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宋清和的手确实受伤了。
五雷符直击他的右手, 伴随着剧烈的刺痛感,他只觉得手臂先是一阵胀热,随即火辣辣地痛了起来。他头晕目眩, 腹中如火焚烧般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宋清和咬紧牙关,试图拔出沾雨剑再给陶仲文致命一击,可是, 手上的力气早已消失殆尽。他看向不远处的楚明筠,视线逐渐模糊, 连触觉也开始消失。
我的手……还在吗?
这是宋清和晕倒前最后的念头。
等到宋清和醒来时,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躺在一张榻上,目光涣散地盯着漆黑的屋顶,直到意识逐渐清醒,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手!我的手!宋清和猛地想了起来。他一个翻身坐起, 抬起右手查看。右手被紧紧包裹成一团,厚厚的布料缠绕着伤处。他连忙伸出左手, 轻轻捏了一下右手,虽然感觉不到任何触觉,但他数了数, 五根都在。
一股劫后余生的轻松感从心头涌起,宋清和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翻身下榻,脚刚一落地, 便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房间一角。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宋清和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空气安静得诡异,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了。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沉。他缓缓伸手去摸乾坤袋,想要取出自己的剑。
“别找了, 在我这儿呢。”一声低沉的嗓音忽然打破了寂静。
宋清和的动作一僵,猛然抬头看去。那人食指轻轻一弹,烛台上的火苗骤然窜起,昏暗的房间瞬间被烛光点亮。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陶仲文。
他正坐在桌前,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衬得他的神情更加难以捉摸。
宋清和的目光顺着他的脸一路下移,落在他的胸口上。果然,那里有一把剑的剑尖,从他的后背刺入,锋刃穿透了前胸,染满了血。
“你怎么还不死?”宋清和咬着牙,声音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疑惑。
陶仲文闻言,只是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奈。
“我已经死了。”他低声说道。
宋清和走了两步,捏住了陶仲文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沉。这只手,没有跳动,也没有温度。
“怪不得地心寒髓对你没用。” 宋清和叹了口气。
宋清和的陷阱可以说是万分谨慎了。他没有用任何毒药,而是在酒中掺上地心寒髓;用了鸳鸯转香壶,保住了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心脉不受损;他甚至率先饮下了酒,以确保陶仲文不会怀疑。本以为可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只要陶仲文露出一丝破绽,周围人就会将他撕成碎片。
谁能料到,陶仲文早已死了。死物的身体,又怎么会受到地心寒髓的影响?
“尸傀?” 宋清和盯着陶仲文的脸,心底隐约觉得空气里开始弥漫出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是。” 陶仲文没有隐瞒。
宋清和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林毓渊的身体崩溃了,你快撑不住了,所以才急着出现在婚宴上。”
宋清和之前还惊讶陶仲文为什么会出现在婚宴上,心中骂他愚笨,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
陶仲文看着他,带着点笑,点了点头。
宋清和坐了下来,用左手从乾坤袋陆续掏出了丹炉茶壶和几个杯子,而后开始煮茶。
“你应该喝不了?” 宋清和拿着杯子,抬头看一眼陶仲文。
“是。” 陶仲文兴味盎然地盯着宋清和。“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胆色过人。”
“我还以为你会求我不要杀你师尊同门,或者让我放过江临楚明筠呢。”陶仲文摇了摇头,笑道:“你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水沸了,宋清和把茶叶扔进了壶里,然后开始烫茶杯。他只能用左手,拎着壶,烫那茶杯,在蒸腾的热气里问道:“那你会同意吗?”
陶仲文笑了笑:“不会。”
“除非——”
陶仲文话音未落,宋清和忽然打断了他:“怀章,帮我倒杯茶。”
陶仲文打量宋清和的脸,面无表情。
“我手好痛,这茶好烫。” 宋清和举起了两只手,左手泛红,右手被包的严严实实,语气里竟带着些委屈。
陶仲文显然不信宋清和,但他还是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给宋清和。
“烫,帮我吹吹。” 宋清和面皮发烫,但还是坚持说完了。
陶仲文看着他,居然真得拿起茶杯帮他吹了一口那茶。
宋清和心中暗自一沉:还有气息……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变成尸傀。
宋清和伸长了脖颈,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目光定定地看向陶仲文,摆明了要他喂自己喝水。
“真会使唤人。”陶仲文低声笑着抱怨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他缓缓凑近宋清和,将茶杯送到他的唇边,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娇气?”
宋清和就着他的手喝水,抬头扫了他一眼,带着点嗔怪的意思。让陶仲文半死身体酥了半边。
宋清和故意不接他的话,干脆沉默着小口啜饮。而后,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唇,将干裂的嘴唇重新润得湿润明亮。
“诶,你这点小把戏……真是……”陶仲文声音低哑,像是带着压抑的叹息。他连着叹了两口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指节,轻轻擦掉了宋清和嘴角的一点水渍。
“好凉。” 宋清和嫌弃似的退了一下。
陶仲文的手顿了顿,神色一沉,随即将手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选好了吗?” 陶仲文支着下巴问他。
宋清和心下一紧。他知道陶仲文的意思,无非是要他在江临和楚明筠之间做出选择。
他垂了垂眼帘,似乎在认真思索,片刻后竟抬眸问道:“谁和你更像?”
陶仲文怔了一瞬,目光微微一动,似是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希冀。他低声答道:“楚明筠。”
宋清和点头,说:“那便不选他。”
陶仲文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目光如刀般逼向宋清和,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底挤出:“你和他拜堂结契了。”
“然后,江临杀了你的同门和天符阁的诸人。”陶仲文继续道,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一场注定的悲剧,“你只能和楚明筠当一对苦命鸳鸯。”
他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带着戏弄的意味:“你喜欢这个走向吗?”
宋清和垂着眼,没说话。他故意激怒陶仲文,就是想让陶仲文选楚明筠。
万一陶仲文选了江临夺舍,宋清和便是想杀他,也会因神魂印记的牵连,与江临一同死去。但选了楚明筠……宋清和抿紧了唇,腮帮微微鼓动了一下。他还有杀了被夺舍的楚明筠、从而自救的机会。
宋清和压下了心底对楚明筠的愧疚,抬眼对着陶仲文正色:“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陶仲文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话兴趣盎然。
“你为什么不直接夺舍了楚明筠来找我,而是先让我对他死心塌地,然后再夺舍他?”
陶仲文闻言,怔了一瞬,随即低低地笑了。他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声音低哑:“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你从来没有……”话到一半,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从来没有一次爱上过我。”
宋清和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我也不会记得这段谈话的,是吗?”
陶仲文点了点头,神情复杂而隐忍。
宋清和定定地看着他,语调忽然变得轻柔,仿佛是在呢喃:“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我的爱,还是飞升?”
陶仲文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林怀素杀夫证道飞升了,而你却没有,很嫉妒吧。”宋清和的声音里掺杂着某种淡淡的怜悯。
“你的哥哥什么都有,但你,什么都没有。很难过吧。”他继续说道,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
“你到底想要获得什么呢?”宋清和的声音更低了些,像是叹息,又像是在逼问,“林怀章,看着我,告诉我。”
陶仲文缓缓睁开眼,目光里带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宋清和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语气柔和得像是哄小孩:“我不会记得的。你可以说实话。”
陶仲文看着他半晌,最终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说道:“你就是太聪明,从不相信任何人。”
宋清和的声音轻柔,像是在梦中一般,低低问道:“如果我先死了,你还怎么杀我证道?”
房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宋清和一个人浅而长地呼吸。
宋清和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江临。他曾经用自己的命威胁过江临,从江临手中保下了楚明筠。现在呢?他的这条破命,能保下谁?能保下多少人?
宋清和有点累了。心想,还是当剑修好,不用这么勾心斗角浪费脑子,不开心了一剑捅过去,什么屁事都能解决。王八玩意!宋清和在心里骂陶仲文。让我学炼丹!学个屁啊学!
“我确实没有办法。” 陶仲文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开口,“我只能再收集你的灵魂,等你长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去了合欢宗吗?” 陶仲文温和地看着宋清和,烛光摇曳,映得陶仲文的脸半明半暗,眼神像一汪深渊,将宋清和的试探与反抗吞噬殆尽。
“这次我让你过了好多年好日子,让你有极好的师门和朋友。”
“有了弱点,才会活得像个人。”陶仲文幽幽一笑,“我最讨厌你那副不把命当回事的样子。现在,你终于有了牵挂,有了不能轻易死去的理由。”
“我成功了。” 陶仲文绽出个笑来,“我知道。”
陶仲文从始至终没说他会拿宋清和的同门怎么办,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宋清和沉默着,没说话。
“我要去看看他们。” 过了半晌,宋清和才忽然开口。陶仲文点头,显然完全不担心宋清和能逃走。
宋清和咽了口口水,心脏激烈地狂跳。炎光真人还在吗?秦铮还在吗?他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然而,在开门前一秒,宋清和举起了那只包扎好了的手,愣了几秒,转头问道:“岳灵芝也是你的人?”
他早该想到此节的!岳灵芝也是林氏后人,抚养江临长大,还明显和张符阳相熟。现在宋清和手上的包扎……是药王谷手法。
陶仲文一直看着他的动作,闻言挑了挑眉,点了点头,说道:“是。”
宋清和一颗心沉到了底。
既然岳灵芝是陶仲文的人,陶仲文如此心计,就不可能不知道秦铮渡劫失魂再招魂的事情。难道张符阳真的对秦铮的魂魄做了什么?
宋清和的鼻尖上冒出些汗来。
他曾经以为陶仲文有两个漏洞,第一是没算到江临在场;第二是没算到秦铮其人。但现在看来……陶仲文居然是都算到了。
他想问,但又不敢引起陶仲文的兴趣。
秦铮,你在哪?你快出来啊!
第102章
宋清和迈出房门, 发现院中的残席和红色的幔帐已经被清理一空。
宋清和心下一紧。布置这喜宴费时费力,陶仲文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拆得干干净净?他抬头望了望天,月色清冷, 映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寂静。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值守。宋清和想了想,走到下房门口, 屏住呼吸,才推开了门。
楚明筠果然被关在里面。
他被放平在榻上, 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色的喜服。那喜服原本光鲜亮丽, 此刻却显得凌乱不堪,皱褶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定身符。符纸上的墨迹在月光下透出幽幽灵光,光影交错间,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的四肢被固定, 头微微偏向一侧,嘴唇紧闭, 眼睛却睁着。他无法转头,也无法开口,只有眼珠能动。
听到门开的声音, 他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直直地盯住了宋清和。
宋清和站在门口,与他对视了许久。他没有立刻开口, 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楚明筠。月光从窗棂间洒入,落在楚明筠的脸上, 勾勒出他苍白的面容。他的身体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刺眼,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宋清和的喉咙微微发紧。他站在那里, 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心软了。
站了一会儿,他终于迈动脚步,关上了门,手指熟练地结出一道隔绝声音的禁制。他走到榻边,低头看着楚明筠——那张脸苍白却倔强,明明被折磨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宋清和看着他,蓦然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楚明筠的脸蛋,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嘲:“恶有恶报,楚少主,你说是不是?”
楚明筠的眼神瞬间变得更亮了些,像是在无声地反驳他。他的目光太过灼人,宋清和干脆收回视线,坐在了榻边,低头开始帮他摘那些密密麻麻的定身符。
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原本想的是杀了楚明筠,然后自杀。宋清和一死,因为神魂印记,江临也会死去。如果宋清和在死前杀了楚明筠,陶仲文一时半会找不到可以夺舍的人,他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也必死无疑。如果陶仲文和他都死了,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可他心软了。
楚明筠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年轻,他还有好多事情能做。
宋清和一边摘楚明筠的定身符,一边安慰自己。就当丹炉爆炸那天宋清和就死了,多得这九十多天,算宋清和自己偷来的。反正他也不畏死,也没那么想活。
他摘符时的指尖微微颤抖,每揭下一张符纸,灵光都会在空中划过一丝微弱的痕迹,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空气里只剩下符纸被揭下时的轻微声响,这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为两人之间的沉默添上了一层更深的压抑。
楚明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宋清和没有回应,只是继续一张一张地揭着符纸。他的动作很慢,每揭一张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摘到一半时,他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堆积在手中的符纸,目光微微闪动。他将那些符纸整整齐齐叠好,放进乾坤袋里,动作一丝不苟。
“小竹子,”宋清和忽然抬起头,冲楚明筠露出一个笑容,“我想到办法了。”
他的声音轻快,甚至带着一丝雀跃的语调,像是想要安抚什么。连眼睛里都好像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宛如孩童般天真。
但楚明筠看着他,眼神却猛地颤了一下。
那笑容太假了,假到几乎透明。宋清和嘴角的弧度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强行扯起,他的眼底却空空如也,像一片无尽的深渊。那光芒不是喜悦,而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其实没有。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有办法,他早就用了。他甚至连先拖延时间、再布置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实力差距太大,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把他牢牢地困在了这场注定输掉的局里。他只剩下一张虚无缥缈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底牌了。
“我会让陶仲文放你走。”宋清和的语气轻松,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你必须立刻离开太素秘境,你在这,我就没办法杀了陶仲文。”
楚明筠的眼神猛然震动,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楚明筠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想拼命喊出什么。他的眼神中满是抗拒,甚至可以说是愤怒——他不想走,他不想逃。
“你也知道,陶仲文可以夺舍你。”宋清和认真道,语气温柔得让人心寒,“你必须离远一点,防止他忽然夺舍你。”
楚明筠的眼睛瞬间涌起一层薄雾,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宋清和,眼神中满是抗拒和不甘。
但宋清和仿佛没有看到。他低下头,继续揭那符纸,声音轻得像风:“楚明筠,你有母亲,有姐姐,有属下。你要带他们走。”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咽下什么情绪,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继续说道:“还有我的同门,我的师尊。你知道他们对我很重要。只有你能离开太素秘境,只有你能帮我带他们走。”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垂在符纸上,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却依然平静:“你留在这,只会是我的拖累。”
说完,他没再看楚明筠的眼睛,只是继续摘那定身符。每摘一张都要消耗灵力,他摘一会儿,便停下来喘息一会儿,像是连这样的动作都耗尽了他的力气。
等到只剩下最后两张符纸时,宋清和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笑着伸手摸了摸楚明筠的头,动作轻得像怕弄疼他。
“小竹子,别担心我,我会来找你的。”宋清和低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哄骗的意味,仿佛在哄一个孩子。但这句话说出口后,他的手却僵了一下。那笑容停留在脸上,像是一张破碎的面具,裂缝中透出的悲伤让人几乎窒息。
宋清和站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他的步伐很轻,没有一丝停顿,像是一片飘散的影子。
楚明筠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眼中闪烁着不可遏制的湿意。他拼命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喉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野兽,嘶哑而绝望。
宋清和没有回头。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的手握在门上,指节微微泛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楚明筠……”
他的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叹息。
“忘了我吧。”
说完,他抬手关上了门。
门板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将两人彻底隔绝开来。房间重新归于死寂,只余下符纸上残留的光芒在空中微微闪烁,像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楚明筠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枕边。他的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压在喉咙里。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知道,这次分开,可能就是永别了。
宋清和没去看其他人。
他径直回到了陶仲文所在的房间,推开门时,眼底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些许伪装的轻松。
“我选江临。”他说得很平静,却又像是随意丢出的一句话。
陶仲文兴味盎然地抬头,问他:“怎么又变了?”
宋清和闭了闭眼,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和江临互换了神魂烙印。”
陶仲文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他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痛苦而嫉妒的表情,眼神里仿佛燃起了一丝愤怒的火焰。他从未成功和宋清和互换过神魂烙印,就算是林怀素也没有。
“我配合你。” 宋清和冷静说道,“但你要放其他人走。”
陶仲文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眯起眼睛打量着宋清和,仿佛在试图看穿他。
宋清和坐回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想威胁你了。但是,你可能听说过自爆神魂烙印?”
陶仲文的脸色变了变。
宋清和低低笑了声,支着头,看着陶仲文,带着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你也可能不知道。林怀章,有人和你互换过神魂印记吗?”
宋清和没再看陶仲文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你是给了我很好的一生。”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嘴角甚至微微扬起,“我过得很快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微微闪动,像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他咬了咬牙,才开口问道:“你能消除多少记忆?”
他的声音有些艰难,像是每个字都从喉咙里挤出来,“帮我抹掉他们的记忆。”
陶仲文冷笑了一声,目光阴鸷地盯着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是‘他们’?还是‘他’?”
宋清和坦然直视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如果很难,那就是他们。如果很容易,那他就足够了。”
陶仲文没被宋清和故意想折磨他的念头伤害到,反而声音低沉而阴冷道:“你想放楚明筠走,你分明更爱他。”
宋清和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可怜。”
陶仲文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耐心,立刻去夺舍楚明筠。
宋清和却像是完全不在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最好去掉他对我的所有记忆,我对他所有的记忆。然后你夺舍江临,这样会比较容易成功吧。”
陶仲文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中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然而,宋清和却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
“对了,”宋清和忽然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语气轻快得仿佛是在闲聊,“消除记忆是什么原理?是消除一段时间的,还是能消除关于一个人的?能教教我吗?”
陶仲文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还有啊,你的丹方集能借我抄一份吗?”宋清和继续说道,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真诚,“万一我杀了你,你好多丹药不就失传了?与其如此,不如教给我。”
陶仲文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宋清和看着他,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当然舍不得杀我啦。”
“别闹了。” 宋清和甚至反过来安慰陶仲文,“先把丹方拿出来给我抄一下。”
陶仲文黑着脸,掏出一本书拍在了桌上,而后就打算离开。
宋清和在后面冷冷开口:“消除合欢宗和天符阁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然后送他们离开秘境。现在就去。”
陶仲文冷笑着走了。
秘境即将关闭了。再不走……就要在这秘境里再待六十年了。
宋清和喝着茶,抬头看着清冷的月光,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有点不安,又有点释然地想,六十年,足够其他人彻底忘记他,也足够他忘记其他人了。
他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像是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就这样吧,都忘了吧,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句话,像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找最后的理由。不要记住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只要忘了他,他的同门和爱人,就不会被拖入林怀章无尽的执念深渊。
宋清和宁愿他们都忘了。
宋清和也宁愿自己都忘了。
这很好的一生,有过就够了。
第103章
“所以说, 你可以把我的记忆转到这个玉简中去,然后我就忘记了这些事情,是这样吗?” 宋清和皱着眉头看陶仲文。
“是。” 陶仲文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玉简, 薄薄一片,却沉甸甸地装着合欢宗和天符阁诸人的记忆。
宋清和随手拿起一块写着“楚明筠”名字的玉简,两指轻轻一夹, 随意地在手中抛掷着。他懒懒地问:“为什么要放在玉简里?”
“记忆只能转移藏匿,不能彻底抹除。”陶仲文终于抬起头,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简上, 却没有阻止他的小动作。他的手中握着刻刀,缓缓在另一块玉简上刻下宋清和的名字。
“什么意思?”宋清和的手微微一停,抛掷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陶仲文停下刻刀, 抬眼看他:“于外,记忆是行为之果。如果记忆彻底消失, 就有无因之果,无果之因,于理不合, 必招天谴。于内,记忆是神魂的一部分。如果强行抹去,神魂便会崩裂, 天地气机紊乱,同样会引发灾祸。放进玉简中,只是将它藏起来, 不让它影响你,但它仍然存在。”
“欺骗天道的小把戏。” 宋清和总结。
陶仲文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那如果要恢复记忆呢?” 宋清和装作不经意问道, 手一扬,轻巧地把玉简顺着手臂划进了袖筒。
“很简单。” 陶仲文刻完最后一笔,站了起来,走到宋清和身后,捏着他的肩膀,一路卡着他的胳膊,把那块玉简拿了从宋清和的袖口拿了出来。
宋清和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心里把陶仲文骂了八百遍。
“如果你把这块玉简摔碎。” 陶仲文也抛着那玉简道:“那楚明筠就神魂残缺,此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
宋清和的目光微微一凝,冷冷地盯着他,眼底隐隐翻涌着怒意,却一言未发。
陶仲文注视着他,忽然笑问:“要不然我还是把他追回来吧,你觉得呢?”
宋清和表情恹恹,没再说话。
陶仲文做符阵的时候,宋清和还在尽量多记住些内容,暗自希冀还有机会让他摆出相同符阵恢复记忆。但陶仲文毫不遮掩,大方任他观看,左右宋清和记住什么内容,也都会被一同收入这玉简当中。
“我不能拿走你在合欢宗所有的记忆。” 陶仲文皱着眉头说道:“这几乎是你记忆的九成,全拿走了,你便也成呆傻了。但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我得拿走。”
手中符光一闪,代表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记忆被封入玉简。
“至于楚明筠,”陶仲文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会抹去所有和他相关的回忆。你和江临的记忆,我会留下。准确来说,我会去掉你关于秘境几乎所有的回忆。”
宋清和动了动嘴角,似乎想问点什么,但看陶仲文的神色,最终没有开口。
“其实,我很想等到夺舍了江临之后再动手,”陶仲文忽然说道,话语里透着几分遗憾,“这样,新的你,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新的我,多完美的安排啊。”
他顿了顿,眼神带着点欣赏:“可是怀真,你太聪明了。我不敢冒险。”
宋清和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死死盯着陶仲文的嘴唇张合,仿佛每一个字都化成了一把冰冷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发紧,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的脑海深处涌出。他的眼前开始晃动,光与影交织成一片扭曲的迷雾,令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符阵的光芒骤然亮起,像锋利的刀刃划破了黑暗,也切断了他的思绪。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流光从自己身上飞出,一道接着一道,带着他最深最隐秘的记忆,被生生剥离。他的胸口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空荡荡的,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每一道流光都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他看到那些流光没入玉简中,就像看到自己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掠走,再也找不回来。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嘴唇颤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陶仲文念出了咒语,声音如洪钟般在房间里回荡:
“天命无常,道锁魂魄;三生不见,九转无踪。
流光化影,忆随风散;万物归墟,念断尘空。
符封玉牢,锁尽旧梦;此念已绝,永镇虚中!”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宋清和的神魂上。他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像风中飘散的薄纸,被撕裂、被吹走,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他看到了——
司徒云山的身影模糊不清,但那宽厚的怀抱,那不着调的笑容,依稀还带着一丝温暖的触感。他还记得那人蹲下身拍着他的肩膀时,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宠溺的无奈:“清和,你可要争点气啊。”
楚明筠穿着一身红衣,眼眶微微湿润,托着头发,声音酸涩地问他:“你愿意吗?”
更多的人影飘在他的记忆中,随着那阵风一同离开了。
“不要……”宋清和在心里呐喊,声音却像被掐断了一样,根本发不出来。他拼命想伸出手,抓住那些流光,抓住那些画面,但它们像水一样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不要拿走!”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嘶吼,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与痛苦。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抗拒,每一寸灵魂都在挣扎,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抓不住那些正在远去的东西。
我答应他了!我答应了他!不可以忘记!我愿意!我愿意!不可以忘记!不可以忘记!
光芒渐渐刺痛了他的眼睛,世界一点点模糊,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当符阵的光芒终于消失时,宋清和的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他的眼神空洞,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只是胸口空荡荡的,像被人活生生挖走了心脏。
……
宋清和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的第一感觉是——好臭。
几乎是有了意识的一瞬间,他的鼻尖立刻被一股刺鼻的恶臭充满。那气味又浓又腥,像是腐烂的尸体混合着潮湿的泥土,直冲他的脑海。他皱起眉,胸口一阵翻涌,差点没吐出来。
他熟练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块面巾裹到口鼻上,又塞了一棵青灵草到嘴里,草汁的清苦味在口腔里蔓延,总算压下了那阵恶心感。
“这是哪儿?”宋清和低声自语,目光扫过四周。他周围是一片新翻的黄色泥土,潮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泥土里还夹杂着一些暗色的碎屑,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这里……似乎并不简单。
宋清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沾满湿土的衣服,忽然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此之前,他不是在……在干什么来着?
记忆像被风吹散的沙,根本抓不住。他皱了皱眉,试图理清脑海中的混乱,却徒劳无功。身体的本能告诉他,站在这里并不安全。他决定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他迈开步子,踩在泥泞的地面上,脚步微微发沉。四周的昏暗渐渐被一片隐约的光芒照亮,前方的视野也逐渐开阔。他看到一座高高垒砌的法坛,正坐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中央,黑色的石料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一头沉睡的怪物。
月光洒下,宋清和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剑修正挥舞着沉重的巨剑,剑光凌厉,带着势不可挡的破坏力。而在他身边,一个身材不高但动作灵活的人正在迅速游走,身法如鬼魅,挑衅着对手。
对手果然上当,怒吼一声,猛地朝那矮小那人冲了过去。然而,就在他暴露破绽的一瞬间,高大的剑修抓住机会,巨剑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从天而降,直直劈下!只听一声闷响,巨剑从对手的肩头砍下,几乎将他劈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洒满了地面。月光下的鲜血红的异样,像是带着点银光。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跳,胃里翻涌着一阵不适。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迅速隐没进黑暗中,脚步放得极轻,打算换个方向悄悄溜走。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忽然感到一只手从后方捂住了他的嘴,硬生生将他拉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宋清和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想拔剑反击,但却摸了个空。但很快,他察觉到这人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他停下动作,试探着轻声问:“江临?”
宋清和脑海里浮现出些模糊的画面——月光下弹琴的身影,带着血腥味的怀抱,还有那双不知何时曾握住他的手,还有更亲密地相依相偎的场景。宋清和的心猛地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一层浓雾死死压住,无法挣脱。他认识江临,非常熟。但这种熟悉感来的莫名其妙,没有办法形成有效的故事,只剩下一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片段。
身后之人轻轻点头,低声回道:“是我。”
宋清和顿时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他感觉江临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不断微微颤抖着,仿佛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你怎么这么凉?”宋清和低声问,抬手摸了摸江临的手臂,果然冷得吓人,仿佛血液都已经凝固。他皱了皱眉,迅速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丹药,递到江临面前:“这是九转凝炎丹,可保心火不散,神魂安定。快吃吧……”
江临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像是有什么情绪在眼底翻涌,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不敢接过那枚丹药。
又是九转凝炎丹。江临闭了闭眼,胸口的寒意似乎又加重了几分。第一次见面时,宋清和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把这种珍贵的丹药递给了他。如果那时他没有那么傲慢,没有那么急于复仇,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怎么了?”宋清和疑惑地看着他。
江临低声说道:“这么珍贵的药……我……我以为你已经送给别人了。” 这药,分明已经给了楚明筠了。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药是挺贵的。但我是丹修啊,这种丹药,我一炼就是一炉。你要是不好意思,非要给我点灵石也行。”
江临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而脆弱。他的面色憔悴,但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如同春雪初融,“你之前说这药好珍贵,只有一颗,还要我老远送过来。”
宋清和尴尬一笑。他现在记忆有点混乱,不太记得这件事。
“只是想见我吧。” 江临没再难为他,举起他的手,就这他的手指,吞下了这颗丹药。
宋清和看着江临凑近的脸,没好意思说自己手上全是泥。
不过,这是哪儿?江临为什么这么狼狈?
要逃走吗?
第104章
“现在是什么情况?”宋清和和江临躲在一块巨石后, 等江临将那颗丹药的药力吸收得差不多了,他才敢压低声音问出口。
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湿腥气息, 贴着地面蔓延开来。宋清和一边守着江临,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手里还捏着一只丹炉。
“有个疯子, 叫陶仲文。他想夺舍我。”江临靠在石头上,微微喘息着, 嘴角带着一抹虚弱的笑意。
“夺舍?”宋清和眉头一跳, 声音压得更低,“他为什么要夺舍你?现在还有人用这种邪法?”
江临抬眼看向他,轻声笑了:“他喜欢你。但是你只喜欢我,和我互换了神魂印记。”
“什么?!”宋清和的瞳孔骤然收缩, 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几乎是本能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气海,却只感到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他什么时候和别人互换了神魂印记?他完全不记得!互换神魂印记这种事, 不是应该……不可能……他脑海里乱成一团,思绪像被人打乱的棋盘,所有的疑问和震惊都挤在一起, 让他一时分辨不清。
“陶仲文是谁?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宋清和声音发紧,眼神死死盯着江临,想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端倪。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笑了笑,低声说道:“第一个问题,陶仲文是天符阁长老。第二个问题……清和, 谁都会喜欢你的。”
宋清和面皮一热,几乎要抱拳说几声“谬赞谬赞”客气一番了。但他疑惑依旧——天符阁?我几时和天符阁有了交集?
这时,宋清和忽然感到气海中有温暖的灵力缓缓涌动起来, 那灵力像是从深处渗透出来,带着让人心安的触感,轻轻滑过他的经脉。他的身体忍不住放松了一瞬,胸口涌上一种莫名的愉悦与幸福感,仿佛自己正浸泡在蜂蜜和鲜花酿成的热水中。潮湿恶臭的环境似乎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与宁静。
“居然是真的……”宋清和的心猛地一沉,震惊之余又带着几分骇然。他不是没有怀疑江临的话,但此刻,气海中的灵力流动分明是在告诉他另一个真相。等等!不对……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微一凝,试着用灵力催动自己气海中那个翻滚的金色印记。他才刚刚尝试,便看到江临的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了一抹不由自主的笑容,那笑容柔和得像春日的暖阳,将他原本苍白的面容映衬得生动起来。
宋清和心底的疑虑消了大半。江临给他神魂印记的事情尚可怀疑是强行为之,但他能感受到江临的反应,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作假的。他真的给了江临神魂印记……
而且……他对江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就像一根柔软的丝线,轻轻缠绕在他的心头,带着若有若无的温暖。他甚至能感受到某种无法言喻的亲密——像是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并肩而立、促膝而谈、相依相偎,但那些画面却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模糊得让人抓不住。
……难不成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
宋清和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所以……我们真的互换过神魂印记?”他的声音很轻。
江临勾了勾嘴角,虚弱的姿态似乎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而消散。他的声音低柔,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情意:“是啊。宋清和静微道君,你正是我情投意合,神魂与共的道侣。”
见到江临说出自己的字,宋清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他极少告知其他人这个表字,如果江临知道,最少说明两人开诚布公无话不谈。
“好。陶仲文有多强?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清和点了个头,算是认下了这个道侣,立刻便追问下一步的安排。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看着宋清和,那张脸沾了些泥,偏偏显得更白,更净,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在这片昏暗潮湿的环境中,那双灼灼的眼睛,带着锐利的光,仿佛能刺穿他的灵魂。
江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喜悦、满足、感激,甚至还有一种微不可见的卑微。他的前半生如浮萍一般飘零,几经波折,深恩负尽,生死师友,早便接受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归属,只能在复仇后走向沉沉的黑暗。
——直到宋清和点头说好。
江临忽然觉得,飘零已久的自己,稳稳落地了。
“别怕,我有安排。” 江临笑了声,伸手抹掉了宋清和脸上的泥,凑了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宋清和浑身僵硬,但是没有躲开。
“秘境即将关闭,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们在登相营驿地下,这里之前有很多尸傀,死气浓重,生气稀薄,地处阴阳之间,是最适合夺舍的地方。” 江临紧紧靠着宋清和,几乎把他圈在怀里,一点点给他的解释。
“我早前让我的部下埋伏在此处,又提前给陶仲文的侍从下了毒,此刻那四个侍从应该都死了。”
下毒……宋清和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头,此非君子所为。他想到了那两个打配合的修士,心中一动,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场面似的。
“但陶仲文本人不太对劲。” 江临皱着眉头继续道,“他应该也伤了心脉,但现下行动无碍,我怀疑他还有其他手段。”
说到这里,江临的目光微微一暗,声音低了几分:“清和,如果事情不对,你立刻走,不要犹豫。出驿站往北三里,见一石,便是秘境的出入口。”
宋清和坦然一笑:“说这些。你和我互换神魂印记,你死了,我也活不了。有什么好走的。”
江临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温暖,他环抱着宋清和,低声说道:“好。我们一起走。”
“那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宋清和直截了当,打断了江临的多愁善感。
江临笑了一声,蹭了蹭宋清和的头,说道:“我当诱饵,去法坛附近,诱使陶仲文出现。他便是再强,现在以一敌多,也会落败。”
“好。” 说完,宋清和立刻打开了乾坤袋,掏出件道袍来递给江临。“这是当世炼器大师顾霁光之作,穿上后水火不得近身。” 宋清和有一瞬间非常疑惑,他为什么会认识当世炼器大师呢?但情形紧急,容不得他多想了。
“这是聚灵丹。” 宋清和又掏出一个丹药瓶。他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到了一沓厚厚的符箓,有点惊讶,但是没时间细想。
“你的部下在哪?怎么伏击?” 宋清和冷静问道。“我和谁配合?”
……
陶仲文让人把宋清和和江临送到登相营驿的二郎显圣真君庙,自己则是被拦了下来。
秘境即将关闭,天地间的灵气变得躁动不安,远处的山峰隐约可见裂缝般的空间波动。剑修照例会做最后巡视,以防有人陷入秘境不得而出。剑修不事生产,却因承担守卫之责而成为各宗门的中流砥柱,常常参与宗门间的公共事务。
陶仲文被剑南宗的炎光真人拦住了。虽则他并不畏惧炎光真人,但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停下脚步,与对方寒暄几句。
“陶真人。” 炎光真人带着几个后辈剑修,拦在了陶仲文面前。他脸上依旧挂着爽朗的笑容,但目光却锐利如剑。“不知陶真人可曾见过合欢宗弟子宋清和?”
陶仲文冷声道:“炎光真人何出此言?宋清和是合欢宗的小辈,我为何会与他有交集?”
炎光真人爽朗笑了声,说道:“陶真人记得那宋清和就好。前日他找我,说你和张符阳勾结,制造尸傀,还企图行夺舍邪法,邀我旁观,做个证人。但真是咄咄怪事,婚礼刚开始,我便被太素洞府给扔了出来,终究没能把那婚礼看到底。可惜了!”
陶仲文笑了声,语气不紧不慢回道:“黄口小儿,信口开河。真人居然信这一面之词?”
炎光真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也觉得这事太过离奇了,陶真人你怎么会和那张符阳扯上关系呢。可怪就怪在,第二天婚礼结束之后,你们天符阁和合欢宗的人走了,一个个好像都不记得宋清和似的。怎么前一天就成亲结契,第二天就全忘了呢。这可就奇了怪了,就算是断袖,也不能薄情到这个地步啊。”
陶仲文心中冷笑。他知道炎光真人多管闲事的名声,正因为如此,这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宋清和这个后招,居然在此时用上了。可惜……炎光真人一个赳赳武夫,完全不足为惧。
陶仲文冷淡说道:“我如何得知他们到底是何情况。秘境即将关闭,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恕不奉陪。改日若有机会,我定与真人详谈。”
炎光真人却是伸手拦住了想走的陶仲文,说道:“尸傀夺舍之事,你得有个交代。”
陶仲文冷笑一声:“交代?就凭他一个小辈信口雌黄,炎光真人打算审我?”
炎光真人退了步说道:“那怎么会?我们就是随便谈谈。”
陶仲文强硬走了过去:“要谈?那便请剑南宗经四川道记司发照会给贵州道记司转交天符阁。我自会与你笔谈。”
陶仲文没停,直接闯了过去。炎光真人看着他的背景,对身后之人说道:“你去找司秋,告诉他盯着点陶仲文。这人满脸死气,四月初还穿着大氅,古怪的不行。”
说完,炎光真人又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你去找秦铮,让秦铮盯着他。” 司秋未必赢得聊陶仲文,但秦铮则不然。而且……炎光真人摸着下巴诡异一笑,总感觉秦铮和那宋清和也有点不清不楚。
不过……怎么连司徒云山都不记得他那爱徒呢?真是奇怪。炎光真人摇了摇头,把这事赶出脑子,继续御剑巡视秘境,寻找落单弟子。
秦铮巡视完南线,才遇到了来寻找他的剑南宗弟子。对方只说让他前往登相营驿,寻找陶仲文,顺便找找失踪的合欢宗弟子宋清和,还隐隐约约说可能是陶仲文带走了宋清和。
秦铮眉头紧皱,说了句知道了。而后,他速度极快,穿过流云,直扑驿站而去。
秦铮御剑升空之时,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在抽离,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扭曲模糊。他的心情却比这紊乱的灵气更加复杂。
宋清和……秦铮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人微微皱眉的模样。自从他招魂醒来后,宋清和便成了一个谜。他一度以为他们是道侣,但后来……后来他发现,宋清和根本不属于他。每次看到宋清和的时候,他脑海中总有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出现。直到宋清和结契仪式前一晚,秦铮看到了太多不属于、也不会属于自己的记忆,他才狼狈离开了太素洞府。
没想到……他居然出事了!
秦铮心下懊恼,宋清和之前就和他讲过陶仲文,但是他完全没当一回事。此刻他脚下踩着破军剑,加了点力,速度更快了。
等到秦铮紧赶慢赶,找到了宋清和之时,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陶仲文被江临的琴丝困住,宋清和正一刀一刀戳陶仲文的胸口。
第105章
陶仲文赶到登相营驿的时候, 没看到等他的侍从。
他心中诧异,抬手吹了口哨,尖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回荡, 却没有人回应。他皱了皱眉,扫视着四周。剑修清剿过后,四下满目疮痍, 地面上混着尸液、血渍和燃烧后留下的焦黑痕迹,但、空气中, 却多了一丝新鲜的血腥味。
陶仲文心中一沉。他抬脚走了一圈, 目光在废墟中来回搜寻,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一张五雷符,符箓上的雷光隐隐闪动。
他不该晚走一步的。陶仲文心中懊悔。
他在太素洞府多留了片刻。他摆了酒,焚了香, 奉祀兄长林怀素飞升后留下的仙迹。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 宋清和居然就出了状况。
“不该耽搁的。”陶仲文低声骂了一句,喉头绷得更紧。宋清和和江临都不见了……没想到江临喝了那么多地心寒髓,居然还有行动之力。宋清和实力不够, 杀不了他的四个随从。那他们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又有炎光真人这样的好事之徒插手了?陶仲文咬紧牙关,面上绷出坚实的颊肉来。
忽然,几声微弱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陶仲文立刻警觉起来, 捏着五雷符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地下的废墟挖得乱七八糟,小土包和深坑随处可见,那呻吟声似乎就在前方的小坑中。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轻, 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陶仲文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这地方怕是有诈,但即便是陷阱, 他也只能跳——他找不到宋清和了。陶仲文心中懊恼,心想等到夺舍了江临,便可以以神魂印记来寻找宋清和了。
他走得更近了,呻吟声清晰可闻,仿佛就在眼前的小坑中。他屏住呼吸,探出头去——是只受伤的狐狸!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
陶仲文身体一扭,几乎跌落坑中。重剑的白光从眼前劈过,紧接着又有几柄飞刀接连射来。他迅速转身,连退几步,一边捏动五雷符,一边冷眼看向突然出现的两个男子。陶仲文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可知我是谁?”
那高大的剑修咧嘴一笑,啐了一口,说道:“陶仲文是吧。爷爷杀的就是你。”
陶仲文冷脸道:“谁派你们来的?”
用飞刀的矮个男子说道:“我们乃是东岳大帝遣来取你性命的。”
陶仲文冷笑一声道:“那请问二位使君,是否有看到我的道侣,男人,着灰衣,鹅蛋脸,圆眼睛,看起来二十出头。”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说话,反而联手打了过来。陶仲文脸色一变,也烦得紧。随手便将手中的神霄五雷符掷立刻出去。
这神霄五雷符乃是林怀章首创,可以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后世流传之中不断改变,到了楚明筠手上,便只有借雷电之力的功效了。
两人看到那符箓,双双转开。而后,只听得一声巨响,轰鸣之声不绝,地上便留下了个一个硕大的浅坑,湿润的泥土被炸的四散。如果这符箓真到了人身上,怕是会让人登时殒命。
然而,两人面色只是一变,又配合着打了上来。
陶仲文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说罢,以肘带臂、以臂带腕,双手同时发力,连着掷出了十多个五雷符。只听到炸响连篇,泥土乱飞。
陶仲文虽则是化神修为,但二人配合得当,又常年实战,居然和陶仲文打了个有来有回。但二人毕竟修为不及陶仲文,过了一会便落了下风,边打边退。等到二人躲入土堆之后,陶仲文忽觉不对,打算撤走,但从斜拉里伸出只金刚杵,冲着他的后心刺去。陶仲文旋身躲过,大氅如花散开。就在此时,只见一直白色的羽箭带着呼啸之声飞来,顺着大氅散开的角度,直直插进了陶仲文的胸口。
陶仲文站定,低头看了一眼那被落回的大氅压歪了的羽箭,干脆抖了抖肩,褪掉了那大氅。在他的心口,扎着一只羽箭,更露出一截短短一截带血的剑尖。他背后的衣服烧毁,露出的皮肤带着不正常的紫红色烧伤痕迹。
“你到底是什么妖物?” 站在陶仲文不远处使金刚杵的女性颤声问道。这实在是骇人,这人身受如此重伤,焉有不死之理?
陶仲文冷笑一声,伸手扳断了深入身体的羽箭,眉头皱也没皱。“尔等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辈。”
那女修忽然下了决心似的,露出一个狰狞地笑来:“记好了,杀你的人叫德吉央金。”
说完之后,德吉央金拿着金刚杵猛刺数次,她行动间,间或会有飞刀和羽箭飞来。陶仲文不胜其烦,一遍闪躲,连掷十几张神霄五雷符,附近飞起一片又一片的红黄间杂的湿润泥土。而后,他忽然放出了威压,德吉央金登时跪在了地上,飞刀也不在袭来。
陶仲文迈步往前,冲着德吉央金的面上扔了张符,又绕过那土堆,找到那使用飞刀的男子,也扔了张五雷符。忽然间,陶仲文又听到破空之声,他脚下一转,身子一侧,本冲着他的脖子来的重剑劈在了肩膀上,紧紧卡在了肩胛骨中。
“妈的!” 那剑修兀自骂骂咧咧,“这破剑!” 他下一句话没说完,五雷符已经到了面前,他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还有个弓箭手。陶仲文拔出了卡在肩膀上的剑,凝目远视,始终没找到那人藏在哪里。化神期修士威压虽然好用,但范围有限,而且极为耗费灵力。左右这箭也杀不了他,他便不再管。拖着脚在空旷的地底找起了人。
“宋清和……宋怀真……”他低声念着,目光在土包间不停扫动,四下寻找,不放过一丝可能。
江临又在哪?林述彝呢?他筹备了多年的身体呢?陶仲文心中怒火翻腾,越发觉得这些年的布局竟被这些小辈搅乱,实在可恨。
天快亮了,秘境快关闭了。他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目光越发阴沉。若再找不到宋清和或江临,他便要拖着这腐朽的身体离开秘境,再重新寻找夺舍的机会。想到此处,他心下又生出几分怨怼,早知如此,便应扣下楚明筠作为备用。
他在废墟间兜了几圈,终于在一堆乱石下发现了自己的侍从尸体。尸体残破不堪,鲜血已经干涸,显然已死去多时。陶仲文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他居然没去检查最显眼的地方!那个法坛!那法坛本是张符阳搭建来摄魂夺舍炼制尸傀之处,剑修清剿时也没有动此处。
既然遍寻不到,那便只能在此处了。陶仲文大步朝着那法坛走去。
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但陶仲文无暇顾及,只是往前走。再走两步,他便看到了躺在法坛上的宋清和。他面容白净清丽,双眼紧闭,胸口起伏,不知是在梦中还是被魇住了。
陶仲文脸上露出个笑来。宋怀真今世的面容和缓温柔,闭着眼睛时尤其如此。整个人躺在昏暗破败的法坛上,如同一块莹润的美玉。谁能想到这人内里聪慧且刚毅呢?
他在便好。只要他还在,这百年来的筹谋,便不算失败。陶仲文的心定了下来。宋清和还活着就行。实在不成,他便带着宋清和先离开秘境,回头再夺舍楚明筠身体。
陶仲文走得慢些,宋清和便极不舒服地动了两下,像是下意识地调整姿势。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眉头轻轻蹙起,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眼角甚至流出些许泪水,看上去柔弱而无助。
陶仲文见状,心中一阵抽紧。他赶紧加快了脚步,急行几步,恨不得立刻将人抱进怀里。然而,他才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羽箭和插在肩膀上的短剑,脸色微微一变。从乾坤袋中找出一件大氅披上,动作轻而小心。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随意拔出剑或羽箭,或许会让这个身体彻底崩溃。剑可以留在身上,但他不能让宋清和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他花了一些时间整理了衣着,甚至还用灵力清理了一下脸上的血迹,确保自己看上去毫无异样。陶仲文站定,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情绪,而后才迈步走向法坛,蹲下身,轻轻地唤道:“清和,醒醒,醒醒,我们要回家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宋清和的背,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宋清和的眼皮动了一下,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急促了些,像是挣扎着要醒来,最终缓缓睁开了眼。
他睫毛颤了颤,目光迷茫,仿佛还未完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的目光在陶仲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轻声问道:“你……是谁?”
陶仲文的心猛地一跳,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低头看着宋清和,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是我啊……我是你的道侣,怀章。”
他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宋清和的背,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宋清和的眼皮动了一下,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急促了些,像是挣扎着要醒来,最终缓缓睁开了眼。
他睫毛颤了颤,目光迷茫,仿佛还未完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的目光在陶仲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轻声问道:“你……是谁?”
陶仲文的心猛地一跳,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低头看着宋清和,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是我啊……我是你的道侣,怀章。”
宋清和仔细打量着陶仲文的眉眼,这人分明是完全陌生的长相,但是眉眼之间却让他觉得格外熟悉。
“怀章?”宋清和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透着几分疑惑与迷茫。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刚一动,就被陶仲文胸口的某样东西划破了脸颊。宋清和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下意识伸手去翻开陶仲文的大氅,想看个究竟。
陶仲文立刻按住了他的动作,哈哈一笑:“这可不是什么合适的地方。”
宋清和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冷意。他没有理会陶仲文的阻拦,双手用力,竟硬生生地将他的手拨开,大氅应声而开,露出了陶仲文胸口的剑尖。
那剑尖冰冷而锋利,刺破了陶仲文的衣物,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竟然是从背后穿了过来。
宋清和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陶仲文微微一笑,神色依旧从容不迫:“是,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宋清和的目光并未移开。他盯着那剑尖,眼底的疑惑却越发浓重。他摇了摇头,语气更加坚定:“让我看看伤口。”说罢,不等陶仲文回应,便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按,强硬地让他转过身去。
当陶仲文的后背有一道被符箓炸出的焦黑痕迹,皮肉翻卷,看起来格外惨烈。而那下面……宋清和的呼吸顿时一滞,那是……他的剑!
宋清和缓缓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自己右手包裹着的绷带上,又扫过陶仲文背上的伤口和那把熟悉的剑。他的左手轻轻攥紧,指尖几乎刺进掌心,而右手却依旧无法动弹,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这一刻,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江临说得是真的——他是真的想杀陶仲文。
“我帮你,拔出来吧罢。” 宋清和面色变了几次,终于说了句话。
陶仲文轻轻笑了一声:“无妨。我自有打算。”
宋清和不赞同的摇摇头,对着陶仲文说道:“把衣服脱下来,最少让我帮你上点药。”
陶仲文露出些笑来,站了起来,顺从脱掉了那大氅。
宋清和也站了起来,看起来手脚酸软,踉跄着退了两步。
就在此时,几道银色的影子闪过,陶仲文闪避不及,又想护着宋清和,竟然被捆了个正着。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陶仲文正面连中七八箭,箭头深深没入他的身体,乌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出。他脚步踉跄,险些退入法坛旁的深坑,但立刻稳住身形,目光阴沉如水。
宋清和见状,深吸一口气,左手猛地拔出陶仲文后背的剑。剑刃带出一片鲜血,他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停下动作。他咬紧牙关,狠下心来,连捅几刀。铁器刺入□□的噗嗤声在空旷的地下响起,听得他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但他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
陶仲文猛地低头看向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震惊和无措,随即,这些情绪迅速转化为深沉的怒意。他的双目赤红,像是被彻底激怒的猛兽。
“江临,出来!”陶仲文嘶吼,声音中带着怒火与威压。他释放出的威压铺天盖地,瞬间让宋清和双膝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就在此时,法坛侧面的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江临神色平静,指间的琴丝在微光下泛着银色的冷芒,此刻正牢牢缠绕在陶仲文的身上。
“刚刚都是你的人?” 陶仲文怒不可遏。
江临微微颔首:“自是如此。”
陶仲文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激怒到了极点:“你居然引诱清和背叛我……”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
江临闻言,嘴角微微一扬:“清和本便是我的道侣,与我同心协力乃是理所当然。哪来的背叛你一说?”
陶仲文盯着江临,怒火几乎要从他的双眼中喷涌而出。但忽然间,他的表情微微一滞,怒意竟逐渐消散了几分。他看着江临,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述彝”他低声笑了一声,声音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你确实有些胆识智谋,不愧是我的后代。你和我,果然有几分相似。”
江临微微皱眉,手中的琴丝却绞得更紧了几分,冷冷道:“你这恶心的东西,我西河林氏与你毫无关系。你逼死西河林氏三百五十一口,我与你不共戴天。”
“与我何干?” 陶仲文冷笑了声,“是你父亲想不开,一时冲动杀了我所有后代,我还要怪罪他呢。如今倒轮到你的来归罪我了。”
江临被眼前这人的无耻惊到,没再和他说话,只是喝道:“阿日娜,眼睛!”
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直冲陶仲文的眼睛而去。陶仲文猛地用力挣扎,琴丝一松,他侧过头,羽箭擦着他的面颊飞了过去,带出一串血珠。
然而,下一支箭接踵而至,直指他的眼睛。陶仲文已经避无可避。然而,最后一刻,什么东西猛地砸中了那箭,箭头偏转,射入了地面。
就在此时,什么东西砸伤了那箭,箭头偏转,射进了地里。
“放开他。”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宋清和猛地转头,看到一个身穿玄色外衫的剑修御剑而来。
“破军剑……” 陶仲文也抬头看着那人喃喃道。
第106章
那个一身黑衣的高大剑修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眨眼间便落在附近。他收好了剑,神色冷峻,微微皱眉, 目光扫过三人,低声说道:“秘境内禁止私自斗殴杀人,你二人要和我去川省道记司走一趟。”
宋清和傻眼,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倒霉,遇到了巡视秘境的剑修。而且这个剑修看着修为不弱, 想抓他可以说是探囊取物毫不费力。
他的目光一转, 落在了陶仲文身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立刻朝剑修拱手,语气诚恳:“这位道君,此非私仇。我们发现了这妖物, 残而不败、衰而不死,为祸一方, 理应诛杀。”
秦铮听到“这位道君”之时,皱了皱眉头,而后才随着宋清和的视线, 看到了陶仲文身上的种种伤痕,而后才和陶仲文对上了眼神。
陶仲文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疯狂与怨毒,他的胸口剧烈起伏, 像是一只漏了气的风箱。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嘲弄:“破军剑……是你吗?”
秦铮的目光微微一凝,又扫了一眼陶仲文身上的几处致命伤,语气淡漠却带着一丝疑惑:“你还没死?”
陶仲文忽然狂笑起来, 那笑声断断续续,仿佛被胸腔中的破损气流切割得七零八落。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血渍越发刺目, 声音里却满是讽刺与怨恨:“怎么,只许你飞升登仙,不许我苟且长生吗?”
秦铮皱着眉头,目光转向宋清和,语气低沉:“清和,怎么回事?”
宋清和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剑修竟然会直呼他的名字,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亲昵?他与这人认识?不可能!他完全没有印象。可对方的态度又不像是单纯的威压,而是带着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宋清和迅速压下心头的疑惑,脑子里迅速翻涌起千百种可能。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脱身。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试探着开口:“这妖物想杀我……”他顿了顿,目光一转,落在江临身上,补充道,“……和我的道侣。我们被迫反击的。”
秦铮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江临,落在那缠绕着琴丝的双手上。
“道侣?”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
陶仲文也低低笑了起来:“看到了吗,怀真有新的道侣了。”
宋清和心中一紧。他总觉得秦铮对“道侣”二字的态度不对劲,甚至有些……不满?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坦诚的笑容:“是啊,我们二人乃是同心协力,才勉强压制住这妖物。若道君不信,大可仔细查问。”
江临也抬眼看向秦铮说道:“望道君助我二人诛此妖物。”
秦铮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着宋清和的神情,而后问道:“你不是要和楚明筠结契吗?”
听到楚明筠的名字,陶仲文和江临都变了脸色。只有宋清和莫名其妙——他怎么会和这种世家少爷浪荡公子扯上关系?
宋清和摇了摇头,说道:“道君许是记错了?并无此事。”
秦铮沉默了几息,目光依然锁在宋清和身上,神情难辨。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既然你没有和楚明筠结契,那你还是叫我夫君吧。”
此话一出,几人都变了脸色。
宋清和心里一阵发毛,觉得自己肯定是丢失了一大段重要的记忆。不然怎么会这么离谱,一会功夫冒出三个人都要当他的“道侣”?!他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一声干笑:“这……不好吧?”
江临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雨来临,手上的琴丝骤然收紧,似是想直接绞死陶仲文。他眼中掠过一丝悔意,心中又怒又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宋清和藏进太素洞府!要不是这个决定,这两人又怎么会有交集?!
陶仲文却是双臂用力,想要挣脱绑缚着自己的琴丝,大口喘息,冲着秦铮骂道:“他有新道侣了!他有新道侣了!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还能留住怀真?!你凭什么修炼无情道还想要他?!你飞升了!你走了!你难道不怕天道降下惩罚吗?”
秦铮听着,眉头微蹙,目光重新落在宋清和身上,语气低沉:“清和,他讲的是什么意思?”
宋清和一脸迷茫,满脑子问号。他摇了摇头,心想:这三个人的情绪都莫名其妙地激烈,可对他来说,这三人几乎都是陌生人。到底是谁搞错了?
反倒是江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目光在陶仲文和秦铮之间来回扫过,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他轻轻地吹了个口哨,声音悠扬又轻佻,仿佛在召唤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羽箭破空而至,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冲陶仲文的眉心!箭光如星,速度快得令人心惊。
“铛!”破军剑横空而出,剑光如闪电般劈开了那支箭矢,箭头被震飞,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几乎是同时,江临手中的琴丝瞬间松开,他如一道疾风般冲出,长剑如电,直直朝着陶仲文的脖颈斩下!
剑光凌厉,杀意四溢,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直逼陶仲文的要害。
“铛!”破军剑再次架住了江临的剑锋,火星四溅,剑鸣声震耳欲聋。
秦铮的目光猛然一沉,声音低沉中透着一丝怒意:“在我面前动手?!”
江临冷笑,剑锋微微一转,轻声道:“我杀了他之后,自会去请罪。”
两人随即大开大合地厮杀起来,剑气纵横,周围的砂石被激得四处飞溅。
陶仲文趁着混乱,猛地挣脱束缚。他扬手扔出几张五雷符,雷光炸开,砂石迷雾遮天蔽日。借着这片混乱,他一把将宋清和揽入怀中,迅速贴上一张定身符,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怀真,我们该走了。”说罢,便大步离去。
宋清和又气又急。妈的!怎么回事!三个男人抢人这种狗血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啊?!服了!!虽则手里还捏着沾雨剑,但宋清和此刻被贴着定身符,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只能在心中谩骂。
阿日娜的弓箭如影随形,箭矢一支接一支飞来,陶仲文起初还躲了几下,但很快发现这样影响行动速度,干脆不躲了,抱着宋清和蒙头闷气地往前冲。
——秘境的出入口就在驿站北三里外!
只要离开了这里!他就能彻底藏起来宋清和!
只要离开了这里,他就徐徐图之夺舍其他人!
只要离开了这里,一切就都有希望!
宋清和一边运气冲着那定身符,一边期望有人能来救救他。江临最好,秦铮也行。宋清和刚捅了陶仲文好几剑,这人太邪门,看起来不像是个大度的,宋清和心里真的有点发毛,真怕他报复自己。
陶仲文抱着他,眨眼间已离开登相营驿,朝着城北的方向狂奔。宋清和瞪着越来越近的传送石,心中一阵慌乱:这疯子不会真要把我藏起来吧?!他拼命冲击定身符,哪怕一丝灵气能流转也好,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就在他绝望得快要破口大骂时,一道黑色剑光从天而降,狠狠插在前方的地面上!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下一刻,秦铮从半空中稳稳落下,挡在二人面前,目光冷冽如霜。
“放开他。”秦铮低声道,语气平静中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陶仲文脚步一滞,冰冷的目光扫向秦铮。他抱紧宋清和,试图硬闯几次,却都被秦铮稳稳挡了回去。破军剑横在他们之间,剑气纵横,逼得陶仲文连连后退。
“你!”陶仲文怒极反笑,抱着宋清和猛地退开几步,眼中怨毒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一手紧扣宋清和,一手掏出几张五雷符接连扔出,炸雷轰鸣,砂石飞溅,但仍然奈何不了秦铮。他的声音尖锐而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林怀素!你都已经杀了怀真证道了!你怎么敢,还回来找他?!”
此言一出,宋清和心头骤然一震。他的呼吸一滞,脑海里反复咀嚼着“怀真”这个名字,以及那句“杀了怀真证道”。他心中咯噔一下:怀真……应该是我吧?可“杀了我证道”是什么意思?我不还活得好好的吗?!林怀素又是谁,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而秦铮则彻底愣住了。他原本冷冽的目光猛然一颤,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迷茫,然后低声重复:“我已经杀了怀真证道了……我怎么敢回来找他?”
“我怎么敢回来找他……”
“回来找他……”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这句话却像一把利刃,反复在他心中搅动。他的目光变得空洞,似乎看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画面。秦铮忽然捂住胸口,大口喘息起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看到了。
他看到天门洞开,金光倾泻如瀑,仙乐悠悠回荡在天地之间,仿佛苍穹为迎接飞升者而敞开。他看到天门之下,万千灵气汇聚成涌动的海潮,将整个世界映衬得如梦似幻,那光辉几乎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看到了。
云层密布,雷霆咆哮。一道道天雷撕裂苍穹,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疯狂劈下。他站在雷劫中心,周身剑气纵横,衣袂翻飞,似神似魔。每一次雷光击中他的身躯,那冷峻的脸上却无一丝动摇,唯有目光如冰,直视天门之上。
他看到了。
乌云下,那冷傲孤决的剑修躺在地上,血染白衫,目光却固执地凝望着天边的天门。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淡淡且释然的笑容。他望着云层间交织闪耀的雷光,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迎接一场注定无法回避的终结。
他最后看到了。
正是自己,手持破军神剑,剑尖贯穿那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滴落。他的手微微颤抖,但剑身却稳如磐石,刺入对方心口。
秦铮猛地后退两步,脚步踉跄,几乎靠在了传送石上。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随即猛地吐出两口鲜血。
“是我杀了他证道。”秦铮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脸上写满了茫然与痛苦,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踉跄摇晃。
就在这一片凝滞中,宋清和忽然感到一阵罡风扑面而来。他动弹不得,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惊惧,下一刻,他只见陶仲文的身影一闪,紧接着自己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滚了两圈,抬起头,只看见江临的身影从迷雾中杀来,手中长剑如霜,直指陶仲文。而他身旁不远处,是一截被斩断的右臂,鲜血喷涌,将地面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宋清和怔了一瞬,随即一个激灵,目光重新落在不远处的传送石上。他的心砰砰直跳,焦虑如同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这一切乱成这样,陶仲文根本杀不死!现在连秦铮都情绪失控!他已经顾不得江临了!他必须跑,马上跑,不能再拖下去了!
“快!快走!”宋清和在心里大喊,焦灼得浑身发热。他的眼睛牢牢盯着那传送石,目光中写满了迫切的渴望,仿佛那是他脱身的唯一希望。
而秦铮却在此刻抬起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宋清和的目光,炙热而执着,那眼神让他心神剧震。秦铮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声低哑的呢喃:“怀真……”
他以为宋清和是在看他。
秦铮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被那目光唤醒了某种沉睡的记忆。他踉跄着走过去,脚步虚浮却带着难以抗拒的执念。他低下头,颤抖的手指解开了宋清和身上的定身符。
宋清和猛地恢复了自由,顾不得其他,连一句感谢都没来得及说,手撑着地站起身,几乎是拔腿就跑,直冲向传送石。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马上逃!不能再拖下去!
然而,他才跑出两步,手腕忽然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扣住。
宋清和猛地回头,正对上秦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痛苦、渴望、挣扎交织在一起,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人吸入其中。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薄纸,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得像风箱。
“怀真,我回来找你了。”秦铮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笑意却因鲜血滑落而显得愈发凄凉。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沉。他心里隐约猜到秦铮误解了什么,但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他用力甩了两下手腕,试图挣脱秦铮的束缚,然而对方的手像铁箍一样死死扣着他,根本挣不开。
“放开!”宋清和咬牙切齿,眼里满是怒火。他目光扫过那传送石,心急如焚,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你不是杀了我证道吗?!你还好意思回来找我?!你放开我!让我走!”
秦铮的眉头微微一颤,眼中的痛意却不减反增。他紧紧拉着宋清和的手,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痛楚、执念、悔恨,交织成一片浓郁的深渊。
“怀真……”他低声再次唤道,拉着宋清和的手把他揽入怀抱。
“怀真个屁!”宋清和怒火彻底爆发,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恨不得立刻拔剑,一剑刺进秦铮的胸膛。他用胳膊肘狠狠撞向秦铮的胸口,咬牙切齿地厉声道:“林怀素!你放开我!你不是修无情道吗?!你这种人也配回来找我?!”
“林怀素……”这个名字一出口,宋清和心头猛然响起一道惊雷,震得他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一窒。他的身体僵住了,脑海中像是被一股巨浪掀翻,思绪翻涌。
林怀素……太素仙人!
宋清和怔怔地看着秦铮。这个人……竟然是九百九十一年前白日飞升的最后一人!
这如何打得过?
他彻底傻眼了,手脚冰凉,像是被天雷击中一般。他便是再愚钝,此刻也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怀素、怀真、怀章——这分明是同门弟子!
他怔然的目光落回秦铮身上,对方依旧沉默着,目光深沉得像是将要滴出血来。这一瞬间,宋清和仿佛从秦铮的目光中看到了他无法抹去的悔恨,那份情绪太过浓烈,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何必呢?宋清和叹了口气。人是你杀的,现在又做什么追悔莫及的情态呢?
但时间不等人!宋清和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江临。江临的剑气已经凌乱,步伐踉跄,身上的伤口血迹斑斑,而陶仲文却越战越疯狂,像是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的心猛地揪紧,呼吸都乱了几分。
江临若死,他不能独活!
宋清和的胸口一沉,压下所有的慌乱与恐惧,目光死死盯着秦铮。他咬紧牙关,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颤抖:“林怀素,你如果觉得对不起我,就帮我救救他!”
一句话出口,秦铮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的目光从宋清和的脸上缓缓移向江临,眉头微微皱起,眼底痛楚的情绪似乎更深了一层。
“你要我救谁?你的新道侣,还是旧情人?” 秦铮面上的悲哀之色更深了,那“旧情人”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宋清和心头一震,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半分犹豫。他直视着秦铮的眼睛,抬起头,目光坚定:“新道侣。”
秦铮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掺杂了太多情绪,苦涩、讥讽、绝望……复杂得让人心惊。
“好。”秦铮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好!”他忽然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陡然拔高,带着决绝与寒意。他抬手拔剑,剑光霎时间如雷霆炸裂,寒光四射。他手中的破军剑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回应主人的愤怒与不甘。
秦铮长身而立,目光如霜,冷冷扫向前方。他没有再看宋清和一眼,挥剑之间,杀气骤起,直冲陶仲文而去。
第107章
铛!
刻漏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回荡在空气中,像是命运的钟声敲响。陶仲文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怨毒的目光扫了一眼朝他走来的秦铮, 眼底闪过一丝不甘的疯狂。
铛!
钟声再响,刻漏盘微微震动,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这是他早已定下的时辰——丑时三刻, 阴阳交替,天道最薄, 最适合夺舍的时机。
陶仲文咬紧牙关, 不再犹豫。他以鲜血为引,气息骤然暴涨,周身灵力翻涌,狂风乍起。他连掷数张符箓, 符光在空中炸裂,化为一道道灵力屏障, 彻底困住了江临。紧接着,他屈指一弹,一张定身符破空而出, 直直贴在了江临的额头上。
江临的身形瞬间僵住,手上的剑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愤怒与不甘,却再也无法动弹。
陶仲文一只断臂无力垂下, 另一只手却强行拖起江临的身体,脚下灵光闪动,飞也似地冲向登相营驿站。
“江临!”宋清和的脸色骤变, 跟着追了上去。
秦铮急走几步,拔剑欲追,但又被宋清和的声音喊住。秦铮转头看他一眼, 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他一手搂住宋清和,御剑而起,紧紧跟了上去。
这一段距离并不长,陶仲文走得急,而他们跟得更紧。但等秦铮抱着宋清和一路追到二郎庙的后院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宋清和心头一冷。
地下的法坛陷入一片幽深的红光之中,烛火摇曳,燃烧时发出阵阵诡异的“噼啪”声,仿佛某种未知生物的低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和灼烧后的焦味。围着法坛有一圈乳白色的光圈,此刻正微微颤动,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如涟漪般扩散,将祭坛笼罩得如梦似幻,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江临静静地躺在法坛中央,面色苍白,生死未卜。陶仲文左手比了静心决指着江临的眉心,指尖一点灵光微微闪动,仿佛一柄即将刺入灵魂的利刃。
宋清和的眉心一阵剧痛,神魂印记像是被烈火炙烧一般,灼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江临,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
“快!”宋清和几乎是咬着牙低吼,手指死死抓住秦铮的肩膀,指尖微微发颤,“快救他!”
秦铮没有半点停顿,搂紧宋清和的手臂微微一紧,目光冷冽如霜。御剑冲进了那乳白的光圈,剑气卷起的风声如雷霆般震荡整个祭坛。
宋清和忽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被风托起,黝黑的长发在他的身边四散开来。
宋清和整个人悬浮在半空,周围尽是变幻莫测的金光画面,那些画面飞速闪烁,交织成一片灿烂却混乱的海洋。他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发现那些画面虚虚实实,像水波般扭曲漂移,根本无法聚焦。他的心猛地一紧,急切地环顾四周:“林怀素?你在哪儿?林怀素?江临!”
可四下空旷,回应他的,只有那片无尽的金光画面,像是将他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囚笼中。宋清和咬紧牙关,伸出手试探着触碰最近的一道画面,那画面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吸力,指尖刚一接触,耳边便炸开了一声低沉的轰鸣。
紧接着,他骤然失去了平衡,身体轻飘飘地坠下,直到双脚落地。
宋清和愣了一瞬,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触感真实得让他一时有些茫然。他抬眼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景色中:两座小山夹着一个幽静的山谷,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流过,而不远处,一座小院静静地伫立在山脚下。
“这地方……”宋清和微微皱眉,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仿佛是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他的目光很快被不远处一道练剑的身影吸引。
那是一位身着黑衣的剑修,剑光翻飞、大开大合,有横扫千军之势。宋清和脱口而出:“林怀素!” 那剑修却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剑招,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未被打扰。宋清和心下狐疑,但又不敢贸然靠近,生怕对方误伤。他只得转身迈步,朝着小院走去。
刚踏入小院,迎面便走出一个白衣剑修,眉目清隽,气质冷峻。宋清和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便径直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宋清和举着手,愣了一下。
“来了?比划一下?”黑衣的林怀素停下练剑,转头看向白衣剑修。
白衣剑修微微一笑,温声答道:“好。”随即拔出了一把软剑。两人错身而立,剑光交错,杀气弥漫,整个小院瞬间被剑气震得微微颤动。
宋清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涌起无数猜测——这就是林怀素和怀真?那怀章呢?他迈开步子,往院子更深处走去。
果然,他在一张木桌旁,看到了一个少年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画符。少年衣着朴素,神色专注,手中的符笔在符纸上流转,灵光微微闪动。宋清和走到他面前,试探着挥了挥手,见对方毫无反应,心下稍安。
宋清和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抬脚就朝着那少年踹去,脚尖刚刚碰对方的身体,忽然间,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猛地扯起。他骤然失重,身体再次漂浮在半空,周围的光影重新翻涌起来,将他包裹其中。
宋清和漂浮在半空中,心脏猛地一跳,好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林述彝……林述彝……” 陶仲文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让宋清和一阵胆寒。他在空中缓缓转了一圈,忽然觉得一道白衣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伸手触碰那画面,身体又一次失控。眼前的光影骤然碎裂,他再次坠落。
这次落地,是在一座繁华的城市之中。宋清和环顾四周,周围人潮涌动,花团锦簇的街景与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他皱着眉,目光在周围搜索,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江临!江临!”宋清和急切地喊着。他的目光忽然被一道白色的布片吸引,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扑去。然而,他扑了个空,那个穿白衣的人是秘境的一部分。
宋清和失望至极,就在此时,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宋清和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张苍白而虚弱的脸。
“江临!”宋清和一把抱住他,声音里带着急切与惊喜,“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
江临摇了摇头,声音低哑:“不太好……”他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而宋清和胸口的神魂印记也在隐隐灼痛,仿佛在回应江临的状态。
宋清和握紧了江临的手,语气急促:“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江临轻轻点头:“怎么走?”
“找怀章!”宋清和几乎是脱口而出,“碰到他,我们就能出去!”
宋清和环顾四周,试图从这拥挤的人潮中找到怀章的身影。然而,周围的人群密密麻麻,摩肩接踵,仿佛无穷无尽。他紧紧拉着江临的手,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一个寺庙。寺庙的周围香火缭绕,人群熙熙攘攘,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向前。
宋清和抬头看了看寺庙高耸的殿顶,心中一紧。他的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前方。他目光一转,落在寺庙门上,只见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逍遥园”。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群忽然自发地分开了一条通道,像海洋被人生生分成了两半。一位身着赭色僧袍的僧人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步履沉稳,面容平和,身影却仿佛自带某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仪。
“这是谁?”宋清和皱眉,低声问江临,“他们是来看这和尚的吗?他们三个道士来看和尚做什么?”
江临盯着那僧人看了片刻,目光微微一凝:“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鸠摩罗什大师。”
“鸠摩罗什?”宋清和一愣,但随即摆摆手,他对这个那个大师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怀章在哪里。宋清和目光扫过周围,却只能看到无数模糊的身影,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根本无从寻找。
那僧人已缓步登上高台,微微合十,轻声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声音低沉浑厚,仿若狮吼,竟让喧闹的寺庙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嘈杂的气氛被一股诡异的宁静取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高台上。
宋清和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氛围,心头微动。他转头看了一眼那高台上的僧人,随后又回过头,对江临说道:“我们去那个台上找他们。”
江临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宋清和拉着他的手,缓缓穿过人群,向高台靠近。然而,这次的感觉却与之前截然不同——每次穿过一个人的身体,宋清和便感到一阵钝痛,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排斥他。那种痛感不深,却阴魂不散,逐渐蚕食着他的耐性。江临的脸色也变得越发苍白,额角隐隐渗出冷汗。
宋清和咬了咬牙,强撑着继续向前。与此同时,台上的僧人已经开始讲经。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蕴含着某种平静却不可忽视的力量:
“今日讲《佛說妙色王因緣經》。佛曰: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宋清和边走边听,身体虽难受,但耳边的声音却清晰入耳。他忍不住皱起眉,心中对这经文的内容生出几分好奇。那僧人继续说道:“所谓‘由爱故生忧’,乃是说执着与贪恋便会生出忧愁。人爱其子,便忧心子饥、子寒、子不顺;人爱其夫其妻,便惧怕分离、变心。‘由爱故生怖’,亦是此理。爱财者忧财散,爱人者惧人离。”
那声音平静而缓慢,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宋清和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江临。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中一动,轻声说道:“这和尚还挺有意思的。”
江临低低笑了一声,随即点头,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敬意:“鸠摩罗什大士乃大乘中观派大师,在河西一带声名显赫,余威至今。”
宋清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继续拉着江临往高台方向走去。台上的僧人仍在娓娓道来:“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句是说只要能看破爱执,超越对人对物的依赖,便可心无挂碍,远离一切恐惧。比如……”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打断了僧人的话:“照你这么说,只有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之人,才能看破爱执了?”
宋清和心头一震,猛地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人群的另一端,两个男子和一个少年并肩而立,赫然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林怀素、怀真和怀章。
开口提问的,正是林怀章本人。他眉目带笑,语气中却透着一丝挑衅,目光直直锁定高台上的僧人。周围哗然一片,有人低声指责他冒犯大师,但林怀章完全不在意,只是定定看着台上的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神情平和如常。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有力:“善哉,施主所问,正是世人心中大惑。佛言:‘爱为忧怖之因’,并非教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而是教人放下爱执与贪恋,方能脱离苦海。”
他轻轻抬眼,目光如镜,扫过林怀章,继续说道:“世间的爱,虽为善因,亦为苦源。贪、嗔、痴、爱,皆为轮回之根,因爱而执,因执而苦。正因施主心中有所不舍,便难得解脱。”
林怀章闻言,冷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大师此言,看似高妙。可若没有父母、妻子、兄弟手足,我又要那解脱做什么?”
鸠摩罗什依旧神色不动,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如水:“施主所言,乃是未见大乘之真意。父母妻子、兄弟手足,皆是因缘聚合,缘生则会,缘尽则散。若施主执着于此,欲求其永恒不变,便是痴念。世间无常如朝露,执爱不舍,终将苦不堪言。”
林怀章的笑容僵住,冲着鸠摩罗什喊道:“你这臭和尚咒我!”
林怀素看他一眼,林怀章这才含恨闭上了嘴。
鸠摩罗什宽厚一笑,转向林怀素与宋怀真道:“施主,你二人皆为修道者,想必早已知晓,修行者若为情所累,便难以得见真如。唯有放下执念,方能见性成道。”
宋怀真微微一笑,也双手合十行了礼,说道:“多谢大师点拨。”
宋清和看着林怀章三人,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们的身上逸散开来,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仿佛某种命运的锁链正在悄然收紧。
“江临……”宋清和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下意识地握紧江临的手,指尖微微发颤,“我……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江临转头看他,虚弱的声音几乎要被周围的喧嚣吞没。
宋清和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撕扯感席卷而来,他和江临的身体被骤然抛向空中,再次回到了那片光影中。
“这是林怀章的记忆。”宋清和猛地想起了什么,目光死死锁住江临,“我们不能留在这!他要夺舍你!”
“我知道。可是怎么出去?” 江临苦笑一声,他面色苍白,皮肤近乎透明,看上去一阵风都能让他笑容。周围的光影打在江临的脸上,江临定定看着他。他笑了声:“我怕是不行了。”这让宋清和心脏一阵抽痛。宋清和此生未有过这种体验,他一手拉着江临,一手捂着胸口,眼神茫然,在心中想道:“难道这便是爱执?”
“不行!” 宋清和另一只手也拉上了江临的手,借力又环抱住了江临。“我们再试试!”说罢,宋清和又碰上了一块碎片,眼前光影碎裂,宋清和再次摔倒了地上。但这次他紧紧抱着江临。
“走,我们找找办法。打破这记忆可以吗?” 宋清和立刻爬了起来往周围看了过去。
还是那熟悉的小院,宋清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下读书的宋怀真,他看的认真,皱着眉头,嘴上念念有词。他扶起了江临,朝着宋怀真走了过去。
“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宋清和蹲在了宋怀真面前,冲着他挥手。宋怀真自然没有回应,宋清和一抬头,发现宋怀真看得居然是《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
“又是佛经。” 宋清和皱眉,“一个修道的,天天看佛经。” 宋清和站了起来,绕到后面看宋怀真的书,那书上一片空白,他听着宋怀真念道:“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是故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
宋清和退后两步,又抓上了江临冰冷的手,转头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林怀章。林怀章坐在树枝上,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但一直在看宋怀真。江临正在盯着林怀章看。
宋清和手上用力,夹住了江临的手指,问道:“我们怎么逃走?能在这个秘境里杀了林怀章吗?” 江临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都是发生过的事情,改变不了。”
就在此时,林怀素无声无息穿过了江临的身体,坐在了宋怀真旁边,两人肩膀靠着肩膀坐在了一起。
“如何?” 宋怀真抬头问林怀素。
“为真。” 林怀素说道:“郭马儿确已得道飞升。据说是受了吕洞宾纯阳子点化。吕祖给了郭马儿一把剑,让他杀妻,他不舍,但妻贺腊梅头颅见此剑便掉落了。随后郭马儿便自悟得道,白日飞升了。”
宋怀真眉头紧皱:“又是如此!难不成真要杀夫杀妻证道、破了爱执才得飞升?”
林怀素沉默不语。
宋清和叹了口气,把头放进了江临的颈窝里,闷声说道:“真没意思,我都猜到他们要干什么了。” 江临顺势摸了摸他的头道:“那我们离开这个记忆?” 宋清和摇了摇头,说:“再看看。” 宋清和心里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太素仙人杀夫证道的由来了。
过了半晌,宋怀真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忽然开口道:“即使如此,你我结契如何?到时候我们师兄弟各凭本事,总能飞升一个,也算不负师尊一番教导。”
林怀素明显愣了一下,迟疑道:“结契和爱执是不一样的。”
宋怀真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一笑:“我怎么不能爱你?”
就在此时,林怀章从树上跳了下来,一头扎进了宋怀真的怀里,蹭着他说道:“爱我罢。”
宋怀真笑着推开了他。
被推开的林怀章碰到了江临的身体,宋清和二人就又被那记忆场景抛了出来,浮在了半空中。
此时江临已经格外虚弱,宋清和能感觉到他生命和神魂的力量正在逐渐削弱。
“怎么办?怎么办? ” 宋清和慌乱极了。对了,江临在记忆碎片里的状态好过这里。宋清和心有所感,忽然反应过来——如果找个记忆藏起来,陶仲文是不是就无法影响到江临的神魂了?
宋清和说干就干,立刻找到了一片巨大闪着金光的记忆碎片,一头扎了进去。
——还是熟悉的地方。
那小院挂上了红幔,贴上了囍字,热闹至极。
宋清和一脸迷茫,带着点恐惧,对江临说道:“这里好眼熟啊……”
第108章
小院红幔高挂, 喜乐作响,宾客们穿梭其间,笑声与谈话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氛围。然而, 这热闹是他们的,宋清和身在其中,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宋清和压下了隐隐的恐惧, 转头看向江临。
进入这段记忆之后,江临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许, 气息也稳定了不少。宋清和略微松了口气, 可那种不安却像一根细针,深深扎在心底——神魂印记的高热依旧灼人,但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正一点点变淡。他不敢多想,若印记彻底消散, 会发生什么。
“得想个办法出去。” 宋清和吐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江临忽然拉住他, 将他迅速带到一棵古树后,目光冷静而警惕。他用下巴朝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示意:“陶仲文。”
宋清和探出头去,只看了一眼, 便明白了江临为何如此笃定。
那是林怀章,已经是秀丽的青年模样。他站在院子的边缘,身影略显单薄, 仿佛与这个热闹的婚宴格格不入,他的右袖口空空当当。
江临小声说道:“林怀章当年手没有受伤,他现在手断了, 应该是我刚刚砍掉了的缘故。” 宋清和心下古怪,林怀章既是千年前之人,江临为何笃定他之前的手没出过事?但他只是皱了皱眉, 没说出来。
“而且……刚刚进入他的神魂的时候,他到处找我,叫我的名字。但最近两次出去都没听到,”江临继续补充道,“他应该是进入了这段记忆,被困在这里了。”
宋清和没有说话,转身与江临对视一眼,眼神中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他闭了闭眼,低声说道:“这应该是林怀素和怀真的结契仪式,林怀章心有不甘,才会被困在其中。”
婚宴的热闹像是隔了层帷幕,传入他们耳中的声音忽远忽近。红幔高高挂起,风吹过时微微颤抖,仿佛一层薄薄的血雾笼罩在空中。宾客们的面容模糊得像水中的倒影,有人举杯敬酒时,动作僵硬得像是被定住了一瞬,又忽然恢复流畅,仿佛被人拉扯着的木偶。
宋清和抬头看向林怀章,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恍惚间觉得,这整场婚宴就像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噩梦,那些宾客的笑声仿佛从遥远的深渊传来,带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宋清和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轻声问道:“我们要出去,是不是得杀了他?但如果我们杀了他,我们的神魂会不会受损?”
江临沉默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杀了他或许是最简单的方法,但这里是他的记忆。我们一则不一定能赢过他,二则杀了他未必能离开此处。这里的规则,我们尚不清楚。”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林怀章,目光复杂,情绪在冷静与焦虑之间拉扯。他的声音低而坚定:“可是不杀他,我们还有其他路吗?”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婚宴的人群中,许久不动,像是在捕捉什么线索。红幔下的宾客们依旧在来来往往,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一群影子,只有林怀章的身影显得格外真实,像一根刺扎在这段记忆的中心。
“那是林怀素吗?” 宋清和忽然拍了下江临的肩膀,让他转头看另一边。
江临看了几眼,那人穿着一身玄衣,也在观礼的人群中,便摇头:“那是秦铮。”
宋清和点头问道:“太素仙人下界托生换了这个名字?” 江临点头,说道:“是。”
“你藏好了。” 宋清和对江临说,陶仲文在找你,我和秦铮是安全的,我去找他,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出去。
江临点头,温和一笑道:“好,我等你。”
说罢,宋清和便低着头混进了那些宾客当中,尽量不显眼地穿过了人群,来到了秦铮的身后。
剑修好像不喜欢被人碰到背。宋清和脑袋里不知道从哪冒出了这个想法,他顿了顿,绕到秦铮侧面,挥着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仙君,” 宋清和低声问道,“你有办法离开此处吗?”
秦铮转身过来,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抬头看着不远处那人,说道:“你变了不少,不止长相,还有心境。”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婚宴上人影攒动,笑声不断。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男子,眉眼清冷,正与对面的一个男子交谈。
宋清和心中一动。那人穿着喜服,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清癯消瘦,和宋清和之前看到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那是怀真?” 宋清和疑惑问道。
秦铮点头,继续道:“和你说话那人是大师兄。”
秦铮声音低缓,带着些许怀念:“他出仕为官,离开山门后,我们再没见过几次。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婚宴的热闹映衬得周围的一切越发虚幻。宾客们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笑声仿佛隔着一层水雾,忽远忽近。唯有宋怀真站在檐下,轮廓分明得几乎刺目,像是一根牢牢钉在这片记忆中的钉子。
“师父一共五个弟子。大师兄出仕,你我学剑,怀章画符,小师弟符剑双修。” 秦铮缓缓说道。
秦铮低声说道:“师父飞升前有两个愿望:第一,希望我们五人中有人能飞升;第二,希望上清派能传下去。我飞升了,但不知道上清派有没有传下去。”
“传下去了,赫赫有名。” 宋清和不敢打断,只能耐着性子附和两句,而后急切问道:“仙君,求您助我。我与江道友身体虚弱,不能久留此地。”
“上清派传下去了?” 秦铮问。
宋清和点头:“《上清大洞真经》和《真诰》是我辈入道必读。”
秦铮看着宋清和说道:“这书还是你帮着整理的。”
宋清和本来着急的不行,听到秦铮这么说,忽然明白了点什么,然后问道:“仙君的意思是……你们的师尊乃是陶弘景陶真人?”
秦铮点头:“正是。我们的师尊是陶弘景真人。”
“陶弘景……陶真人?” 宋清和瞪大了眼睛,呼吸一滞。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关于这位道教领袖的传闻,几乎不敢相信。
他看向秦铮,忍不住低声道:“那可是……道教的领袖啊!所以林怀章化名陶仲文,是为了纪念他啊……”
宋清和的心情复杂极了,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忽然间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怀真会提什么‘相爱再杀夫证道’这种荒唐的法子——上清派这种名门弟子,实在是太要脸了。师尊有愿望,就要拼命去完成,包袱实在太重了。
大概是找到了秦铮,让宋清和稍微放松了点。他有点乐呵地走神想到:还是我们合欢宗这种不入流的小宗门好啊,哪有这么大的压力?也不用师尊飞升了,徒弟还得拼命补天……
可是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师尊?
宋清和的眉头微微皱起,脑海中仿佛有一层厚重的迷雾。他记得自己有师尊啊,他好像是个……平时不太着调但关键时刻异常靠谱的人。可是……那人的名字,他想不起来了。
片刻后,他垂下手,苦笑了一声,强迫自己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的声音低而急切:“仙君,求您助我。我与江道友神魂虚弱,若再拖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秦铮终于转头看他:“这段记忆会再持续一段时间,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如何表达。宋清和注意到他的指节微微发白,捏着剑柄的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之后结束。那个时候我送你们出去。”秦铮的语气低沉,像是在掩盖什么。
宋清和先是心头一松,然后涌上了些疑惑:“在什么之后?”
秦铮闭上了眼,手捏着剑柄,吐了口气,缓慢说道:“在你要杀我,但被我杀了之后。”
宋清和怔住了。他听到了什么?怀真也想杀林怀素?!
他愣愣地看着秦铮,嘴唇微微颤抖,脑海中怀真的那句“我们师兄弟各凭本事,总能飞升一个”与眼前的秦铮重叠在一起,让他一阵头皮发麻。
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后背升起,那种寒意并非来自于秦铮,而是来自于自己。怀真……竟然有这种胆量?宋清和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是震撼,又是隐隐的敬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中无端地升起一种荒谬的骄傲:这才像话,这才像是我的前世!世人都说太素仙人杀夫证道白日飞升,焉知太素仙人的道侣也是同样打算。败者入黄泉,胜者登天门,理应如此!
秦铮低沉开口:“再过一炷香,怀章就会找你说话。然后,他会带你去竹林。”
宋清和抬头,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片竹林,便问道:“然后呢?”
秦铮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会向你剖白,求你不要和我结契。”
宋清和愣住了,而后对陶仲文涌出一阵同情来,这都快一千年了,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陶仲文还想着当他的道侣呢。
“我……不是,怀真同意了吗?” 宋清和有点艰难地问道。
秦铮看着不远处缺了一只手的林怀章走向了檐下的怀真,有点迷茫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宋清和看他一眼,说:“那你今天可以知道了。” 说完,宋清和就跟上了林怀章和怀真。
秦铮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垂下眼,握剑的指节发白,像是要将剑柄捏碎。他不知道怀真有没有同意,他看到两人抱在一起,显得他像个多余的恶人。
第109章
宋清和往江临的方向看了一眼, 示意他继续躲着。宋清和自己也不知道陶仲文能否感知到他的存在,只能尽可能小心地闪躲着,悄悄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一片小竹林。竹林清冷幽深, 风吹过时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宋清和犹豫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竹林里并不好藏身, 他不确定是否要冒险跟上去。他怕林怀章——或者说陶仲文,会发现自己。
就在他权衡时, 秦铮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没有说话, 只是拍拍宋清和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秦铮带着他在竹林外围绕了两圈,找到一条小路,路尽头有一块巨石, 刚好足以遮住两人的身形。
两人屏息藏在巨石后,才刚刚站定, 就听到了竹林深处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哽咽而急促,带着一股撕裂般的痛楚。
“求你了,别和他结契。求你了……” 林怀章像是随时会崩溃。他垂着头, 左手死死攥住宋怀真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你不是最疼我的吗?你答应过我的, 什么都听我的!你和我结契吧!”
宋怀真把手拿了出来,无奈道:“那会你才十多岁。”
见到宋怀真抽出了手,林怀章的声音变得尖锐, 眼中掺杂着痛苦与愤怒:“就算不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根本不爱你!为什么你非要选他?!”
宋怀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林怀章再次攥住了自己的手。他的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 声音轻而冷:“怀章,不是偏偏是他,是只能是他。”
林怀章猛然抬起头,双目赤红,像是被刺痛的野兽。他死死盯着宋怀真,声音带着尖锐的质问:“为什么?!就因为那个婚约?!我也姓林啊!你可以和我结契!”
宋怀真摇头:“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林怀章的目光仍旧死死盯着宋怀真身上的红色喜服,那鲜艳的颜色仿佛在燃烧他的理智,让他的声音微微破裂。
宋怀真沉默了几息,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和疲惫。他缓缓地叹了口气,语气低沉却透着一决绝:“也罢。你迟早会明白的。”
他低下头,思索片刻后,直视林怀章,语气冷然道:“我和怀素已入化神二百余年,我们三人四处游历,至今未有飞升的机缘。日子越久,便觉得飞升的希望越少。你也知道,近百年来三人飞升,均是杀妻杀夫证道。除了此道,我们也看不到别的可能了。既然有这条路,那我们便一定要试试的。”
林怀章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几分绝望的哽咽:“一定要这样吗?那你爱我罢……你杀我证道吧!杀了我飞升吧!”
宋怀真却是笑了,抬头摸了摸林怀章的头,说道:“我怎么舍得杀你。”
林怀章的声音几乎有些怨毒了:“你怎么舍不得?!你们做这种决定,考虑过我吗?他死你飞升或者你死他飞升,那我呢?这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怎么办?!”
宋怀真叹口气,说道:“还有小师弟呢。你们以后……”
“没有以后!” 林怀章猛然打断了宋怀真的话,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不要师弟,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宋怀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幽深如潭水。他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微的疑惑:“真的吗?”
林怀章被这一句问得愣住了,随即感到宋怀真在怀疑自己,他整个人都被激怒了,用力点头道:“千真万确!”
宋怀真低头一笑,右手摸到了腰间,用食指轻轻顶出剑刃,拔剑而出,将剑递到林怀章面前:“若如此……那需要破爱执的,或许是你。试试吧,杀了我。”
林怀章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剑,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宋怀真,眼底一片混乱。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是手一松,那剑“铛”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怎么可能杀了你……”林怀章声音微颤,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宋怀真蹲下捡起了那剑,放回剑鞘里,说道:“你哥哥可以。”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让人感到可怕:“他能对我下手,我也能对他下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结契。”
“可能剑修的心都硬吧。” 宋怀真自嘲地笑了笑。
“不行!不行!” 林怀章像一阵狂风般扑过来,用剩的一只手臂死死箍住宋怀真,仿佛要将他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你们不能结契!你们不能这么证道!绝对不行!杀夫便能证道,这肯定是假的。你们被那个秃驴骗了!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他说着,低头去寻找宋怀真的脸。他的动作急切又混乱,呼吸不稳,几乎带着一种失控的疯狂。他的目光像是被烈火灼烧,满是炙热的渴望,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要吻上去。
宋怀真站得笔直,他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挣扎,只是用一种冷静的目光看着林怀章,带着淡淡的悲凉,任由对方疯狂地吻他咬他。
宋清和看的清楚,叹了口气,心情复杂无比。求不得、爱别离,太苦了。就算他此刻和林怀章势如水火,他也生了些微弱的同情。他下意识转头看向秦铮,却发现有些不对——秦铮的位置站着一个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比秦铮更高,肩膀更宽,也穿着红色的喜服,气势如一座山压下来,仿佛天地之间的空气都因他而凝滞。宋清和猛地屏住了呼吸,后背发凉,心跳如雷。他这才意识到,这人并不是秦铮,而是——林怀素。
林怀素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而虚虚笼罩在他身体里的秦铮则是在看着宋清和。宋清和的目光从林怀素脸上移到秦铮脸上,再从秦铮脸上移到林怀素脸上。只觉这两人确实有几份相似。
林怀素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待多时。他没有动作,只是静静注视着竹林中的两人,目光深邃而冰冷,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与审视。片刻后,那林怀素终于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怒气,如雷鸣一般滚过竹林,掀起一阵无形的风。
林怀章僵住了,他转过头,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还抱着宋怀真,却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宋怀真则显得冷静许多。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走过来的林怀素,语气依旧从容:“你来了。”
林怀素看着两人,对林怀章说道:“放开。”林怀章白着脸,低下了头,手不甘心地放了下来。
而后,林怀素盯着宋怀真的脸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你和我结契,便是杀我为了飞升?”
宋怀真皱着眉头,疑惑道:“我们不是商量好的吗?”
林怀素反问道:“何时?”
宋怀真看着林怀素问:“我说了,我们师兄弟各凭本事,总能飞升一个。你不记得了?”
林怀素点头,又摇头,说道:“我说了,结契和爱执不一样。但你说可以爱我。”
宋怀真转头一笑,想说什么,张了两次嘴,又闭住了了。过了一会,他干脆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觉?”
林怀素高大的背影僵了一会。宋清和旁边的秦铮忽然小声说道:“ 自然欣喜若狂,只觉天公怜我。”
他竟然是这么想的吗?宋清和偏头看秦铮,回忆了一番,但在那段记忆中,他可没从秦铮的脸上看到什么欣喜若狂。
果然,过了几息,林怀素开口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对面的宋怀真笑了笑,然后问道:“你今日见到怀章与我亲热,又是什么感觉?”
秦铮低声应道:“急火攻心,嫉恨不已。” 宋清和转头看了眼秦铮,心想,这人还挺诚实。
隔着一块巨石,林怀素说出了同样的话。
“那便成了。” 说罢,宋怀真忽然拔剑,出其不意地冲着林怀素的心口而去。那剑速度极快,仿若闪电一般。林怀素拔剑格挡。两剑相交,金属交鸣之声如骤雨般密集,爆发出刺耳的声响。剑气激荡,卷起漫天竹叶,仿若一场绿雨从天而降。
“你为什么忽然拔剑?” 秦铮看着两人拔剑相向,对着宋清和问道,仿佛在寻求一个等了千年的答案。
“因为怀真已经确认你爱他了。” 宋清和看了眼秦铮,觉得这仙人虽则天资甚高,但脑袋不太活跃——这或者就是当局者迷吧。“既然有爱,那便可以破爱执了。”
宋怀真的剑快,快到只见寒光一闪,便已出现在林怀素的咽喉前,但林怀素的剑更沉稳,剑锋一旋,化解了来势汹汹的一击。宋怀真接连几个杀招,但林怀素只是滴水不漏的格挡。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宋清和看的眼花缭乱,暗自佩服。
“那你是想杀我破爱执吗?” 秦铮没看那两人,转头看着宋清和问道。
宋清和立刻正色:“我怎么敢对仙人起这种心思。”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秦铮问得分明是宋怀真是不是想杀林怀素。但他哪里知道宋怀真怎么想。就算宋怀真确是他的前世,宋清和又何从得知他的想法呢?
就在此时,宋怀真冷笑一声道:“果真没错。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林怀素,你的剑钝得不成样子了。” 说罢,他竟冒险用身体去撞林怀素的剑,只求寻个破绽。林怀素果然急退收剑,让宋怀真在肩膀上刺了一剑。
“你的剑意呢?你横扫千军之剑呢?” 宋怀真看着林怀素挑衅道,“优柔寡断,不堪一击!”
林怀素拿着剑和宋怀真周旋,说道:“我练剑不是为了伤你。”
秦铮低声说道:“我想了好多年,一直没想明白。你是想杀我飞升,还是想被我杀了助我飞升。还是说,你其实根本不在乎谁死谁飞升?”
宋清和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便盯着还在战斗的两人看。
宋怀真咄咄逼人,林怀素步步退让。林怀章站在旁边,看着焦心如焚。
“林怀素,出招。” 宋怀真冷静道。林怀素只是不断摇头。
“看来你也没有比怀章强。”宋怀真冷冷道,目光如刀,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你不如脱了这喜袍,让我和怀章结契罢了。”
林怀素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冷硬:“宋怀真,你当真要如此?”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宋怀真冷笑一声。
话音未落,他猛然出剑。剑光如电,快到几乎看不见影子,直逼林怀素的咽喉。林怀素眉头一皱,长剑横起,堪堪挡住了这一击。两剑相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冲击力将周围的竹叶震得漫天飞舞。
“你不杀我,我便杀你!” 宋怀真表情冷峻。话音未落,他猛然纵身跃起,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炽白色的弧光,直劈林怀素的头顶。
林怀素不得不全力以赴应战。他的剑大开大合张弛有力,将宋怀真的每一次进攻都化解得干干净净。但随着剑光交错,他的目光逐渐沉了下来:宋怀真的攻势实在太过凶猛,每一剑都带着决然的气势,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你真想杀我?”林怀素在挡下一剑后,目光一冷,低声问道。
宋怀真没有回答,只是剑势更快了一分。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
林怀素不得不再度全力以赴。他的剑光如土般厚重,将宋怀真的剑气层层化解。然而,就在两人再度交锋的一瞬间,宋怀真的动作忽然慢了半拍。
那是一个破绽,突如其来的破绽。
林怀素目光一凝,剑修的本能在这一瞬间占据了上风。他的剑锋如雷霆般刺出,直直刺向宋怀真的胸口。这一剑快到极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林怀素的剑刺中了宋怀真的胸口,贯穿了他的心脏。鲜血顺着剑锋缓缓流下,滴落在竹林间的地面上,染红了一片落叶。
林怀素的瞳孔骤然一缩,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剑拔出,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你为什么不躲?”
两人曾经交手无数次,每一次宋怀真都能轻松避开他的剑锋,每一次都能化解他的攻势。可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怀真……”林怀素的声音发颤,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的手想要抽回剑,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宋怀真轻轻后退一步,胸口的剑被缓缓拔出。他用手按住胸口,踉跄着退了两步,终于撑剑而立,努力不让自己倒下。然而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溢出,让他红色的喜服上沾上了一层暗色,宛如一朵凋零的血莲。
“不要……”林怀章猛地冲了过来,想扶住宋怀真。
“别动”。宋怀真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贯的冷静与威严。
林怀章的双手颤抖着垂在身侧,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中满是痛苦与绝望。
宋怀真缓缓坐下,而后仰面靠在一颗粗大的竹子上,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重量。他的呼吸越来越浅,目光却紧紧盯着林怀素,用气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林怀素没有回答,他站在那里,手中的剑垂在身侧,目光死死地盯着宋怀真。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翻涌的痛苦与无奈,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撕裂了一般。
秦铮站在一旁,同样沉默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茫然,又像是痛恨。他的目光不时从宋怀真的身上移到林怀素的脸上,似乎在寻找一个答案。
就在此刻,天上的乌云翻涌,深沉的雷鸣声从天际深处滚滚而来,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悲剧低声哭泣。劫雷的光芒在云层中隐隐闪动,映得整片竹林都笼罩在一片肃杀而庄严的氛围之中。
忽然,云层深处传来阵阵仙乐,音韵悠远,如同万古洪荒的回响。那声音从天而降,直入人心,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威压与神圣。
一道金光撕裂乌云,破开凝滞的空气,仿佛从九天之上降临,直直落在林怀素的身上。金光笼罩了他的全身,将他的身影映得如同一尊金色的神祇。光辉之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还沾着宋怀真的血。
林怀素的身形微微颤抖,他的目光从手移向前方,落在宋怀真的身上。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居然是真的。”宋怀真仰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地望着天际。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满足:“原来……真的可以这样飞升。”
秦铮不忍再看,偏过头去对着宋清和说道,“怀真是故意露出破绽让我伤他的,我不明白为什么。”
宋清和从未见过飞升之景,此刻全神贯注看着云层和林怀素,随后回道:“因为怀真不爱你。”
秦铮的瞳孔骤然一缩,他转头看向宋清和,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不爱我?”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金光中的林怀素身上,轻声说道:“怀真是你的爱执,但你不是他的。你杀了他,你可以飞升;他杀了你,他却无法证道。”
天上的金光愈发耀眼,劫雷终于落下,直直劈在林怀素的身上。林怀章扑倒在地,双臂颤抖着将宋怀真抱入怀中。他的手按在宋怀真的胸口,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林怀章在喊什么,但天雷大作,没人听得清楚。
宋清和看着林怀章,叹了口气,说道:“林怀章爱怀真,但是他不敢动手。你爱怀真,也敢动手。所以他选了你。”
宋清和终于转头和秦铮对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如果爱你,便不会让你杀了他飞升的。手刃道侣飞升,你要愧疚不忍千万年吧。”
秦铮木然点头。
宋清和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怀真只在乎飞升,不在乎你的感受。”
宋清和笑了笑,转头替宋怀真问道:“林仙人,飞升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