歇息“若无眠,便去抄经。”
执拗不过陆扶摇,苏寒清最终还是应下了。
“微臣遵旨。”
含元殿的被衿极为暖和。暖得苏寒清多年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下来了。
要是三年前,没有那一出意外就好了。
锦衾暖阁,有人一夜好眠,也有豺狼聚首,暗酿阴谋。
百尺高楼,夜生清辉。千窗灯火,夜不息烛。
“来。来。崔大人您终于来了,吃酒。吃酒。”
肥头猪脑的官员见崔晦明来了便举着酒杯逢迎,“还是崔大人神机妙算,算准了那黄毛丫头不敢得罪您。不然……嗝!”
被肥猪的酒气糊了一脸,再是儒雅的人也难免心生怨气,更何况是崔晦明这种刻薄之人呢?
“去!”看着下人将人拉开,崔晦明理了理凌乱的衣裳,“打十个板子扔出去。”
“饶……饶命啊……”肥猪此时的酒倒是醒了,可崔晦明可不听他求饶。径直往楼上去了。
“崔大人好生威武。刚到我这如愿楼就打了我这的贵客。”
屏风背后传来人声,不知喜怒。
“不过半个月,如愿楼已经落魄到称芝麻小官为贵客了?”
“崔大人倒是一如既往。”
屏风后的人终于转了出来。是一位青年男子。头戴莲花冠,身着靛青色外袍,手持拂尘。倒是有几分逍遥气派。
“说吧。这次来,又是干什么?”
“为了给那小皇帝下毒,我已经折进去一命眼线了。现下行宫禁严,上阳宫闭门。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崔大人。我们想做的,便是你想做的。”道士一甩拂尘,“我们都不想陆扶摇插手云州不是吗?”
“呵。”崔晦明冷笑,“我可不怕陆扶摇去查云州政务。倒是你背后的主子,似乎很是在意云州?你们在云州,到底在经营什么。”
“崔大人。你真的不怕陆扶摇去查云州吗?若真不怕,你可舍不得上阳宫的眼线。”道士并不回答崔晦明的诘问,“至于我们在云州经营什么。等事成了,大人自然会知道。”
“你……”举起手指,崔晦明气结,“尔等欲行谋逆之事,就不怕我告发吗?”
“崔大人。您难道忘了?您也做了那谋逆之事。”道士避开了崔晦明的手指,风度翩翩,“三千人,连同那位先帝也一块去了。”
“你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崔晦明似乎是冷静下来,理着衣服,似乎还是世人眼中的清高文人。
“崔大人。”道士面色凝重,“当年送回长安的,并非陛下的尸骨。你真的确定他死了。”
“丧仪已出。便是还活着,也死了。”崔晦明敛着眼睛,似是陷入了回忆,“那件血衣有多出刀口,还有一道,横在腹腔。没人能活。”
“也是。”道士点头,“这次冯琢身亡。陆扶摇肯定穷追不舍,必然会再派人前往。崔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崔晦明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陛下中毒,上阳宫宫女自缢,她暂时没那么多精神。先给她一份巡察纪要,堵住她的嘴。”
“记得藏好你们的尾巴。别误了我们的大业。”
6. 巡察纪要 洛阳的牡丹确实好看。
洛阳的牡丹确实好看。
捻起一株魏紫,陆扶摇抬手就往李旭轮头上簪。
“母后!”头上猛地被簪上了一朵硕大的魏紫,李旭轮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陆扶摇。
“好看!”
眼角弯如新月。鬓边步摇未动,笑意已是荡满湖泊。
抬手将魏紫摘下,李旭轮嘴角抽动三次,终是没说出话。
“呀。怎么摘下来了。”陆扶摇举着李旭轮,眼角微垂,顾盼多情,“旭轮是不喜欢魏紫吗?”
“还是母后带着好看。”
将魏紫斜斜插入陆扶摇鬓角,李旭轮看着宫人们匆匆的身影,有些不解。
“母后是要宴请百官吗?”
“非年非节,不宜大办。”陆扶摇扶了扶鬓角的魏紫,解释道,“只是陛下药灶初冷,又赶上昌王初抵洛阳。于情于理,都该小办一场。”
“皇叔也来了?”
扶着魏紫的手微微一顿,陆扶摇隐晦地看了眼站在身侧的苏寒清,又轻柔地为李旭轮选了一枝姚黄。
“本也该来。只是太皇太妃身子骨一向不好,昌王才留守长安亲尝药斋,侍奉左右。”
“那太皇太妃身体好些了吗?”
摇了摇扇子,陆扶摇别开话头,“旭轮觉得魏紫好看还是姚黄好看?”
“差不多。”
心思挂在母亲身上,李旭轮反问陆扶摇,“母后觉得哪朵好看。”
“姚黄吧。”
“千片黄叶,蕊如金粟。”
坐在上首的娘娘终于发话,尚宫心中松了一口气,忙安排下面的宫人择选鲜花。
一盏茶饮尽,陆扶摇正要带着苏寒清回含元殿处理政务,便看见值守含元殿的小黄门小跑着过来了。
“慢慢说,不着急。寒清,给他上茶。”
小黄门不敢劳烦太后身边的红人,还没站稳就行礼,吐字如连珠炮,不容喘息,“崔大人求见。”
真是阴魂不散。
陆扶摇难得冷脸。
倒了一盏茶,苏寒清端到了小黄门面前,“娘娘体恤,请喝茶。”
小黄门抬头,对上了苏寒清温和的面孔,拿不准他的心思。
“喝了吧。娘娘的恩赏。”他的声音极为温和,但落入小黄门耳里却是晴天霹雳。
小黄门颤颤巍巍地接过茶杯。茶汤溅出,打湿了他的袖口。
“你别吓他。”回过神,陆扶摇起身。
鬓边坠珠相撞,叮咚似山泉。
“崔大人着急着见本宫是有何事。”
小黄门垂着脑袋,心中叫苦不迭。
这大人物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小黄门又怎么知道。
陆扶摇也没指望一个小黄门能回答上来。只是难得陪旭轮赏花,这下好心情都被崔晦明那只老狐狸打搅了。
安抚李旭轮两句陆扶摇才带着宫人离开牡丹园。
崔晦明已经站在含元殿已有一刻钟。
风过无声,汗水也渐渐润湿了他赤色朝服。
“大人。娘娘确实不在。”
女官几次路过,见崔晦明仍未有离开之意,上前道:“青冥初开,陛下便着人去请娘娘赏花。娘娘也吩咐了,非军国大事,不见朝臣。您且将折子交予妾,由妾交由娘娘。并不误事。”
“哼。”冷哼一声,崔晦明并不领女官的情。
女官见劝不住,也不发善心,入殿取了公文就走。
只留下崔晦明一人还在太阳下暴晒。
烈阳炙人。
就在崔晦明晒得头昏眼沉之时,他终于听见宫人尖细的嗓音。
“太后娘娘到!”
“臣在此拜见娘娘。娘娘洪福齐天,千秋万岁。”
看着崔晦明跪拜行礼,陆扶摇却心态平和。只是点点头,算是受了崔晦明的礼。
“崔阁老请起。”
陆扶摇话音落时,苏寒清已上前扶起崔晦明。
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苏寒清,崔晦明挑拨,“红颜虽好,可娘娘也要小心那背后刀。”
听着崔晦明的话语,陆扶摇只是勾了勾嘴角,并不搭话。
“说吧。找本宫是有何急事?”
开门见山,陆扶摇懒得听那些早已听腻了的陈腔滥调。
“是云州监察刺史冯琢的云州巡察纪要。”
“冯琢?”
接过折子,陆扶摇翻了两眼便放在一旁。
“这巡察纪要他怎么不亲自递给本宫?本宫记得,他还是本宫一手提拔。”
“这......”
看着崔晦明又是捻胡须,又是低头看笏板,陆扶摇在心底暗骂几遍老狐狸。但面上仍旧仍挂着笑,好似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一般。
“冯大人在回京那夜多喝了酒,坠马了。”
“伤着了?”陆扶摇挑眉。
“死了。”
停下手里的动作,陆扶摇长叹一口气。眼泪说掉就掉。
“冯大人不过知天命,年纪轻轻便走了。也不知家中妻子当何如。”
“人生无常。娘娘节哀。”苏寒清替过手里的帕子,细语安慰,“冯大人在天有灵也必定不愿娘娘为此伤怀。”
手帕沾了泪水,晕开了一片深色。可拿着手帕人的心思,也只有天才能知道了。
“崔大人,那冯琢之丧仪……”
理好情绪,陆扶摇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崔晦明才接着说道:“崔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自然是交给礼部去办。”崔晦明看了眼陆扶摇手边的奏章,冷冷说道,“娘娘若是可怜冯家妻子,也可略赠程仪,以慰忧劳。”
“那便交由礼部去办吧。”
陆扶摇再次翻开手边的奏折,这次倒是看得仔细。
“冯琢暴卒。按理所有公务应由御史台承接,大人又是怎么拿到这巡察纪要?”
“御史大夫并未随驾洛阳。这巡察纪要,是冯夫人检点遗箧时所拾。冯夫人位卑言轻,难以面圣。幸与内子埙篪相和,便送至内子手中。”
崔晦明的这个借口,编得不错。
点点头,陆扶摇似乎听进去了。
又翻了两页,陆扶摇抬头。
“崔大人可还有其他事情要禀?”
看着陆扶摇已经研读读云州巡察纪要,并不纠结冯琢死因。崔晦明这才行礼退下。
“娘娘可要歇息会?”
崔晦明一走,苏寒清便上前磨墨服侍。
“你瞧瞧这纪要。”将纪要递到苏寒清面前,陆扶摇没忍住薄谑道,“这崔大人写的,颇有冯琢遗风啊。”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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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清扫了两眼,也忍不住笑了。
只见那纪要的开头便写了娘娘万福金安,中间又写了圣人千秋万岁,结尾果不其然,又来了一句太后仁德泽被四方。
“臣倒是觉得崔大人写得不错。娘娘帘前定策,护我大周江山,不输文母。”
“谄似高力士。”
虽然口上说着苏寒清的不是,但高高翘起的嘴角已出卖了陆扶摇的内心。
“这纪要写得确实不错。”
将纪要仔细翻看完,陆扶摇感慨,“可惜冯琢已死,不然,右迁侍御史也使得。”
苏寒清回想刚刚撇过的两眼,认同点头。
冯琢遇害至今不过三日。崔晦明再怎么只手通天,也难完全伪造一副巡察纪要。最佳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原篇上略加删改。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只是苦了陆扶摇,须仔细拜读此赝作。
撇开其中无处不在的通篇美溢之词,通篇的纪要记载了仪凤元年至今云州的大事纪要。也详写了去年年末云州与突厥的几次冲突伤亡及各县县令的救灾之措。
可惜了。
贼子不留人,直接将人灭口了。
现在这本云州巡察纪要说有用也有用,吏部官员也可以凭此升调官员。说没用也是崔晦明太狠,全篇不提云州兵钱。
“苏太医。你自云州而来,且看看这上面有没有熟人。”
翻看几次,陆扶摇也找不到什么问题。正要放下时瞥见站在一旁的苏寒清,便顺手将巡察纪要交给他。自己又拿起一本新折子。
“基本属实。”看过纪要,苏寒清肯定说道,“只是缺失了云州军营与刺史得到记录。”
监察刺史代天子巡视,有安抚四海朝臣之意。最重要的,作天子耳目,探查各地官员是否有不臣之心。
“倒也不难解释。”听着苏寒清的话语,陆扶摇失望地将折子放在一旁,抬手扶额,“只说冯琢是欺上瞒下便是。云州都督与刺史均出自名门,他不敢查便是。”
“可惜了。”陆扶摇还是忍不住感慨。
还是她不够谨慎,棋差一着。
但这一局,也不算她满盘皆输。
在崔晦明眼中,她还被宫闱下毒绊着,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云州异动。她也可以借此拖延时间,等待楼衔霜从云州带回消息。
可楼衔霜此行真的顺利吗?
想到冯琢,陆扶摇的心像是被人握住,险些喘不上气。
衔霜不能死在云州!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将崔晦明的目光移到她身上。至少,不能让他过分在意云州。
怎么才能移开崔晦明的视线呢?
有些焦急地走来走去,陆扶摇余光瞥见苏寒清挽起的袖子。
手腕底肌肤透青络,不难想象出他怎样用这双手为病人针灸。
“苏太医,平日与病人针灸,是怎样不让病人注意到你扎针呢?”
苏寒清低下头,沉吟良久,方道:“两种法子。一种便是与病人聊聊,让他注意到我话中的内容,便不会在意我何时下针。”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陆扶摇接着问:“还有呢?”
“那便是下迷魂汤了。人睡着了。便不会注意到了。”
“我知道了。”
7. 牡丹宴
李旭轮的底子不错,喝了几日的苦药,又恢复了平时生龙活虎的样子。
但陆扶摇担心留有隐疾,还是陪着李旭轮多吃了几日的药膳。
以至于李旭轮得知陆扶摇要开牡丹宴时,整个人都开心得要疯了。书也不看了,整日往牡丹园钻。
“就那么开心?”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①
少男少女身披彩衣,佩击蹀躞带,似编钟鸣,合舞步。
陆扶摇自持身份,只是坐在主座看着翩跹少年们斗草作诗作画,倒是李旭轮坐不住,跑到花丛中中看着少年们踢蹴鞠。
玩累了,李旭轮才想起来他那独坐高楼的母亲,蹦蹦跳跳地坐回主位上。
“就那么开心?”有些嫌弃李旭轮身上的汗珠,陆扶摇拿起帕子递给李旭轮,“仔细些,莫感风邪。”
“儿臣知道了。”
李旭轮并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主,喝过两杯葡萄汁就溜下去和五陵年少藏钩射覆。玩得好不尽兴。
还是个稚子。
暗暗感叹,陆扶摇移开目光。这次牡丹宴请得人并不多,除却几位朝廷重臣,来的多是檀郎谢女。她也不拘什么规矩,只坐在主位上,偶尔和几位夫人朝臣闲聊。
“昌王也快到娶亲的年纪了。”
陆扶摇头转向那位夫人,有些想不起那位夫人的姓名。
“是王家旁支的。丈夫应该任国子监祭酒。”苏寒清低下头,耳语道。
陆扶摇点点头,并不搭理那位夫人。
昌王生母仍在世,他的婚事还轮不到她来管。
夫人在陆扶摇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并不气馁,转头又和其他的夫人闲聊起来。
陆扶摇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基本都是儿女婚嫁。想来也是,今日这牡丹宴来的多是乌衣少年,各家借此相看,日后结亲,面上也多荣光。
宫人所挑的姚黄着实好看。
亭亭风尘表,独立朝万萼。②
陆扶摇手抚上灿烂的花片,不由感慨。不亏是花中第一品。
“救命!救命!”
正在赏花,陆扶摇听到了宫女尖细的呼救声,不由皱眉。
“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宫女金钗倒梳,宫绦错系。她匆忙跑到宴席上,丝毫不顾裙角沾上了黄泥。
“春桃!”尚义看见宫人这般失仪,只觉胸口一滞,险些昏过去。
“是发生什么事了?”没管尚义,陆扶摇温言问道,“这是怎么了?说来听听,本宫给你做主。”
“小人是这牡丹园的宫人。”春桃低下头,身子忍不住颤抖,看上去好像还在后怕,“今日听闻娘娘宴请,小人粗鄙,受尚义之命值守□□。谁知......”
春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各位夫人心都融化了。
也不知是哪家禽兽。
“谁知那崔家公子......那崔家公子......”春桃哭得连话都说不下了,连连朝陆扶摇磕头,“求娘娘救救小人。小人虽卑贱如草芥,可小人不想死啊!求娘娘救救小人。”
“崔大人。你这侄子,本事不小啊。”
宫人寥寥几语,虽未明说,但在的各位皆是奸诈狡猾之辈,不难猜到那崔家侄子干了什么烂事。
只是此事涉及崔家,她们也不好谴责。
“臣之子侄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岁寒施粥,对仆从不闻厉声。怎会做出这欺辱妇人这等无耻之事。”崔晦明吊起眼睛,上下扫了一眼伏跪在地的春桃,冷笑道,“倒是这宫人,形貌寝陋,闾左孤生。说是我那侄儿侮辱了你,只怕是你攀龙附凤不成,倒打一耙,妄图将我崔家拉下水。说不准,你算好娘娘心善,想借着娘娘的势,逼我侄儿纳你入我崔府。”
“我没有!”春桃此时也顾不上尊卑有序,抬起头直视陆扶摇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小人虽命如草芥,却并非崔大人所言,是那等蝇营狗苟小人。”
说着说着,春桃猛地站起来,撩起裙子,毫不犹豫地往柱子上冲。
“小人位卑言轻,难以说过崔大人。如今只能撞柱以证清白。”
“哎!”
陆扶摇也没想到春桃如此刚毅,当真要以死明志,吓得站了起来。
所幸一双如玉的手揪住了春桃得到衣领,制止了她偏激的行为。
“娘娘,春桃虽然年幼,但为人勤勉老实。入宫多年不曾逾距。”尚义也跪下求情,“妾相信她。”
“娘娘莫要被此等小人的苦肉计所蒙蔽。”崔晦明高声说道,“我那侄子家中已早有贤妻。花容月貌,诗书琴画无一不精。而这宫女行为粗鄙,样貌丑陋,我那侄儿会看上这等小人。”
“定是这宫人被人收买,妄图栽赃我侄儿!”
春桃听到崔晦明的胡言秽语,挣扎地站了起来。
“小人深居宫廷,恪守宫规。私结外臣,乃是大罪!小人惶恐,担不得此等污蔑。”春桃气得胸膛不住起伏,“若说小人是被人收买。但小人房中除了每日俸禄,绝没有多的一枚铜钱。”
“娘娘若实在不信,可遣人到小人房中搜查!”
春桃竖起指头,字字珠玑,“小人若有半字不实就叫小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毒誓一出,座下的夫人纷纷掩面小声议论。这等毒誓,令人胆寒。心底的秤杆也偏向了这宫女。
那崔家侄子就不是什么好人。谁家不知那崔家侄子荒唐,成亲了还外出爱寻花问柳,也不怕得病。
更何况崔家藐视皇权也不是一日两日。说不准就是那崔晦明经常在家中出言不逊,让小辈听进去了,才在今日做出如此荒唐的勾当。
“崔大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转了转手中的佛珠,陆扶摇垂眸,眼皮半垂掩寒光,“是本宫陛下对你们太过纵容了。现下崔家已经大胆到敢侮辱宫中宫人。”
“娘娘如今也是听信小人之言!”崔晦明一甩衣袖,冷笑三声,“我崔家世代忠良。先帝驭上宾前,曾执臣手曰:‘朕之妻子,尽托于卿’。先帝山陵崩,臣不敢负陛下所托,夙兴夜寐,案牍劳形,尺牍如山,印泥三易。娘娘如今仅凭这一阶白衣便疑我崔家衷心,实在令老臣寒心。”
“崔大人赤心,天地可表。”听着崔晦明的控诉,陆扶摇只是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表示,“崔公夙夜在公,庭训稍疏,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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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之难处,本宫了然于胸。只是,此事事关宫闱,本宫需慎之又慎。”
“娘娘这是信了那婢子的胡言乱语了?”抬颌嗤笑,崔晦明言语直至软肋,“事已至此,老臣也无言可说。”
“一个婢女跑出来说我侄儿轻薄于她,娘娘就要定我侄儿的罪。是不是日后街上跑出一个乞丐说我崔家要谋反,娘娘就要将诛我崔家九族。”
张了张嘴,陆扶摇还没反驳,就听见苏寒清的辩驳。
“崔大人言重了。”苏寒清不卑不亢说道,“娘娘明察秋毫,定还崔大人公道。只是崔大人,此事关重大,您可要想清楚了。”
想到那个酒囊饭桶,崔晦明心里也直打鼓。该不会猪油蒙了心,真侮辱了那贱婢了吧。
崔晦明心中九转回环,面上却不是不显。
“臣自问臣对陛下娘娘忠心耿耿,崔家也是一门清正。”
挑起眉头,陆扶摇和苏寒清快速地对视了一眼。
这崔晦明,当真能吹。
“春桃。你将那崔公子对你所做之事细细道来。”看着春桃已经哭红的眼,陆扶摇温和说道。
“是。”春桃已止住了哭声,但说起遭遇仍旧带着哭腔,怎教人不心怜。
“奴婢原是负责花房芍药嫁接。前几日尚义说娘娘要摆牡丹宴,宫中人手紧,便将我调到了牡丹园。”
咽下险些哭出来的哭腔,春桃接着说道,“奴婢到了牡丹园不敢松懈,恪守宫规。今日尚义将小人安排至后殿服侍各位大人更衣。小人不敢离开,就一直守在那里。直到......”
说到伤心处,春桃的哭腔再也忍不住,言语混杂着泪,从她齿间流出。
“崔公子见了奴婢,便对奴婢动手动脚。奴婢不从,崔公子就将奴婢......”
春桃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奴婢还活在这世间做什么。这等肮脏的身子,该用一把火烧干净!”
春桃哭着,又要寻短见。
幸好尚义站在她身侧,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好姑娘。不是你的错。”尚义拍着春桃的背,柔声安慰道,“你年纪还小。一道坎而已。会过去的。”
“嗯。”喉咙像是被塞了石头,明明有很多话,春桃却只会简单地点头。
“既如此,那你这贱婢可有证据证明是我那侄儿辱没了你?”崔晦明捻着胡须,好似在怜惜春桃。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春桃身子一僵。
“奴婢......”
“奴婢......”春桃匆忙下跪,朝着陆扶摇磕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若......”
“那便是没有证据了。”崔晦明叹息,“你这贱婢,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奴婢......”春桃抖着身子,口中来来回回便是那几句话。
显然,她拿不出证据。
崔晦明再次捻起胡须,笑意也攀上了面颊。
陆扶摇啊陆扶摇。
“可是......”一个细弱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崔公子呢?”
①《清平调》李白
②《与潘仲达二首》张耒
8. 对峙
“啊。”陆扶摇循声看去,只觉有些尴尬。
只见一位雪白的姑娘一手拎着蹴鞠,一手牵着李旭轮,微微歪着脑袋。不知道站在人群中看了多久。
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妾褚清宴在此见过娘娘,娘娘千秋万代,洪福齐天。”松开李旭轮,褚清宴规规矩矩地朝陆扶摇行了个万福礼。
“免礼。”看着雪白乖巧的小女孩,陆扶摇此时的心情很好,“你方才说什么?”
“妾方才在问:‘崔公子去哪了。’”虽然是垂髫稚子,可褚清宴却口齿清晰,“按照那位宫人所言,是崔公子失节败德,辱没宫人。为何现都在质询宫人而不去询问崔公子反倒为难她呢?”
许是思路逐渐清晰,褚清宴不觉扬声,“而如今,崔公子不见人影,恐潜逃出宫。妾望娘娘将崔公子请至此处。”
听着这般童言稚语,陆扶摇眼角不由微微弯起,“崔大人,本宫觉得这这娃娃言之有理。从春桃告状到今已有一盏茶之光阴。你那侄儿,该不会潜逃出宫了吧。”
“你!”崔晦明看着陆扶摇,目眦欲裂,“童言稚语,如何当真?”
“童言稚语,更显人心。若你那子侄当真没做,崔大人在担心什么。”陆扶摇不欲与崔晦明纠缠,“尚仪,还请你去将那人找出。”
“真相如何,一问便知了。”
“是。”尚仪行礼,正要站起来去找人,就看见几位宫人站在外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倒也不用麻烦尚仪。”循着尚仪的眼光,陆扶摇也看到了那几个宫女。
目光扫过年幼的褚清宴与李旭轮,陆扶摇目光沉了沉。
“母后我带褚姑娘去玩蹴鞠了!”李旭轮抢过褚清宴手里的蹴鞠,一手拉过褚清宴。
“哎?”褚清宴猛地被拽了一下,不解地看着李旭轮。
“我们不要参和大人的事。陪我玩蹴鞠去。”李旭轮贴着褚清宴说完就强硬的拉起她的手,把人拉走了。
褚清宴和李旭轮的身影很快就融入花丛之中。
陆扶摇收回目光,和崔晦明对上一眼。
“本宫亲自去会会那崔侄儿。”陆扶摇起身,朝崔晦明微微一笑,“崔大人,可要一同前往?”
就在崔晦明犹豫之时,陆扶摇早已带着宫人离开宴席。几位官家夫人犹豫了一下,陆续起身跟在了陆扶摇身后。
眉峰轻聚,崔晦明还是选择跟上陆扶摇。他倒要看看陆扶摇到底要干什么。
曲廊朱槛曲折隐现于姚黄魏紫间,锦履踏碎残红,莺啼两声,又被人影惊飞。
“崔公子就在里面。”
宫女将众人带至一处宫殿。只见那殿门紧闭,一把铜锁晃荡着挂在殿门口。
宫女朝陆扶摇微微屈膝,面露难色,“此人行为放诞,恐亵娘娘清目。”
“此非尔职分内事,本宫自有主张。”陆扶摇转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温和说道。
“是。”
宫女从怀中钥匙,干脆利落地解开锁,推开殿门。
殿门甫开,好似数坛女儿红倾倒在地,酒香直扑众人门面。
不适地拿起手帕捂了捂鼻子,陆扶摇只觉得自己要被这酒气熏晕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身边的苏寒清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侧身,挡住了她一部分的视线。
宫女跨过殿门,就好似貌美仙人褪了画皮,化身狰狞可怖的妖神。不见在陆扶摇面前的小心谨慎。大跨步向前,路过一片片帷幔,从重叠的锦被中准确无误地揪出一坨肥豚。
“大胆!”
看见那肥豚还迷蒙着双眼,宫女拎起他的衣领,对着猪头扇了两巴掌,扇得手心发麻,险些拎不住这猪头。“圣架亲临,容不得尔之失仪。我今日就要替娘娘教训教训你这等狂妄无耻之徒。”
宫女说着,左右开弓,不留余力,直打得满面红肿。
“陆扶摇你个奸佞之徒!居然敢打我?”崔玉楼在宫女的巴掌中终于睁开了,看到站在他面前的陆扶摇。只是一开口,就惹得满殿人的不自在。
苏寒清上前,又快又狠地给了崔玉楼一巴掌,“谁给你的胆子。”
“崔大人,这便是诗礼簪缨崔家的忠义之道?”盘着手里的佛珠,陆扶摇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崔晦明。
崔晦明收起了脸上的笑,眼底一片寒凉,看着崔玉楼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但对上陆扶摇时,他却收起凶相,披上忠贞老臣的皮子。
“小辈吃多酒。我那兄弟又老来得子,一时猖狂。是老臣教子不当,老臣在此恳请娘娘责罚,以赎老臣教子无方之罪。”
“呵。”陆扶摇冷笑一声,并不理会崔晦明,转头看向春桃,“你认认,可是他?”
春桃倚在尚仪怀中,颤颤巍巍地抬头,扫了一眼崔玉楼,有低下头。
“是。娘娘是她。”
春桃的声调被血泪压得极低,可为了让所有人听清,她强硬地抬高声音。
就是这个人!
“发生什么了?”
“是老臣教导无方,才让玉楼在宫闱之中做出此等丑事!”崔晦明看了一眼崔玉楼,咬牙下跪,“但玉楼不过是与姑娘两情相悦,一时欢喜,处事失当。”
陆扶摇余光扫过崔玉楼,面上不由带上嫌弃。
只见那崔玉楼头发蓬乱,袒胸露怀。只消一眼,陆扶摇就觉得腻得慌。
侄子这般形骸放浪,不消想,定是犯了戒。若非这是他侄儿,他早就将人抛去了。可奈何,奈何这侄儿是兄长的的独子。他要保他,不能叫兄长绝了后。
“小人没有。”春桃的嗓子已经哭得有些哑了,可她却不敢放松,哑着声音为自己辩驳,“诸漏泄禁中事者,绞。宫人出入,必行搜检。宫门内外隔绝,尺素难通。小人如何得以与崔公子私通?”
“切。”崔玉楼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春桃,言语刻薄,“你相貌平平,要不是你自荐枕席,我又看你身材风韵。我才不会收用你。就凭你......”
“臣之子侄今日之过,老臣愿请以微躯,代赎其罪。”崔晦明高声打断那笨猪的话语,“只是玉楼与姑娘两心相照,还望娘娘莫要拆散这一对苦命鸳鸯!”
“娘娘!”春桃跪着往前蹭了两步,抓住了陆扶摇的裙角,“小人真的没有。小人入宫以来便......”
“松手!”
静立在陆扶摇身边的苏寒清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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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
回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春桃瘫坐在地,脸色惨白,汗水涔涔。嘴角几次蠕动,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春桃又跪直了腰,头磕在了地上。
“妾卯时便奉尚义之令值守于此。日出时分,各位夫人进宫拜谢娘娘。小人不敢松懈,一直值守于此。
“直至巳时,崔公子好似吃酒吃得厉害,离席到此处说要更衣。小人原是侍奉芍药牡丹木草之流,担心服侍得不好,就紧跟崔公子身侧。可哪知那崔公子突然发作,辱没小人。
“小人咽不下这口气,冲撞了娘娘陛下。娘娘怜惜下人,愿听小人之冤屈,小人无以为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娘娘恩德。”
说罢。春桃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抬眼看了眼苏寒清,又低下了头,“还望娘娘赐小人三尺白绫,全了小人这一世的清白。”
“崔玉楼。”陆扶摇终于出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臣......”
“本宫问得是崔玉楼。莫不是崔大人改名了?”
陆扶摇的语气很是平和,可崔玉楼却感觉背上多了一座泰山,压得他险些喘不出气来。
“臣在席间吃了酒,觉得太闷就出来走走,遇到了这宫女。这宫女过来和我攀谈,将我带到这里。说后宫太寂寞,求我把她带出宫。我拒绝了,想出来禀告娘娘。那姑娘不同意,遂强我。后跑到娘娘面前污蔑我。”崔玉楼伏跪在地,半真半假地说道,“清者自清。若娘娘偏听旁信,小人也甘愿受罚。”
“妙!强汝!”苏寒清笑得眼角凝起了稀碎的露珠,“娘娘您听到了吗?强我!”
听着崔玉楼那荒唐辩词,陆扶摇也破功,眼角弯弯,“苏卿不可胡闹。或许这便是事实呢!两边证词各有不同,我可不敢偏听偏信,乱判案子。”
“这有何难?”苏寒清胸有成竹,“这案子交给臣。不出一个时辰,臣便可将此案查清。”
“哦?”微微挑眉,陆扶摇随着苏寒清的话往下说,“苏卿说来听听?”
“臣听闻掖庭里有一刑谓之凌迟。臣想请二位一同行刑。直至供词完全。娘娘觉得如何?”苏寒清说完就转过看向陆扶摇,眼睛亮晶晶,仿佛在是只求拥的狸奴。
“太过残暴了。”看了眼已经被吓得瘫倒在地的崔玉楼,陆扶摇诫勉道,“苏卿这些日子便抄录《金刚经》,为母后祈福。”
“是。”被太后训诫,苏寒清郁郁不得志地低下了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崔玉楼。
“但也其中也有可取之处。”陆扶摇微微一笑,宛若画皮鬼,“拉下去打板子吧。什么时候供词一致了,就什么时候停下。”
“娘娘!不可啊,娘娘!”崔晦明出言,“娘娘此行,与那夏桀商纣有何异议?”
“那崔大人,你要本宫何如?”陆扶摇微微俯身,看起来很是苦恼,“现在本宫可不敢乱判。”
崔晦明仍跪在地上沉默着。
觉得无趣,陆扶摇直起身子,就要喊人将这两人抬下去。
“娘娘。臣女曾在巳时见到崔公子拉扯宫人。”
一个翩然少年从人群中走出,跪在了陆扶摇面前,“妾请娘娘三思。莫行暴虐之事。”
9. 王砚知
看着这翩然少年,陆扶摇的脑子停了一瞬。
屏住呼吸,王砚知见陆扶摇没有人打断,接着说道:“妾身初次入宫,与姐妹戏玩时不慎污了衣裳。妾怕惊扰贵人,便独自前来此处,欲更衣。远远地,便看见一位公子纠缠宫中宫人。”
“王姑娘是何时去的?”苏寒清微笑着,问道。
“蛇时欲临。席间姐妹均可为我作证。”王砚知直起腰,肯定说道。
“呵。”崔晦明仍旧发难,“王姑娘既然早已看到,为何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莫不是,做的伪证吧。”
被人质疑,王砚知脸不红心不慌,“妾身怯懦,不敢得罪崔公子。然今娘娘被小人蒙蔽,欲效夏桀商纣之暴行。妾身惶惶,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闭眼。崔晦明知晓这侄儿是保不住了。
“混账东西!”崔晦明猛地起身朝崔玉楼胸口踹了一脚,直把人踹得歪了身子。
“崔大人莫动气。家中子侄不孝,非汝之过也。”苏寒清见崔晦明结结实实地给了崔玉楼一脚,才装模作样地上前拦住。
“此案便是拨云见日,案情大白。”嫌弃地看了一眼崔玉楼,陆扶摇满脸不耐,定下众人的处置,“崔玉楼辱没宫人,打入天牢,择日审判。崔大人教子无方,即日起在家思过。春桃行为僭越,杖五以儆效尤。苏寒清巧言令色,荧惑圣听,抄《金刚经》百遍。”
目光扫到端庄跪着的王砚知,陆扶摇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王姑娘刚正不阿,不畏强权,赏端溪紫玉砚一盏。”
“谢娘娘。娘娘深明大义,是大周之福。”崔晦明跪下谢恩。
“我......”崔玉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宫女恶狠狠地捂住嘴,拖了下去。
王砚知低着头,可嘴角却不可抑地扬了起来。
“本宫乏了。”陆扶摇将手搭在苏寒清腕上,好似真的疲倦。
一场闹剧以后,太后提前离席,各家人却人心浮浮,各自纠缠,探听消息。
王砚知回到席上,对上母亲饱含怒意的目光,将头低了下来。不敢与母亲对视。
王母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与其他夫人聊天。
王砚知侧耳倾听,不出意料,又听到了“婚嫁”“成亲”这样的字眼。
无趣。
珠帘半卷,酒阑人散。
王砚知跟在母亲身后,一步一个脚印,缓步走在幽幽宫道之中。
“王姑娘。”还未走至北门,王砚知就听见清明的女声喊住她了。她回头,望向那看不见的宫道。
朱衣女官带着两位宫女款步走来,面上带笑。
“王姑娘走得匆忙。倒是忘了娘娘的奖赏。”
女官接过宫女手中的匣子,递给了王砚知,又从手腕上褪下白玉镯子,“这只镯子,是我见姑娘面善,心生喜欢,送给姑娘的。”
“娘娘凤恩浩荡,妾虽肝脑涂地不足为报。”王砚知接过女官递过来的匣子,犹豫几息,也收下了女官的白玉镯。
原本凌厉的目光变得柔和,女官柔声说道,“言语轻如鸿毛,王姑娘可愿随妾跪谢凤恩?”
心险些就要跳出胸口,王砚知不住回头看向母亲。
“去吧。”王母没有看她,只是平和地看向女官,“皇家恩典,着实不能用一两句话打发了。”
猜不透母亲的心思,但王砚知还是向母亲微微屈膝行礼,跟上女官,在次踏入这看不到头的幽幽宫道之中。
她并不知道她之后的道路会变得如何,但她想,总不会比作为人嫁更难了。
“娘娘。王家姑娘求见。”
女官温和地声音打断了正在批注奏折得到陆扶摇。
陆扶摇抬起头,越过女官,第一次认真打量王砚知。
她年纪很小,看起来不过十六,也许是刚刚行及笄礼,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眼睛明亮似星,闪着勃勃野心。她没有抬头看向陆扶摇,侧过眼睛看向女官的衣角。
是个懂事又有野心的姑娘。
“你是哪家的姑娘?本宫怎么从没见过你?”陆扶摇放下手中的紫毫,问道。
“妾身姓王名墨,字砚知。家父今年右迁兵部郎中。”
“难怪本宫之前从未见过你。”陆扶摇颔首,“王墨,王砚知。倒是个好名字,与本宫送你的溪紫玉砚极为相称。”
“娘娘谬赞了。”王砚知垂首,
“可读过什么书。”看着这个乖巧伶俐的姑娘,陆扶摇的心情很是舒畅。
“在家读过四书五经。”
“呵。”轻笑一声,陆扶摇接着问,“前朝温成皇后性温和贤淑,曾著《宫训》以作天下女子表范。你出身太原王氏,可曾读过?”
“读过。”王砚知点头应道,“妾身祖母在世之时,常领家中姐妹一起诵书。祖母最爱的,便是温成皇后所著的《宫训》。她也曾教导妾身,身为女子应当勤勉恭顺,贤淑崇德。”
“倒是个好读书的孩子。”陆扶摇偏过头,笑着和坐在左侧苏寒清道。
“确实好读书。”苏寒清顺着陆扶摇的话头往下说,“民间女子多读《女则》《女诫》及《宫训》。王姑娘不仅精通女四书,对四书五经也似有几分了解。”
“不是了解。”王砚知打断苏寒清的话,抬头看向陆扶摇,“妾身五岁便读《诗》六岁熟读《春秋》十岁便始作文章。娘娘若不信,可出题试我。”
“瞧瞧,这般锐气,倒与本宫年少时有几分相似。”听到王砚知那略有冒犯的话语,陆扶摇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打趣了起来。
见到陆扶摇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王砚知挺起了胸膛,像是一只骄傲的雉雀。
“真可爱啊。”看着这般锐气的少年,陆扶摇笑得钗环乱颤,敲出了好听的叮当声。
“你这姑娘真是灵巧。”陆扶摇话锋一转,“你可知,本宫为何要找你?”
“还请娘娘为妾身解惑。”王砚知听着陆扶摇的夸赞,嘴角也不有扬起。
但再怎么高兴,该有的警惕之心,她并没有扔。
“有警惕之心是好。但这份心不该对着本宫。”陆扶摇并不在意王砚知的防备,眼睛从她脸上往下滑,最后落在了她手上的白玉镯上。
“本宫只想知道你当时为何站出来说谎为春桃作伪证。”
王砚知低下头,并不回答。
“本宫因你之言定了崔玉楼的罪。按理来说,本宫欠你一个人情。但本宫真的欠你这个人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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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沉默,陆扶摇并不生气,冷静说道,“当时崔玉楼已被吓傻,几个板子下去,罪不也能定?王砚知,你说,本宫欠你这个人情吗?”
“娘娘确实可以不用凭着妾身的话定崔公子的罪。”飞快理清思绪,王砚知微微屈膝,答道,“可妾身的话让娘娘免受外人笞骂,也算有功。”
“况崔公子所为,实属龌龊。妾身为之不耻。”
“这你倒是猜错了。”陆扶摇并不避讳,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砚知,“崔公子此次确实与春桃‘两情相悦’。你也看不到崔公子拉扯宫女。”
脑海里闪过那呛人的酒气,一开始迷蒙的崔玉楼。王砚知默然。
从一开始,陆扶摇就不需要她的证词。崔玉楼一定会被定罪。她也不欠她的人情。
“但你实在伶俐。本宫喜欢,破例一回。”看着王砚知眉眼沉寂,陆扶摇终是于心不忍,“就算本宫欠你一个人情。说吧,有何难处。”
眼睛似星辰般亮起,王砚知终于露出明媚的笑容。
“妾身不想嫁给昌王。”她说。
“哦?”陆扶摇挑眉。她并未听说过昌王要与王氏联姻的消息。
“妾身已年过十六,然前年祖母病逝,妾身为其守孝,婚事顺延。妾身也原有未婚夫婿。然去岁他另结两姓之好。”
“今岁,家严听闻太皇太妃欲寻女子为昌王开枝散叶,便向太皇太妃引荐妾身。然妾身自幼熟读百家经书,有鸿鹄之志。妾身不愿蹉跎余生。”
原来如此。想到昌王那痴愚模样,陆扶摇此刻倒也能理解王砚知。
“本宫知晓了。”垂下眼睛,陆扶摇心底满是遗憾,“你先退下吧。”
“是。”
走出含元殿,王砚知伸手抚了抚胸口。跳得好快啊!
殿内。
“娘娘很喜欢王姑娘?”苏寒清看着陆扶摇满脸遗憾,问道。
“聪明伶俐,谁不喜欢呢。”陆扶摇并没有感怀太久就拿起身边的折子批阅起来,“本宫向来喜欢聪明人。这件事,苏卿不早知晓了吗?”
“娘娘若喜欢,也可将她留在身边。”
“喜欢归喜欢。但她姓王。”陆扶摇拿起笔,落笔臭骂。
有的人,只能是喜欢。她不能将他们留下。
李宣是。王砚知也是。
合上折子,陆扶摇只觉心口压了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人直喘不上气。
殿外,朱墙夹道之间。
王砚知拖着装着溪紫玉砚的匣子,面色迷茫。
她不用嫁给昌王当小妾了。然后呢?
“王姑娘。”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姐姐。”她回身,看见女官疾步向她走来,有些疑惑。
莫不是娘娘反悔了?
“那白玉镯原是一对。”女官将手腕上的另一只摘下为王砚知带上,“耽误王姑娘了。请吧。王姑娘可走自己的道了。”
王砚知回身,跟着宫女向宫门走去。
可女官那被风吹起的鲜艳宫服却似水鬼,迷住了她的眼睛。
王砚知感觉自己好像风筝,飘荡在空中,沉浮晃荡。
“砚知。”
直到她听见母亲在喊她的名字。
10. 磨墨 “砚知。”
“砚知。”
母亲的声音很温和,却像一座山,将她压回了人间。
“母亲。”王砚知低下头,应道。
“你今日不该出面。”王夫人的声音很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清白闺女,卷入这些腌臜事之中,与你无益。”
“不会的。母亲。”王砚知下意识地撒谎反驳道,“娘娘见了我,还夸赞我为人忠实诚恳。”
“她夸赞你又如何。她又不会管你的婚事。”王夫人皱眉,很是嫌恶,“若是今日之事传到太皇太妃口中,她又会如何看你?你掺和这些腌臜事,京中夫人们又会如何看你?你日后的婚事又该如何?”
“婚事婚事!我的一生难道只能是为了婚事吗?”原本能忽略而过的话,在此刻变成了利剑,尖锐地刺进了她的脑海,让她再也忍受不了,尖锐出声。
“你不嫁人。外人又该如何看待我?难道要让别人都知道我的女儿嫁不出去,我这个母亲教女无方?”王母拍着胸脯,语气急促,“你本就相貌平平,才疏学浅。母亲去世,已经蹉跎一年!你现在倒是不急,日后有你急的时候!”
“阿兄年长我三岁,至今仍未成家,母亲为何不操心兄长的婚事!”
没忍住,王砚知抬头对上母亲的眼睛,有些不管不顾:“昌王性迟缓。我难道就要这么嫁过去,蹉跎一生吗?”
“昌王怎么了!”王母面色涨红,瞪着眼睛看着王砚知,“他虽愚笨,但你做了他的妾,一生吃穿不愁。若是生了儿子,上了皇家玉蝶,还怕没有荣华富贵。”
听到母亲的话,王砚知此时却是泄了气。
“母亲,这是父亲和你说的吧。”
“是。”
闭上眼睛,王砚知的背垮了下来。
算了。
这边母女争吵不断,而那边君臣二人倒是相处和谐。
苏寒清还是像往常一样地站在陆扶摇身侧弯腰为她磨墨。
墨色墨条,白皙皓腕。倒是像一幅画。
只是这幅画的主人低着头批阅着奏章,从未抬头给过他一个眼神。
“娘娘属意王姑娘,何不放下偏见?”磨得手腕发酸,苏寒清找了个话头停了下来,“王家内里也未必是一条心。”
“是不是一条心重要吗?”终于将前几日堆积的地方奏章处理完毕,陆扶摇也乐得和苏寒清一起闲聊偷闲。
“世人举官非世家子不荐,娘娘倒是。不举世家子。”
“纸鸢高飞,可底下却被线牵着。人一拽,它便落了。”陆扶摇看着苏寒清,目光幽幽,“她的线不再我手里。”
“娘娘还真是霸道。”苏寒清笑着道,“可臣觉得把握住牵线之人,她再怎么飞也不过尔尔。”
“可这样她只能见到牵线之人,瞧不见本宫。本宫为何要废功夫为他人做嫁衣?”
“可若纸鸢断线坠下,娘娘不觉得可惜?”
“若当真坠地,本宫喜欢,它自然还能飞。”歇息了一刻钟,陆扶摇又拿起了奏章,“苏卿。赶紧磨墨吧。本宫还需要用。”
“是。”环了环手腕,苏寒清重新拿起来墨条。
“娘娘。”
还没等他磨两下,尚义便进来通报。
放下紫毫,陆扶摇好笑地看了一眼苏寒清。今日倒是真让他偷闲偷个够了。
“娘娘。”尚义朝她行了一个万福礼,“春桃求见。”
“春桃?”陆扶摇,“她方才受五杖,应当好好休息,来见我作什么。”
“许是来为娘娘谢恩。”尚义垂下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想到两个人的初遇,陆扶摇叹息,“让她进来吧。”
春桃一进殿门就要跪拜,幸好苏寒清眼疾手快扶住了。
“不必行礼了。站着说吧。”陆扶摇看着春桃微微肿起的额头,问道,“值得吗?”
“只要能让畜生为我姐姐偿命,就没有什么事不值得。”回想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春桃的脸变得狰狞。
“他还死不了。”陆扶摇的话就像一盆凉水,猛地浇灭了春桃心里的怒火。
“为何?”春桃看着陆扶摇,眼里满是执着,“当初我可以直接杀了他。他那时已经昏迷,我杀他,易如反掌。”
“因为,崔家。”陆扶摇对上春桃的眼睛,面色凝重,“你很清楚不是吗?不然,你早就杀了他。”
春桃垂下头。陆扶摇说对了。
她那时已经将发簪抵在了崔玉楼的脖子了,只要扎下去,所有仇恨都将烟消云散。
可她没扎下去。只是将头发弄乱,跑到宴席上和众人唱戏。
因为陆扶摇说的对。逼死姐姐的除了崔玉楼,崔家也是功不可没。
没有他们的纵容,崔玉楼怎么敢对宫女下手!
她要崔玉楼死,更要崔家亡。
她能杀了崔玉楼,却扳不倒崔家。
“娘娘接下来要奴婢做什么?”她问。
“回去休息。”陆扶摇的语气很平稳,隐隐带上几分关怀,“回去时顺路去太医署拿些药。别留下暗伤。”
“嗯?”春桃疑惑地抬起头,很是不解。
忽略春桃疑惑的目光,陆扶摇接着问道,“可识字?”
“识得。”春桃弄不清的意图,但还是顺着她把话说了下去,“尚义曾教导过奴婢。”
“倒是个好学的孩子。”陆扶摇肯定道,“伤好了,到含元殿当值吧。将名字也改了吧。就叫灼华吧,灼灼年华。”
“谢娘娘赐名。”
“没事就下去休息吧。”
陆扶摇又拿起奏折,看了一眼正在发呆苏寒清,“苏卿。磨墨。”
腕转三匝,重按轻推,墨海生漪。
“娘娘是从何处寻来这宫人?”苏寒清确信陆扶摇从未见过灼华。
如灼华所言,她年少时入宫,便充入洛阳行宫,值守花苑。
陆扶摇此前虽随先帝多次巡行洛阳。但那时帝妃两人,正是情意浓时,二人形影相吊。
他不记得陆扶摇与这宫人有所交往。
“那时先帝还是代王。”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手腕上的佛珠,陆扶摇的声音软得就像是一滩水,“我还是代王侧妃。半夜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那时,她阿姐刚走七天。”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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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善。”
“倒也不算心善。”陆扶摇放下笔,敲了敲台面,示意苏寒清快写磨墨,“只是偶结善缘罢了。”
不情不愿地将加快磨墨的速度,苏寒清接着问道:“现下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崔玉楼?”
手抵上额头,陆扶摇苦笑道:“本宫说本宫还没想好,苏卿信吗?”
“不信。却也信。”
“苏卿这回答,倒是让本宫出乎意料。”侧头看向苏寒清,陆扶摇忍不住笑了。
“臣想,娘娘一开始便没想让崔玉楼活。”苏寒清对上陆扶摇的眼睛,认真说道,“娘娘没想到灼华姑娘真的忍住仇,没杀了崔玉楼。崔玉楼现在还活着,娘娘只是一时纠结。臣猜得对吗?”
来了兴致,陆扶摇颔首,示意苏寒清接着说。
“崔玉楼没死,是有些棘手。但娘娘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苏寒清看着陆扶摇认真的面孔,心不知不觉地跳快了一拍。
“接着说。”
收回目光,苏寒清下意识地握着墨条磨墨,“娘娘今日设计这一出。是让灼华姑娘杀了崔玉楼。崔玉楼是崔大人兄长唯一的儿子。他一死,崔大人家宅不宁。娘娘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吗?”
“苏卿说得,本宫好似什么下作之人。”陆扶摇莞尔,“本宫扰乱崔家作何?崔晦明可不会因此辞官归隐山林。”
“娘娘当然不是要崔大人乞骸骨。崔大人历经三朝,门下门生无数。娘娘要这大周江山稳固,便不会现在放崔大人走。”手一圈一圈地动着,苏寒清的脑海也浮现出了答案,“娘娘不过是要移走崔大人的注意。臣斗胆猜测,是与楼将军有关。是吗?”
“倒也聪明。”
陆扶摇起身,走到苏寒清身边,手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抬起。
“本宫现在该庆幸,你没投靠崔晦明。”
他的眼睛生得极为好看。秋水明眸,目含春水。
他没有像寻常宫人一样垂下眼帘,反倒是直直地看着她。目光灼热,好像看得不是他的君主,而是他的情人。
陆扶摇也来了兴致,手慢慢地上移,最终落在苏寒清的眼角。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喉头一紧,苏寒清干涩地问:“是谁。”
“重要吗?”拇指摩挲着苏寒清的眉毛,陆扶摇有些心不在焉,“你说,本宫该怎么处置崔玉楼呢?”
“不如物尽其用。”苏寒清感受陆扶摇冰凉的手划过他的眉眼,心跳得极快,“崔玉楼任兵部侍郎,娘娘往下查查,或许,有意外之喜。”
眯了眯眼睛,陆扶摇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倒是大胆。敢将本宫作刀使。”
“微臣不敢。”趁机收回目光,苏寒清仍是恭顺的模样。
松开手,陆扶摇背过去踱步,“本宫喜欢聪明人不假。但本宫更厌恶不忠的聪明人。”
“娘娘在说什么。微臣不明白。”
眼角还残留着她抚摸过的触感,苏寒清不由伸手覆上。
“让你身后的人藏好些。”陆扶摇转着手里的佛珠,眼神淡漠,“本宫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11. 春雨 春日的洛阳又下雨了。
春日的洛阳又下雨了。
只是这场雨并不像前几日那般磅礴,倒是淅淅沥沥的,缠绵得很。
洛阳城内的商贩早早归家避雨,唯有更人披着蓑衣,披雨敲更。
雨将洛阳城洗得寂静,唯有那樊楼千万烛火映天,歌舞足风流。
道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手执檀香,合目念经。
风卷起他青色的道袍,更添两分仙气。
“师傅。”掌柜没敲门,直直闯入,“崔大人又来了。”
“嗯。”
道人还是闭着眼睛,好像并不在意,也不意外崔晦明的到来。
见道人无动于衷,掌柜笑着弯腰下去了。
掌柜离去,唯留满室寂静。
道人睁开眼,折断了香尾,又闭上了眼睛。
香还在幽幽地燃着,道人并不心急。
人,总会来的。
香终于燃尽,门外也传来了脚步声。
“你倒是清净。”崔晦明将门推开,坐在了道人空着的蒲团上,“那陆扶摇,今日摆了我一道。”
想到陆扶摇今日那趾高气昂的神情,崔晦明就气得牙痒,“她靠着我才坐稳今日这日这个位子。现在倒是想效那吕雉鸠杀功臣,也不瞧瞧她自己的出身,除了天子生母这个名头,她还什么底牌?位子还没坐稳就想着卸磨杀驴。做梦!”
“可天子生母这个名头,太重了不是吗?”道人将燃尽的香插在了面前的观世音菩萨面前,然后转身看向崔晦明,“我朝以孝治国。天子年幼,太后临朝。”
“当初你若扶持昌王,便不会有今日的忧虑。”
崔晦明冷冷一笑,并不搭话。
他现在虽恼恨陆扶摇的胆大妄为,但若当初扶持昌王,现在的第一世家便该是王家而非他崔家。
“崔大人今日而来,是为崔玉楼那事吧。”看见崔晦明并搭话,道人难得放下了风骨,主动问话。
一说起这个侄子,崔晦明不住头疼。
兄长涕泪的场景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敢想陆扶摇真动真格将崔玉楼处决,兄长会怎样肝断寸长。
“会不会是,陆扶摇察觉到先前我们朝陛下下毒,一时恼恨报复?”道人看向崔晦明,大胆猜测道。
“或许吧。”崔晦明看向观世音菩萨,胸口憋闷,“宫中本就因圣人急病禁严,如今又出了事。恐怕日后有一段时间内外不通。”
“崔大人倒是放心。竟不忧虑是拿陆扶摇设计?毕竟,我们可是朝她亲子下手。为母则刚,手段改变也不是难事。”
“她虽奸狡,但为人还算磊落,不屑用这般动作。”崔晦明很是了解陆扶摇的手段,“在她眼中,上策是将我们抓个正着。更何况,我比你了解崔玉楼。”
想起多年前侄子闯出的祸,崔晦明不住头疼,“是平日我太过从容他了。给了陆扶摇钻空子的时机。回家思过。呵,不知道这会又要背着我做什么动作。”
“可恨这是洛阳行宫,否则我们怎么会这么被动。”
皱起眉,崔晦明没有搭话。只是起身为菩萨上了一炷香。
白玉菩萨拖着净玉瓶,面上带着慈悲的笑。
缕缕香烟升起,直抵它拿半阖的眼眸,似泪非泪。
洛阳又下了一夜的雨。
直到陆扶摇下朝,这雨,才堪堪止住。
难得在崔晦明那里大获全胜,陆扶摇心情好极,不像往常一般下朝了在含元殿内伏案处理政务,倒是陪着李旭轮在紫宸殿内玩闹。
“母后,牡丹花都谢了。”
李旭轮看着宫道上的残红,难免有些失落。
“花有重开日。旭轮无需为此多伤怀。”看着被夜雨摧残的残红,陆扶摇却并无半分可惜之情,在她脑海里,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今年开春雨水颇丰,不知是福是祸。”
“雨水多难道不好吗?”李旭轮歪头,有些不解,“去岁母后与裴阁老因为西南干旱而劳累多日,儿臣记得那时母后还下令宫中削减食膳。今岁雨水多了,西南便不会干旱了。”
梨涡浅显,陆扶摇很是高兴,“本宫的旭轮竟如此颖悟绝伦,母后很高兴啊。”
“母后。”李旭轮有些无奈,“母后可别嘲笑朕了。”
“旭轮长大了,会思虑国家大事了。母后怎么会嘲笑你呢?”
“那好吧。”听到陆扶摇的夸赞,李旭轮还是没忍住扬起了嘴角,“可母后为什么要说雨水颇丰是祸呢?”
“雨水多了,河流泛滥,江南两道的百姓该受灾了。”将手随意搭在了李旭轮肩上,陆扶摇将李旭轮揽入怀里,细心教导,“旭轮觉得,大周有多大?”
皱着眉想了很久,李旭轮还是摇起了头,“洛阳行宫很大,儿臣一日都走不完。可洛阳行宫之外,还有洛阳城,洛阳城之外还有各地州县。儿臣知道大周很大,可不知道到底有多大。”
“是啊。大周很大。”陆扶摇轻柔说道,“所以,旭轮,我们不能只看到洛阳这一地。今日雨水泛滥,江南两道洪水泛滥,百姓受灾。而北边,尤其是西北,则极有可能受旱灾。”
懵懂点头,李旭轮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便要官员赈灾,以防民变。”
“娘娘,崔大人求见。”
正要接着教导李旭轮,陆扶摇就听到如此倒胃口的消息。
“不过一夜,崔大人倒是反思好了。”
人一进来,陆扶摇就拉下脸开始阴阳怪气,不复往日的恭敬。
想来也是,要是有人在他举办的宴席上做出这等丑闻,他做得只会比陆扶摇更绝。崔晦明暗暗想到。
“子侄败德辱行,是微臣管教不严。”崔晦明弯下腰,言语不复先前招摇,“玉楼如何处置,皆由娘娘。微臣绝不多问一句。”
“崔玉楼该怎么判,该是三司决定。”陆扶摇不接崔晦明的话头,将锅甩给了三司,“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此事虽牵连内廷,但崔玉楼并非宫人,掖庭也只负责调查。”
“那娘娘可要将人迁至天牢?”崔晦明看着陆扶摇得到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觉得有些好笑,陆扶摇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崔大人怎么不问要不要迁至崔府?”
“那不行。”李旭轮没听懂陆扶摇话中的讽刺,耿直说道,“母后犯糊涂了?凡作奸犯科者,皆下诏狱。”
“是啊。母后犯糊涂了。”虽说着自己犯了糊涂,但陆扶摇却直挺挺地看着崔晦明。
看得崔晦明心底不住暴躁。
但他今日得忍。
陆扶摇让他闭门思过的消息已传遍朝野。今日得朝会,他未能参加。
他不在,同僚已失了斗志,让陆扶摇战得先机,任免了两位寒门学子进入六部。
今日两人,明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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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月,他崔家在朝堂上举目无亲,孤木难支。
所以,他今日必须来。这个头,也必须低。他要尽早回到庙堂之上,为崔家撑起一片天。
所以,只能委屈崔玉楼了。
“崔大人今日求见本宫,可有什么要紧的事?”见着崔晦明低头不说话,陆扶摇好心地为他添了一把火,“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便早些归去。本宫还需要看会折子。”
长舒一口气,崔晦明朝陆扶摇下跪,伸手将官帽摘下。
“呀!崔大人这是做什么!”陆扶摇故作惊讶,朝两边的宫人说道,“怎么不去扶起崔大人?”
“不必。”伸手回绝宫人的搀扶,崔晦明朝陆扶摇行礼一个大礼,头磕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微臣早秋霜满鬓,幸得先帝垂青,官拜三公。臣不敢有负先帝所托,夙夜在公,秉烛治事。至此庭训有亏,纵子成骄。”崔晦明说着说着便落下了眼泪,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昨日玉楼辱没宫人,冒犯娘娘,是微臣家教不严之过。微臣在此向娘娘谢罪了。”
“崔大人起来吧。”陆扶摇没说其他话,只是让他起来,看起来还在气头上。
“不。娘娘。”一咬牙,崔晦明打出了今日的底牌,“微臣今日来,是希望娘娘大发恩典,准许微臣告老归家教导子侄。以免昨日丑事重现。”
听到这句话,陆扶摇才起身走到崔晦明面前扶起他来,“崔老万万不可!”
“崔老乃是三朝老臣。如今先帝年幼,崔老舍得抛下我们母子吗?”陆扶摇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崔老真是好狠的心。”
“可......玉楼......”
“玉楼并非崔老亲子,您愿教导他已是他天大的福分。只是他福薄,不愿听您的教导,是他之过,与您无关。”
陆扶摇恳请说道:“崔老不必为他担忧。”
眼里还含着泪,崔晦明却只觉寒意彻骨。
陆扶摇这是要定崔玉楼。
闭上眼睛,崔晦明深吸一口气后又睁开眼睛,“娘娘,所言极是。”
一字一句,带着他的不舍。
“朝廷离不开崔大人。”
直到走出含元殿,崔晦明脑海里还回荡着陆扶摇的那句话。
似恭维,又似炫耀。
“母后。”
送走了崔晦明,李旭轮拉了拉陆扶摇的衣角。
“怎么了。旭轮。”陆扶摇蹲下身子,温和地看向李旭轮。
“母后不喜欢崔大人。”李旭轮的语气很是肯定。
“旭轮为什么会这样想呢?”陆扶摇自诩刚才与崔晦明的机锋还算温和,也不知李旭轮怎么察觉出来。
“儿臣不知。”李旭轮老实回答,“儿臣只是想不明白母后为什么一边讨厌崔大人一边重用崔大人。”
“因为,”摸了摸李旭轮的脸蛋,陆扶摇轻声教导道,“合格的君王不能只凭好恶任免官员。我们还需要看他的才能。”
以及身后的世家。
“我知道的。”李旭轮点头。
嫣然一笑,陆扶摇捏了捏李旭轮的脸蛋,“你还小呢。日后会更明白。”
“儿臣不小了。”李旭轮气鼓鼓地说道,“我已经当了三年皇帝了。”
笑了笑,陆扶摇没说话,只是站起了身子。
看向了匆匆走来的尚仪。
12. 跪好
尚义走过来朝着陆扶摇耳语了几句。
眼睛微微发亮,陆扶摇将李旭轮交给尚义,步履轻快地走向含元殿。
头上的朱钗随着她的步伐轻巧摇晃,一步一响,一步一响。
陆扶摇不在的含元殿很是冷清。
宫人皆随陆扶摇而去,只余两位年长的宫女坐在门槛处,不知在闲聊着些什么。
宝鼎的香篆早已燃尽,只余了了香气。雨打窗枢,滴答作响,倒衬得含元殿内更加安静。
墨锭轻叩砚池,晕出一池涟漪。
待墨色蕴满,苏寒清放下墨条,走到了书架之前。
抽出其中两本书,苏寒清凭着记忆,摸到了一块凹凸。
正要按下去,苏寒清忽然警觉,猛地转身,对上了陆扶摇戏谑的目光。
“下次做这些事,记得关窗。”陆扶摇轻敲窗枢,举止从容,“接着开。”
“娘娘。”
苏寒清对上陆扶摇的眼睛,额间的细汗不断渗出。脑海在飞速运转,却怎么也挤不出合适的谎言。
“接着开。”
陆扶摇从正门进来,脸上还带着平常的笑容。
“不敢动吗?”
陆扶摇走到苏寒清面前,微微抬头,看着苏寒清那清俊的面庞,面上笑容依旧,“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接着做下去呢?”
“微臣错了。”
想不出合适的借口,苏寒清直接跪在了陆扶摇榴花裙边。
“苏寒清。本宫不讨厌聪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寒清,陆扶摇语气温柔,“李宣信任你,将这些机密皆告知于你。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苏寒清,你是不是忘了,现在这含元殿的主人是谁?”
“是娘娘。”
低着头,苏寒清的声音微若蚊蚋。
“原来你也知道是本宫。”听到这个回答,陆扶摇轻轻踢了一脚苏寒清,面上的笑彻底收了起来,“可是苏卿,你来这含元殿来得恍若无人。本宫很不喜。”
“娘娘是如何得知微臣今日要动手。”抬起头,苏寒清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听到苏寒清的疑问,陆扶摇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将手落在了他的头顶,微微下压。
“跪好。”
苏寒清又低下了头。
很满意手下之人变得如此乖巧,陆扶摇大发善心,“若要骗你。我便说是你支开宫女时,宫人觉察出了不对劲,主动上报。”
“可娘娘不想骗我。”苏寒清听出来陆扶摇的言下之意。
“唔。这倒也是实话。”
手下之人的秀发柔顺,手感好极了。
陆扶摇眯了眯眼,顺着摸了两下,“事实便是,今日这出是请君入瓮。我刻意离去,只留下两位宫人值守。只为了试探你。”
“臣在哪里引起了娘娘的疑心?”回想起这些日子的举动,苏寒清自认并无破绽,陆扶摇显然也是很满意他的乖巧。
“太乖了。”陆扶摇收回了手,背在了身后,“七情六欲,人皆有之。崔晦明求权,灼华为了复仇。而你,本宫的苏卿,你求什么呢?
“你说你求高官厚禄,可这么多日了,你从未向本宫说过要迁官。你求的,从来就不是高官厚禄。只是那时我们初相识,你为了让本宫放下戒备随意胡诌罢了。
“既然不求高官厚禄,你还求什么呢?”
陆扶摇看向书架上的机关,眼神逐渐凌厉起来,“我又有什么东西是崔晦明不会有,甚至是整个朝廷都不会有。但却足够让你冒险来呢?
“是夜飞骑。”
夜飞骑。李宣潜龙时便组建的护卫,只效忠于他一人。李宣在三年前故去,陆扶摇接手夜飞骑。将其编入御林军,但仍保留最初收集情报、监察百官的职责。
低下头看向苏寒清,陆扶摇又挂上了温和地笑容,“我说得对吗?苏卿。”
苏寒清垂着脑袋,算是默认了。
“李宣还活着。”这次,陆扶摇没再问他,“他不仅还活着,还怀疑我。”
看着苏寒清那与李宣有几分相像的面容,陆扶摇气得牙痒。没忍住,再次用力地踹了人一脚,将人的身子踹得有些歪了。
“跪好。”
苏寒清摆正了身子。
看着相像的人如此乖巧,陆扶摇心底升起了不可言说的快感。
她扭过头,按下了书架上的机关,取出了里面的匣子,“当年云州发生了什么。李宣为什么会怀疑我。”
“先帝宴驾,受益最大的便是娘娘。”不敢抬头,苏寒清怯怯答道,"这还不够吗?"
“若是外人,自然可以凭借这些怀疑我。但李宣不会。”陆扶摇看向手腕上的佛珠,微微出神,“你告诉我,当年云州,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连我都不信了。”
苏寒清低头,似乎还在考量。
陆扶摇没有逼他,只是坐在了他的身侧,打开了装着着仪凤元年以来夜飞骑汇集的各路情报。
“你若是想看,可以看。可你也别妄图从中找到所谓真相。”陆扶摇翻开了册子,眼睛微微发涩,“仪凤元年,夜飞骑将军萧瑟暴毙,长安走水。这里,只有仪凤元年以后得情报。”
“是娘娘吗?”苏寒清大胆抬头,却在看到陆扶摇眼睛时不由怔住。
许是想起了故人,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显出了几分久违的脆弱。
苏寒清有些后悔问了。
“若是我,伪造一份旧的便是了。”陆扶摇凄然一笑,有些不顾仪态地用手擦了擦眼睛,“你可以将云州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吗?”
深吸一口气,苏寒清看着陆扶摇的眼睛,向她陈述了不为人知的往事。
“当年,先帝携三千轻骑夜袭敌寨,烧毁粮仓。”
却惨遭贼人发现,未能平安而归。陆扶摇默念当年云州急报。
“原已平安脱身,却在青云涧遭遇伏击。而领头之人,腰间配着夜飞骑的令牌。”
手中的匣子落地,陆扶摇手却不自觉地抖着,“不可能!我就出身夜飞骑。我了解他们。他们绝不可能判主!定是有人陷害!”
苏寒清伸手捡起了地上那一本本的册子,神色淡然,“他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我来了。”
“是。你来了。”陆扶摇已经冷静下来,接过了苏寒清手里的册子,放回匣子里。
“有夜飞骑的令牌未必是夜飞骑。”手下意识地转起了佛珠,陆扶摇说道,“只是三年前那场火将大多卷宗烧毁。从夜飞骑下手,难如登天。”
“是。”苏寒清侧头看向了陆扶摇的裙摆,“所以微臣提议,严查崔玉楼。他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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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侍郎,或许在他口中,我们能知晓当年是否有异常调兵的痕迹。”
“提议不错。本宫听了。”陆扶摇摇摇头,头上的步摇相碰,珠玉琳琅,“但崔家不能倒。起码,现在不能。”
“为何?”终是没忍不住,苏寒清抬头,直视陆扶摇的眼睛,“难道在娘娘心中,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要比三千将士的性命还重要吗?”
“崔玉楼不重要,但崔家重要。苏卿,做好你的本分。”
心寒齿冷,苏寒清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陆扶摇已经站了起来。
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本奏章,陆扶摇将其放在了苏寒清的头顶上。
“今日你擅闯含元殿,罚跪两个时辰。小惩大诫。下次不可再犯。”
“跪在这里。本宫知你为人孤傲,便不着左右监察。”陆扶摇走到殿门才回头,“你要想好,本宫只留听话的人。”
说罢,陆扶摇便跨出含元殿。
宫人将殿门合上,扬起细碎的尘埃。
苏寒清攥起衣角,头颅低垂,看不出眼底的思绪。
但他有怎样的思绪,陆扶摇并不在乎。
“娘娘对苏太医太过于宽容了。”灼华跟在陆扶摇身后,有些看不懂陆扶摇的做法,“况娘娘今日得做法未免激进。若那苏寒清真是不忠,拿了这匣子......”
听着灼华的话,陆扶摇微微一笑,将匣子递到灼华怀里,“找个地方烧了吧。”
“这......”
“假的。”陆扶摇眉眼里溢出了得意,“他还活着。我怎么敢将这些东西放在旧处。”
“奴婢昔时曾听闻娘娘与先帝恩爱两不疑,莫非这皆是传言?”灼华不禁怀疑起了自己昔日听到过的帝妃恩爱传言。
“不。是事实。”陆扶摇扬起头,看向乌云重重的天,“他爱我。”
他爱她。
他会为她奉上绫罗绸缎,黄金珠宝。她出身贫寒做不成皇后,他便不设后宫,只立她一人为宸妃。她喜欢,他会将奏折拿给她看,听取她的建议。
他爱她,爱到愿将江山共享。
“那娘娘为何还如此警惕?”
听到灼华这般话语,陆扶摇回头看向了她,脸上难得出现了认真的神色,“我临朝三年,并不是要等他回来继续做宠妃。”
灼华看着陆扶摇鲜艳的五官,才发觉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陆扶摇的本在。
“怎么?吓到了?”
回头看到灼华一脸凝重,陆扶摇忍不住笑出声,“别怕。本宫不杀身边人。”
“娘娘又打趣奴婢了。”灼华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娘娘需要奴婢做什么?”
眯了眯眼,陆扶摇反问道:“你能为本宫做什么?”
“奴婢不像苏太医熟读百书,也不像楼将军武艺高超。”灼华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但奴婢是娘娘一手提拔,奴婢足够忠心。娘娘也喜欢奴婢的忠心。”
听着灼华的话,陆扶摇笑得更加灿烂,“你放心。只要我还是太后,我会让我们定鼎庙堂。”
“奴婢相信娘娘。”
折下已经娇艳的牡丹,陆扶摇簪到了灼华头上,“去烧了那册子吧。记得别像之前那样被人看见。”
想到了二人的初遇,灼华笑着应道:“不会了。”
13. 七竹书局
更漏迢迢,声声催人。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跪足了两个时辰,苏寒清站起来时双腿发麻,险些倒了下去。幸好撑了一下书案,虽溅了满手墨汁,但好在没摔下去。
看着满手的墨汁,苏寒清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站在门外的宫女听到了苏寒清的动静,隔门问道:“苏大人,可有效劳之处?”
“我没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苏寒清将手擦干净,温声回答。
宫女有些担心。
毕竟苏寒清是娘娘身边的红人,万一有了什么闪失,她不好向娘娘交代。
“让姑娘担心了。”
就在宫女胡思乱想之时,苏寒清打开了含元殿的殿门,走了出来,“娘娘去哪了?”
“啊?”宫女愣了一下,面上挂上了无奈的笑,“苏大人,连您都不知晓娘娘的行踪,我这等人便更不可能知道了。况且,圣踪不可泄。”
“我知晓了。”
苏寒清并无意为难宫人,朝她温和一笑,便关上殿门离开了。
阴云四合。
苏寒清抬头看向如墨的天空,有些后悔没有向宫女要一把伞了。
匆匆跑至宫门,还未拿出宫牌,便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
“是苏公子吗?”小太监谄媚笑道,“我家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眯了眯眼,苏寒清问道:“你家主子?”
“就是中书令。崔大人。”小太监似乎是担心苏寒清不熟悉朝中官员,特地强调道,“出身清河崔氏。清河崔氏你知道吧。”
怜悯地看了一眼小太监,苏寒清答道,“我知道了。你带路吧。不然等会要下雨了。”
“哎。好。”小太监打住话头,老老实实地将苏寒清带出了洛阳行宫。
“苏大人可是洛阳人士?”或许是年幼,小太监说起话来变得格外地活泼,“这洛阳繁华,丝毫不亚于长安啊。”
“先帝在时,多次巡幸洛阳。”撩开马车上的帘子,苏寒清看向路边叫卖的小贩,“这两年娘娘虽不曾临幸洛阳,但也下旨扩建洛阳行宫。直到今年,娘娘方才同陛下巡幸洛阳。”
“哎。是这样吗?”小太监崇拜地看向苏寒清,“苏大人真厉害。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
摇摇头,苏寒清答道:“此事又不涉及宫闱秘闻。多问问宫中老人便知了。”
“好吧。”想到干爹那吓人的模样,小太监颓了腰,没了说话的劲。
马车摇摇晃晃,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我们是要去哪里?”
苏寒清觉得崔晦明还没有傻到要将他送到崔府,故而发问。
“七竹书局。”大概是怕苏寒清孤陋寡闻,小太监接着说道,“就是如今大周最大的书局。我们今日便是去洛阳的分局。据说那里书架巍巍,典籍如山,便是太学也比不得。你没去过吧。”
“去过。怎么会没去过呢。”苏寒清冷笑。
当年他执意封陆扶摇为宸贵妃,便是这所谓的七竹书局传出陆扶摇是妲己转世的谣言。当年抓了一批人都没抓到罪魁祸首,现在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着和苏寒清几次说话都没趣,小太监也懒得继续说了,低下头摆弄腰间的宫牌。
车轮轧过青石路,将商贩吆喝声渐渐抛却身后。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才渐渐慢了下来。
苏寒清听到车夫朝着门童说过话,才对他道:“大人,到了。”
回过神,苏寒清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了小太监,“去喝两盏茶,吃些好吃的吧。等我出来了再和我一起回去。”
“哎。好。”小太监欢天喜地地下了马车,奔向了真在卖石头饼的小贩。
苏寒清随着门童走进了书院。
千函万卷,架若叠峦。
书童穿梭在匆匆书林中,不时摘下一两本佳作,走至权贵身旁,递上。
站着看了一会儿,苏寒清才跟着书童上了三楼。
与楼下的喧嚣不同。三楼隔出来了几个客房。不见官人,只偶尔见到了书童捧着书奔走。
“公子稍作休息。我家大人很快便来。”
随着书童进了客房,苏寒清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本书。翻开看了一下,正是《孝经》。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这崔晦明,当真有趣。
将《孝经》放了回去,苏寒清另抽了一本游记。
不出意料,崔晦明直到他看完了一整本游记才姗姗来迟。
“崔大人倒是让小人久等了。”见人进来,苏寒清仍翻着手里的游记,并不愿起身行礼。
“可你还是等了。不是吗?”崔晦明倒不计较苏寒清的无理,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后悔了?”
“崔大人在说什么?”
终于将手里的书放下,苏寒清抬头含笑看着崔晦明,“崔大人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崔晦明捻着胡子笑了笑,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谁年轻时没站错过队?改投明主便是了。”
冷笑一声,苏寒清并不作答。
“苏大人并非洛阳人士吧。”崔晦明并不意外苏寒清的无动于衷,恰恰相反,他意外于苏寒清今日的赴约。
“是。在下云州人士。”
终于,苏寒清回答了。
“云州啊。”崔晦明好像陷入了回忆里,声音都缥缈了不少,“当年,先帝也是在云州宴驾。”
“崔大人有事便赶快说。在下还要回宫。”苏寒清并不想听崔晦明所谓的回忆,直接催促道。
“呵呵。难怪会被陆扶摇哄住。”崔晦明刮开茶面上的浮沫,轻啜香茶。
顿时拉下了脸,苏寒清问道:“崔大人什么意思?”
笑了笑,崔晦明并不急着回到,直到苏寒清耐心已经耗尽,准备起身时方徐徐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太急躁了。”
苏寒清重新坐回了位子上。他也并非要走,只是哄一哄崔晦明,毕竟他还是挺想听听崔晦明怎样胡编乱造。
“崔大人请在下来叙旧,却迟迟不语。倒是怪起在下,这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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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寒清拿起了手边的书,神色淡淡。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崔晦明看着苏寒清的面容,有些感慨,“好久没有人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了。”
“崔大人肯亲自面见我这个藉藉无名的太医,便是说明我有放肆的资本。”苏寒清并不吃崔晦明的套数,反而直接戳破了崔晦明的目的,“崔大人找我来,也不是为了我这个人,而是为了娘娘。”
“也难怪陆扶摇如此宠爱你。”看着这般伶俐貌美的年轻人,崔晦明不由感慨,“若你是女子,老夫也当宠幸于你。”
被人激得一阵恶寒,苏寒清直接起身,“娘娘品行高洁。不过是惜才方将我安置于含元殿。崔大人这般揣测污蔑,不太好吧。”
笑了笑,崔晦明并不在意苏寒清的失仪,反而打趣起来,“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放得下身段是好事。日后功成名就,多的是人帮你洗去污浊。”
“我原先以为崔大人是伊尹周公之流,如今看来,倒是不如董卓之辈。”苏寒清站起来,朝崔晦明行礼,“污孤儿寡母之名声,在下做不得这等肮脏事。”
行过礼,苏寒清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赶去。生怕迟了就被崔晦明染上污水。
“苏寒清!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你在云州的经历吗?你不为你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那三千冤魂着想吗?”
“我没有!”
听到崔晦明这般言语,苏寒清激动地转回了身子,“我没有要让他们白死。”
话刚出口,苏寒清便看见了崔晦明那冷如冰霜的眼睛。
方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话语。
“你果然是当年云州之乱幸存者。”崔晦明面露狂喜,眼里不自觉地溢出了泪水,“当年先帝故去,所有人都说是一场意外。可只有老臣不信。那陆氏只手遮天,妄图隐瞒朝野。谁知,你来了。
“是老天看不下去了!要还我大周朗朗乾坤了!”
“崔大人。”稳住心神,苏寒清继续与崔晦明斡旋,“您是如何知晓我是当年云州的幸存者。”
“这有何难?”说起来崔晦明便面露得意,“我原先就觉得你的名字眼熟。后来着人一查,你乃云州人士。再对一下,你母亲去岁方领过朝廷所发的抚恤金。”
“云州偏远,当地官员松懈。倒是让你寻了空子,成了宫廷御医。”
“那又如何?”苏寒清扬起头,好像真的不害怕一样,“你要向娘娘告发我?要杀我灭口?来,你来。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上天垂怜才捡了回来。”
“你误会老臣了。”崔晦明看着苏寒清如此激动,只能先行安抚道,“我要是想杀你,便不会请你来这书局了。”
“崔大人不想杀我。”冷笑一声,苏寒清接着说道,“那便是想离间我和娘娘了。也是,崔大人知道了我的身世,还愁我不为您卖命吗?”
“陆扶摇说的全是假的!云州之乱就是她一手谋划。”崔晦明烦躁打断了苏寒清的话语。
“苏寒清。我并不是想邀你叛主。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当年的云州之乱。”
“聊一聊,当年发生了什么。”
14. 离间
“崔大人到底想和我说什么?”苏寒清冷冷地看着崔晦明,语气生硬,“朝廷不是早就查明当年云州之祸的真相了吗?只是碍于先帝名声,推诿贼人罢了。
"是他带错了路,将我们兄弟送入那十八层地狱!"
听出了苏寒清心中的怨气,崔晦明安抚道:“先帝毕竟是天子。臣等也是碍于那陆氏的权威,而不得不屈从。”
冷笑一声,苏寒清并不作答。
“只是苏大人真的觉得那是山贼吗?”
来了。苏寒清暗想。
崔晦明并不在意苏寒清的反应,“先帝当时所带的,是三千轻骑。普通山贼,又怎能与之匹敌?”
“崔大人的意思是?”
微微一笑,崔晦明接着道:“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苏寒清别过头,看着台上的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他怎么想,对于崔晦明而言,却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说出那么一点点所谓的“真相”,便能在他心口扎下一根刺。
有了这根刺,他还会信任陆扶摇吗?
不会了。
而陆扶摇还会信任他吗?
也不会了。
“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哦?请讲。”崔晦明并不意外苏寒清的警惕,或者说,他更希望苏寒清有所警惕。
毕竟他不问,他更不好说。
“娘娘能调动兵马不假。但朝中兵马调任皆有章则,娘娘是如何在不惊动三省六部的情况下调动云州兵马?”
捻着胡子的手微微一顿,崔晦明笑了起来,“先帝给陆扶摇留了夜飞骑。他们不听朝廷调令,只听从陆扶摇一人。仪凤元年,夜飞骑将领萧瑟突然暴毙,你觉得是意外吗?”
“我知道了。多谢崔大人的告知。”
苏寒清正式朝崔晦明行礼,转身离去。
笑了笑,崔晦明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听够了吗?”
道士从暗门中走了出来,坦然地坐在了崔晦明对面,“崔大人这般巧舌如簧,在下真是庆幸没和您站在对面。
“不过两三句话,倒叫他起了疑心。”
“不是我巧舌如簧。”将茶推到道士面前,崔晦明笑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他愿意相信罢了。”
“真作假时假亦真。”道士接过崔晦明的茶,却没有喝,反而抬头看向了窗外,“要下雨了。”
惊雷响彻洛阳城。
不过两息,乌云便压住了巍峨大城。
“要下雨了。”小太监看着天,忧心忡忡,“苏大人,我们要不要停一下,免得半路大雨。马车走不动。”
抬起帘子看了一眼重云,苏寒清将钱袋子交给了小太监,下了马车和车夫商量了两句。
俄而,苏寒清又上了马车。
“我们先去寻个地儿避雨。”苏寒清坐到了小太监身旁,“到时候我先骑马回宫。你和车夫等雨停了再回。”
“啊?”小太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啊?”
眼睛笑弯了起来,苏寒清答非所问,“剩下的银子你和车夫一起分了吧。要是不够就托人给我带个消息。”
“好吧。”小太监掂了掂钱袋子,决意不去管这些大人物们的恩怨。
他只要赚够银子就好了,掺和那么多干什么。
大雨如期而至。
天河倾泻,天穹倾倒。
一袭青衣驾着骏马,流于洛阳城,奔入洛阳行宫。
“吁。”
勒马,苏寒清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宫闱之内禁骑行,可他想快点见到她。
“苏大人?”坐在廊下发呆的宫女见到苏寒清,有些呆住了,“您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娘娘呢?”苏寒清没听清宫女在说什么,只是望见了未曾点灯的含元殿。
“雨下得太大了。娘娘去紫宸殿陪陛下了。”
宫女话音刚落,天边又响起一道惊雷。
“多谢。”苏寒清又想像往常一样掏出银子给宫女,手放在口袋上时才想起来钱袋子已经给了他人。
“多谢了。”朝宫女作揖,苏寒清转身匆匆走向雨幕里。
“哎!”宫女看着苏寒清的身影,又看了看接天的雨幕,最后还是缩回了房廊之下。
算了算了。淋些雨而已。
今年春日的雨很是吵闹。
一下接一下,尽数打在了芭蕉叶上。
“最是洛阳三月天,雨打芭蕉叫人眠。”李旭轮看着窗外的雨,难得来了兴致。转头看向母后时却见她颦眉,面上不见喜色。
认真回想了一下,李旭轮自诩自己最近并没有闯祸。
但有时候,这个自诩实在害苦他也。
从窗台上滑了下来,李旭轮拉了拉陆扶摇的衣角,“母后,在想什么。”
“啊。”陆扶摇回神,蹲下了身子,“母后刚刚在想,今年的雨水太多了。”
“我知道!”说起这个,李旭轮就有些兴奋,“母后是在担心江南两道的百姓是吗?雨太多了,万一涝起来了,对百姓可不好。”
“旭轮真聪明。”摸了摸李旭轮得到头,陆扶摇很是欣慰,“母后上回和你讲的你都记得了?”
“那当然了。”如果李旭轮有尾巴,此刻早已经高高翘起了,“母后和朕说的。朕都记得。母后讲得可比那些大臣们讲得有趣多了。他们只会让我背书!”
真是小儿心性。
“读书有什么不好呢?”笑着摇摇头,陆扶摇捏了一把李旭轮脸上的婴儿肥,“也就是母后疼你。换作是裴阁老,只怕你此时要挨板子了。”
想起那个以严厉出名的帝师裴昭靖,李旭轮就忍不住躲在了陆扶摇怀里撒娇,“好母后,这些话朕也只和你说。别告诉裴阁老好不好。”
“就这么怕他。”陆扶摇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倒也明了。
裴昭靖从前教导的学生也好,皇子也罢,均年近弱冠之年。旭轮不过垂髫稚子,自然受不住裴昭靖那般严厉的训导。
轻叹一口气,陆扶摇心想,真的要给李旭轮换一个老师了。
“怕的。”李旭轮声若蚊蝇,“朕学不好,裴阁老会打朕的手掌心,还会告诉母后。母后虽然不说,但朕知道母后一定会很失望。会觉得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不会的。”陆扶摇抱住李旭轮,坚定说道:“有母后在,旭轮会是大周最出色的皇帝。”
“真的吗?”李旭轮抬头,看向陆扶摇那锐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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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陆扶摇点头,眉宇之间带上傲气,“我会让大周海清河晏,开创万年盛世。”
李旭轮懵懂抬头看着母亲的眼睛,心不由地加快了。
母亲要做明君。
这是年幼的他所想到的。
“娘娘。”
灼华看了一眼小皇帝,行礼,“陛下。”
“什么事。”陆扶摇松开李旭轮,站起身问道。
“是苏太医求见。”
心里跳了一下。陆扶摇这才想起来被她罚跪在了含元殿的苏寒清。
她不过是让他跪了两个时辰,他怎么现在才过来。
不知是真心悔改还是自认无错。
“让他进来吧。”
陆扶摇背着手,面上虽然不显,但李旭轮仍然感知到了母后没有刚刚那么高兴了。
那个苏寒清惹母后生气了吗?
李旭轮歪头。
“微臣见过娘娘。”
陆扶摇低头,看着狼狈的苏寒清微微皱眉。
“冒雨而来?”
“是。”
陆扶摇转着手上的玉镯,一时无语。
“有何急事?”
抬眼看了一眼李旭轮,苏寒清还是选择别开话头,“没有。只是想起臣该侍奉在娘娘身侧。”
皱起眉头,陆扶摇回头看了一眼正自娱自乐的李旭轮。
“旭轮,能帮母后传个话吗?”蹲下身子,陆扶摇认真地对李旭轮说道,“就和灼华说,让工部尚书明日下朝后来见我。”
“好吧。”
李旭轮听话地往走,但路过苏寒清还是停下了脚步,“不要惹母后生气哦。”
听到李旭轮这般话语,哪怕是千年冰山也会消融。
陆扶摇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朝李旭轮挥手,“快去快回。今晚母后同你一起玩九连环。”
得到母后的承诺,李旭轮一蹦一蹦地往外走,倒也没回头。
人一走,陆扶摇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
“有何事。”
“崔大人来找微臣了。”苏寒清低着头,将今日与崔晦明见面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离间计。”陆扶摇并不意外崔晦明会用这一招,或者说,在知道苏寒清那日遇上了夜飞骑的那一刻,陆扶摇就知道崔晦明会用这招。
不得不说,这招虽俗,但确实杀人于无形。
“起来吧。可怨恨本宫?”
苏寒清站了起来,但眼睛仍盯着地面,“不怨。”
“擅闯含元殿是死罪。”走到苏寒清面前,陆扶摇点了点苏寒清的下巴,“抬头,看着本宫的眼睛说。”
“是微臣棋差一着。”
听到苏寒清的话,陆扶摇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笑倒在他怀里,“那你下次可要小心,别被本宫捉到了。”
想说他会的。但又怕陆扶摇翻脸。
苏寒清僵着身子,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娘娘打算如何查明当年真相?”
想了半天,苏寒清才憋出来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
“当年真相有那么重要吗?”陆扶摇止住笑,趴在苏寒清的肩上,看向那熟悉的面容。
“重要。那是臣来洛阳的理由。”
15. 毒杀
“若是你知道了那个真相却无力报复呢?”陆扶摇看着苏寒清那如清泉的眼睛,认真说道,“李宣年少习武。当日带着的,也并非是三千病弱,而是三千轻骑。可他还是死了。”
死在了那场大雨里。
“娘娘今日不是方说他没死吗?”苏寒清避开陆扶摇的第一个问题,倒开起了陆扶摇的玩笑,“怎么如今又说他死了。难不成娘娘是阎王,一语定生死?”
“别闹。”站直身子,陆扶摇并不觉得苏寒清的这个玩笑好笑,“本宫自然若是阎王,那崔晦明便活不过三更天。”
嫌弃地看了一眼因苏寒清而微潮的衣服,陆扶摇别开话头,“苏卿是冒雨回来?”
“是。”苏寒清看着陆扶摇的身影,暗自猜测陆扶摇的思绪,“娘娘在担忧微臣?”
转过身,陆扶摇难得没露出嘲讽的笑,“是。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本宫不会记挂一个死人。”
热水泼在身上时,苏寒清脑海里一直响着陆扶摇的那句话。
他猜不透陆扶摇的心绪,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思。
高兴吗?高兴她并不会溺于伤怀。悲哀吗?悲哀她的薄情。多年情谊说散就散。
掬起一捧热水,苏寒清心中却诡异地起了斗志。
他偏要活着。既然不记挂着死人,他活着,她总能记挂着。
换上新衣。
苏寒清走到窗旁,支起窗杆,看向外面的扬扬大雨。
今年洛阳的雨水好像格外多。
听着雨声,苏寒清打开了今日出宫时受到的密信。
楼衔霜果然动身前往西北了,只是不知道查到哪里了。
将密信放在烛火上,苏寒清幽幽地看着火焰吞噬了密信,只余下寥寥余烟,
还是得从崔玉楼下手。
雨还在下,下得陆扶摇都有些烦躁了。
她并不厌恶下雨。
只是这连绵的大雨,不知会在河床蓄力多久,而后奔向田野。
像是打在了弓弦上的箭,不知何时会射出。
“灼华。可要随我去会会那崔玉楼?”
将李旭轮哄睡后,陆扶摇看着在烛火下读书的女子,轻声问道。
放下手中的典籍,灼华感觉有些意外,“我吗?”
“是。”陆扶摇点点头,“你同我一起去。”
“要带上苏大人吗?”
灼华刚刚说完便反应过来了,她说错话了。娘娘要是想,早便着人去喊了。
“不必了。”陆扶摇摇摇头,接着道,“此次我审问的内容,他不便去听。”
早就猜到苏寒清身份不简单,但第一次听到娘娘亲口证实,灼华的手心还是微微冒出了汗。
“娘娘需要妾身做什么?”
“守在外面就好。别让人听到我和崔玉楼所说的话。”
撑起青竹伞,陆扶摇和灼华一同来到了掖庭。
崔玉楼自牡丹宴那日起便被收押在了掖庭。
据宫人所言,他从一开始的嚣张跋扈到哀求宫人放他去死也不过两日的光阴。
许是明白自己早已被崔晦明放弃,崔玉楼也没了往日的心气,连吃喝都不在意了。
时机到了。陆扶摇暗想。
这次询问,想来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铁锁碰撞,声声寒戾。
崔玉楼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忍住抖了一下身子。
“别打我!别打我!”崔玉楼缩着身子,躲在角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辱没宫人。我错了......”
“别打我。”
看着崔玉楼发疯,陆扶摇只是给了灼华一个眼色让她站在门外等候。
许是等了很久,崔玉楼都没有等来平日的殴打。他小心地抬起头,瞥见了那一抹浓重的榴色宫裙。
不是往日的宫人。
接着抬头,崔玉楼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
“我错了。娘娘我错了。我不该……”
“闭嘴。”陆扶摇不想听崔玉楼所谓的忏悔,“本宫问,你答。”
“是。”崔玉楼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悄悄抬眼看了两眼陆扶摇,暗自琢磨陆扶摇的心思。
牡丹宴已经过去两日了。宫人也打他了,她应当能消气了吧。要不要求求她呢?万一她消气了就把他给放了,回到崔家,让叔叔帮帮忙,不过两年他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看着陆扶摇那冷淡的神情,崔玉楼求饶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看着崔玉楼脸色几番轮转,陆扶摇再次开口,“今日问你,并不是问那日你辱没宫人之事。”
“是是是。”崔玉楼口中称是,心里却开始回想了往常的所作所为。
不为那个宫女,难道是为了洛阳城里的那个小娘子?又或是长安那边的佃农?
他要好好为自己辩驳一番。
说不定一哭,陆扶摇还能信他是被那宫女冤枉。
“我问你。麟得三年二月,你可是任云州司法参军?”陆扶摇看着崔玉楼,问道。
“是。”崔玉楼有些意外,他并没有想到陆扶摇居然问起怀帝时期的旧事。三年了,要是陆扶摇今日这一回,他都要忘了前些年在西北吃的黄沙了。
“先帝平乱之时,你可随驾?”陆扶摇接着问道。
“原先是随的。”崔玉楼畏畏缩缩地看了眼陆扶摇,接着说道,“但还没到云州小人的母亲就故去了。小人不得不回京奔丧。”
“故去?”陆扶摇皱眉。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之巧的事情。
李宣要出事,崔玉楼就要回家奔丧。崔家这一下倒是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是崔玉楼回京,他们又从哪里调兵坑害李宣。
“是。小人.......”崔玉楼还想着说什么,却觉得眼睛有些湿润,鼻子好像也不受控制地流出液体。
他抬手一擦,红彤彤的一片染在手上。
刹那,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攥成一团,让人喘不上气来。
看着这惨烈的一幕,陆扶摇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上前掐住了崔玉楼的肩,“是崔晦明是不是?是他让你假装回京实则埋伏李宣是不是?”
崔玉楼抽搐着,挣扎着抬起手。
“是不是!”
陆扶摇的指甲陷入崔玉楼的皮肉之中,可她尤觉不够,手下力气不减反增。
“不.......”
刚刚吐出这个字,崔玉楼的身子猛地一颤,彻底萎靡。
胸口不断起伏,陆扶摇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死尸。
就差那么一下。
是谁?
崔玉楼最后要说的是什么?
不是还是不知道?
陆扶摇松开崔玉楼,站起身,在这方寸牢内不断踱步。
“灼华。”
最后,她走到门前,将灼华喊了进来。
灼华刚刚踏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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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到了崔玉楼那般可怖的死状。先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心里就燃起了快感。
这畜生终于死了。
但紧接着看到陆扶摇凝重的神色,灼华意识到不对。
人不是娘娘所杀。
“娘娘。他这是?”
“被人下了毒。”陆扶摇掏出一方帕子,蹲在地上先是隔着帕子看了一眼崔玉楼的指甲,又用帕子擦取崔玉楼面上的血。
“下毒?”灼华有些震惊,“这几日洛阳行宫禁严,到底是什么人胆子那么大?”
“谁知道呢?”陆扶摇已经冷静下来,环顾四周,“你等会出去的时候问问崔玉楼今日得饮食是何人所送。封锁崔玉楼死亡的消息,别让崔晦明明日一早就知道了。”
崔玉楼是该死,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好。”灼华看着崔玉楼的尸体还是有些疑惑,“是崔大人杀的吗?他已经胆大到在宫闱之中杀人了吗?”
“未必。”将帕子收进袖中,陆扶摇说道,“毒杀而已。和当年的兵戎相见比起来,已是温和了。”
“啊?”
“现在不用担心。”陆扶摇转过头,安慰灼华道,“御林军的将领都是我的人。放心。”
“除了封锁消息,娘娘还要我做什么?”
“不必了。”陆扶摇接过灼华手中的青竹伞,脑海里浮现出那一片青衣,“原本还想避开他,现在想来,倒也没必要。”
雨打在青竹伞上,滴滴答答,汇成一支乐曲。
“绕了这么一圈,想来还是得问问这个当事人。”
夜半的雨滑落屋檐,坠入深深夜色之中。
铜剪剪断已经烧透的灯芯。烛火微跳,重新拔高一寸。
早已夜半,可苏寒清仍无半点睡意。
或者说,当他捡回这条命起,他便再无睡意。
一闭眼,便是尸山血海,冤魂呐喊。
不知何时,雨声掺杂了扣门声。
“来了。”
扣门声越来越急,苏寒清连忙放下手里的铜剪。
甫一开门,就看见陆扶摇撑着青竹伞站在门外。
雨打在地上,溅湿了她的裙角。但她眉目锐利,不被风雨所移。
“崔玉楼死了。”
陆扶摇的话打断了苏寒清未说出口的关怀之词。
将青竹伞收起,陆扶摇径直走入苏寒清的房间,“毒杀。但我不清楚是那种毒。”
接过陆扶摇手中的青竹伞,苏寒清追问道:“毒是下在哪里?”
“指甲。”陆扶摇坐上主位,指了指身边的位子,示意苏寒清坐下说。
苏寒清将青竹伞搭在一旁,才坐到陆扶摇身侧,“是崔晦明杀的吗?”
“你们怎么都猜是崔晦明。”哑然失笑,陆扶摇摇摇头说道,“好歹也是斗了三年了。崔晦明这个人我还是有所了解。一旦下了决心,他便不会耽搁。
“给旭轮下毒也是,杀冯琢也是,甚至向我服软也是。他这人,可没有将事情攒过夜的习惯。
“在这宫廷里,比性命更紧的,是先机。”
杀人也好,下毒也罢。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先行发觉,更不能被人抓住尾巴。
所以崔晦明讲究动手利落,一击即中。
如果真是崔晦明,他并不会让人站在她的面前,就像冯琢一样。
“那娘娘觉得是谁呢?”
是啊,是谁呢?
16. 太皇太后
是啊。是谁呢?
在宫闱内杀人,谁又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陆扶摇从怀里掏出沾满了血的帕子,递给苏寒清,“你看看,这毒是什么毒。”
接过帕子,苏寒清放在烛火下仔细看了一下,又放到鼻尖轻嗅。
“死者可是七窍流血?”大致猜到是什么毒,苏寒清还是严谨问道。
“还有抽搐。”陆扶摇补充说道,“我去到时人已用过晚膳。只是当时我并不知他已中毒。”
回想起崔玉楼那般恐怖的面容,陆扶摇有些心悸地点了点头,才惊觉自己背后早已渗出了冷汗。
怎么可能不怕。
李旭轮的夹竹桃尚可在御花园中寻到,而这般剧毒,不知来源,更是瘆人。
今日是崔玉楼,明日呢?
李旭轮还是她?
“微臣猜是鸠毒。”苏寒清将帕子放下,侧头看向陆扶摇,“娘娘应当听说过吧。”
“嗯。”陆扶摇点头。
羽画酒中,饮之立毙。
前朝幼帝便是因此而亡。故而,周朝开国后便查没民间医署,严查药坊,禁止交易。只有一些大家族还保留着一些。
现如今这般阴狠之毒重出宫闱,陆扶摇只觉得头疼。
“这鸠毒,崔玉楼拿不到。”
陆扶摇转着手上的玉镯,说道:“崔晦明疼爱他不假,但也没有傻到暴殄天物,将这般奇毒赠与他。”
“那娘娘觉得这毒,是何人所下呢?”
拿起手帕,陆扶摇微微歪头,看向苏寒清,反问,“你觉得呢?”
看着陆扶摇的眼睛,苏寒清刚要说出答案,却猛地反应过来。
移开目光,苏寒清盯着桌上的烛火,“微臣不知。”
“不知呀。”
陆扶摇的声音很飘,飘得就像是佛堂中那一缕缕的檀香,转瞬即逝。
太皇太后将檀香插在菩萨面前,虔诚下跪。
“非我要杀你,是局势逼人。你要报仇就去找那陆扶摇和那崔晦明。”太皇太后双手合十,看着菩萨,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莫找我。我不是有意杀你的。是那陆扶摇。对,是陆扶摇在逼我。”
“母后这般颠倒黑白,说得儿臣倒是伤心了。”
原是天籁的声音,落入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倒是变成不亚于阎王的低吟。
“啊!”太皇太后猛地起身,险些撞倒了供桌上的香炉。
“母后小心呀。”口中说着小心,但陆扶摇却没有丝毫伸手搀扶的打算,反而优哉游哉地挑起了檀香。
“你......你!”太皇太后想说什么,但在看到陆扶摇那般怡然自得的模样时,脑海空空,什么也说不出口。
终于挑好了檀香,陆扶摇将香点燃,恭敬地献给了菩萨。
愿菩萨保佑。
“你是怎么进来的。”
到底是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太皇太后很快便站了起来,恢复往常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想拜佛了。便借母后的佛堂一用。”陆扶摇按照习惯向菩萨行过跪拜礼,才起身看向太皇太后,“母后是不欢迎儿臣吗?”
“你!”太皇太后气急,“你要是想用佛堂便自己建去,何苦来我这逼仄之处。”
微微一笑,陆扶摇假装听不到太皇太后的意思,“母后是觉得这佛堂太小了吗?待明日上朝,本宫倒是可以请户部拨一款银子给母后。只是去岁西南刚刚大旱,母后这佛堂一建,御史大夫又该弹劾您了。”
“不过没关系。您是这大周唯一的太皇太后,本宫自然会满足您。”
“陆扶摇!”太皇太后简直要被陆扶摇这般装疯弄傻给气死了,“你这般颠倒黑白就不怕报应吗?”
“建个佛堂而已。谈何报应。”陆扶摇收起了笑,冷冷看着太皇太后,“倒是您,以前残害嫔妃,现在谋杀朝廷命官。轮报应,也是您轮在我面前。”
想起手底下的累累白骨,太皇太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看向那尊被供起的白玉观音。
观音还是那样慈悲地看着她,看得她无端心悸。
“陆扶摇。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敢看观音,匆忙别开头。
陆扶摇注视着观音那慈悲地面容,语气也下意识地平和了起来,“我想问娘娘,今日是你要杀崔玉楼,还是你哥哥要杀崔玉楼。”
是你裴太皇太后要杀崔玉楼还是你的哥哥——裴昭靖,裴太傅要杀崔玉楼呢?
你们裴家,到底有没有卷入当年云州之乱呢?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太皇太后避开陆扶摇的眼睛,坐在了蒲团上。
“行。”陆扶摇点点头,“明日我便同崔晦明说明,崔玉楼在掖庭被人下毒。早已毒发身亡。”
说罢,陆扶摇便起身,准备离开。
“陆扶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低下头,陆扶摇看着太皇太后,面上又挂上笑容,“母后,能在宫里肆无忌惮杀人的,除了我,还有您。”
“您想我背上滥杀崔玉楼的罪名。我可不愿背。”嘴角不断裂开,陆扶摇的笑容越发诡异,“崔玉楼这人,虽然好色贪婪,但极会看人下碟。您不仅是我大周的太皇太后,更是裴大人的嫡亲妹妹。我真想不明白,他到底得罪了你哪里,让你不得不痛下杀手。”
“还是说,他知道一些我不能知道的消息。让你不得不杀人。”
陆扶摇看着太皇太后露出来的疑惑,不由陷入了沉思。
是她多想了吗?
可她也想不出其他让一个太皇太后不得不杀人的理由。
“我杀他。与他无干。”太皇太后低头看着那逐渐熄灭的檀香,“就像我当年杀崔贵妃,也不是她多么令人生厌。”
而是她的儿子那么出众,而她无子。
她必须杀了崔贵妃。因为她要一个孩子,裴家也要一个孩子。
可那个孩子还是英年早逝了,登上皇位的,是母亲出身掖庭的李宣。裴家期盼他能将后位留个裴家。但他却执意要立陆扶摇为后。
三年拉扯,李宣只是松口将太子太傅留给裴家。
可是凭什么?
当年夺嫡之时,裴家出力最大,凭什么只能得一个太子太傅。
她不得先帝宠爱无子便罢了,可是凭什么她裴家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李宣死的那天,陆扶摇哭得多伤心,她在心里就笑得有多得意。
废了一个李宣不要紧,她还有一个皇孙。
只是那陆扶摇可恨,与那崔家结盟。她加在中间,兄长虽不说,但她也明白兄长早已经放弃她了。
她杀崔玉楼,与崔玉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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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她只是想撕裂崔家与陆扶摇的结盟。
听懂了太皇太后的言下之意,陆扶摇满脸不可置信。
“蠢货。”最终陆扶摇只能抛下这一句话语。
“我蠢?”像是一根弦被人拉断,太皇太后终是忍不住将供桌掀翻,眼睛猩红,字字泣血,“我十五入宫。我不得喜爱,可我就喜欢那个窝囊吗?四十年的光阴,为了荣华富贵,我忍了。李宣最后登基我认了。可凭什么,凭什么他死了,临朝的那个人是你?”
“人人皆知有凰栖含元殿,可谁知我这上阳宫也有凤凰?”
“陆扶摇!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像是失去全身的力气,太皇太后跌坐在了蒲团上,捂着胸口直喘气。
“你走吧。明日直接向崔晦明告发就告发吧。”
太皇太后累极,直接倒在满地的狼藉之中,丝毫不顾往日的礼节。
可是,陆扶摇并没有走,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她。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过了一瞬。
“毒是从哪里来的。”陆扶摇终于开口了。
“我的嫁妆。”太皇太后答道。
“还有吗?”走到太皇太后的身边,陆扶摇坐了下来,“这些剧毒在宫闱横行,对你我,皆无好处。”
“没有了。”失了心气,太皇太后的声音都小了不少,“这种奇毒本身就少。我也是看你要对崔玉楼轻拿轻放才......”
点点头,陆扶摇伸手将她扶起,“我姑且信你这一回。等会我会让灼华来搜寻你这上阳宫。”
“你不信我?”太皇太后敏感说道。
“不是不信你。是我谁都不相信。”陆扶摇将人拉起后便收起了手,深色的眼睛落在了地上的白玉观音之上,“母后,你历经三朝,可每回都以落败而告终,你该怨的,不是我。
“你该做的,也不是在后宫里下毒。”
太皇太后别开脸,并不愿意去听陆扶摇的话语。
“母后,其实你比你自己想得还要聪明。”陆扶摇拾起地上的观音,用着衣袖轻轻擦拭,“你有恃无恐地在宫闱里下毒,是笃定我拿你没办法,不是吗?”
裴家,崔家。
对于陆扶摇而已,他们是悬在她头顶上的利剑,但也是她的依仗。
从李宣意外离世那天起,他们三方彼此猜忌,却又彼此依赖。
崔晦明舍得掉一个不成气候的侄子,但裴家舍不得一个太皇太后。
“这件事。我会替你摆平。”陆扶摇将观音重新摆好,侧头看向太皇太后,“不为别人,只为裴家。”
“你。”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但想到自己干出什么蠢事,声音也变小了,“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我。”
“我不知道。”陆扶摇笑着眨了眨眼,“我也没证据。我乱猜的。”
说完,陆扶摇也不等太皇太后有何反应,径直推开小佛堂的门离去了。
刚刚出佛堂,就看见苏寒清背对着她在忽悠那上阳宫的宫人。
“娘娘向来和善,定然不会迁怒你们。且放宽心……”
虽然看不清苏寒清的神色,但陆扶摇也能想象出他是何等的做作。
但做作归做作,却也活泼可爱,别有一番滋味。
“苏寒清。”她打断了他那一番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