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如草壁哲矢事前调查的那样, 和平会决定在新年结束的第三周开始对粟田家的势力进行打压和回收。
上元会内部,身为若头的菊畑幸太与粟田孝浩起冲突后,开始召集自己一派的人手, 准备正式开战。
他本人也是和平会安排在上元会协助管理的重要人物之一。确认粟田孝浩只是粟田家旁系、认定本家不会出手协助,菊畑一派开始毫无顾忌地掠夺所有粟田孝浩手中的产业、武装、地盘、人脉等。
粟田孝浩的产业其实有不少是粟田本家放在这位旁系名下用来转移视线——这是他们一些惯用的操作。将不少产业明面上分散在不同旁系中, 暗地里由本家控制, 可以在一定程度误导外人对本家真正体量的估计。本家打着协助的旗号参与两方斗争, 也因此将不少信息暴露给早有准备的和平会组长蜻蛉馆和夫。身为上元会组长的小笠原繁无法压制比自己更受重视的菊畑和粟田家, 只能无能地看冲突愈演愈烈。
作为竞争对手,云雀恭弥和手下的风纪财团不介意在此时推波助澜。他们插手后,地下世界爆发的混战正式开始。
和平会作为本土极/道中的第一大势力, 他们的据点自然安置在了东京一带。
警察厅在一月中旬就全面结束对森山医药涉案人员的抓捕。他们分出少部分成员进行结案和后续公关,其余人则马不停蹄赶回东京, 与其他部门展开联合搜查会议。
参与会议的不只有两个系统的公安, 还有警视厅组织犯罪对策部的警察, 以及刑事部负责SIT部队调遣的长官。比起神户搜查时期, 这次参与的人数大约翻了三到四倍。
目前官方与极/道还没有完全敌对, 但黑/帮/火/拼带来的社会安全问题依旧需要及时追踪并处理。
在这期间, 降谷零参与了最重要的一次联合搜查会议。
乌丸集团在和平会事发后同样蹚了浑水。他们像以往那样低调地混在一众极/道里, 方便安室透在特殊时期趁乱脱离队伍,做另一个身份的工作。他从组织侧入手, 是整个动荡中最接近和平会的卧底之一。公安相关的部门除了他也有另一些安插在和平会本身的人。
但最初的事发警报并不是由任何一位在外的卧底报告上来。
联合会议上,高层对情报来源模糊过去, 只强调后续的行动方案。公安的指挥官们很默契地转移了所有愣头青对报案人的追问。这遮遮掩掩的态度让降谷零想起某次与梅斯卡尔见面时,那个男人同样避之不谈的样子。
眼线或耳目主动带来消息。这样看来,公安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合作伙伴。
降谷零对对方的身份有一定猜想,不过这次他不打算追究。地下战争第一枪打响时警官们十分迅速地做出应对。提前布置和随时待命的状态使他们能够最大程度出警、降低冲突区域公众伤亡。不论最初目的是什么, 至少□□结果十分令人满意。他决定暂时忽略他们不可告人的背景和目的。
某次对抗结束后,波本被上司留下协助打扫战场。
他不动声色地巡视一圈现场所有人,稍微变动站位,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进阴影中。在他人视线的死角处,他打开被重重程序锁起来的发信邮箱,输入一个很多年没有用过的地址。
他想确认之前对公安合作者身份的猜测。
如果警察厅态度避讳,那就从比他们权力更高的人那里入手-
里世界战争偶尔能打很久。
就像企业决策者会一拍脑袋加上些惹人诟病的麻烦要求一样,不少极/道的话事组长也会无厘头地指定荒诞的行动计划。这些不聪明的冲突往往让一个混战最终的持续时间比想象中长很多。更久的周期意味着更多的变数以及任务量。
古里炎真吃了八月的教训。自那之后他绝不在可能加班的时期与任何一位警官朋友见面。
不出他所料,一直跟踪这件事的巴拉莱卡在森山医药事件结束后没有就此收手回他们在东南亚的据点。这位有野心的女人在和平会战争打响后又找上他和西蒙家族,想商谈下一步合作。
上一阶段里古里炎真隐瞒了公安对森山医药的知情情况。他给莫斯科旅馆这位对手挖的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旅馆在日本境内小部分产业和合作者被公安打上了标记,巴拉莱卡本人则和自卫队在内海起了小冲突。他一开始就没有报着让这群俄罗斯人吃大亏的目的,对方最终的损失也只是小伤小痛。
前期已经投入不少,莫斯科旅馆不想在下一个机会面前就此收手。巴拉莱卡想要江东区一些港口的使用权,与西蒙的目标区域算是邻近又互不干扰。古里炎真勉强同意了这个麻烦,开始了又一段和他们斗智斗勇的时期。
旅馆的合作邀请是二月初,非常符合几乎所有的极/道对事情的应对速度。在没有其他情报来源的情况下,西蒙家族也算是被局势推着走的集团之一。
古里炎真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为源源不断的变数感到头疼。直到某次去彭格列的品川据点互通信息,他才发现——
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在身边。
警察厅的石津温树和警视厅公安部的加贺美夏树全部是本次联合搜查的参与者。这两位的情报来得很大方。一是因为,只要西蒙的人闹得不太过分,他们和公安的目的并不冲突。再就是,从里世界角度出发,他们全都是混乱的罪魁祸首。
古里炎真早先猜到上元会背后还有其他推力。和平会下场后,他特意花时间调查了一番,终于发现这两位大型组织背后竟是提线木偶和操纵者类似的关系,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他从好友那里得知,彭格列云之守护者和他手下的风纪财团也参与进来。沢田纲吉没有对云雀恭弥的行动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四舍五入风纪的态度也代表彭格列的态度。
西蒙首领唯一没想到的是,将里世界大大小小极/道送进战争地狱的是风纪财团背后联系秩序管理者一方的也是他们。
也就是说,他需要躲着警察的那大半工作量都是友方给的。
“云守和公安做了交易,”石津温树说,“在极/道仍然半合法的时期,和平会势力需要在公安和政府那边过明面。风纪想要控制他们的产业就需要提前给公安打个招呼。你能理解吧?这算是里世界和那些政客们约定俗成的规则。把自己的部分动向开诚布公地告诉合作者,表达‘信任’,从而在之后的事情上能继续互相行方便。”
古里炎真点头。
加贺美夏树接过话题:“当然,由于风纪财团这次本质上还是扩张,公安那边不一定能同意他们手握的权力进一步扩大。最终云守和他们做了交易:我们主动告诉你们情报,你们提前做应对减少公众伤亡;与此同时,你们对我们的扩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古里炎真皱眉:“最后公安那边答应了。”
加贺美夏树挑了下眉:“为什么不?云守阁下完全能绕着他们走。与他们友好商谈完全是白送好处。即使是为了市民眼里的面子,警察厅那群老家伙也会答应的。”
“他们一直是这样。嘴上说着不喜欢极/道,这么多年了也没想出什么解决办法,每次都被牵着鼻子。”
石津温树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这是她的私人恩怨,你别管。”
加贺美夏树悄悄翻了个白眼。
“还有一件事,”她看向古里炎真时又变回和善的样子,“这次警视厅的组织犯罪对策部也参与行动,你可能有机会碰到麻美。她是当前日本分部里数一数二的狙击手。如果你之后想组建自己的行动小队,可以叫上她。”
话题突然从正事跳到私人关系,西蒙首领大脑略微卡顿。看着他睁大眼睛的呆愣表情,女警勾起嘴角笑着暗示:“就像你和八百坂君之间的合作关系一样。”
古里炎真莫名局促,心里有种偷偷挖墙脚被人发现的尴尬。
他知道九合田麻美。这位前辈是最初档案第二部分“即将上任”的卧底之一。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她已经从警校毕业,加入东京警视厅的组织犯罪对策部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
加贺美夏树评价她是“沉默寡言的”人,内里要比外在乖巧得多。“就像一些小孩子总喜欢扮演大人,时间久了就被塑形成这样的性格。不过本质还是小孩子嘛”,这是原话。不过不排除这位护短的女警对所有后辈都有滤镜。她印象中的西蒙十代目也是个害羞内向的乖小孩。
在古里炎真看来,东京这么大,他和这位狙击手在极/道冲突中碰面的概率不会高于他去餐厅拼桌刚好拼上室木洋二的概率。事实也是如此。之后的一段时间,直到莫斯科旅馆的人收获颇丰准备撤出东京,他都没有在哪次行动中与九合田前辈遇上。他与组织犯罪对策部正面接触的机会很少,以为两人的初次见面会在和平会这个大事结束、九合田前辈去品川据点述职时期。
然而初遇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也零零散散掺杂了更多的问题。
他甚至还怀疑九合田麻美的档案是有人刻意塞进去的——比如沢田纲吉。
第23章
三月底的一天, 加贺美夏树突然给古里炎真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的背景音里,来往脚步声源源不断,其间夹杂着一些争执。古里炎真从一些隐约的称呼中听出她正在警视厅加班, 像是悄悄躲在走廊角落打的电话:“你这会儿有空吗?”
“有。”古里炎真说。
“冒昧问一下,你现在在哪个位置?”
“杯户町。”他回答。
加贺美夏树在电话中长出一口气, 语速渐渐慢下来:“帮个忙, 拜托了。之后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随便什么都可以。”
“没事的, 您说就好。”
“是这样,麻美近期在杯户中央医院养伤。今天是她生日,我和石津在医院附近一家店订了蛋糕。那家店没有配送服务, 我们需要自提。”
说到这里,加贺美的声音有些懊恼:“但我俩这会儿都在厅里被工作缠住了。我刚才打了一圈电话, 其他人要么也在忙, 要么离得非常远。现在这个工作处理完可能要到晚上十点, 那个时候蛋糕店肯定关门了。”
“拜托了炎真君, 可以帮我们送一下蛋糕吗?”她郑重地重复, “我会答应你一个条件, 什么都可以。”
古里炎真没把前辈的人情许诺放在心上。
他某种程度上有些老好人性格, 一些无关紧要的请求顺手就帮了。
九合田麻美的伤是枪伤,子弹贯穿了大腿外侧避开股动脉的肌肉, 所幸没有造成骨折。她现在行走仍然受影响,但只需要慢慢恢复。因为极道冲突, 警察医院最近有些人满为患。为了给其他伤员腾出位置,她在被医生确认只需静养后就主动转到杯户中央医院。
这间是单人病房。医生给她配了一副拐杖,就靠置在病床旁边,帮她日常走动活动肌肉。
古里炎真把蛋糕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被九合田麻美叫住。
“橱柜里有杯子,都是洗过的。旁边的罐子是柠檬和蜂蜜,想泡茶的话随意使用就好。”
“前辈要喝吗。”古里炎真问。
九合田麻美点头:“麻烦你了,谢谢。”
她拄着拐杖在茶几旁另一把椅子坐下,从蛋糕盒里取出蜡烛插上。
古里炎真端着接好热水的水壶回来时,九合田麻美已经从附近不知道哪里翻出了打火机,火苗出口凑近蜡烛的引线。
“是要现在开始吃吗,”古里炎真有些诧异地问,“不等等其他两位警官?”
女警闻言收回握着打火机的手,但没有把打火机放下。她没有戴放在床边的眼镜,英气的眉眼在低垂时看上去尤其冷淡。即使梳着女高中生喜欢的双低麻花辫发型,仍让人觉得寡言内敛。
古里炎真懊恼自己的上句话有些毁气氛,但双麻花女警没有在意这个小问题。她偏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当即按下了手中的打火机。
“吃吧,你应该也饿了,”她说,“拜托你帮我唱生日歌可以吗。”
古里炎真那天下午没有其他的安排。组织犯罪对策部开始陆续安置轻伤伤员进医院,代表引起混乱的不安因素已经大幅度减少。
他送来蛋糕是下午四点,一天里剩下的时间还很多。依照九合田麻美的请求,古里炎真帮她唱了生日歌。前辈给他切了超过四分之一的蛋糕,留下不到一半的份量放进冰箱。之后他又陪伤员吃下午饭。他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便当,前辈吃病号餐。两人留在病房里聊了些最近工作上的问题,主要是极/道相关的局势。
大概过去许久,被主人扔在病床上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九合田麻美起身拿起手机按量,发现已经晚上八点半。
通知栏有两条新信息,将早先的“道歉信”挤在下面。一条是加贺美夏树的,说自己将近九点就能从厅里离开,之后会立刻过来。另一条是石津温树的,说今晚可能要加班到十二点,让她先睡。
“已经很晚了。今天麻烦了你这么多,下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喊我。不过你要再待一会儿吗,”九合田麻美问,“夏树姐九点多到,你可以和她打个招呼。如果现在就离开也可以。”
“你真的比想象中还要老好人。其他人提出一个很小的请求,你会对此非常在意。”她觉得新奇。
古里炎真讪讪地笑着。
“九合田前辈,”他做了个小幅度深呼吸,鼓起勇气把自己在意的事问了出来,“你和两位公安前辈认识很久了吗。”
九合田麻美拿起已经有些凉的蜂蜜柠檬水喝了一口。
“想听故事?”她问,“可以啊。刚才一直在聊工作,现在可以讲一些私人话题。”
“抱歉,如果很私人的话前辈可以拒绝。”古里炎真想收回之前的话。或许他不该随意表达好奇心。
“没关系。”九合田麻美摇头。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胳膊搭在茶几上,用手托着一侧脸颊:“我讲给你听吧,算是感谢你陪我聊天。”
“而且按现在的进度,我们的关系已经从陌生同事变成普通朋友了。”
红发大学生正在喝水,一时间呛到咳嗽。彭格列的人都很友善呢,和他们十代目一样。
九合田麻美语气平淡地开口:“夏树姐和温树哥是幼驯染。他们两家是世交,全是彭格列财政部那边的高管家族。两人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国中,高中更变成前后桌。”
“我父母是他们的高中老师。我母亲带理科父亲带文科。一般人都不会主动去任课老师家做客,把老师的所有家人都见一遍对吧?夏树姐和温树哥也是这样。所以有这么一层关系,我和他们起初从没见过面。直到他们高三,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我父母因为杀人案全部死亡了。”她神色不变地说出这句话。
正认真倾听的古里炎真险些将杯子掉在地上。女警伸手帮他扶住。
“抱歉,请节哀。”古里炎真道歉。
“早就过去了,”九合田麻美看着他的眼睛,“而且要道歉的是我才对。如果这个故事里有任何让你情绪上不舒服的地方,你可以随时喊停。”
古里炎真微微僵在那里。
他抬头观察坐在对面的双麻花女警。对方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上句话不过是礼貌性随口一提。
“我没事。”他摇头。
九合田麻美见他没意见,继续话题:“我听后来的警察说,他们是目击到极/道的犯罪现场。虽然没有被立刻灭口,但对方追到了家里。”
“那天我恰好不在。我父母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早些时候让两位哥哥姐姐带我去杯户公园玩。我们三个回来时,就看到一群拿着刀的黑衣男人挤在家门口。”
“我对当时场面的记忆很模糊。温树哥捂着我的眼睛,带我藏在远一点的地方,夏树姐往那群极/道的方向去。”
说到这里,九合田麻美话语一顿,少见地开玩笑:“可能都杀了吧。”
古里炎真嘴角抽搐:“这种时候可以不用讲黑色幽默的。”
讲故事的前辈喝了口蜂蜜水润嗓子。
“我被他们救下来了。但我家没有其他亲戚,他们担心我之后的生活,就让我一直住在夏树姐的公寓。我那时候年纪不大,一门心思认定他们是英雄。啊,其实我的推测是很有有理有据的。夏树姐的父亲之前也是公安的人,她公寓里甚至还放着一枚裱在相框里的朝日影。”
“那时候他们都是高三生,升学压力大,没办法很好地照顾到我,或者说,没办法时刻注意到我。有次夏树姐去品川据点的时候——”
“被我跟踪了。”
古里炎真:!
“您那时候才11岁吧!”
“是的哦,天赋异禀,”九合田麻美学着加贺美夏树那样试着挑了下眉毛,“我之前就发现,他们两个偶尔会表现出像‘一个组织的人’这样的状态。我以为是正义伙伴集合体,就悄悄跟上去,想见一下英雄们的首领。”
“然后您成功进去了吗”
“进去了。直到电梯关门她才发现我。”
古里炎真已经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了。
他记着里世界中确实有不少具备这样才能的人。这些天才们觉醒火炎后通常是雾属性或雨属性,在适度的潜力开发后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人的认知,或是降低人的防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九合田麻美说,“然后我就被现在日本分部的总长抓到,测试的时候表现出了不错的狙击潜力,接着招进彭格列。总长可没有什么保护小孩子心灵的想法。那位阿姨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夏树姐有反对过,但架不住我自己很有兴趣。”
“有实力是一件好事,能保护自己,也能在之后的某一天复仇。”她说这句话时神色一如往常。
“您成功了吗?”古里炎真问。
九合田麻美耸肩。古里炎真从她周身的气质中感觉到了明显的轻松。
“当然。”
“就在一周前,我端着狙击枪,把那群人的混蛋老大一枪爆头了。他的名字好像是小笠原繁吧,我只在之后的任务报告里看其他人写过。”
“那家伙当时带手下杀害了几位人质,还进行大范围引/爆、袭/警。拿到指挥官允许击毙的权限后,我抢在同事们前面第一个开枪。”
“这算是公报私仇?不过不重要。”
双麻花女警换回一侧手心托腮的姿势:“我觉得,我真的应该向你道歉。”
“刚才我说起小时候的事,很多次都能感觉你情绪不太对。或许我的经历让你想起不太开心的过去。”
“有什么感想,或者需要互舔伤口的创伤交流,随时可以找我。包括现在。”
古里炎真微微低头沉默。
他掩盖情绪的能力还是不合格。
九合田麻美没猜错,他们两人的儿时经历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家人被黑/手/党杀害,表现出超越普通人的实力,之后也一直想要复仇等。
不同的是,这个女孩之后的人生有他人善意的引导,让她能很快从独自挣扎的梦魇中走出来,甚至养成坚强勇敢、情绪稳定的好性格。
古里炎真不同。他走了太多弯路,使他大多数时候都温吞阴沉、甚至极度自卑。他会不停质疑自己做的每个决定是否正确,花大量时间在这些冗余的思虑上。
他想起沢田纲吉对他说过一句话。尚且年幼的彭格列十代目说,古里炎真很像里包恩到来前的沢田纲吉——独自挣扎、缺乏勇气、迈步不前。
九合田麻美在低谷时被两位公安警官带出来,沢田纲吉也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家庭教师里包恩。
唯独古里炎真不是。他身边的人,艾黛尔海特和西蒙家族其他成员,大家全都是被抛弃在后面的孩子。他们在阴影中用效果很差的方法报团取暖。这种劣势导致古里炎真在精神和思维上的力量比两位幸运儿差得多。
九合田麻美是位非常好的同龄人榜样,而他也期待自己做出这样的改变所以到底是谁安排他们认识的,纲吉君吗。可最早哈利说,前辈们都是基于兴趣才同意提供指导的吧?
古里炎真内心挂上痛苦面具。与此同时,他也产生些隐秘的喜悦。
还好,他的落跑早在十四岁那年就结束了。之后的古里炎真也成功加入幸运儿行列。
带他从低谷中出来、又鼓励他一直向前的人,正是沢田纲吉。
如果与经历相似的同龄人进行交流也是人生指导课程一部分的话,他会努力不辜负纲吉君期许的。
第24章
九合田麻美见红发黑.手.党陷入思考, 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说了不太合适的话。
“不用时刻勉强自己去考虑这些复杂的事,”她面无表情开导自己的新朋友,“我们刚认识第一天, 之后倾诉烦恼的机会很多。”
“来继续那个老家伙的话题吧。”
她向前伸手,拍拍古里炎真搭在桌上的胳膊。后者也回过神, 晃了晃脑袋, 从情绪中脱离。
“我至今不知道父母目击到了什么。事件发生后, 警察封锁了房屋进行搜查行动。但事关大型极.道, 不管是几天、几月、还是几年后,我这个遗孤都没有收到任何他们发来的调查结果,”她说, “不是内部人员的话从他们那里拿不到具体情报的。我去警视厅卧底的理由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彭格列对我来说也像一种儿童福利院。夏树姐和温树哥学业很忙,上班后工作也很忙。但他们每年都会订蛋糕和我一起过生日。他们自己来不了的时候会拜托彭格列其他人。总长和她儿子也陪过我一次。”
九合田麻美看向古里炎真的双眼:“今年他们拜托了你。”
“我很开心, 谢谢, ”她拄着拐杖站起身, 对古里炎真躬身浅鞠一躬正式道谢, “能交到你这个朋友, 我很幸运。”
病房外, 穿着西装平底鞋的高挑女人靠在门口, 将身形隐藏在门的死角处,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内两人都发觉她的存在, 加贺美夏树干脆明目张胆地开门打招呼,顺便借口说悄悄话把古里炎真叫出来。
后者出来时整个人神情恍惚, 像是还没从升华思考状态中脱离。
当过多次知心姐姐的女警熟练发问:“她把小时候的事情讲给你听了?”
古里炎真点头。九合田麻美的故事里还出现了一些像是加贺美前辈秘密一样的信息。他没有深挖的意图,因此回话时并没有提起这个细节。
知心姐姐:“什么想法?”
突然被询问感想,古里炎真还没理清思路。他挑了最不容易出错的话先回答:“九合田前辈的事,很抱歉。”
加贺美夏树:“你道歉干嘛?又不是你做的。”
“可确实是极.道行为引发的事故, 黑.手.党也是——”
“啊啦,”她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立场,人性,血统,使命,能说的事情可太多了。算了,我先问你,对麻美想做警察的事有什么想法?”
古里炎真低头思考半晌,开口:“九合田前辈一直是这种乐观的性格吗?”
加贺美夏树:“如果你是说老师们的事?其实没有。”
“麻美从父母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花费了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间。失去家人是事实存在的创伤,不存在不听不看、不去回想,就可以永远忽视这个改变。她采取的应对方法只是将过去、现在、和将来割裂开。打个比方,一个学生在考场上,脑海中同时要存储国文、数学、英语等多个学科。专注于某一件事时,其他信息都可以略微退后。这种行为是很多长辈们在大道理中鼓励的,对吧?他们会说,‘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太容易了,背负过去的事向未来前行才是勇敢的表现’。”
“可是现实哪有那么轻松。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讲,不论它把事情搞得多砸,都是可以理解的。”
加贺美夏树拍拍他的肩膀:“我不会去问你经历过什么。我想说的是,不要过于苛责自己。你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成为一个四肢和心智健全的人,已经很厉害了。过去的事情谁也不能弥补,如果有什么想法的话,现在开始勇敢去行动吧。”
“想做警察官的人都是勇敢的,不是吗?”她笑着呼噜小后辈的脑袋。
古里炎真安静地点头。
他会的。如果九合田麻美这位狙击手朋友真的是沢田纲吉想让他认识的人,他也一定会按照好友的期待,努力纠正自己差劲的性格。
“对了,最重要的事,”加贺美夏树被情感话题带偏,后知后觉才想起叫人出来的目的,“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我之前说过的吧?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古里炎真摇头。他帮忙只是出于朋友间的情谊,并没有非常看中前辈的许诺。
“太客气了我会很难办,”加贺美夏树假装头疼,“那你把这个要求留到以后?有想法的时候来找我换。”
古里炎真还是摇头:“前辈,我真的没有什么要求。”
女警把手从他肩膀上挪走,开始抱臂思考。见她表情慢慢变得有些严肃,古里炎真一时间也跟着紧张。
“不如这样。”加贺美夏树稍微压低声音,“我给诸伏景光在警视厅的档案上个锁如何?”
“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前提下加密他的信息。附赠一个一旦被暴力入侵或是在无手信情况下被强制调取,就立刻通知我们的警报。”
“我会替你去联系云守在网络安全对策部的人。虽然他的档案不完全归我管,但我和云守那位同事都有查阅权限。走网络安全部的途径很容易。”
听到这话,古里炎真站直身体,郑重地向加贺美夏树鞠了一躬:“拜托了,前辈。”
女警提醒他:“但这只是前期的准备,确保公安部不会因为内鬼泄露信息。”
“如果诸伏景光因为本人行为被发现破绽,就要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我们可是冷血的黑.手.党,不是无私奉献的好人哦。”-
欧洲区剩余的工作并不麻烦。
乌丸集团此先在当地据点的人手和物资等已全部撤离。接下来,他们需要对置办在明面上的产业进行转移和洗白。
这些产业大多是由乌丸自己人担任最高管理层。企业涉及的实体或虚拟材料按照据点中的物资撤离办法进行。乌丸一派的员工也全部以合理的原因从企业离开去其他地方。
涉及企业的清单主要由金巴利负责,整理后传递给下一级执行成员。但在一些大大小小的作战会议中,苏格兰威士忌和格拉帕同样有清单的阅读权。
由于乌丸本部在日本,这些放在地面上用来伪装的企业中很大一部分冠用了世界范围叫得上名号的日资公司名头。诸伏景光在记下了清单上所有企业后将其中的日企挑出来,单另整理了一份。
警视厅公安部对于乌丸家族登记在案的资产调查得很清楚。但这个庞然大物的根脉太深枝节复杂,他们很难将所有脉络全部追踪一遍。
清单中的企业可能只是与乌丸有合作关系,被他们借了名义,也可能全部都是由乌丸集团进行背后操纵。诸伏景光对这方面的内容不了解,只能将所有名字记录下来,等传递回公安后由管理官们做决断。
欧洲区的局势已经快走到尽头,目前尚不清楚他调任回日本的具体时间,但左右不过这一年的中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手中的涉事企业名单保护好,不在其他代号成员面前露出破绽。以及,适度做一些实地调查补充更新现有情报。
在工作越来越少的后期,金巴利一如既往兢兢业业地安排各项工作,但格拉帕已经隔三差五找机会从据点偷溜出去。
其余人员没有对苏格兰威士忌的指挥权,琴酒或boss那方也没有在这里安插大量眼线,金巴利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们身上。既然格拉帕能玩失踪,那苏格兰也可以。
几天后,诸伏景光挑了个巡逻管理没那么严格的时间段,从地下据点走到巴塞罗那市区,去名单上那些企业的地址附近逐个观察,记录建筑内部和周边区域的人员出入等情况。
他此前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如果是乌丸集团完全放弃的产业,一定会有不少闻风而动的黑.道或白道家族赶在这时接手。前来交接的组织机构也会随时展示自己专属的纹章,用以对外人宣誓所有权。
只是,连续视察几处后,诸伏景光的表情越发凝重。
无数楼宇中,进出人群携带的公文包、乘坐的车辆、使用的设备等,全部都印着同一个图案。金巴利早先拿到的完整清单共计四十七个名字,意味这些产业无一例外全部在极短时间内、由同一个组织争夺到手。这比以往黑曜的反应速度还要快。
他们的对手是被人抢先了吗?
他将身形隐藏在一处小巷的死角处,隐蔽地观察人群出没间不断闪现在视野中的纹章。
那是一个繁杂的家徽。中间是一枚刻着子弹的盾牌,四周由枪.支和藤蔓包围起来。枪.支交叉的最上方是有一双翅膀的贝壳。
诸伏景光刚到欧洲时只一味地完成任务。认识金巴利后,那个男人才按着他和格拉帕在资料室记背了一些重要的西西里家徽。他很快将眼前纹章与记忆中的内容对应,确认它属于里世界最强的彭格列家族。
完整的图案对诸伏景光来讲是陌生的。
但他上手触摸过贝壳翅膀纹样的刻印。
第25章
西西里, 彭格列总部。
电话被接通的时候,沢田纲吉的大脑比早先拨号时更疼。
“骸,你能解释一下吗, ”他语气里是熟练的无奈,“为什么要让黑曜的人伪装成彭格列成员。”
“你之前也没这么做过吧?”
电话另一侧的六道骸没有立刻回复。
他晾了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半分钟, 轻笑几声。
“我可没有其他意思, 沢田纲吉, ”他说, “既然你们的人只将情报传递回彭格列总部,那么由彭格列总部来接手是应当的吧?与我们又没有关系。”
“我明明在收到名单后立刻送到黑曜了,又没瞒着你们, ”沢田纲吉有气无力地辩驳,“那位成员没有与黑曜的人联络的手段, 只能通过总部这边。他也不是出于私心算了。”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生一个普通情报人员的气才做出这种事, ”沢田纲吉叹气, “骸, 如果你是想将黑曜从麻烦里摘出来, 可以直接说实话的。”
“我又不会责怪你。”
六道骸没接话。但是沢田纲吉从对方笑声中能听出来, 他猜对了, 并且自家雾守的心情很不错。
对其他集团产业的吞并总是迟则有变。黑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直接通过彭格列的卧底拿到信息,对于后续行动而言是非常好的机会。只是这次的响应速度对比黑曜以往的习惯会显得十分异常。
而现在局外的“彭格列”插手了。这个里世界王者做出什么都不奇怪。欧洲西西里派系的家族知道黑曜首领与彭格列十代目之间的联系, 而非派系内的家族也不在意这种复杂的关系网。
唯一的麻烦是,一旦事情暴露查到八百坂瑛身上, 这位卧底在同事们眼里的信誉会大打折扣。
沢田纲吉双手捂脸长叹一口气。
自家雾守毕竟不是那种行事会考虑无关成员的人。对六道骸来说,一个非亲非故的彭格列情报人员与他何干。
这个男人对黑.手.党的敌意总会尽职尽责出现在这种细节地方-
诸伏景光对贝壳翅膀纹章的记忆来自于去年在日本的一次组织任务。当时他还在与格拉帕搭档。
有次任务在横滨一处港口。对方人很多,年轻的代号成员前辈为了掩护他打空了枪里的子弹,只能从腰间抽出几把飞刀将余下敌人全部钉在墙上。
飞刀没有明显的握把, 锋利细长的刀体击碎了那些人的头盖骨,毫无阻拦地深深扎进墙面。
事后格拉帕卸了劲,回收武器时从墙里拔不出来,闹脾气喊他帮忙。诸伏景光当时已大致了解了小前辈的难缠程度,任命地上前搭把手。
摸上飞刀靠下的部分时他察觉手感不对。仔细观察后,发现在握把位置雕刻了一些细密的斜纹路,中间有一处带着翅膀的贝壳。格拉帕解释说飞刀是朋友的礼物,图案是店家自己刻的。他没放在心上,被引着跳过这个话题。
前段日子被金巴利按着学习、见到完整彭格列家徽时,苏格兰以为贝壳与翅膀的组合是普遍存在的偶然。
可一旦将周身经历与彭格列放在一起考虑,细节之处的异常像红色警示灯一般在脑中挥之不去。
知道所有企业清单,并能够将情报向外传递的人一共有三位。除去苏格兰威士忌,有能力联系这个神秘家族的只有金巴利和格拉帕。即是说,早在公安卧底苏格兰行动前已经有了另一位“通敌”的叛徒。
他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诸伏景光曾经套过伏特加的话,知道格拉帕是组织boss让琴酒从美东黑.帮中招揽来的人。
墨镜大块头知道的信息有限,他大哥琴酒也在以往的交流中很少谈及出身这种有些私人的话题。但诸伏景光还是能观察到,每每涉及组织极核心任务时,琴酒或多或少会避开格拉帕。他猜测这是由于格拉帕是半途加入而非从小培养,让这些组织的老人没有完全信任他。
这样的场面他也不喜欢看到。苏格兰威士忌作为公安卧底,加入组织的方式与格拉帕相同。如果不被信任,他也无法更进一步完成潜入搜查任务。
但诸伏景光着实没想到,格拉帕竟然真的在随时会被另两位发现的情况下背叛组织向其他家族传递情报。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可置信。他知道格拉帕不是这种愚蠢的,或者说过于胆大妄为的人。这位小前辈在他面前时非常恪守保密准则,虽然喜欢乱说话,但讲出来的每一句信息都有分寸。
目前的状况更像是有什么缺失的信息让事情失去控制,或是格拉帕知道有人一定会纵容他的行为。
这人可能是金巴利,也可能其他权限更高的组织成员。
亦或包括苏格兰威士忌本人。
骤然间,诸伏景光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报警。格.洛.克枪口样式的硬物抵上他后腰,金属的冰冷感仿佛穿透层层衣物激得他寒毛直竖。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熟悉的年轻男声在身后响起,“工作检查,还是实地探访?我可不知道你是这种喜欢玩上司扮演游戏的人,苏格兰。”
“还是说,不是上司,而是警官扮演游戏?”
格拉帕声音中的笑意没有消失。但诸伏景光知道,对方脸上一定是与琴酒如出一辙的冷漠表情。
他顺从地举起双手,转身面对用枪指着他、另一只手中还转着匕首的混血青年。
“那么,你介意苏格兰警官做一个小小的审问吗?”他也笑着说,“我们的叛徒小前辈。”
“来啊,反正输的绝不是我。”格拉帕不甘示弱-
此时格拉帕皮下的八百坂瑛怨气冲天。
他此前从未与两位雾守及他们手下的黑曜集团打过交道,没有相应的联络手段,甚至欧洲情报部的人都是通过北美分部和日本分部联系的。
如果把乌丸产业清单交给彭格列总部,总部立刻派人顶着大大的家徽赶来接手,这和直接把“我们从卧底那里收到消息了”用横幅挂在车队上宣扬有什么区别。
十岁的十代目都做不出这种荒谬的决策。
八百坂瑛对雾守们的行事风格不了解,只是早先从其他人那里听过一些零零散散的抱怨。但根据这些只言片语的描述他也能轻易推断,自己绝对是被黑曜顺手坑了。
不过雾守阁下确实没有理由把他算作黑曜自己人考虑进去。
事情已经发生,他这个倒霉的家伙只能先处理后续。
早在刚进入组织时,八百坂瑛就从银发男人那里读出boss对他的特殊态度。
乌丸莲耶(他从其他人那里知道的这个名字)有意对所有西西里相关人员示好。他不知道这老东西怎么发现自己白人血统来自意大利的,但能确定对方不知道格拉帕背后是彭格列家族。那个老人虽然不会全面交付信任重用他们,但容忍度很高。琴酒这位忠犬也完全按照boss的意思行动,不会主动做任何违背立场的事。
这次事件里,将自己的产业暴露给西西里人对乌丸莲耶而言或许是拉进双方关系的一种办法,过程中的损失就算做一种前期投资大概是这样。八百坂瑛毕竟只是个习惯打打杀杀头脑简单的人,这种动脑的事情以往也轮不到他来思考。
至于金巴利,这个男人很像那种不爱踏出房门半步的阿宅。他前后几次试探过金巴利对他频繁从据点中消失的态度。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总挂着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甚至让八百坂瑛有些怀疑这人的立场是不是也有问题。
总而言之,即使真的事发,以上两位也不会与他当面对质。
最终他只需要解决的麻烦只有苏格兰威士忌一个。
格拉帕与苏格兰搭档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去年二月那一整个月。琴酒带领的小组有四人,但这位“大哥”有自己惯用的帮手伏特加,余下两位只好凑合着一起行动。
正因此,苏格兰对格拉帕体术强度的认知比伏特加要准确得多。
平心而论,诸伏景光觉得自己的优势在于经过警校训练后力量更强耐力更好。他的近身格斗比不上幼驯染,但在公安搜查官中也属于非常厉害的那类。
相比之下,格拉帕的力量稍弱一些,但出手时速度极快。他的格斗方式是巴西柔术混合一些街头格斗的动作。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也会优先使用装备,避免肉搏。冷兵器对他而言如指臂使,手.枪也不过是一种可以自由控制攻击距离的刺刀。
苏格兰和格拉帕正面对上时已经在防备对方的动作。为了避免落入被动,他一直与另一人保持两米左右的间距。他们所在的巷子很狭窄。两侧空置的民居向中央逼近,遮住绝大多数日光可能照到的区域,不太明朗的环境为两人动作增加了更多难度。
没过多久,巷口稀疏往来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吉普赛女人的尖叫。粗糙尖利的声音像打响战斗的信号,混血青年的发难骤然抵达眼前。
苏格兰敏捷地避开刺向脸颊的匕首。细长的刀刃与他错开后,又在使用者手中灵巧一转,借力反手朝男人后脑袭来。后者矮身向前一扑,翻滚躲过后借力跳上墙壁,翻到另一侧。
他还在高处时,子弹随着“砰”的一声枪响与他衣摆擦过。苏格兰落地后立刻找掩体,手枪上膛指向来时的方向,等待格拉帕经过同样的位置。
比人影先抵达的是飞刀。银色金属破空而来,与射出的子弹擦肩而过。猫眼青年身形再次向一侧偏斜,躲避利器。
身体和视野将将稳定,格拉帕右侧腿一扫重重击打上苏格兰的单侧持枪的右手腕。
被袭击的人换另一只手拔出备用的手枪,再次对准眼前人。他的对手此刻也站稳身体,小巧的格.洛.克准心直指他眉心。
格拉帕的右手中,沾了些血珠的匕首正在修长的手指间转着刀花。
脸上传来有些凉的刺痛,苏格兰意识到最初交锋那瞬间还是被刀刃划了。从出血量来看并不是很严重的伤口。
他谨慎地直起身,见格拉帕没有多余的动作,又试探性地拉近两人距离。
格拉帕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苏格兰靠近到一定程度后,他正式将枪口贴上对方额头的皮肤。猫眼青年也不甘示弱,礼尚往来把手枪举到相同位置。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审问了?”格拉帕语气带刺。
第26章
格拉帕与琴酒手下另一位狙击手基安蒂类似。那位女性平日里也表现出非常暴躁的脾气。但执行任务时, 她作为狙击手的潜伏能力无疑非常合格。格拉帕也是如此,在正事场合将自己性格上的缺点控制得很好。
这位混血青年就这样一直举着手枪等待眼前人的话语,双手极稳没有丝毫颤抖。只要另一人有异动, 他的子弹随时都会出膛。
苏格兰沉默良久,骤然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如果我把你与彭格列有关的事报告给琴酒, 你会怎么做?”他问。
“还用问吗, 当然是在你开口前就把你杀了, ”格拉帕嗤笑, “你怎么半天就憋出这么一个幼稚问题?”
苏格兰险些绷不住内心的尴尬。
“那这样好了,今天的事我就当没有看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琴酒。这就算我们之前的秘密, 如何?”
格拉帕皱着眉打量一眼面前人:“我说苏格兰,你不会是紧张吧。”
“这和上一个问题有什么区别吗?我们之前的信任没有可靠到这种程度吧。”
就是这样。
苏格兰也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死循环。
与格拉帕的对峙根本没有任何突破口。他从未思考过以正当防卫的名义直接在这里击杀格拉帕。原因很简单, 如此近的距离他铁定打不过。这是两人多次在训练场交手后苏格兰得出的结论。
“审问”是他提出来的。但从见面到现在, 他一直处于被动局面, 仿佛说什么都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他不知道该质问些什么。
格拉帕并不是给了糖就会被骗走的三岁儿童。因为几句口头支票一样的威胁就放走一定会带来危险的定时炸弹, 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
最重要的是之后的举动。
苏格兰脸上表情冷漠镇定, 但思绪一团乱麻。不同个体不同组织的立场在脑海中来往交织, 勾出一张并不密集但有些混乱的网。
在原本的设想中, 他的首要任务是用嘴炮让格拉帕把枪放下,平安从现场逃脱后对这位叛徒的行为进行告发。
然而诸伏景光内心一直在犹豫是否真的要做这个告密人。
如果琴酒真的因为他的上报处决了格拉帕, 他借此得到晋升机会的概率是五成。
苏格兰在组织中的形象和伏特加类似,都像是大型企业中兢兢业业打工不参与勾心斗角的三好员工。他并非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向上爬的野心家, 但作为犯罪组织成员,过于老实本分也不算积极信号。
格拉帕并不是其他官方机构安插在组织的搜查官卧底,甚至不能算无害的良民,仅苏格兰目击到的死在他手中的性命是三位数起步。如果他被组织清扫, 从头到尾不论是斗争还是减员都是黑.道内部的事情,诸伏景光作为对立一方只是简单推了一把。
看上去一切都与他无关。只要他能安全离开这里,前辈的这条人命完全就是白送的业绩。
目前所有境况都指向“去做”的选项可他真的要为自己的卧底任务把底线降低到这种程度吗。
见苏格兰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格拉帕小声地“啧”了一句。细小的动静将前者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困局上。
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从这位近战天才手下逃脱。苏格兰决定将那些有关内心信念考验的问题放在一边,专注眼前的撤离计划。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再次行动的前一瞬间,格拉帕放下手枪收进腰间枪带,缓缓举起双臂展示自己的无害。
猫眼青年瞳孔骤缩,手中的枪有些不稳。这架小巧的杀人机械并没有像它的同伴那样被主人收起来,而是枪口略微偏移,处在一个随时能回归原位的姿势。
混血青年勾起嘴角:“看你这么头疼,我干脆讲两件对你来说算是好消息的事吧。”
“第一,我答应了一位朋友,不会亲自取你性命。”
苏格兰听到这里眉头紧皱。
组织中能联系起他和格拉帕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不认为这些人会因为苏格兰一个刚获得代号没多久的新人而拉下脸向格拉帕求情。
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位未知的“朋友”结识的并非“苏格兰威士忌”,而是“公安搜查官诸伏景光”。
格拉帕看到眼前人突然阴沉的表情,内心产生些恶作剧成功后的暗爽。
他笑得更开心了,语气轻快地补上后半句:“第二,据我所知,我可不是在场唯一一个通敌的叛徒。”
没有被收回的手枪刹那间归位,搭在扳机上的食指不停颤抖。
重新被枪口贴着额头的混血青年向前跨出一步,将持枪者手中的武器连带手臂向后顶。他盯着另一人湛蓝的虹膜,挑衅地说:“对吧,警官先生。”
诸伏景光爆发的杀意像是能将人就地刺死。
他移开扳机上的手指,握住手枪握把对着格拉帕侧脸袭击。后者一矮身,从腰间抽出匕首,以视线捕捉不到的速度抵上面前人的喉结。
“干什么呢苏格兰,保险都没打开,威胁人也要把样子做足啊。”格拉帕嘲讽了一句。
诸伏景光的脸色仍然很阴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和你从警校出身。至于具体隶属哪个部门我不清楚,不过想问到也不困难,”格拉帕挑了下眉毛,“放心,我真的不会做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我还说过另一句的吧,‘答应过一位朋友不动你’。”
“我和他之间的信任可是很可靠的。”他补充了一句。
诸伏景光:“我凭什么相信你。”
格拉帕“啧”了一声,把手中的匕首放下。
“我知道你是公安卧底的时间是去年二月。如果我有什么其他心思,你的家人朋友早就收到你的遗物了。”
“我还帮你打过掩护呢,当时在千叶和联络人见面的粗心警官。”
粗心警官:
他想起来了。
去年二月他和同事在一家居酒屋碰头,刚出店门就遇见格拉帕凑上来。事后琴酒意味不明问起这事的时候这小子还解释了一些奇怪的话。
那次他隐蔽做得很好,和公安的人从头到尾没有过正面接触。因为格拉帕莫名的行为,诸伏景光也怀疑过自己是否已经露出了破绽。但这位前辈并没有像琴酒对待叛徒那样当即给他一枪,反而替他掩饰。
他本以为危机已经退去,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诸伏景光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挫败感。
他怎么就没怀疑过格拉帕也有问题。
“我妥协了,”猫眼青年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请前辈不要把我的事情说出去。”
“不过,我真的可以信任您吗?”他最终还是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可以啊,”格拉帕一脸不在意的神色,简洁地扔出一枚话语炸.弹,“我没把身份捅出去的官方搜查官又不只你一个。”
“那位还是FBI呢。”
诸伏景光沉默。
他想起另一件事,有些失礼地露出惊恐的表情。
“想什么呢?”格拉帕嫌弃地问。
“不我突然回忆起来,前辈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了句,大概是‘就算绿川是FBI我也会送礼物的哦’这样的话,”苏格兰干巴地回答,“原来那不是在开玩笑吗,在我之前组织里已经有FBI了——”
“不是!”
青年抢先打断他,表情绝望到五官皱成一团:“快把那家伙的话题跳过去,随便问点什么都可以。”
“好。”
得到许可的诸伏景光当然不放过这个试探机会:“我方便知道前辈那位朋友的身份吗?”
格拉帕恢复了正常神色:“不方便。”
“我只能告诉你他和我是同一立场的伙伴。不要试图从我这里探究,也不要从身边人入手开始调查,那对你没有好处。”
话语中看似零情报,实则也有些可以琢磨的部分。
和格拉帕同一立场,那便意味着对方并非是公安。那位神秘朋友和“诸伏景光”这个身份之间只可能是私交。
只是他仍然想不起到底是谁会这么做。最重要的是,谁有能力这么做。
猫眼青年内心叹了口气,决定以最轻松的问题结束交谈。
“还有一个小问题。前辈那套有纹章的匕首,只是礼物吗,还是从那个家族带到组织的武器?”他问。
“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格拉帕抽出腰间另一侧熟悉的刀具来回翻看,“确实只是礼物。”
“一般人不会往那个纹章上联想的。除了你们这些私下里偷偷调查的搜查官。”他瘪了瘪嘴。
苏格兰不赞同地摇头:“我还是建议前辈稍微谨慎些。”
“这算什么,卧底的经验?”混血青年不服气地顶嘴,“教训小朋友也需要以身作则吧。”
“苏格兰,你能保证不再被我、或其他任何人抓到你和联络人见面的现场吗?不能保证的话就少用这种长辈语气——”
“我会的。”
公安搜查官说出这句话时第一次露出严肃认真的表情。格拉帕也首次感受到,这个男人性格中除了温柔,还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或许也是执拗。苏格兰可不会在刀尖舔血的生活中表现出这一面,或许他认为不需要用尊重的态度去面对当前生活中的一切。
格拉帕小声“切”了一声。
“果然搜查官都是傲慢的家伙。”他不同不痒地刺了一句。
属于警察的气势很快从猫眼青年身上褪下,他又恢复成那种正经又虚伪的样子。
“别这么说,前辈,”苏格兰勾起嘴角,“之后一起努力卧底吧。”
第27章
正如逐渐平静下来的巴塞罗那一样, 东京的混乱也走到了尽头。
极.道地下战争的发起势力中,和平会和风纪财团的大本营全部都在东京一带。作为秩序维护者的警察厅和警视厅同样在这个区域。其余县区的混战在刚入夏时期全部结束,只有东京都还剩几股势力在临死前不断尝试反扑。
和平会碎裂地很彻底。除去斗争中心的组长和粟田世家, 其余有部分实权的人也陆续各自为王,在混乱中趁机捞一笔离开, 就此隐退或转投其他主人。
极.道的侠义约束大多数时间只针对底层成员, 或在正式场合冠冕堂皇地表现给上层看。无人管束的时期是野犬们大展身手的舞台。他们背后的猎手也能趁此机会抓捕几头大猎物。
风纪财团是猎人群体中一等一的存在。
古里炎真去品川据点和林鹤商谈正事时偶尔能见到云守的人出现。这些人很好认。他们的公文包、文件夹、制服或其他一些办公物品上总能看到风纪的标识, 很像正规的公司文化。
他和林鹤对着和平会人员名单逐个确认时, 才发现这个“第一极.道”超过半数的力量都被风纪抢夺到手。有些交易是明面上放出来给他们以及公安看的,有些只有彭格列内部才能确认到。
与此同时,风纪也将原和平会组长的小儿子蜻蛉馆雅之放在众人视线下作为集团的新首领。蜻蛉馆雅之此前并非若头。风纪一番操作将原本的若头和有竞争力的其余继承人全部送给公安, 只留下这位言听计从的傀儡。当然外界并不清楚云雀恭弥在幕后的布局,只当和平会元气大伤但活过了这次灾难。
这种推出幌子到舞台前的行为不少见。古里炎真只是感叹几句“不愧是云雀先生”便没有留意后续的事。西蒙在这次混战中也拿到了些自己想要的资源。他们家族体量不大, 目前还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发展比较好。
但对于非彭格列同盟家族成员的组织来讲, 风纪压倒性的优势大幅加重了其余势力之间的竞争。
“所以你最终得到的情报是, 杯户町A区所有交易店铺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势力接手了?”
被质疑的波本险些把手中三厘米厚的材料全拍在说话人脸上。
“不相信的话你就亲自去一趟, ”他维持着脸上的完美笑容, “我倒是很期待呢, 被琴酒寄予厚望的黑麦威士忌能否单枪匹马为组织立功。”
听到这话, 屋内的伏特加也好奇看向争执的方向。
黑麦威士忌被回怼后丝毫没有动怒,只是冷淡地拒绝:“不用了。”
眼看氛围不对, 墨镜大块头立刻站起来打圆场:“先别吵了,说说怎么回事。”
波本略有些嫌弃地朝远离黑麦的位置挪了半步, 开始汇报工作。
“接手那片区域的势力是西蒙,早先貌似和组织有一些来往。我虽然是情报人员,但也是后来加入的,琴酒对他们应该更熟悉。”
“嗯。”琴酒确认。
波本继续说:“我们一直在与管辖那些店铺的和平会成员们沟通, 但西蒙的策略更加直接。他们直接控制住再上一级的人,暴力驱赶了原有的管理者。”
“他们接触的那位和平会成员叫吉浜博一。在我们查到这个人是杯户A区实际掌权者的前两天,他已经被风纪击杀——这是后来搜集到的情报。”
“最麻烦的就是这里,情报组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西蒙和风纪财团有关联的信息。他们此前从未有过接触,但两组人此次行动时间几乎紧挨着,很像事先有交流的样子。”
“我这次来也是替梅斯卡尔大人传递朗姆大人的口信,那个地区的任务暂时取消。”
“‘不要和西蒙起冲突’。这是朗姆大人的原话。”
琴酒听到梅斯卡尔时嗤笑一声,第二个名字出现后更是周身气势冷下来。
“胆小鬼。”他评价。
波本对top killer说自己上司坏话的事没有任何反应。他将手中所有材料放在安全屋的桌上就此告辞。
临走时,黑麦威士忌侧头看了金发男人一眼。后者捕捉到他的视线,面无表情没给出任何回应,径直离开。
金发男人走后,伏特加不解地问黑麦:“你怎么总跟波本合不来?”
“他确实是那种看上去很虚伪的神秘主义者,但你们两个也没见几次面吧?”
黑麦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可能是我在无意识中做了什么,导致他单方面看我不爽。”
“我第一次和他合作是二月初。当时他就这样了。”
伏特加依然不懂。
“算了,他们情报组的人想法都很奇怪。”总之跟着说小话就行。
两人没有继续讨论波本。
虽然梅斯卡尔传达的朗姆口信说不要与西蒙起冲突,但琴酒向组织boss询问后,发现那位大人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态度倾向。
他能理解情报组的顾虑。无非是害怕西蒙真的与风纪财团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对前者动手会吵醒后面那个庞然大物。
但琴酒不在意。他与西蒙的仇又不在这一两次。
银发男人点上一支烟,伸手翻看留在桌上的资料。那些纸上大多记录些A区产业涉及的其他任务、西蒙接手后的行动、周边的防卫布置等。
“伏特加,这次还有哪些人盯上杯户A区?”
被叫到的伏特加立刻打开电脑,将那些组织的名字逐个报给琴酒听。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黑麦威士忌并没有向这边分来半点注意,手下擦枪的动作依旧,仿佛对这些情报漠不关心。
琴酒听着伏特加的汇报,脑海里思考着哪个组织有什么常用手段,从中选出最合适的一组方案。
“找人去后勤部一趟,取些之前从弗莱明那边拿到的炸.弹。”
伏特加意会:“我们要放置在杯户A区周边,破坏那边的商铺?”
“需要将事情推到其他组织身上吗?”
“没必要强求。能引来那群警犬就行。”琴酒说。
斗争失利后再坑对手一把可是常见的手段,西蒙当然不会想不到这点。
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可不符合他们犯罪组织的行事习惯-
“我说,刚才是不是有同事过去了。”萩原研二指着窗外另一条街上的人群,问自己的两位同伴。
现在是周六早晨九点半。
两位休假的警官一身便装,中间夹着一位拘谨的红发大学生,排成一排坐在咖啡厅靠窗的座位。
萩原研二说话时,松田阵平已经放下手中的咖啡,手撑在桌上向前探身。古里炎真还在神思不属地挖着布丁,反应稍微慢点。
他们所在的咖啡厅正巧从十字路口拐向人较稀少的一条支路,窗户没有对着交叉口方向。萩原研二座位的视角更好,但松田阵平就需要稍微倾斜身体才能看到幼驯染指的地方。
“是爆处的人,还穿着防护背心。”他肯定地说。
谈话间,另一位高大的男人端着餐盘走近,上面放着他点的那份早餐和咖啡。
“有工作?”男人问。
“啊,班长,”萩原对伊达航打招呼,“只是看到爆处的同事在出现场。”
“组长没有传唤我和小阵平,但我们打算过去看看。”
“我和你们一起,”伊达航点头,“那炎真就留在这里,我们很快回来。”
古里炎真也在探头看着骚动发生的位置。那边是往杯户五丁目去的方向,从路口位置再向里有很多餐厅、酒吧、咖啡厅等。
这些店铺并没有问题。但古里炎真知道,这是前段时间极.道局势混乱时他和大山拉吉与其他团体交易来的。店铺本身不涉及任何非法活动,只是地理位置优越且保密性很强,适合他们做一些光明正大的伪装顺便帮西蒙家族赚点外快。
毕竟大山拉吉花了整整三天给所有店家的背景洗白,现在他们都只是普通的正当盈利商铺。
如果只是在普通刑事搜查中被盘问,他不会有任何担忧。但现在爆.炸物处理班的人也在。想必是在哪里发现了炸.弹,可能会对造成什么财产损失。
三位警官起身离开时,古里炎真也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跟上去。
“我和你们一起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坠在几人身后。
“那就只能和侍应生说暂时不要动我们那桌咯,”萩原研二笑眯眯地朝点单处走,“希望没什么严重的事,能提早回来把剩下的食物吃完。”
听到这句话,走在前面的卷毛警官突然回头。
他墨镜后的双眼盯着幼驯染,嘴角略微抽动:“hagi,小心乌鸦嘴。”
第28章
这次外勤, 两位爆处的双子星警官并没有收到传唤。
犯人在某个店铺内部安装了一枚炸.弹,周边位置搜查还出没有安装在建筑内的其他四枚。它们并不是定时或遥控爆.炸,但极易引.爆且十分难拆。只是现场有拆过这种炸.弹的前辈, 目前情况尚可控制,才没有第一时间把轮休成员叫过来。
刑事课和爆处几乎同时赶到。几位搜查一课的警官正站在警戒线围起的现场外围对报案人进行问询。
报案人是一位温文尔雅戴眼镜的男性, 他手里牵了位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古里炎真看见两人时脚步一顿, 略微犹豫后还是跟着几位警官上前。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报上自己排爆警察身份, 先一步被维护秩序的警署警员带到更里面发现炸.弹的位置。伊达航没有权限进一步深入现场, 只能在外围等待。
“你见过工藤先生?”他问和自己一起来的大学生,“他好像在和你打招呼。”
古里炎真顺着伊达航示意的方向,向那位小说家鞠躬回应。
“见过一次。大概两年前, 品川那边发生过写字楼爆.炸案。那次我和另一位前辈是报案人,配合调查的时候工藤先生也来了。”他回答。
古里炎真指的是两年前的十一月, 和室木洋二谈论起两位爆处警官的那一天。当天晚上他和八百坂瑛被室木耳提面命离这位多智近妖的推理小说家远一些。
他运气不错, 这一年半来从未在什么场合碰到这位观察力极强的聪明男人。但今天着实不巧。
这条街上很多产业登记着大山拉吉的名字。大山和古里没有姓氏上的关联。但古里炎真来实地考察过一两次, 不排除有记性很好的店员会认出他, 毕竟他也没有让其他人隐瞒自己的身份。
也不是不能用“普通朋友”的说法糊弄过去。不过今天在场的人有些多了——工藤优作、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伊达航, 只要任何一个人发现这些店铺更换主人前可能有案底, 他都难逃审问。或许工藤先生牵着的那位新一小朋友也是个难缠的聪明小家伙。
这样想着, 古里炎真向远离现场的方向再挪了半步。
不进去就不要紧吧。
伊达航不是目击者或当事人,负责案件的刑事课警官不会对他透露太多内容。倒是侦探小说家好心(也没什么想保密的意思), 三言两语简单讲述了发现炸.弹的全过程。
据工藤优作说,他今天是带着新一和朋友家的女儿来这附近咖啡厅。女孩两天前抽到了商场的奖券, 内容是可以在「猿田咖啡」的任意门店兑换季节限定甜品礼盒两份。工藤优作正巧要来邻近的出版社一趟,就选择了五丁目这家门店。
他进门的时候,发现店里有两位服务生神色慌乱,正和像是领班的人沟通。工藤优作询问后得知是店里的洗手间内部好像有奇怪的物品, 协助检查后确认是一枚炸.弹。
他第一时间报警。由于没有携带任何可以拆弹的工具,只能先清场排查其他可能的危险。
“据爆处的警官说,这种炸弹是基于倒置液体引.爆器的原理,内部多处位置加上了当前技术中最敏锐的几种光敏电阻材料之一。不过拆弹的那位警官曾经拆过类似构造,对这种机关有独特的应对方法,处理起来很顺利。现在咖啡厅那一枚已经拆除,周边其他炸弹也会很快解决。”工藤优作说。
“类似的构造?”伊达航好奇。
“是的,”小说家推了下眼镜,“三年前有个叫‘弗莱明’的组织在东京多地造成大规模袭.击。他们那次使用的炸.弹,每一枚的外壳上都刻有‘Flaminé’字样。”
“这次炸.弹与三年前的一模一样。”
“虽然那时候警视厅以引爆为优先方案,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有几位警官尝试拆除。今天在现场的就是其中一位。他特意研究过这种炸弹的构造。”
伊达航也想起工藤优作提起的事件。
“是那次啊,”他发出敬佩的感叹,“当时我还在读大学,有一处现场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当时过来的爆处前辈据说就是第一个成功拆除的人,我现在还记着他的名字。”
“后来我有去问过在爆处任职的朋友,他们说那位前辈两年前已经退居二线了。”
古里炎真愣住。
他总记得自己好像看到过、或听到过与“弗莱明”类似发音的名字。
似乎是在某个游乐场。人群骚动混乱的哭喊仿佛就在耳边,他和另一位画着浓妆的少年逆着人流向建筑中跑去。后方好像还有几位穿着防爆背心的警官一直在喊什么。太过嘈杂他记不清了。
他晃了晃脑袋很快回忆中抽离,专注眼前的另一个问题。
古里炎真总觉得“特意研究过炸.弹构造”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案件结束地很快。临近上午十一时,五枚炸.弹已经全部排除。
爆.炸物处理班最先抵达的警察对这种炸.弹极为熟悉。随后赶来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在听过说明后,立刻换上行动制服参与工作。两人技术好学习能力也强,看过第一枚炸.弹的结构后很快就能上手、独立拆除其余几枚。
咖啡厅被安装炸.弹的仓库有一扇窗,通向监控死角较多的小巷。犯人于凌晨到黎明之间从那一侧潜入,沿临近路线安装了所有爆.炸物。
没有任何目击者,留给刑事课的其他线索也不多。由于推测与几年前的有组织袭击有关,他们后续还要和公安部、组织犯罪对策部的同事进行案件交接。
目前也没有什么需要工藤优作帮忙的。他向警官们打过招呼后,很快将两个孩子带离混乱的现场。
围观人群早已疏散,不同部门的警察也在中午时分陆续撤离。最后警署的巡逻车也逐个开走后,还留在现场的只剩:
来察看情况的伊达航。
热心市民古里炎真。
临时归队协助后借口有其他要紧私事、申请晚些再回厅里汇报任务过程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以及因为任务风险已完全排除、任务过程有其他同事全程记录、指挥官已经同意、还借口自己也有要紧事的案件核心排爆警官室木洋二。
室木洋二:
他本意是想留下和古里炎真单独说话的!
看出前辈想逃跑的意图,萩原先发制人伸手搭上他肩膀。
“我和小阵平还有炎真酱刚才从附近一家咖啡厅赶过来,走的时候餐盘还放在桌上让服务生留着,现在要回去解决一下。”
“那家咖啡厅招牌的蜂蜜拿铁很好喝哦,前辈也一起来尝尝吧。我请客,就当刚才教学的感谢啦。”
半长发青年言语十分客气友好,但手下的力度不容忽视。
身为他幼驯染的松田阵平也很默契地走近。两人一左一右将有些瑟瑟发抖的爆处前辈夹在中间。
古里炎真也感受到不太妙的氛围。
他看了眼还在状况外的伊达航,不由自主向高大男人的方向挪了半步。
“怎么了?”伊达航问他。
红发大学生摇头。
“就是有点害怕。”他小声回答。
几人早晨见面的咖啡厅并不大。
靠窗的座位分布在门的两旁。一侧是四个连在一起的位置,是他们原本坐着的地方。另一侧只有三个空位。
伊达航点单时选的招牌可颂,里面是培根和卡仕达酱。食物完全冷却下来的口感并不太好,咖啡倒是勉强留了些风味。
高大男人看了眼刚才收到的信息,向几位好友告歉。
“娜塔莉在喊我回去吃午饭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先离开吧,前辈可以坐我的位置。”
他不太认识这位黑发中分的排爆警察。两位同期提过一两次“室木洋二”这个名字,但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真人。
他直觉气氛不太对。同期们像是有秘密要与其他两人说。恰好未婚妻发来短信,他便顺势离开,将空间留给其他人。
伊达航走后,室木洋二战战兢兢地坐上这排唯一空出来的位置。萩原研二竟然真的请客帮他点了一杯蜂蜜拿铁,少冰,还按照他以往的习惯选了脱脂牛奶。
他捧着咖啡,杯中冰块的凉意顺着手指神经一阵阵刺进血管,流通到身体各处主要是四肢。
他现在真的有些手脚冰凉。
室木洋二绝望地看向另一位好战友。红发男孩这会正在灵魂出走,试图通过意识脱离现实环境的方法拒绝任何可能到来的疑问。
松田阵平点单时选了阿芙佳朵,一种将热的意式咖啡浇在冰淇淋上的意大利甜点。他是唯一没剩下食物的人,此刻正捧着咖啡看两位“犯人”有趣的表情。萩原研二也没开口。他配合幼驯染盯着其余两位,看他们装死。
窗边的沉默大概持续了三分钟。
“怎么都不说话,我和hagi有那么恐怖吗?”松田阵平喝完剩下的咖啡,语调慵懒地问。
“对呀,这么沉默怎么开始今天的话题,”萩原研二笑着接话,“不过无所谓,我们也可以聊聊——”
“‘缄默法则’。”
“总算是同时抓到你们了呢,”黑卷毛挑衅地说,“真不容易。希望两位没有过‘串供’这种行为。”
第29章
两位爆处双子星异口同声地说出那个意味不明的词语。
室木洋二:“啊?!”
古里炎真:“我没有!”
“你们像被什么大型动物咬了一样的反应真的很有意思, ”松田阵平有些嫌弃,“还记着保持音量真是辛苦了。”
室木洋二双手捂脸,声音有些闷:“刚才拆弹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小子阴阳怪气的。看来我的直觉太准了。”
“萩原这家伙和店员女士聊天的时候好像还提到炎真的名字总之怎么想都没好事对吧!”
古里炎真那张面瘫脸少见地有些惊恐。
“前辈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他小心谨慎地问。
“啊, ”室木解释,“就是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前辈好厉害啊, 知道很多爆处长官都不清楚的著名炸.弹的结构呢’, ‘前辈对这些新奇的技术啊材料啊了解很多呢’, ‘前辈对三年前弗莱明的事也很熟悉呢’这类的。”
“我对弗莱明熟悉是因为我当时也在前线啊!”他骂骂咧咧地抱怨。
萩原研二弯起嘴角:“前辈学我和小阵平说话很像呢。”
室木洋二半睁着死鱼眼看过去。
“说吧, 怎么发现的,知道了多少?”他叹了口气,起身站在被两位警官座位夹在中间的古里炎真身后, 一只手从大学生肩侧越过搭在狭窄的桌面上,打算一有不对就带着人跑。
两位幼驯染对视一眼。
松田阵平抓了下自己的卷毛。
“事情开始的时间是我们毕业那年的九月, 我和hagi还在爆.炸物处理班实习。”
“有个周五, 警备部隔壁部门同事喊这家伙——这个警校时就很有名的‘联谊king’——去联谊, 地点选在品川区一家居酒屋。”
萩原研二“嘿嘿”地笑了一下:“没办法呐, 我在同期里还是很有人气的。”
松田阵平冲他脑袋敲了一下。
“我们聚会的居酒屋附近有很多企业, 那些会社员工下班后也很喜欢来这里喝酒。理所当然地, 周边也有咖啡厅和便利店, ”卷毛警官继续说,“散场后我和hagi去室外吸烟区, 在道路另一侧见到了前辈和炎真。”
“两个人从便利店出来,有说有笑的。”
“当然只有前辈一直在笑。”他补充。
室木洋二尴尬地抠脸:“看来我反侦察学得不到家啊哈哈。”
“其实没有啦, 我们站的位置是视线死角,而且是透过吸烟区玻璃夹缝向外看的,”萩原研二好心解围,“总之那天晚上, 我和小阵平确认了两位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错。之后就是十一月七日的案件。”
坐在另一侧的松田阵平有些不自在。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愿意花大量的时间去思考、描述那天浅井别墅区的排爆工作。萩原研二一直安慰他说自己有被幸运之神和室木前辈眷顾。但松田阵平常常代替他担心,陷入“hagi在那天任务中殉职”的梦魇。
萩原研二隔着座位对情绪有些低落地幼驯染笑了一下,代替他继续讲述。
“两年前十一月七日。我和小阵平发现前辈送的屏蔽器设备有问题。那个终端实在太先进啦,我们最开始猜测是军.用的技术泄露出来。拿给小炎真看的时候也是随意碰碰运气。”
“但是!”
萩原研二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我们那天吃的是什么?”
两位“犯人”陷入沉默。
“拉面。招牌海鲜拉面。”古里炎真替已经想钻进地板缝隙的前辈回答。
他在半长发青年闪闪发光的鼓励眼神中硬着头皮继续答题:“拉面店门帘的装饰图案上有贝壳,那个贝壳和屏蔽器上的标识一模一样。”
“Bingo!”萩原研二鼓掌,“军.用技术不会在拉面店登记对吧?而且之后,我们在其他一些店家,包括联谊那天晚上的便利店,都找到了类似的图案。那只贝壳很优雅,我和小阵平就开始往神秘组织的方向猜。”
“炎真酱和前辈看过那种电影吗,超级英雄呀,未来科幻呀,这些题材的。里面经常会有那种神秘的、超大型的组织,可能是官方也可能是跨国合作的。他们往往掌握最尖端的技术。主人公正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使用这些神奇到像是魔法的科技,去拯救世界。”
松田阵平缓过劲了。
他看不下去这活络得仿佛幼稚园互动的气氛,抢过话头开启下一个时间点的线索。
“我和hagi猜过很多可能性,也试图去搜集一些情报。”
“但帮助我们真正确定方向的,是炎真在去年二月提到横滨时随口说的一个词语。”
室木洋二看向红发大学生。后者表情不太好看。他刘海的碎发略微遮住双眼,难以辨认情绪。
在两位普通警官双眼看不到的世界里,某一瞬间古里炎真额前跃起倒立飞鸟状的深红火焰。爆处前辈捕捉到那抹红色,伸手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臂。
“别自责。”室木洋二小声说。
额前的死气之火随着主人情绪平复缓缓熄灭。古里炎真深呼吸,说出了松田阵平暗示的答案。
“‘Family’。”
是意大利黑.手.党指代“家族”的词。
室木洋二很理解古里炎真的失误。
他自己已经在多年的工作中习惯使用这个词语代指彭格列。古里炎真作为从出生起就接触意大利语、熟悉西西里文化的黑.手.党家族核心成员,多年潜移默化使他完全意识不到词汇用法的特别之处。
更何况室木洋二在警视厅待了七年,对于卧底工作需要严格遵守的行为早已牢记。反而是古里炎真,他此前从不需要在普通人(尤其是官方势力)面前绞尽脑汁隐藏自己的异常,自然想不到时刻去掩饰那些细节。
最重要的是他碰上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这两人根据一些破碎的线索就能抽丝剥茧拼拼凑凑出与真相相差不大的结论,这种细致的观察力和可怕的直觉着实令人头疼。
“所以去年二月你们就知道了。”室木洋二代替内疚到说不出话的后辈确认。
“嗯也不算是,”萩原研二思考,“那时候我和小阵平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真正确定还是八月份的另一件事。”
古里炎真:
他丢下一句“抱歉失陪我用一下洗手间”,以极快的速度从三人面前消失。室木洋二在他起身时已经后退半步让开,红发男生钻过这个空隙,成功从审问现场跑路。
被丢下的前辈只好尴尬地对两位警官赔笑。
“八月是什么事?”他好奇地问。
“稍等。”萩原研二掏出手机,打开系统相册,把其中几张照片展示给室木洋二看。
第一张是手机主人拍摄的网页新闻快照。文字环绕的配图上是几位穿着黑色西装、威严冷酷的高大外国男人。媒体在图片下注释的文字是“(疑似)外来犯罪组织人员在事故现场”。
萩原研二又翻到下一张,是同一篇新闻的其他配图。上面全部是日本人,其中一位戴墨镜的中年男人被警察押解、正向警车方向走。文字注释是“香砂会相关人员被警方缉拿”。
“前辈对这个案件有印象吗?”他问,“我和小阵平当时还是国中生,不清楚特别详细的内幕。不过电视上播报了好几天。虽然事发地点在东京,但我们神奈川县民也有些恐慌。”
室木洋二点头:“香砂会和鹫峰组的事情是吧。因为有外来黑.手.党在日本境内引起大型骚动,当时官方还很重视。”
“对的。”萩原研二点头。
他划回最开始那张照片,指着站在最远处没有戴墨镜、脸上有一道从右额头延伸到左脸颧骨下方刀疤的白人男性:“八月的时候,这位先生来找过炎真酱哦。”
“我和小阵平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过两人看上去是认识的,甚至那位先生的态度很恭敬,”萩原研二凑近室木洋二,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是黑.手.党之间的合作,没错吧?”
室木洋二:“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那位刀疤男人是哪个黑.手.党组织的,和西蒙家族又是什么关系。
“你们怎么想到从这么古早的案件里查情报的。”爆处前辈心情复杂地问。
松田阵平倒是能回答上这个问题。
“完全是巧合,”卷毛警官没什么情绪地补充,“前段时间,不,最近也是吧。警视厅和警察厅一直在处理东京第一本土极.道和平会的事,我们爆.炸物处理班也会去帮忙。前辈你也出过相关的外勤吧?”
室木洋二点头。
“我们在今年二月的时候接触过曾经与香砂会这个团体有关的极道成员。我和hagi在翻看卷宗的时候注意到了一条信息——十年前被瓦解的香砂会是和平会的下属势力。这家伙好奇去搜索过去的新闻,误打误撞就看到熟悉的脸。”
“就是这样。”
松田阵平转头,看向从洗手间回来正站在他们几步之外的古里炎真。
卷毛警官勾起嘴角,脸上笑意不带任何嘲讽,而是纯粹的意气风发。
“怎么样?这局是我们赢了。”
第30章
古里炎真趁去洗手间的机会, 用冷水扑了把脸。
冰凉的水流透过皮肤,凉意渗进血管和神经,使他思绪纷杂的大脑短暂恢复清醒。
刚才某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四岁最初认识沢田纲吉的时候。在另一人面前把卑微又肮脏的内里血淋淋地剥给对方看、展示自己的懦弱和不堪,并用堪称残忍的方式将可能成为好友的人推离, 避免在日后的相处中被察觉到不可容忍的缺点从而被放弃。
他很怕让沢田纲吉失望, 让任何一位可能对他寄予期望的人失望。
如果纲吉君发现他又产生这种退缩的打算, 一定会念叨他吧。
古里炎真原以为今天是第一次双方在审判庭上坦诚内心, 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话里无不暗示他们早就对所有事情有了非常稳定的把握。即使在很久前就确认了他的身份,但两位警官从未表现出明显的疏远,或是敌意。
他很好奇、想知道对方的想法。这样的情绪让他生出些隐秘的期待。
这或许是积极信号。十四岁那年类似的场合是个非常不错的开端, 他仍然可以期待这次的结果总之不能逃避。
他总要去面对来自友人的审判的。
古里炎真甩掉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若无其事地回到审判现场。
他隐藏脚步声悄悄站在几人几步外的位置, 但还是被敏锐的警官们抓到。
“两位犯人, 有什么想说的吗?”卷毛前辈心情是获胜后的高昂。
他的神色中没有任何厌恶或失望, 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就像一直以来几人相处时那样。
“如果你们主动承认, hagi就会再请一杯咖啡哦。”
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
“啊, 不好意思呢,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看到古里炎真一切正常,室木洋二的心情也轻松下来, 换上有些挑衅的神情和松田阵平拌嘴,“就像你们说的那样吧?如果我们真的是黑.手.党, 那也是有规则要遵守的。”
他看向回到窗边的红发男生。古里炎真不易察觉地微微弯起嘴角,补上那个词语:“‘缄默法则’,对吧。”
话虽如此,萩原研二还是主动去加了四杯新的咖啡。
“接下来的内容才是重点——不过不用紧张, 我和小阵平的态度不会改变的,”半长发青年捧着自己的咖啡说,“我们从确认双方立场的那一刻起就在思考一件事。”
“可以先听听我们这边的想法吗?”
他在征求两位“犯人”的同意,后者也很尊重地点头。
“我和小阵平推理出二位身份之前,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也就是说,从我们的观察角度看,室木前辈是很好的排爆警察,炎真也是很乖的、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想成为警察的善良孩子。”
“我们拿到案件卷宗、确认‘黑.手.党’事实的那一天,小阵平问我,‘hagi,你觉得立场与行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和小阵平都是普通人,做不出完全正确的判断。一个人的立场可能由他自己选择,也可能是其他多种因素强制决定。不仅是立场,可改变的工作领域、经历、性格,不可改变的出身等等,这些都是身份层面的信息。然而这些和一个人事实在做的事情,可能有很大的关联。也可能没有。”
“这个题目太宽泛啦。我们只是普通小警察,所处的位置决定我们会更关注每个个体的行为态度。比如班长在警署执勤时,有些民众会骂他是税金小偷,也有些民众会非常感谢他的帮助。”
“室木前辈虽然是黑.手.党,但每天在东京忙碌地跑现场做排爆工作,是真正在执行警察的责任和义务。从这方面来看,至少比很多真正的税金小偷要可靠的多。”
室木洋二借机插话:“不要就这么随意说出我是黑.手.党这件事啊,我又没承认。”
萩原研二双手合十做了道歉的动作。
半长发警官继续他的感慨:“那接下来是炎真酱。我和小阵平目前没有抓到炎真酱在做坏事的现场啦——上次和坏人见面不算。不过既然说要报考警校,应该没有招摇地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刑事课档案上,对吧?我们就当你还是好孩子好了。至于炎真君为什么身为黑.手.党还想要当警察,这个算是你的秘密,是否告诉我们由你全权决定。”
“总之,我们想说的是。”
“我和小阵平不会因为立场不同就疏远你们,或者立刻将你们押送到组织犯罪对策课面前。”
“在这个思考困境里,我们选择从最简单的突破口入手:前辈和炎真作为单独个体,你们实际上做了什么。无关行事出发点,只看结果的话,它们是‘正义’的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四个尚且能继续做同伴呢。”
“好。”古里炎真认真点头。
这就足够了。
两位警官先生给出了机会。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努力不去背叛、不辜负这份得之不易的宽容。
纲吉君没说错呢,这几位警官先生都是“善良的人”。
萩原研二招呼他过来,笑着搓他的脑袋。半长发警官补充:“当然这个是有时效性的哦。如果被正义警官发现你们做了错事,我们也会毫不留情把你们抬到公安面前。”
与好骗的大学生不同,室木洋二没有轻易放下心。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少见地神色认真,“你们两个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仿佛根本没有犹豫就确定了自己的态度。”
“在意这个干嘛?”萩原研二维持着笑脸。
“这可是‘定时炸.弹’呢。”爆处前辈没有被忽悠过去。他神情里还带了些早先与松田阵平拌嘴时的挑衅。
窗边短暂沉默下来。
突然响起的冰块碰撞声显得有些突兀。
松田阵平晃了晃手里的喝干净的咖啡,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为什么?首先,我们是‘聪明又愚蠢’的成年人。”
“我和hagi不是那种满腔热血的少年。他们的正义良善是鲁莽又单纯的。但我们不是。随着年龄增长和身份角色的增多,我们的思考中会逐渐加入对现实世界的利益权衡。”
“如果真相是我们猜的那样,警视厅高层和警察厅高层会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吗?不可能。他们绝对知道,甚至大概率与你们上级有合作。爆处出了很多次现场,尤其是二三月的时候。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公安态度有不对劲的地方。也就是说,即使来的不是室木洋二和古里炎真,也会有其他什么铃木、山下、佐藤等等。把你们两位尚且能合作的‘相对好人’踢走,来的可就是那些态度未知的危险分——”
“好啦,小阵平。”半长发青年打断幼驯染。
他笑着解围:“第二个原因很简单——想太多会徒增压力。”
“具体的思考历程可能是走不清楚的一团乱麻。与其苦恼于那些加重思维负担的顾虑,不如换个简单的方法来维持情绪稳定。或许不太积极,但‘把决定权交给直觉’也是成年人做事前减轻思维压力的一种办法。”
“室木前辈有类似感受吗?”
室木洋二点头。他貌似也对身边这小孩说过类似的话。
萩原研二咬着吸管继续说:“人与人之间的事很复杂,立场与行为上的冲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清楚的。如果你们真的过意不去,就多做点普世意义上的正面行为吧——至少在现在的位置上。”
他停顿了一下,很快恢复笑眯眯的样子:“沉重的话题到此为止,我们来聊点轻松的事。”
“蜂蜜拿铁的味道怎么样?”
在那之后,松田阵平全程没有开口,只是任由幼驯染代替自己交涉。萩原研二察言观色的水平极好,谈话时总会照顾到倾听者的情绪,不会在语气和用词上产生压迫感,或让人感觉到被斥责。
室木洋二对此很受用。他和和气气地结束对话,送走两位警官。
然后转头面对又变成安静蘑菇的红发大学生。
好眼熟。这孩子怎么每次和他聊天后都会陷入沉思状态,他貌似需要反省一下。
“在想什么?”室木洋二上前拍拍小孩的肩膀。
古里炎真小声开口:“我在想另一位警校前辈。”
“那个黑发蓝色猫眼的男生?”室木陷入思索,“那小子好像去做卧底了吧。我听阿瑛说起过,他们两个现在还是同事。”
“是的,”古里炎真点头,“我觉得萩原前辈和松田前辈也猜到了他们这位同期的去向。应该是考虑到需要在外人面前保密,就把这个话题避开了。”
“前辈,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去面对公安搜查官呢?”
他情绪低落的点就在这里。
两位爆处警官原谅他和室木洋二行为的原因有很多,包括他们(表现出的)个体行为尚且正义的事实、室木洋二的救命之恩、双方的私交不错、顾忌到更深层的势力交锋等。两方,警察和黑.手.党成员,在这间咖啡厅里短暂握手言和。可他们此时此刻正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卧底搜查官同期呢?
松田和萩原不会猜不到诸伏景光的去向。他们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是因为卧底的身份需要对古里炎真和室木洋二保密。但在私下里,两人一定也思考过如何去衡量公安搜查官和古里炎真这个黑.手.党之间的立场问题。
诸伏景光作为公安警察,为了维护国家稳定保护民众的安危,只能日夜坚守在无光的黑暗中。他和古里炎真本该是敌人。但在此之前,他们也短暂跨越身份壁垒、有过轻松愉快的相处。古里炎真苦恼的是,该如何去尊重支持诸伏景光的工作,如何去面对他们那些无名的英雄。
搜查官不单是立场驱使,他们本身也有在正义道路上的坚定信念。按常理来说,古里炎真具有好友这一身份,应该是要提供正面的帮助与支持。
可他的初始立场又让这件事显得极为荒诞。
还有毕业后就没有消息的降谷零。他在面对这位前辈时,也要经历同样的思维困境吗。
室木洋二拍了拍古里炎真的肩膀。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类似的想法,但是寺胁前辈——就是在我之前去爆处卧底的那位——他当警察是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罪感。如果不知道做什么,就去做好事吧。那总没错不是吗?”
“还有诸伏。如果担心就让阿瑛多陪陪他,”他说,“这小子能提供的帮助是实际存在的。动机随便了,管它干嘛。”
“嗯。”古里炎真点头。
他突然觉得萩原研二说得没错。
陷入大量思考是会放大思维负担的。偶尔顺从潜意识与直觉去行动也不坏。
只要他还在做“正义”的事就可以了。
不过,说到诸伏景光
“室木前辈和加贺美前辈熟悉吗?”他问。
“那个大姐头啊,”室木洋二有些头疼,“她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
“没有。”古里炎真摇头。他只是想起半年前一次简单的谈心。
“我那时候很担心与萩原和松田之间的相处。加贺美前辈当时宽慰我,说与他们见面更频繁的前辈您才是会第一个面对‘正义审判’的人”
室木洋二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结果我们一起被围堵了。啊说到这个,还有很巧合的一件事。”
“我之前有特意说过吧,让阿瑛避开点工藤优作。”
“他倒是遵守得很好,我们两个倒是天天有机会见他。”
“也不是很频繁吧,”古里炎真小声反驳,“经常遇见工藤先生的只有前辈你诶。”
室木洋二:“也对。”
“说起来,阿瑛现在在哪啊,欧洲?”
古里炎真摇头:“他回日本了,今天入境。”
“诸伏前辈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