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怀恨在心”的又怎会只有一人?
裴岘禹从小到大,至少在谢容嫁进来之前,一直都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在家里说一不二,在外面受人仰慕,同龄人不说了,就是跟他爸一辈的叔伯有时都得弯着腰同他讲话。
哪里轮得到她冉思沐骑他身上撒野!
据他观察,她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疯子,和他在冉家庄看到的大鹅没什么区别,呆头呆脑,看家护院,还会追着叨人,比那只叫泥巴的大黄狗还要护主。
对付她,易如反掌。
日子一天天地过,广阔田地似乎吞没了时间维度,只一年四季最清晰。
他们升入初中,还是同所学校同个班级。
裴岘禹已经彻底融入冉家这个小家庭,也不像初来乍到时那么沉默寡言,虽然话还是不多,但他嘴甜,说的净是杨巧英爱听的。
冉思沐很是不屑,也就会耍个嘴皮子,家里真要有什么事,还是得要她来扛,毕竟,她的个头儿可比裴岘禹高多了!
乡下的春天是五彩又芬芳的。
那时没有手机玩,冉思沐放学后会接上妹妹一起回家,做完作业,妈妈陪思焓看动画城,她便挎上竹筐,装上馍馍和一瓶珍藏的健力宝,扛着爸为她特制的锄头下地找爷爷。
那条从家到农田的乡间小路,冉思沐走了很多年,闭着眼都能到。
她从没觉得父母偏心,动画片她不爱看,她喜欢上树摘果下地捉虫,喜欢捧着馍馍坐在田埂上看星星,听爷爷讲他曾经参军上战场的故事。
某天冉思沐照例带着泥巴,沿着兰渠去找爷爷。
“姐姐!!!”
她应声回头,夕阳下,先看到的是裴岘禹那张臭脸,他骑着自行车,后面载着探头探脑的思焓。
冉思沐停在原地,车子很快追上她。
“哪儿来的自行车?”
冉思焓兴奋地指指驾驶人。
她连人带车扫了一圈,头转向一边,藏起羡慕。
裴岘禹虽然住在这里,却时不时地有人从城里给他捎来东西,他们一家也偶尔沾光,昂贵的衣服鞋子、漂亮花哨的文具、好吃的、好喝的……冉思沐奇怪,既然这么放不下,又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寄养在别家呢?
她继续朝前走,身后裴岘禹叫住她,変声期的嗓子粗噶难听,“你要不要骑?”
心动了,但还在嘴硬,“我不会,不骑。”
“很简单啊,我教你,我跟思焓在后面帮你扶着。”
锄头和竹筐被放在路边,冉思沐坐在车上扶着车把,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进,裴岘禹和思焓则虚虚抓着后座。
“它它它怎么一直晃啊?”
“你加速啊!这么慢不晃才怪!”
“不行不行,我有点害怕,不骑了不骑了,你俩别推了,松手松手!”
“你说的啊,那我可松了。”
裴岘禹狡黠一笑,松开了手,并且示意思焓也撒手,但他小瞧了姐妹俩的感情,思焓怕姐姐摔,没敢放手,反倒握得更紧。
遇到下坡路,冉思沐明显感觉到车速加快,慌神大叫:“裴岘禹!怎么停啊!”
他悠悠哉哉在后面走,手拢在唇边大声回道:“车把前不是有闸吗!你捏一下就好了!”
前方来了辆拖拉机,冉思沐快速瞥了眼车把,只是她没想到妹妹还跟着。
“姐……姐姐,你别怕!我没松!”
路很窄,拖拉机停了下来,但自行车却不见减速,眼看要撞上,原只是想恶作剧的裴岘禹也怕了,他拔腿追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冉思沐两手一起,用力捏了车闸。
急停,姐妹俩连人带车翻进了沟里。
拖拉机大叔帮忙把人捞起来,春寒料峭,衣服湿透的两人站在摔变形的车轱辘旁瑟瑟发抖。
裴岘禹挎着筐和锄头赶来,思焓嘴角有血,下巴蹭破了皮,他又小心翼翼地去看冉思沐。
女孩揽着欲哭又强忍着没哭的思焓,脸阴沉沉的,颊边红肿,她长袖长裤,身上看不出有没有伤。
拖拉机大叔埋怨了几句,见人没什么事便离开了。
冉思沐看向妹妹,擦擦她嘴边的血,有些紧张地问:“磕哪了?”
思焓吐了口血唾沫,手掌摊开又吐出颗牙,咧嘴又笑又哭。
“姐姐,我这次省了用线拔了……小禹哥哥,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我……”
“教我骑自行车?裴岘禹,我就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这次玩笑开得太过了!”
说完,冉思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搂着妹妹一瘸一拐地朝家走去,在院门附近的树下刨出个坑,将思焓那颗小老虎牙埋了进去。
冉思焓乖巧蹲在一旁,“姐,为啥要埋起来啊?”
冉思沐狠狠敲着土,“妈告诉我的,上牙下埋,长得又好又快。”
那晚,她浑身酸痛地躺在小床上,越想越后怕的她久不能眠,细数起裴岘禹这些年的恶行。
自他俩大打一架后,裴岘禹就三不五时给她穿小鞋,面上装得人畜无害,实际背地里干了不少坏事,小小年纪很记仇,惹过他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小学六年级,班里有个男孩时常欺负他,后来裴岘禹那块戴了两年的昂贵手表突然消失,老师帮忙找了很久险些报警,最后竟出现在那个男生的书桌里;
村里总朝他丢石头骂他有妈生没妈养的小孩家里是养殖户,某个冬夜后,他家羊圈里新下的羊羔莫名被毒死两头;
至于她,那就更不用提了。
裴岘禹戴着手套捧着从沙土里挖出的泥块,告诉她这玩意儿比橡皮泥更黏更好玩,她喜滋滋地上手捏,然后发现是狗屎;
他宝贝到不行的多层铅笔盒不知怎么坏了,拿到她跟前说里面有他最新收集来的水浒卡,她信了,打开来看,裴岘禹立刻委屈巴巴地找杨巧英哭诉,而她痛失一周零花钱;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所以每当家里长辈告诉她,裴岘禹是个可怜的乖娃娃,沐沐要多谦让,要会分享,要跟他学习,努力考双百……
呸!她只恨自己的眼睛不能挖出来播给他们看!
这次的“自行车事件”更过分了,他不单单戏耍了她,还伤到了妹妹。
不共戴天!
实在是不共戴天啊!!!
冉思沐越想越气,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摸黑来到院子里,那辆摔得七歪八扭的自行车就停在小房间旁的雨棚下。
她左右寻觅,找来爸平时砸煤块的榔头,一下比一下用力,把这辆也许价值不菲的车砸了个稀巴烂才算解气。
原以为他们会就这样水火不容地继续生活下去,也确实维持了很久这样的状态。
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裴岘禹胆敢不长眼地再来惹她和妹妹,冉思沐绝对十倍奉还。
转折是在初三那年的暑假。
冉思沐和刘二狗他们一起去镇子上的小苏河摸鱼,河上有一座简易石桥,桥不高,离水面也就三米多,连接起东西岸两座村子。
河面很宽,但是水并不深。
冉思沐拎着蓝色小水桶,裤脚挽得高高的,脚上一双人字拖,踩过岸边的碎石块,蹚进靠岸浅浅的水湾。
畅快了一下午,日头西斜,他们一行人满载而归,走上石桥,原路返回,说笑间,冉思沐突然瞥见了独坐在桥另一侧的裴岘禹。
刘信泽也瞧见了,上前拍拍他肩膀,“你怎么自己在这!刚没看到你!不然就喊你跟我们一起下河了!”
裴岘禹友好地笑笑,没回应,只问了句,“这河水深吗?”
“不怎么深,但是也淹死过人,所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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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注意点吧,这没护栏,当心滑下去。”
“好,多谢。”
刘二狗打过招呼便走了,冉思沐盯着他有些不同寻常的神情,留了下来。
他现在,不像往常嘴甜讨巧的模样,也不像憋一肚子坏水儿只等别人犯错的算计,倒像失了魂儿,心一横就能跳下去似的。
她嫉恶如仇,但是心善,她不知道裴岘禹是不是又遭了什么事儿,不过最近他挺安分没惹她,她也乐得做个好人,于是便把自己捞来的一桶小鱼苗放他手边。
裴岘禹坐在桥沿,双腿悬空搭在外面。
“你不回家吃饭啊?”
“家?”
见他满脸茫然,声音里有股让人心软的悲伤,冉思沐好像知道了他在愁什么,可能是想家了,有妈妈的家。
“对啊,跟我回家吧,今天我妈做手擀面,浇头很香的。”
裴岘禹收回遥望的视线,转头看她——扎了个歪麻花辫,衣衫半湿,裤腿挽着,露出半截小腿,不像种地的,倒像个渔民。
他突然抬手,指指冉思沐脖颈后打着蝴蝶结的红色系带,“这是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摸,她脸红了红,随口胡诌,“钥匙,家门钥匙。”
裴岘禹拽着蝴蝶结一脚,轻松拉开了那两根系带。
冉思沐反应极大,她慌忙用手抚着胸口,“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他扬唇笑了,坏得不行,“那你早说是胸衣,我不就不会解了?”
“你个王八蛋去死吧!”
她不是真想让他死。
她也只是轻轻踹了一脚。
可裴岘禹就那么软绵绵地栽进了河里。
人砸在水面上的声响很大,还没走远的刘二狗他们听见动静迅速折返回来。
河面很平静,他完全没有挣扎,好像一心要把自己溺死。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有钱人啥都学怎么可能不会游泳!赶紧浮上来!”
没有回应。
冉思沐慌了,她拔腿就朝桥下跑,刘二狗紧跟着她,喊其他朋友去找大人,会水的几个都纷纷下河,她首当其冲。
脚下踩着水漂在河里,她喊了很多遍裴岘禹的名字。
在“失手杀人”的极度恐慌中,他终于浮了上来,就在冉思沐正前方。
“所以啊,得学着避谶,有些话不能乱讲的。”
“你——!”
裴岘禹果然会水,他泰然自若地游回岸边,一步一个湿脚印,声音低落。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她就是跳河死的。”
“但我可没想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人该有所忌惮,冉思沐,如果我不会游泳,你的下场是什么?”
他不等还泡在水里的冉思沐回答,撇下一众来寻他的小伙伴独自上了桥,顺手提起那桶小鱼苗,朝东边走去。
而年仅十五岁的冉思沐却被他一句轻轻浅浅的问句震慑到了。
是她把裴岘禹踹下的河,如果他不会游泳,淹死了,那么她的下场是什么?
冉思沐哪里懂法,她不知道什么成不成年,也不知道什么刑事责任,她只知道老话说得好:杀人偿命。
那爷爷呢?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呢……
冉思沐不敢再细想下去,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裴岘禹已经若无其事地吃上了面条。
从那之后,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的疯丫头转了性。
意外落水这一遭确实教会了冉思沐很多:凡事,三思而后行;凡事,多想一个如果;凡事,要顾及到她的未来和家人。
同时她也明白了,裴岘禹是个表里不一心眼贼多的狠人,而她是个没脑子的莽撞性格,根本斗不过他。
所以之后的整个高中三年,冉思沐始终奉行一个准则——
不仅要讨厌裴岘禹,更要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