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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沧浪

作者:鹊知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也许是晌午日头太盛把她照花了眼。不然她好好地走着道儿只不过拐了一个弯,怎么一拐便拐进五六年前去?


    金秀荣快走几步,伸手到额前支了顶凉棚,眯眼将那人相貌瞧个真切。错不了,她略有些踌躇,却也更雀跃。


    “谢大人!”


    那人循声停步投过一瞥,立刻弯起眼睛转身朝她走来。


    “是秀荣啊。”她一手揣在袋里,另一手正松松垂着,便自然而然搭上她肩。“怎么叫得这么生疏。也到龙泉茶社去?”


    “是。”都走到这鱼嘴胡同口上,还能往哪儿去?只不过她年复一年,每隔两日到茶社去早成了习惯;谢杉却是望城生人,自毕业便回了家乡,怎么忽然神仙似的落到这里来?


    谢杉带笑眨一眨眼,仿佛看穿她心里疑惑似的。“我到京城办些小事。事既成了,”肩上的手跟着轻轻拍了拍,“不能不四处走走,故地重游一番哪。”


    说话间已到得茶社门口,守门壮妇早不拦她二人,一个继续抱着胳膊望天,另一个搁下手里水碗,朝金秀荣点头一乐。


    跨进前院,立刻有伙计千里眼一样冒出来,笑逐颜开迎上前道:“贵客!贵客呀!快请进,今儿正演我们掌柜改的《再生缘》哩!”她边招呼边拿眼瞧着谢杉,忽然便心领神会。“连掌柜正见客人,大人不彷先进后院雅座去,喝口凉茶歇一歇脚?”


    “好。”谢杉也不多问,只笑眯眯点一点头,接了木牌,慢悠悠进门去了。


    龙泉茶社生意兴隆,又因特别生意攒得不少酬金,一年前便买下邻里建筑拆去隔墙,叫房屋院落大小都翻了几番。如今只说内间,一场戏也足容二三百人同观。


    正进了二道门、穿过一片桑下凉桌,隔着青竹篱笆忽见侧间门扉轻轻开了一道缝。开门那人正是连嘉佑,正一面朝外走,一面回头向身后两个军官打扮的人讲什么话。


    金秀荣顿住脚。


    前一个六师师长卫凌光早便声名远扬,常听坊里传她是严襄由街上捡去的孤儿,贴身养大便成了总督亲信;而那靠后一些、正同连嘉佑低声讲话的军官,既不穿蓝布衫还叫帽檐挡去了一半眉眼,却是化成灰她都能认得。


    那人察觉到视线忽然抬头朝这里瞥了一眼,原本还和缓平常的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难看。金秀荣心底咯噔一声,不等寻得哪处不妥,身旁谢杉已抬手搭上篱笆,轻轻啧了一声。


    “哟。”


    那人早又低下头去。倒是卫凌光循声转过脸来,愣不过眨眼便扬起一道亲和的笑:“谢局长啊。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我一介闲人,满街里溜达散漫惯了。倒是卫师长,”谢杉懒懒一笑,“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从不见你为了消遣迈出过校门。如今做了师长却还喜欢到茶社来听首曲子,当真好雅兴哪。”


    卫凌光神色有一刹极细微的变动,顷刻便像微风息止的水面一般无波无痕。


    “谢局长说笑了。你我学院住处都相隔甚远,哪里来的日日见面?”她答了话,又转身笑着向连嘉佑拱一拱手。“给连掌柜添麻烦了。府里还有些杂事,我不便多留,有什么要求、什么条件,尽向我这位参谋提便是。”


    她从江铎手中接了纸笔,回头又朝谢杉微微一躬身,这才戴正了帽子一路朝茶社大门走去,跨出后院时候还轻手轻脚带上间门。


    谢杉抬头望天,江铎低头瞧地,金秀荣看天不是看地也不能,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连嘉佑一回身瞧见了她立刻笑着招呼,“可是来听再生缘的?前半截不听倒不打紧,如今台上正演到新改的结局,你莫再耽误。”


    将金秀荣好生送进内间,连嘉佑才掩了门转过身来,面上霁色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一半的忧心忡忡一半的无可奈何。


    “你们俩。”她看一眼谢杉,再转头看一眼江铎,轻叹一声,又重复一回。“你们俩。几年之前是你,现在你又找上门来了。”


    “连掌柜除去打理特别业务,每晚还要分神出来改戏,不正是愿客人消遣时候比起沉滓糟粕,能听些您亲自挑出的精华么?”江铎摘了帽子,拿在手里慢慢走近内门。“客人听过戏受了您鼓舞,出门便能立刻落到实处岂不美哉?如此看来,龙泉茶社当真是块招兵宝地。”


    “我并不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妥。也并不是怕将来什么兵变把我这一方小院掀了。”连嘉佑仍负手立在原地,两眼不看别处,只直直地望她。“江铎,你敢确信她们去的是该去的地方么?昔日京城这一把总督交椅是陶贯德坐着,她所行所愿能教你满意么?如今换了严襄上去,她又比陶贯德好在哪处呢?”


    “谁说要允许严襄那老糊涂安生坐着?”不曾讲话的谢杉忽然笑了一声,“糊涂家伙到棺材里糊涂才是各得其所。”


    连嘉佑了然地闭上眼睛,一面缓慢地摇一摇头。


    “你以为走到总督身边多么轻易?像你做过的那些活计一样?莫说总督,便来个小处头领也难办得很。她们那些业务,我这十年里便因此推拒过整整五回。”她睁开眼睛盯着谢杉,“你以为没人对陶贯德动过杀心么?为什么她能安安稳稳坐到和平下台?严襄防备只会比她更严实百倍,只怕睡觉还有人彻夜值守,吃一口菜都须用双纯银筷头。”


    谢杉听过却只微微一笑。“人活一世,不能没有破绽。”她一手仍揣在袋里,抬头直直迎上连嘉佑眼睛。“连掌柜。那时候你信都信了,也不?再信我们一回。”


    连嘉佑抱着臂膀注视她许久,终于轻叹一声。“五个月。”


    告辞出门,直走到胡同转角不见了龙泉大门的房檐,江铎才转头去狠狠地盯着她,不由分说猛地伸手插进她那一边衣袋,在谢杉“哎!哎!怎么还搜起身来了!”的叫喊中掏出两块小东西来。


    是一截颈椎一截腰椎两块人骨,筋肉血管都尚未剔尽,稍失了些水分,附在椎孔横突之间微微发黏。


    谢杉不等她开口便伸手把骨头抢回去收进袋里,一边连连陪笑,“我不是专门的。本想着那一匣都是谢岭手笔,显得我对你多不上心似的,只好寻处地方捞些银子给你,倒也聊胜于无。喏,”她掏出一沓银票塞进江铎袋里,摆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下回再不敢了。成不成?”


    江铎捏着那一叠钱拿也不是推也不是,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声。“是个什么人?”


    谢杉笑得更谄猸,一面转了转眼睛,半晌才慢慢回答。“也就是……”她挠了挠头发,“也就是个师长来着。”


    江铎一瞬间天旋地转,有那么一刻真觉得自己会吐一口血出去。好一阵子脚下才重新踩得踏实,眼前花白一片也稍稍散开,她张了张口,只能说出一句话来:“今天你必须回去。越早越好。”


    “哎,是,是。”谢杉点头哈腰忙不迭应下,又挂起那一副笑容来瞧她,直瞧得她无可奈何转过头去。江铎心知多说无益,定了定心绪,重提起旁的话来。


    “你同卫凌光讲那话做什么?”


    谢杉松了一口气忙正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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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偶然看出些小问题不得其解,朝她求教一番罢了。”她眯眼瞧了瞧江铎的脸,“你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卫凌光可不然。”


    “什么意思?”


    “她眉眼同大学一点不像。那时候她的眉毛比现在更粗些;眼皮没褶,眼角也是挑上去的,”谢杉伸手杵到她面前被一把拍掉,只得反回来捏住自己的眼尾往上提,一时活像个京剧武生。


    “像这样。可是如今却耷拉得很,”那几根手指一松,她的眼角便重新垂下去,眨一眨,变回两弯小小的月亮。


    “你记人倒是照相似的记得牢。”江铎看过她一番表演,轻轻摇一摇头,忽然脚步一顿,飞速伸手到衣袋内里一阵翻找,掏出一张纸片伸到谢杉面前——


    “这个人你曾见过不曾?”


    那是张从报纸上剪下的男人相片。谢杉歪头看一会儿,慢慢摆了摆手。“没见过这个人。”


    也是。一来隔过三五年头,又是个男人,谢杉记不得才是常事;二来或许牠真与龙泉并无关系。江铎略带遗憾地收起相片。若面貌靠不得,靠姓名更是大海捞针——龙泉茶社虽会留份档案,却怕连嘉佑为防东窗事发不用真姓实名。


    她边走边暗暗发愁,抬头忽然见谢杉笑盈盈地瞧她。


    “没见过这个人。可我千真万确,见过这颗脑袋呐。”


    简直像正预备跨下高高一级台阶、落脚却落到平地一般叫人闪了一回腰。


    “你这讲话留半截的毛病用不用我给你治治?!”她既惊又恼地狠狠瞪了谢杉一眼,见她遭了骂比受夸还快活些的神气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见的?说!”


    “江老师真凶哪。小的这就如实招来,”谢杉惹了她反更如鱼得水,笑眯眯回忆道,“我记得是二年级那时候……唔……大概是冬天,因为地窖不曾用过冰块。牠是缠上一个哑孩子,被她报到龙泉茶社,换了一个卖糕的去给打昏了塞进糕篮子带回来处理的。”她回忆间忽然兴奋起来,“当时牠两条腿蹬得太厉害,我只能先给卸掉,没想到腿都没了还有劲哭!……”


    江铎无可奈何只能暗暗记下开头信息,边听她讲故事边又把思绪转回卫凌光身上来。


    京城大学文学院学生、总督府第六师师长。若她们真是同一个人,谢杉又记得不错,那她是修细了眉毛,还用什么法子改了改眼睛么?


    她为什么呢?


    “那还用问!”严襄狠狠地一掌合上旧书,震得桌案都微微发颤,“必是偷摸着给小崽子送银两去了!盯着陶家门口的那几个都说没见过,这崽子还知道翻墙哪!”


    卫凌光垂头噤声。凭她对严襄了解,区区瞒着她送一回钱,还远不到叫她大动肝火的程度。果然另一掌又立刻拍下去,“混账!敢在姥子眼皮底下杀姥子的副官!”


    “怎么能……”


    “不用确定!撞见你那时候正杀完不久哪!把人拆成那副样子,除了她还有谁!”严襄发过一通火气又转头瞪卫凌光,怒道,“不用张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四师师长早该死了’是不是?牠是我的下属,死不死我说了算!那小崽子敢动我的东西,就是不把我这个人放在眼里!”


    “那……”


    “那家废店不有个男屋主么?明面上人是牠杀的,找出来砍了头就是。”严襄火气渐消,说话重新低下去和缓起来,“暗地里呢……”


    她静了静,微微地勾起一边嘴唇。


    “陶府到车站附近有那么一段荒路,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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