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合欢宗今天成功了吗?》 1、第一天 攻略对象已锁定 还有九十九天。 宋清和压下胸中翻涌的热意,吐了一口浊气。 他丹田空虚,经脉阻塞,身体灼热,隐隐带着点难捱的焦躁。 此刻他正捏着师尊给的名单,在秘境门口为自己物色“解药”。 一日之前,他失手炸了丹房,金丹溃散,从金丹境巅峰滑落到筑基后期。合欢宗几位长老研究半晌,得出结论:若不在百日内找到纯阳之身双修,宋清和必死无疑。 纯阳之身并不好找,幸好蜀中秘境开放,修士聚集,居然让合欢宗给他找到了三个。 他低头扫了眼名单。 破军剑秦铮,剑修,修无情道,元婴圆满,为人孤傲难驯。 天符阁少主楚明筠,符修,元婴中期,美如冠玉,富贵逼人。 清音宗弟子江临,琴修,金丹中期,为人温和。 双修搭子该选谁,宋清和自有决断。 距离秘境开启还有几个时辰,但此地已经人满为患了。大宗弟子三五一群,世家贵胄门客环身。灵光些的散修已经结队,但是也不乏有落单之人。 比如宋清和一号“解药”——江临。 江临正坐在一棵老树下,一身素白长衫,发丝如墨,垂落在肩头。他低着头,动作从容地擦拭着怀里的乌木古琴。察觉到宋清和的目光,江临抬起头,朝他淡淡一笑,那双凤眼眼尾略翘,带着一丝温和的弧度。 宋清和怔了怔,随后迅速低头。 江临,修为一般,长相一般,宗门一般。 独自一人,好下手。脾气不错,好上手。门派还小,好脱手。 综合这三点,江临是宋清和最好的选择。如果这个江临脑子也不好使,那就更棒了! 宋清和把名单放进了乾坤袋中,又翻找了一阵,挑了个拿得出手的礼物,朝江临走了过去。 “我观道友面生,似乎不是蜀中人士?”宋清和站在旁边看江临擦了会琴,开口问道。 “眼力不错。”江临手下没停,也没抬头,淡淡回了一句。 真够冷淡的。宋清和开始哄自己:冷淡是正常的!要追人家的是你!走火入魔的是你!想和人家双修的是你! 他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在下宋清和,邛崃山药王谷第三代弟子。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邛崃山确实有药王谷,但地头窄门派小,距此几百公里,一时之间也不好求证。宋清和全师门替药王谷欠下的情债已经数不胜数,到了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不愁的地步了。 听到药王谷三个字,江临终于抬起头,眉头微皱:“江临。” 短短两个字,却像裹了一层寒霜,不复刚刚的温和。 宋清和吃了瘪,心下有点委屈。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双手奉上礼物:“初次见面,不知道友喜好,为道友略备薄礼。” 宋清和拿出他手里的东西,回忆了下大师兄教的方法,深吸一口气,憋着没吐,硬生生把自己脸弄红了一点,伪装自己对江临一见钟情。 江临没打算接。 “此去三月有余,秘境内又不乏天寒地冻之所。清和特备九霄温魂炉一鼎,辅以九转凝炎丹,可保心火不散神魂安定。望道友笑纳。” 他脸上微红,神色带着几分忐忑,像是生怕被拒绝。 周围有人侧目——九霄温魂炉和九转凝炎丹都是好东西。 但江临头也没抬。 现在清音宗都这么有钱了吗?!这么视钱财如粪土吗? 宋清和有点困惑。换做他是个清贫音修,肯定早就却之不恭笑而纳之了。 贫贱可以移,完全没问题。 江临无动于衷,只是慢条斯理地收起羊皮,将古琴放入琴囊,站起身道:“无功不受禄,在下恕不能受此厚礼。” 宋清和被他那双凤眼盯着,心里有点发毛:“此乃谢礼。在下修为浅薄,孤身一人,但求与道君同行。如有机缘,定当再备厚礼。” 江临笑了笑,颇为刻薄地说道:“修为浅薄就别去送死。要求人,你不如去求求那边的破军剑秦铮呢?” 宋清和噎住了,差点没憋出一句“你才送死”。但他脸上却换上了更浓的羞涩:“秦道君修为虽高,但并非……并非……” 他咬了咬下唇,像是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似的,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卷羊皮地图,轻声道:“江道友,在下师门久居蜀中,小有经营,对此间秘境略有了解。清和愿赠舆图一份,求与道君同路。” 这话一出,侧目之人更多,还响起了小声的讨论。 宋清和明白财不露白,也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但离了秘境入口,他大概率就再也见不到江临了。 他有点不稳。 江临低头看着他手里的地图,又看了眼神情羞涩的宋清和,似笑非笑地问:“你确定?” 宋清和低声应了一句:“有劳道友照顾了。” 江临嗤笑一声。宋清和忽然间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完了,他肯定看出来我在装相了。宋清和心中一阵呜呼哀哉。 宋清和生怕江临再说出什么拆台的话,可江临只是往人群中扫视一圈,在某个方向上多看了两眼,而后又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羊皮地图,笑笑,说道:“那在下就收下了。” 居然……收下了? 宋清和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在心底给自己鼓了个掌!成功了!师尊!我出息了!没给合欢宗丢人!答应同路就是答应同吃,答应同吃同吃就是答应同睡,答应同睡就是……找人双修哪里要九十九天,我十日之内必拿下此人! 然而,没等他庆祝完,江临突然举着地图,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宋清和说道:“道友,你帮我在地图上指一下,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场都是耳目皆明之辈,他这话说出来,得有一半人知道他手上有张地图了。 宋清和一愣,抬头发现周围的人群已经隐隐躁动起来,数道目光落在江临手里的地图上。 完了。宋清和瞬间反应过来了,这人脑子真不好使啊?! 站在秘境门口看地图还这么高调?这和三岁孩童抱金砖于闹市有什么区别? 没有歹心的人,都能被勾出歹心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秘境六十年一开,并无地图公开流传。 每次都有人能在此间寻得密宝,突破境界,如能有一张地图,那寻求历练的修士自然更是如虎添翼。 “这位道友,我愿出灵石百块,求购秘境地图。”人群中有人说道,紧接着,更多人开始蠢蠢欲动,目光如饥似渴地盯着江临手上的地图。 “我愿出千块灵石!”立刻有人跟着出价。“我也想要一份!”“我也要。” 然而,就在人群骚动间,一个清越爽朗的嗓音从远处传来:“我愿以天符阁上品符箓百张,换道友的地图。”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从容与贵气。 人群自动分开,一名青袍修士缓缓走来。他身形修长而挺拔,五官精致,肤色白皙,泛着如玉般的柔光。 来人正是楚明筠,他尚且不知自己已经因为看起来难以高攀,第一个被踢出了宋清和的双修候选列表。 宋清和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美是真的美,仿若青山生孤竹,远观便已让人自惭形秽,谁还敢奢望去触碰? 楚明筠走上起来,目光先从江临身上扫过,而后停在宋清和脸上,微微一笑:这位道友,我修为也不错。不如,与我结伴同行。” “实在遗憾。”江临卷起了地图,敲了敲手心,声音中带着笑意,像是满意极了,“这位道友已经和在下结伴了。” “是也不是?”江临虽然在问宋清和,但是眼神紧紧盯着楚明筠。 宋清和点头,“正是如此。” 楚明筠看都没看江临,又上前一步,几乎靠上了宋清和,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道友,我乃天符阁少主楚明筠。和我结伴,岂不更好?” 他远看高冷,近看却眼带桃花,盯着宋清和的时候,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诱惑。 天符阁的大名,修真界无人不知,这诱惑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诱惑。 宋清和后退半步,他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羞涩笑意:“楚道友厚爱,在下心领,只是……已有约在先,不便失礼。” 宋清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楚明筠这种人,谁沾上谁倒霉。 楚明筠闻言,深深看了宋清和一眼,没再多说,只拱了拱手,道了告辞,转身离开了。 楚明筠没多看宋清和旁边的江临一眼,反倒是江临,兴味盎然地盯着楚明筠的背影看了很久。 宋清和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出来。 他来不及细想,时辰已到,人群开始躁动,秘境即将开放。 所以,当天晚上,半梦半醒的宋清和抓到正要跑路的江临之时,内心涌起一阵被背叛的浅浅伤感:早知道选楚明筠下手了…… “道君,你这是作甚?”宋清和在山洞靠外的位置打坐休息,还布了几个机关,防得就是江临逃跑。此时被惊醒,他满脸震惊与凄苦:“你答应与在下同路。” 江临整整袖口,笑眯眯地说道:“我母亲与邛崃药王谷略有渊源。” 宋清和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这是暗示我身份造假图谋不轨,已经被他慧眼识破了?! 江临笑着说道: “宋道友,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2、第二天 没有且差点被灭口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江临话音刚落,就看到宋清和的神色几番变换,最后定格在一种理直气壮的愕然。 在江临说出和邛崃药王谷略有渊源之时,宋清和还有点慌。但是,当他说出“我还抱过你呢”,宋清和的心就定下来了。 江临十有八九是在诈他。 宋清和都没去过药王谷,江临去哪抱他? “既有前缘……”宋清和撩了下耳侧的头发,目光在江临的脸上停留片刻,旋即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散在空气中:“那以后……就有劳道君多多照顾了。” 随后,宋清和伸伸脚,把不大的洞口更加严实地堵住了。 开玩笑,便宜夫君怎么能让他跑了? 江临许是不想多生事端,又或是真的觉得宋清和宗门真得在蜀中略有经营,顿了顿,又重新坐了回去。 此时东方微亮,天地俱静。启明星悬于天际,将远山笼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山谷中雾气渐起,寒风穿透洞口,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隐约还能听见远处林间鸟雀的低鸣。 山洞里,篝火只剩下些许的火星。宋清和目光灼灼盯着江临,山里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但是他眼中柔情丝毫不减。 “道友……为何偏要跟着在下?”江临坐好后,又迎上了宋清和的目光,顿了顿,还是终于问了出来。 宋清和心下大喜,面上确是不显,只是又屏住呼吸,半晌后才说道:“在下……对道君……一见钟情。” 宋清和说的很慢,把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还咽了一下口水,让自己看起来紧张到不行。 这是大师兄萧清煜的拿手好戏!听说大师兄的《纯情丹修对我一见钟情》曾斩获无数少男少女芳心!宋清和相信大师兄,也相信自己的演技! 自从知道宅男宋清和要出门找人双修,在宗门避祸的师兄师姐们十分慷慨,纷纷拿出各种绝密心法教他怎么钓人。 两天前宋清和还无心理会情情爱爱,而今自觉已经成为当地较为出色的恋爱专家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听到宋清和深情表白,江临竟是噗得一声笑了出来,摆明了一个字都不信。 笑这么开心。狗东西。 宋清和内心怨怼。 这人真没礼貌。 笑了两声,江临稍稍调整了坐姿,和宋清和拉开了一些距离:“道友大可直说,到底所图为何。” 洞外越来越亮,宋清和的剪影逐渐清晰起来。他眼中映着山洞中跳动的篝火,没看江临,轻声说道:“所图……道君片刻真心。” 真心是要情爱,片刻只讲一时。 不附加任何责任的情缘,少有人会拒绝。 宋清和演得极有信念感。 “真心……”江临带着点故意为难人的语气问道,“那你拿什么来换?” 拿什么换?还要真心换真心吗? 且不说宋清和本人有没有真心,江临自己心机不少,看着也不像个有真心的。 要不然……算了?不搞恋爱游戏了? 直接下药,快捷准确! 神州谁人不晓得合欢散的威力。 但这药也尴尬,下少了自己丢人,下多了对方丢命,实在不好拿捏分寸。 不撒合欢散,不是宋清和人好,而是纯阳之体死一个少一个。 江临没有难为宋清和太久,他随手指着宋清和身后,说道:“既要真心,不如先替我杀了那条赤炎蛇?” “赤炎蛇?!”宋清和转头一看,火红的蛇!腰粗的蛇!张着嘴的蛇!蛇信子都快凑自己脸上了!宋清和之前一!点!没!发!现!宋清和背上瞬间冒出了一片冷汗。 装什么柔弱啊!修为下滑之后是真的柔弱啊! 宋清和惊叫一声,和江临双修的愿望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赤炎蛇见宋清和转头,身上发力往前一窜,几乎将宋清和的头整个吞下。要不是江临拉了宋清和一把,宋清和整个人就要和那条巨蛇来个负距离亲密接触了。 宋清和和蛇拉开距离,胡乱伸手探入乾坤袋内,掏出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蛇头就是一下。 巨蛇的身体果然停了一下,应该是有点头晕眼花。 “真是独特的战斗方式。”江临居然还笑着。虽然说笑着,但是他也不忘解开琴囊。 “我是丹修啊!我还能怎么办?!”宋清和一边喊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甚至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狼狈地缩回山洞深处。 他手上拿着那个本打算送给江临的九霄温魂炉,此刻炉上符文泛红若隐若现,俨然一副防身利器的样子。 赤炎蛇缓过神来,又张开血盆大口,腥红的蛇信子疯狂吞吐。它摆动着庞大的身躯,炽热的鳞片在朝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泽。 江临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清越的琴音在山洞中回荡,带着一丝冷冽的气息。随着他手指不停拨动,音波化为一道道无形的锋刃,在空气中激荡出寒意。 “宋道友且退后些。”江临笑着说道,“这赤炎蛇以热量寻人,你拿着那个炉子,倒像是给它当靶子。” 话音未落,赤炎蛇已经朝着宋清和扑来。江临指尖加力,琴音骤然拔高。密集的音波在空气中激荡,形成一道道无形的气流,将洞内的温度搅得忽冷忽热。巨蛇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它头部不断转动,似乎在试图分辨真实的目标。 “有劳道友再来一下?”江临轻笑一声,十指连弹,而后那蛇竟然被困在当地痛苦挣扎起来,与此同时,宋清和手中的丹炉也轰然砸下。巨蛇吃痛,身子猛地一甩,却被江临的琴音牢牢锁住。 宋清和见机,大喝一声“闭气”,随后掏出一把五色药粉,撒向蛇头。 “这是?”江临退后两步,秉着呼吸,用气声问道。 “寻常安梦散”。宋清和回答道,“精炼提纯版。元婴以下,粘粉即睡。不用担心,便有劫雷,这蛇也醒不过来。” 果然,那赤炎蛇在药粉的作用下,动作越来越迟缓,眼中的凶光逐渐黯淡,最后身体一阵抽搐,盘成一团,沉沉睡去。 江临收起古琴,若有所思地看了宋清和一眼:“宋道友这药......” “也卖!”宋清和刚打算送上一个试用装,忽然意识到场合不对,连忙改口:“出了秘境,道君想要多少,清和一定双手奉上。” 这便是现在不能给江临的意思。 “这赤炎蛇像是已有内丹,如果用其他药放倒,影响内丹功效。”宋清和转了话题。 说话间,江临已经掏出小刀,在蛇身上开了个小口,用小刀进去寻找什么。他下刀利落,动作熟练,纤长的手指上连血迹都没沾上。 很快,江临找到了一颗金红色的内丹。他擦拭掉上面的血迹,举着内丹对宋清和道,“看来这是一颗金丹初期的真心。” 随后,江临随手把内丹扔给了宋清和,擦着手说道:“不值一提的真心。” 宋清和内心大撼,不是哥们,你自己不就是金丹中期吗?你是说自己的真心不值一提吗? 诶,不对。宋清和反应过来了,宋清和现下修为大减,看着撑死了也就是金丹初期,而且战斗表现又那么菜……哥们这是点我呢。 于是宋清和立刻表明立场:“清和虽然修为不高,但对道君的真心无可……”嘴上说着,宋清和已经顺手把内丹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我对你的真心不感兴趣。”江临说完,把刀塞回腰间,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宋清和的话。 而后,江临转头就朝山洞外走去:“天快亮了,就此别过。” “等等!”宋清和把九霄温魂炉也塞进了腰上的乾坤袋,着急忙慌地跟上了他,“秘境凶险,不如同行?” “我说过了,修为不行就别来送死。” 宋清和心里清楚。昨天江临愿意和他同行,不过是不清楚他的底细,不愿意轻易得罪。现在已知宋清和是个弱鸡,那就自然不需要虚与委蛇了。 “道君!”宋清和小跑两步,追上了江临,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只要十天,和你同路十天,我就自己退出秘境。求你了,我要证明给我师尊看,我已经很强了。” 宋清和给自己重新立了一个动机。 既然江临对于一见钟情之说,半!个!字!也!不!信!那宋清和也只能改弦易辙了。 别管什么由头了,先留在人家身边才是。 江临表情冷淡,一脸不关我事。 宋清和咬咬牙,声音里满是不甘:“八天!就八天,行不行?” 江临稳步向前,头也没回,仿佛根本没听到。 “五天!”宋清和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拿了我的地图,你言而无信。” 江临低低哼了一声,仿佛被宋清和的样子逗笑了。江临停下脚步,转过头,眸光闪烁,盯着宋清和的眼睛,轻声说道:“不要对我撒谎。” 宋清和心下一紧,脑袋飞速转动,什么谎?一见钟情?证明给师尊看?还是别的? 他正想着,江临又是低声笑了出来。 “你的演技……”他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真得很差。” 江临说完,却没有转头离开,反而站在原地,好像是在等宋清和落后两步的宋清和。 宋清和眨了眨眼,不知道事情如何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但他立刻打蛇上棍,理直气壮地跟了上去。 江临软化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江临要再赶他,宋清和也会继续跟着。 俗话说得好:烈……男怕缠郎啊! 合欢宗诸位前辈门人师兄师姐,都已经印证过这一点了! …… 正午时分,山谷中雾气早已散尽。阳光穿过树冠,在林间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宋清和跟在江临身后,一路讲着蜀中趣闻。江临时而轻笑,时而应和,倒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突然,江临脚步一顿。 “怎么了?”宋清和凑上前去。 江临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带地势有些古怪。” 走了两步,又有些细微的声响传来,宋清和一愣:“道君,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走吧。”江临轻描淡写地说,抬脚继续登上一个覆满柏叶的土坡。 宋清和跟着走了两步,上了坡,下了坡,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盆地。 忽然间,从盆地四周的边缘涌出无数条蛇,密密麻麻地向中心游动。眨眼间,活蛇将整个盆地填满了大半,仿佛流动的地毯。 宋清和看的头皮发麻,他认出了几条本地常见的青竹蛇和乌梢蛇,但更多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有鳞片呈现诡异紫色的,有头部扁平如三角的,甚至还有通体雪白、眼睛血红的异种。 “二位道友留步。”一个阴冷声音从树影后传来,紧接着,身着墨色道袍的修士缓步走出。他面容削瘦,眼神阴鸷,微微作揖道:“在下姓陆,乃是这些灵蛇的主人。多有打扰,还请见谅。方才那赤炎蛇与我有些渊源,不知二位可否将内丹还给在下?” 宋清和下垂的右手微微捂住乾坤袋,下意识地看向江临,却见对方一脸淡然,似乎并不意外。 “我要是你,本命灵宠内丹被夺,我就不来送死了。”江临轻描淡写地说道。 陆姓修士勃然变色:“你!”他手掐法诀,周围的蛇群开始涌动。 “无趣。”江临轻叹一声。 宋清和只觉眼前一花,江临的身影已经掠出。那些扑咬而来的毒蛇竟像被一道无形的风墙隔开,根本无法近身。他看见江临素白的衣袖翻飞,指尖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芒,出手的角度诡异而刁钻。 “道君小心!”宋清和看见几条蛇从侧面袭来,想也没想就用了牵机之术。粉色的气机如丝如缕,缠住了那几条毒蛇,几条蛇登时掉在地上。 宋清和修为尽失,这一招用得太急,立刻便是喉头一甜两眼一黑。 “你……你是……”陆姓修士的脸色骤然惨白,额角冷汗直冒,仿佛认出了江临。他张了张嘴,却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是谁啊?!怎么还吊人胃口啊! 宋清和喷出一口血,晕过去前只来得及想:不是,夫君你谁啊?! 而后,宋清和想到更加可怕的可能性:不是,夫君你别给我灭口了啊! 3、第三天 没有但候选人增加了 宋清和恢复知觉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丹田的钝痛。 每一次呼吸,他的丹田都像被轻轻撕扯了一下。那种淡淡的痛感并不激烈,却像慢慢燃烧的火苗,渐渐沿着筋脉蔓延开来,带着一丝燥热,让他全身都有些酥麻。 宋清和睁开眼睛,发现江临正抱着他在山道上前行,步伐稳健,姿态从容。 那一刻宋清和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虽说他是打定主意要和江临双修,可这还是他头一回和人有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倒也不用公主抱吧! 犯规了! “醒了?”江临察觉到他醒了,低头看他一眼,神色和之前一样冷淡,“周围没有合适的休息地点,又担心刚刚那人还有同伙,所以只能这样带着你赶路。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宋清和喉结动了动,张了几次嘴,最后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话:“那个......你可以背我啊......” 江临没停,继续走路。宋清和的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江临难得露出一丝尴尬:“不太方便。你刚才......顶着我。”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宋清和脑门上。他“腾”地一下从江临怀里跳了出来,差点一头栽进路边的灌木丛里。 色狼! 变态! 宋清和心里尖叫道。 色狼竟是我自己! 宋清和连忙摆手拒绝了江临的好意,示意对方往前走,别管自己。 他捂着额头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脸几乎要烧起来了。 好消息,老公没有灭口我!老公没有抛下我! 老公是好人! 而且……江临也没问宋清和为什么忽然晕倒了过去。 虽然大概率是不在乎。但宋清和很高兴不需要再次撒谎。 想到这,宋清和内心难得有点愧疚,这么个好人,怎么偏遇到我了呢。 罢了罢了,踹掉他的时候,多送点丹药给他防身。 也算是不负一段情缘了。 不过,因为急于表现出真假混合的羞怯,宋清和可以顺利假装自己已经忘掉了最重要的事情——江临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琴修会在战斗的时候伸腿踹人的,没有!事实上,绝大部分琴修,尤其是弹古琴的,因为习惯随时席地而坐开始表演,膝关节多少有点问题。 合欢宗某位以琴修为副业/幌子的师兄,多少就有点罗圈腿。宋清和不敢和师兄说,但是不代表他看不到! 想到这,宋清和偷看了一眼江临的腿,笔直修长,健壮有力,先是啧啧两声,又在心里觉得这人大概八成或许不是个琴修。 但是不是琴修有什么要紧。管他是琴修还是修琴的,能来双修就是好修。 而且……江临肯定看到宋清和用牵机了。 牵机是合欢宗特有的功法,可以窥察天地间声息,借气而动,使用精纯者可以无色气息洞察人心,初入门者则可以粉色气机驾驭外物。 宋清和情急之下用出了牵机,但凡江临在修真界有三个以上的朋友,都能遇到牵机的苦主,听上一肚子合欢宗爱恨情仇故事。 因而,宋清和笃定江临在看到牵机之后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了。 两天连掉马甲,宋清和已经麻了。 自我介绍是药王谷弟子,转头说自己是丹修,过一会就用了合欢宗功法。 宋清和看自己都觉得演技拙劣骗术极差。 诶……要不然还是下药吧。 夜色渐深,山风习习。积雪覆盖的山峰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远处的林木在暗处起伏,如同沉睡的巨兽。 江临找了个避风的山洞休息。洞口不大,内里却颇为宽敞,洞穴四壁上爬着星星点点的青苔,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青绿色光芒。 宋清和挑挑拣拣,最后在离江临三步远靠近洞口的地方坐下了。这个地方既不会离江临太远,也能防止他随时跑路。 宋清和也不敢离江临太近,洞内潮湿的气息混合着山间的寒意,让他觉得浑身发烫,丹田的空虚感更加明显了。 虽说想要和江临双修,但是现在……不到时候。 “这里应该快到大雪山了。”宋清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环顾四周。 秘境倒是和蜀中别无二致,连空气里都带着熟悉的湿润。远处的山峦叠嶂隐没在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 山洞里,江临正在整理行装。月光从洞口斜斜地照进来,在他白色的长衫上投下朦胧的光晕。 “宋道友对此地很熟?”他的声音已经不像第一天一样冷淡,在山洞激起一些回音。 “略知一二吧。”宋清和想了想,继续道:“这觅情谷每六十年开启一次,地貌虽然随机变换,但始终维持着蜀中的山水形态。但山中天气多变,秘境中气候更是诡异,还有遇到异兽歹人风险。因此,就算是金丹修士,最好也不要在夜晚赶路。” 宋清和一边说着,一边往山洞里缩了缩。雪山夜间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但他却不敢再往洞里挪挪,生怕再靠近一点江临。 在冷死和热死之间,宋清和选择有尊严不痴汉那种死法。 “所以此间秘境叫觅情谷?”江临轻抚琴弦,琴音在山洞里缓缓回荡。那把漆黑的古琴搭在他膝上,琴身上隐约有暗纹流转,在幽暗中若隐若现。 宋清和觉得不对,问道:“道君不知道?这觅情谷可是太素仙人飞升时留下的道场。” 他心下纳罕,江临都不知道这个秘境是什么,千里迢迢从东海到蜀中来干嘛啊? 随后,他又恍然大悟,其余修士大概只称这一秘境为“太素遗境”,觅情谷这一称呼反而不常见。 想到这里,宋清和脸上一热,然后说道:“蜀中大派合欢宗经常于此寻觅情投意合之人,所以合欢宗叫这个秘境觅情谷,我们药王谷小门小派,也跟着这么叫了。” 既然江临没完全把宋清和的伪装撕破,宋清和还是倔强地维持了药王谷弟子的人设。 “但是”,他又正色道,“这个称呼也与太素仙人有关。” 宋清和一直盯着江临的下垂的衣角看,此时抬头,和江临对上了眼神。江临正等着下文,黝黑的瞳孔中颇有兴味。 “太素仙人在此飞升,留下四句教。”宋清和说完,故意停了停。 “什么四句教?”江临追问,果然上钩。 得了,没跑了。宋清和心里清楚了,这人绝不是清音宗琴修,他要不是来自东海以东,要不来自西域以西。 在神州境内,太素仙人的四句教可谓尽人皆知,小儿能诵: “天门铜锁生寒霜,人世旧桥断流光。青使路断千年月,一缕情魂渡死荒。 “相传九百九十一年前,太素仙人修至化神境圆满,停滞五百年,进无可进。为求大道,太素仙人断情绝欲,最终亲手斩杀道侣,以证天地无情之道。 “此后,天雷轰鸣,九日不止。太素仙人于劫雷中飞升,天门洞开之际,留下了这四句诗。 “这首诗最初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太素之前,百年之中,总有四五化神期修士飞升。然而,自太素仙人后,纵然人人都修无情道、纷纷效仿太素故事,神州再未有人飞升成功。 “至今,已有九百九十一年。 “此处正是太素仙人飞升之地。仙人诗曰:‘一缕情魂渡死荒’。因而,许多修士慕名而来,试图以情渡死,觅得升仙之机。久而久之,这片秘境便得名觅情谷。” “所以,这里处处是情。”宋清和嗤笑一声,“但一群修无情道的人,偏要在这寻情觅偶,说来还真是讽刺。” 江临忙着生火,没接话,山洞内温度上来了,但气氛一下冷了起来。洞外风雪声愈发大了,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一长一短,一动一静。 而后,一夜无话。 进入秘境第三天破晓前,宋清和又被从梦中中惊醒,他心里有点生气,怪江临居然还想跑。 就在宋清和打算故技重施堵住江临之时,洞外传来一阵嘶吼。那声音由远及近,看起来离他们越来越近。宋清和心下一惊,暗道不好。 他翻身坐起,踢散燃了一夜的火堆,然后拿出藏神丹,不容拒绝地塞进了江临的嘴里,又按着江临趴在了地上。 不知来的是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清和修为丢失大半,江临的修为如何并不清楚。两人藏起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一直到趴到江临身上,感觉到靠着对方凉凉的,还怪舒服的,宋清和才想起来自己的情况。 “你……又戳到我了。”江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气音。 就在宋清和手忙脚乱从江临身上下来的时候,洞口处忽然闪进来一个人。 只见那人身影在洞口若隐若现,手中符箓如雪片般飞出。每一张符箓都在空中炸开,雷声阵阵,化作金光电网,将那头黑影笼罩其中。那妖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很快又挣脱开来,朝着洞口扑去。 就在这时,一道琴音从暗处响起。那琴音阴冷刺骨,带着极强的杀意。 宋清和一愣——江临什么时候起身的?他刚想开口,就见那道琴音化作银色剑光,直取洞口那人的后心。 然而剑光还未近身,就被一道金光挡住。那金光来自洞口之人的衣襟,仔细看去,原来道袍里侧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此刻灵光流转,将那攻击尽数化解。 此时,洞口之人已经解决妖兽。他躲过江临下一次攻击之后,朗声说道:“在下天符阁楚明筠,误入宝地,实在抱歉。” 楚明筠?宋清和探出头去细细看了看。 那人站在洞口,身形笔直如竹,脸上半明半暗,眉目如画,眼神清冷,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难以接近的寒意。他发髻略散,几缕青丝垂落在肩头,显得有些狼狈,但即便如此,依旧是绝世风姿,教人移不开眼。 宋清和看得啧了一声,在心里默默评价:恩,这候选老公二号确实好看。 江临收了琴,非常慢地笑了笑,收了琴,往旁边让让,然后说道:“楚道君请自便。” “叨扰了。”楚明筠听到后,立刻侧身进入洞中。 楚明筠进洞之后,立刻在洞口拍了几张符,转头说道:“后面还有几只天魔噬魂兽,在下布了符阵,它们发现不了这里,我们暂且避其风头。” “果真是二位道友!”楚明筠转头一看,显然立刻认出了宋清和和江临,语气相当惊喜。 江临听到这,无声笑了一下。 “上次匆忙见面,还未请教两位宗门名讳?”楚明筠说着二位,但却盯着宋清和一个人。 宋清和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佯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没开口。 他是来要地图的吗? 还是……别有所图? “在下姓林。”沉默了一会,江临主动开口道。 楚明筠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林?!”宋清和一愣,名碟路引上不是都姓江吗? 怎么忽然不装了? 随后,宋清和也反应了过来,他暗自吸了口气。“姓林!” 4、第四天 道心要稳啊! “林……道友?”楚明筠显然也颇为神动,“不知道友郡望何处?” 江临盯着楚明筠,嘴巴微张,用气声挤出两个字,“西河。” 这两个字落地的瞬间,楚明筠的瞳孔猛地收缩,连宋清和都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 西河林氏……宋清和暗自吸了口气……这不就是百年前被灭门的世家吗? 修真界承平日久,邦无征伐邑无交兵,虽则人间偶有民变,但从未影响到修真界。 百年来第一骇人听闻之事,便是西河林家灭门惨案。 林家之案,无缘无故,无头无尾。林家上下大小三百五十一口横尸宅内身死道消,林家家主林毓江莫名死于百里之外,林毓江之妻下落不明。林氏之祸,谣传颇多、演义遍地,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西河?!”楚明筠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你是林家后人?”随后,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友令尊令堂为那位仙君?” 洞外晨雾渐起,水汽沿着石壁往里渗,将空气染得更加潮湿。江临隐没在山洞深处,温和地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楚道友误会了,在下一介散修,父母皆为凡俗之人,与西河林氏并无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楚明筠挽了挽袖子,没有再追问江临的名字。 随后,楚明筠整了整略散的发髻,他目光越过江临,脸上如坚冰融化般的笑容,对宋清和说道:“不知这位道君师承何处?尊讳为何?” 宋清和看了一眼江临,不想再提自己的邛崃药王谷三代弟子的威名,更不想只说什么合欢宗不合欢宗,于是便隐去了门派,只道:“宋清和。” 楚明筠目光恳切、声音低沉。“宋道君,如果你能答应在下所求,我天符阁愿意为宋道君效犬马之劳,百死不辞。” 宋清和明白了,这又是来要地图了。 早知道楚明筠这么想要这个地图…… 宋清和心下懊悔。 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楚明筠继续开口:“丹药符箓,金银珠宝,道君随意开口。宋道君若能赠我地图,便是雪中送炭。如可与我结伴,襄助一二,更是锦上添花。” 宋清和后悔的心都痛了。但江临在旁边,他也不便在面上露出什么神色。 江临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楚明筠。 见江宋二人都没有心动之意。楚明筠咬咬牙,又深吸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家姐于六十年前意外陨落于此间秘境。在下不求机缘不求重宝,但求能为家姐收敛骸骨。” 他站在洞口,初升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贴在了墙壁上。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落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原来楚明箬竟是死在了觅情谷?! 宋清和对楚明筠的姐姐楚明箬有些印象,此人乃不世出的符修天才,占尽鳌头二十余年,为神州修真界一时之选。想要和楚明箬双修的合欢宗修士不论男女不知几何。 楚明箬已经多年未见音讯,旁人只道是闭关修行,没想到竟是死在了觅情谷! “秘境外人多眼杂,在下不敢轻易以实相告。在下连日追寻二位道君踪迹,今日得偿所愿。当真感念灵宝天尊垂佑。还望二位道君慈悲成全。” 楚明筠双手握拳,朝宋清和二人躬身拜了拜。他的发丝垂落,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你跟踪我们?!”宋清和脱口而出。他转头看了看,发现江临面上平静如水,不露一点惊讶之色,显然是早就知道。 江临的修为……怕不止金丹中期。宋清和心道。 随后,宋清和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那个姓陆的修士……” 楚明筠微微点头,“是与天符阁有旧。” 居然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宋清和都有点佩服楚明筠了。 楚明筠先是在秘境门口说要结队同行,被拒绝,就找人暗算江临和宋清和想抢地图,发现暗算不过,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谁知道打开的是天窗还是什么鬼东西。 但楚明筠此刻言辞恳切:“找到家姐尸骨,在下愿意竭尽所能酬谢道君。” 楚明筠长得好,此刻整张脸在昏暗的天光中显得格外忧伤,眉梢眼尾都是痛楚。 宋清和真的开始佩服楚明筠了。这是体验派演员啊! 宋清和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江临忽然开口:“既然如此,于情于理,我们是不得不帮了。” 江临看着宋清和,假装征求意见:“你觉得呢?清和?” 宋清和能说什么?他自己都是耍赖皮留在江临身边的。现在多个楚明筠,说不定还能和江临多在一起绑定一会呢。 而且……宋清和心中一动。 万一江临这边不顺利,多楚明筠一个备选,也是好的。 ………… 据楚明筠所说,楚明箬的尸体在大雪山中的某个寒潭里,这寒潭能保得尸身不朽,所以他才执着想要替姐姐收尸。 大雪山方圆甚广,秘境仅仅开放九十九天,如果没有地图,楚明筠一个人不知道要找到哪年哪月去。因此,他才屡次三番,想要和宋清和与江临结伴,或者干脆夺走那张地图。 和楚明筠结伴以来,本就不慢的行程简直开了双倍速。要不是楚明筠还有求于人,宋清和都怀疑他晚上都不想要自己休息。 进入秘境第三天和第四天,宋清和都在闷头赶路,连和江临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偶尔找江临借口水喝,靠着江临休息片刻。 江临没有反对,反而格外纵容宋清和若有若无忽多忽少的身体接触。 只不过……宋清和一抬头,就能看到楚明筠含义不明地盯着自己和江临。宋清和一看过去,楚明筠便会对他温和一笑。 气氛不太对。宋清和怀疑江临也偷偷进修表演了。每当楚明筠看过来的时候,江临就会格外温柔,格外耐心。 你小子前两天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但宋清和已经管不了是谁演给谁看了,他每天忙着勾引江临呢。 宋清和不得不这样。他丹田的疼痛一天比一天强。金丹刚刚破碎那两天,宋清和的身体大概还没反应过来,每天嘻嘻哈哈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这几天,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从自己体内溜走。 好想和江临双修啊……宋清和阅读过于庞杂的劣势到底显现出来了,他每天脑袋乱糟糟,都是些诸如“真恨不得现在就办了你!”“你是在逼我要了你!”的东西在动态滚动。 到了进入秘境第四天傍晚,三人终于摸到了大雪山脚下。 夕阳西斜,最后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连绵的雪峰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积雪反射着温暖的余晖,仿佛整座大山都燃烧起来。山腰处的白雾在金光中翻涌,如同流动的琼浆,与天际的晚霞交相辉映。 但这壮丽的景色并未持续太久。随着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金色褪去,寒风呼啸而来,呜呜作响,仿佛恸哭。整座大山重新披上了它冰冷的外衣。 宋清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臂。这一带的温度比秘境入口更低,空气里的水汽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漂浮在四周。对修为受损的他来说,这样的天气并不友好。虽然他身体持续高温,但是又总觉得冷的不成。 不过,也多亏这几日活动量不小,消耗了些精力,否则宋清和早就又没脸没皮的黏在了江临身上了。 “你很冷吗?”走在最后的江临往前几步,和宋清和肩并肩走着,言语之间颇为诧异。寻常修士入了金丹境之后便不饥不寒,宋清和如此情状,难免让人诧异。 “我是不太舒服。”宋清和带点调笑答道,“如果阿临愿意扶一下我,那我能好个八九分。” 自从江临说自己姓林之后,宋清和总不能在楚明筠面前再叫他江道友,于是只能含含糊糊地喊他阿临,听起来和“阿林”也差不多。 下一刻,江临抓住了宋清和滚烫的手。 江临的手修长而白皙,指尖带着长期抚琴而生的薄茧,却又不失温润如玉的触感。他的手并不是很烫,但也绝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度,让宋清和的身体里的火气一下消去不少。 宋清和愣了一下。他原本只是想调戏一下今天格外少言寡语的琴修,没想到对方竟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那双手比他想象中还要温柔,轻轻握着他的手,既不会让他觉得压迫,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咳,阿临这么主动的吗?”宋清和试图用调侃掩饰自己微微加速的心跳。这绝对不是因为心动,他对自己说,一定是江临的体温刚好中和了他体内那股焦灼的热意,才让他觉得舒服。 我双修完就要跑路,我双修完就要跑路。 宋清和默念几遍,定了定自己马上就要破碎的道心。然而,他还是低着头,一点都敢没看江临的神色。 “手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江临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药王谷修士也是医者不自医吗?” 走在前面的楚明筠闻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神色微妙地看了眼宋清和,又扫了一眼两个人紧握的双手,说道:“原来宋道君竟是药王谷医修?” 5、第五天 不要对他好奇! “我乃……”宋清和搜肠刮肚,想要弥缝过去。 宋清和还没找到借口,异变陡生。 原本还残留着的一点暮色消失得格外迅速,乌云如墨般泼洒开来。头顶的天空在短短几息间便阴沉得不正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夜幕提前拉下。寒风骤起,呼啸着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刮得人睁不开眼。 宋清和只觉背后发凉——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每次他要倒大霉之前,都会有这种预感。果然,变故接踵而至。 江临突然松开他的手,将背负的古琴取下。宋清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琴弦震动。 “有东西。”江临低声道。他手指按在琴弦上,神情专注。 风雪中隐隐有什么人手脚僵直地走了过来,但他们动作僵硬,看起来不肖活人。 “这是什么鬼东西?”宋清和立刻掏出了自己已经用趁手了的小炉子,和江临背对背站着。虽然他现在修为不稳,但毕竟曾是金丹修士,总不至于真的露了怯。 只是宋清和仙侠处境尴尬——他既不能用合欢宗的功法,又不会什么像样的医修手段。这种时候装医修还真是……不容易啊。 话说医修应该怎么打架?扔刀还是刺针? 宋清和发现自己一样都不会。 楚明筠也皱着眉头,取出了符箓,神色凝重。 “那是……尸傀……”楚明筠低声道,“传闻大雪山中有远古战场,但没想到真的……” 话音未落,又一道青白色的身影从雪雾中浮现。这一次,宋清和看清楚了——那确实是个人形,但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白色,仿佛千年寒冰下的尸体。最可怕的是,它的动作机械而迅捷,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 江临的琴音突然响起,清越悠长,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意。 宋清和快速在脑子里盘算:他现在的状态,硬拼肯定不行,但总不能干站着。 我是医修……医修能干什么来着?故技重施撒个安睡散肯定不行。这些尸傀逻辑上已经长眠了,还需要什么安睡散?难道真的只能拿丹炉敲它脑袋了吗?! 就在宋清和胡思乱想的当口,第一只尸傀已经扑了上来。它的速度快得惊人,青白色的身影在风雪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我乃药王谷……呃……”宋清和一边躲闪一边继续编他那个没说完的谎,“毒……不是,药理研究……” 话没说完,尸傀的利爪已经擦着他的衣袖划过。宋清和只觉得手臂一凉,低头一看,他的道袍已经破了一块。 他忍不住怒道:“你居然划我衣服!你知道这衣服多珍贵吗?!” 宋清和丹田破损,灵力尽失,进入密境几乎没有自保之力。于是师门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给宋清和凑出了个鼓鼓囊囊的乾坤袋。 这件衣服是宋清和的师尊司徒云山道侣顾霁光所赠,看似普通,但水火不侵法术无效。顾霁光乃是当世炼器大师,就算宋清和把这衣服穿了五十年再卖出去,还能保他后半辈子吃喝不愁。然而,顾霁光大概忘记了世界上还有物理攻击这种事情,竟然让尸傀轻易撕破了衣服。 气急的宋清和挥着丹炉就上去了。 见宋清和险些受伤,江临的琴音陡然变得凌厉,十指在琴弦上飞舞,清越的音符化作道道劲风,将几具尸傀逼退。暴雪在琴音的操控下盘旋而起,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好机会!”楚明筠抓准时机,手中符箓雷声顿起,电光闪烁。符纸在风中震颤,散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掷出符箓,而后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雷光在风雪中炸开,宛如银蛇狂舞。被困在风墙中的尸傀动作明显迟缓了几分,它们身上的青白色皮肤被电光映照得更加诡异。 “五雷符果然名不虚传。”江临声音粗哑。 尸傀被炸,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宋清和哪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丹炉挥得虎虎生风。 “让你撕我的衣服!”宋清和怒吼一声,丹炉重重砸在最近那具尸傀的头上。这一下用足了力道,那颗青白色的头颅竟然直接碎裂开来。 随后,宋清和如法炮制,按着楚明筠炸过的尸傀一个个敲了过去。 楚明筠双手如飞,符箓一张一张的发射,从近到远,又转圜回来,险些炸到了江临身上。 要不是江临身形一转,护琴避开,那五雷符几乎就要在他身上炸开了。 “林道友小心!”楚明筠在掷出符箓之后,才惊叫一声,仿佛才发现江临在此。 咔嚓! 刚才楚明筠的雷符威力太大,积雪下的冰层已经出现了裂痕。一声震天的轰鸣过后,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江临第一个察觉到不对,面色骤变。 “快退!”江临厉声喝道。 远处的山坡上,积雪正在整片整片地滑动。宋清和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雪层如同白色的帷幕般倾泻而下,气势骇人。 “我去!”宋清和转身就跑,边跑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夭寿啦!我的活爹!雪山上放这么大动静!你是要害死我们吗?!” 还未等他吐槽完,江临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排山倒海的雪流裹挟着碎冰和岩石呼啸而来。混乱中,宋清和只觉得一股巨力撞在背上,整个人都被掀了起来。 他勉强睁开眼,透过纷飞的雪花看见江临苍白的面容。对方的长发被风雪打湿,贴在脸颊上,却丝毫不减其风姿。 “真是世道不公,”宋清和昏昏沉沉地想,“都这种时候了,这人怎么还能保持着仙气飘飘的样子……” “抓紧了!”江临沉声道,声音在咆哮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清和!”宋清和听到了楚明筠惶恐的声音,但是他无暇回复。 宋清和只感觉到江临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任汹涌的雪流将两人卷入更深处。 等宋清和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深陷在一个幽深的冰窟中。周围的冰壁泛着幽蓝的光,倒映出两人狼狈的身影。他的手腕仍然紧紧被攥在江临的大手中。 宋清和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周身竟然毫发无伤,内脏也未受震动。看来顾大宗师的衣服还是有点用处的。 除了……宋清和丹田空虚,小腹里的火焰越烧越旺了。 “阿临?阿临?”宋清和拍了拍江临的脸。后者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原本白皙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苍白。长长的睫毛在冰蓝色的光线下微微颤动,鬓角被汗水打湿,黑发凌乱地散在冰面上。 宋清和感觉江临和初见有点变化,具体来说……就是越变越好看了。 “这人怎么昏迷了还这么好看……”宋清和心里嘀咕,手上却麻利地掏出几瓶丹药。 他将江临的上身抱在怀中,熟练地卸下了江临的下巴,往里面塞了几颗丹药,用虎口一抻对方脖子,确定丹药下去之后,再把下巴给江临装了回去。 “阿临,醒醒,阿临。”宋清和环抱着江临,一手揽着他的的肩膀,一手捏着他的的手腕检查脉搏。 就在宋清和犹豫要不要冒险用牵机来探探江临的身体状况之时,江临忽然剧烈地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浊血,顺势转醒。 “运气,不要抵抗,吸纳丹药的灵力。”宋清和推了江临一把,让后者可以迅速回到打坐姿势。 随后,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宋清和就百无聊赖地盯着江临运功疗伤。虽说气质出尘,但江临五官只算清秀,但看久了竟然越看越舒服,那张脸上此时被汗濡湿,面若桃花,嘴唇微张,竟然别有风姿。 盯着江临看了一会后,宋清和忽然偏过头呸呸呸几声,心中痛骂走火入魔害人,合欢宗功法不靠谱。 当时就不应该来这个破宗门!这都什么鬼修炼方式! 然而,转头间宋清和却发现江临打坐的姿势略微奇怪。 虽则修仙宗门世家林立,但是神州境内有些基础的功法确是大同小异。比如修道之初,修士们就要学习打坐。打坐要领若干,比如盘膝端坐,脚分阴阳,手掐子午,二目垂帘,眼观鼻,鼻观心。闭口藏舌,舌顶上腭,呼吸绵绵,微降丹田。 但江临不仅没有手掐子午,也没有闭口藏舌。 “难道江临真是散修?没有宗门师长教导,所以打坐姿势不同?”宋清和想到。 但是……江临入蜀过关的名碟与路引说他是东海之人,但江临亲口说自己是西河人,姓林。而他的打坐姿势又不像神州修士…… 宋清和再仔细看江临的容貌,眉目如画,鼻梁高挺,确实是不折不扣的神州人相貌。江临也是标准神州官话,某些用词还有点蜀中特色。奇怪,真是奇怪。 停停停!不要好奇!不要好奇!不要好奇! 好奇是心动的开始! 宋清和赶紧按下了一切探索欲。 他谨记同门亲友教导,让对方对你好奇,但是你不能对他好奇。 又过半晌,江临的伤势在丹药的作用下似乎稳定了一些。他睁开眼睛,神色疲惫却依然清雅。 “多谢清和。”他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 “不必言谢,”宋清和摆摆手,“你刚才也救了我。” 江临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伤处,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宋清和连忙扶住他的背,掌心隔着衣衫传来对方微凉的体温。 “别乱动,”宋清和说,“你至少断了三根肋骨,内脏也受了震荡。虽然丹药已经开始起效,但现在最好静养。” “不愧是邛崃山药王谷弟子,有清和的丹药,我已经好了很多。咳咳咳,离了秘境,我得去药王谷送块妙手回春的牌匾。”江临稍稍平复了呼吸,却在说话间又咳出一口血来。 宋清和哭笑不得,想反驳两句。但下一刻,他就脑袋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殷红的血迹顺着江临唇角滑落,在白皙的下颌上蜿蜒出一道惑人的痕迹。宋清和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抹红色,喉结滚动了一下。 冰洞内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清和?清和?”江临察觉到对方炙热的视线,微微蹙眉,唤了两句,对方还未回神,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鬼使神差般地,宋清和听见自己说:“我想和你双修。” 话一出口,整个冰窟都安静了。 6、第六天 以后可以大胆点 “我想和你双修。”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整个冰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光线暗淡,若不是四周冰壁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两人怕是连彼此的轮廓都看不见。这种诡异的蓝光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夜色愈深而愈发明亮,给两人的面庞都镀上了一层冷调。 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直到江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打破了这份尴尬的静谧。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在幽蓝的光线下,那一抹殷红显得格外刺目。他唇边却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清和好是心急。”江临轻声道,“在秘境入口对我一见钟情,这才几日,就想与我双修了?” “五日”。宋清和插话。 “原来我魅力这么大?”江临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 宋清和咽了下口水,没敢抬头看江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和盘托出——自己若不在九十九日内找到道侣双修就会身死道消。可当他注意到江临微微泛红的耳尖时,心下微动,但随后恶劣的念头忍都忍不住。 “阿临有所不知......”宋清和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含羞带怯的模样,“在下无父无母从小无人疼爱,师门虽大,却也只是独来独往。本以为天道无情,我只能孤身一人了此残生。没想到苍天垂怜,居然让我遇到了你。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道侣……” 说到兴头上,宋清和脑袋里忽然突兀响起了江临那句颇带威胁的话:“别对我撒谎。” 宋清和偷眼去瞧江临的反应。却见江临微微低头,面上不显,但整个耳朵都已经泛起了红晕。 看来受伤会让人脆弱。 脆弱会影响判断力。 宋清和心想,如果是前两天,江临大概率要说自己演技很差了。 然而江临却突然打了个寒颤,打断了宋清和的表演。这一下牵动伤处,让他闷哼一声。随着夜色渐深,冰窟中的温度已经降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就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霜。 “你受了内伤,现在最怕寒气。”宋清和连忙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炉,塞进江临怀里,“这是九霄温魂炉,能驱散寒气温养内丹,我说过你用得到的。” 塞进江临怀中之后,宋清和才想起来,这炉上是不是还带着尸傀的…… 但他哪里敢提起。 江临被强塞了个小手炉,只觉一股暖意自胸口漫开,在五脏六腑间游荡,让身体慢慢复苏。江临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一种愚笨的水桶,有什么水逐渐在身体内涨了起来,让心脏浮了起来,在嗓子眼处极速的跳动,在身体内激起了更多的水花。 “我……”江临长了张嘴,想说什么。江临说话时,一道细碎的碎裂声刚好盖住了他的声音。 “什么?”宋清和没听清楚,追问道。江临没再说话。 宋清和还沉浸在对自己表演的欣赏之中,简直想来上五段锐评。绝地逢生,心惊肉跳,这种时候表白,这谁能顶得住啊?! 就在此时,又响起了接二连三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冰窟中,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这儿要塌了,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宋清和对江临说道,“别动。”说完,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找出了一卷巨大的白色麻布,轻轻压着江临胸部缠了几圈。 随后,宋清和胳膊用力搂着江临向前上方推,后者顺势站了起来。 宋清和把江临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而后扶住了他的腰,问道:“能走吗?” 江临不动声色地躲了躲,但宋清和的手牢牢扣在他的腰上。 “服了丹药,已经好了大半。”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能靠着冰壁发出的幽蓝光芒摸索前行。宋清和一边扶着江临,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这种时候,谁也说不准会从黑暗中窜出什么东西来。而且……谁知道这冰窟能撑多久。 摸黑走了一段,宋清和忽然想起什么,说道,“等等。”说完,他用脑袋撑着江临的下巴,解放出一只手来,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支小剑来。小剑出袋,兴奋地绕着宋清和二人转了两圈后,悬浮在了宋清和身前两三尺处,剑身泛起一阵青光,照亮了一片地方。 “沾雨剑,”见江临投来疑惑的目光,宋清和解释道,“不是什么好剑,就是个照明的小玩意。” 青光与冰壁上的幽蓝交相辉映,给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江临盯着前方的小剑,突然轻声说:“原来清和是个剑修。” “算不上剑修。”宋清和扶着江临往前走,敷衍道,“略懂略懂。” 宋清和在合欢宗长大,他不爱出门,修真日久,每天便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发无聊,更兼各种师兄姐及其道侣们偶尔会教宋清和几招,导致他对许多东西都是“略懂”。因此,就算一时不能用灵力,他也有些乱七八糟的术法顶些作用。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江临忽然停下了脚步。“你听,有水声。” 宋清和屏息静听,果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水声。沾雨剑的青光在前方摇曳,隐约照出一片深邃的黑暗。两人顺着声音前行,冰层渐少,摸到的粗糙的岩面越来越多。 走了不多时,两人耳边都是充斥着水流造成的轰鸣回音,让人心浮气躁。走到岸边后,宋清和发现河水呈现出诡异的黑色,不时泛起幽蓝的光晕,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太吵了!”宋清和冲着江临的耳朵喊。“附近应该有瀑布!” 说完,宋清和指挥着沾雨剑,往上游转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瀑布。 瀑布并不算高,但水量很大。水流由黑转蓝,在沾雨剑的青光映照下,宛如一匹垂落的星河。瀑布上方隐约透出暗淡的光亮,宋清和眯眼细看,那可能是月光,又或者是黎明前的微光。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脆响。宋清和抬头望去,洞顶冰层裂开了无数细纹。几块碎冰砸落下来,砸在暗河里,激起一片幽蓝的水花。 “小心。”江临掰着宋清和的肩膀,将人按在了怀里,然后背过身去远离河水。江临扯到了伤口,低声吸了两口气,然后开口说道:“从这里出去,顺着瀑布往上爬。” 宋清和迟疑了一下:“你确定?这水看着不太对劲。” “地心寒髓。”江临说道,“沾上会影响修为。如果碰到太多,会修为全失,很难恢复。我在昆仑山底见过一回,很棘手。朝着下游河会越来越宽,越容易沾上地心寒髓。而且,这水里可能会有其他东西。还是尽早出去为好。” “原来如此!”宋清和听完,眼神大亮。随后翻找出几个空葫芦,用牵机操纵着,装了好几壶地心寒髓,打算出去之后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开发个新品种丹药。 装完地心寒髓后,宋清和突然感到一阵燥热。他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糟了,又忘记这茬了,看来他是一点合欢宗功法都不能用。 “你怎么了?”江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宋清和下意识地往江临身边靠了靠,才发现江临身上凉凉的很舒服。他眨了眨眼,脑子有些混沌:“可能是牵机术的反噬......” “牵机术是什么?”江临问道。 宋清和悬了几天的心稍微安定点了,看来江临却是在修正界找不出三个至交好友,没听说过合欢宗大名鼎鼎的牵机术。 宋清和放心把肩膀靠上了江临,决定以后可以施行一些略微大胆的行动。 这一靠不要紧,宋清和只觉得浑身一软,险些站不稳,和江临倒作一团。 丹田……快碎了! 宋清和咬紧牙关,额头冒出大量的冷汗,整个人控制不住想要捂着腹部动下去。 好痛! 好痛! 原来金丹碎了是这种感觉。 宋清和感觉自己被放在火上烤,全身都在冒烟。 “清和,怎么了?”江临扶住了宋清和。 “没事……”宋清和的头抵着江临的肩膀,微微错开身体,让下身离开江临,缓了一刻钟,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没事了。”宋清和感觉那阵疼痛过去了,才抬起头,露出了个虚弱的笑容。 宋清和吃了几颗丹药,但心里清楚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用。 他的金丹已碎,丹田就像个无底洞一般,什么灵气灵力进去了,除了徒增痛楚,并无半分作用。 宋清和找出了手套带上,包好头脸,然后把江临也遮了个严实。随后,宋清和转过身蹲下,“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江临站在原地没动。不远处又一块碎冰落在暗河中,激起一片幽蓝的水花。 宋清和看了眼越来越多的裂纹,叹了口气,说道:“上来吧,不丢人。你也背过我,我都戳过你了,你忘了?”黑暗中看不到宋清和的表情,但是他声音闷闷的,显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丢人。 江临刚刚冷下来的脸又腾一下热了起来,他最终还是趴上了宋清和的后背。 那股凉意让宋清和舒服了不少,混乱的心神也渐渐平静下来。 “抓紧。”沾雨剑在前方引路,青光穿透瀑布的水雾,在湿滑的岩壁上映出一条隐约的路径。 宋清和修为全崩,但体力还在,他背着江临攀上悬崖,也不算吃力。 宋清和越往上,一线天光越明显。 在再次踏上坚实的地面之后,宋清和终于松了一口气。 宋清和抬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幽深的山谷。四周群山环抱,山壁陡峭,周围缭绕着薄薄的雾气,显得有些阴冷压抑。地面虽长满了青草,但隐约可见嶙峋的碎石散落其间,显然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安歇之所。 夕阳的余晖渐渐隐去,山谷间开始笼罩上一层昏暗的暮色。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低吼,更添几分不安。宋清和皱了皱眉,目光扫向不远处的一处山壁,那边有一个浅浅的天然洞穴,似乎可以暂时作为过夜的庇护所。 “我们先休整,明天再想办法找找楚道友。”他声音低沉,已经是累极。 “好,明天再找楚道友……”江临低声重复道。 然而,在进入秘境第六天的早晨,宋清和等来的并不是楚明筠的消息,而是一个让他恨不得当场遁地的消息。 觅情谷秘境虚虚实实,与其说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如说是六十年与神州本界重合一次的平行世界。也就是说,这片秘境虽然部分与外界重合,却又与外界隔绝,无法正常沟通。因此,修真界惯用的联络方式“心笺”无法送入秘境。 然而,宋清和这才知道,虽然心笺无法送达,但合欢宗的秘法“思语”却能穿透秘境的壁障。 在早晨的暖阳中,一道柔和的光芒从远处疾射而来,像流星一般划破天际,最终在宋清和脑袋上盘旋三圈。光芒散发出淡淡的暖意,随后,一个熟悉而又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悠悠传出—— “乖徒儿,双修成功了吗?那个琴修怎么样?” 宋清和一瞬间觉得浑身僵硬,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片刻后,他缓缓咽了一下口水,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僵硬如木偶一般,他转过头,试图看看江临的反应,却发现对方已经低着头,手覆在额上,像在掩饰什么。可即便如此,耳廓上浮起的那抹红却无比显眼,仿佛在默默昭告他——江临听见了。 宋清和的心情在这一刻跌至谷底。他深吸一口气,刚打算找个借口掩饰过去,然而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他头顶又是一道光芒射来。 光芒再次盘旋三圈,师尊的声音比刚才更温柔了几分,甚至带着几分耐心的劝导意味—— “乖徒儿,你记得啊,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实在不行,就换那个剑修!” 宋清和彻底僵住了,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碎裂灵魂出窍的声音。他很想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下一秒,江临已经抬起了头,满面春风,和颜悦色,声音轻快得仿佛一根羽毛划过耳边: “换哪个剑修?” 7、第七天 命中注定的道侣 “换哪个剑修?” 江临语气轻柔,带着几分笑意。他坐在石头上,姿态闲适,好像真的只是在闲聊。 宋清和脑子里轰的一声,恨不得把他那个没眼色的师尊抓来暴打一顿。可偏偏这种时候,他既不能装傻充愣,也不能转身就跑。 毕竟,他还等着和眼前这个人双修呢。 想到这里,宋清和只觉得脸上发烫。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然:“就是我那个不靠谱的师尊,整天胡说八道......” “哦……”江临拉长了声音,满面笑容问他,“所以宋道友也对一个剑修‘一见钟情’,想和人家双修是吗?”双修两个字说得极慢。 宋清和被他这么一问,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斜眼看着江临那张笑眯眯的脸,心头又冒出恶劣的乐趣。“江道友这是吃醋?” 江临闻言挑了挑眉,脸上笑意不减,手指敲着自己的膝盖:“昨日我还是你命中注定的道侣,今日就要换人啦?宋道友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的?药王谷就是这样教导弟子的?” 关药王谷什么事情? 宋清和摸不着头脑。 宋清和劝自己,冷静,冷静。 山洞里分外安静,一时之间只有江临刻意拉长的呼吸声。 宋清和意识到江临需要一个解释。 不管好的坏的,总归需要一个解释。 “我不是药王谷弟子。”宋清和斟酌再三,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江临冷笑一声,显然毫不意外。 “不过也是蜀中大派了,”宋清和试图活跃一下气氛,“合欢宗,很有名的。” 江临更不高兴了。 宋清和猜,江临大概在想,我一世英名居然被合欢宗的小人骗到了! “我想和你双修。”宋清和盯着江临的脸说道,有点艰难地说道,“是因为……我走火入魔,修为大损,必须要双修才能恢复。所以……” 宋清和吐了一口气,“要不是你,要不就是那个剑修。” 江临没表情,不说话,只是用食指敲打自己的膝盖,一下一下,越来越重。 宋清和停了一会,抬眼问江临:“可以是你吗?” 江临没说话。 宋清和盯着他还缠着包扎带的胸口,心里在想,给受伤的人下合欢散是不是不太人道? 宋清和又想,失策,好像没问对。提问多不好啊,提出问题,就可能会收到否定的答案。 “我想是你。”宋清和更进一步。 江临的唇角绷直,宋清和本来以为那里会出现什么嘲讽的微笑,但江临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 “为什么?”江临问道。 江临盯着宋清和。这最好是让他满意的答案。 “因为你看起来好骗。”宋清和看到江临的表情,连忙小声卖了乖:“是你不让我对你撒谎的。” 江临好像想发火,但是又没有发火的理由,因此一脸纠结。 “但我现在发现……”宋清和小声道:“你比我想象的难骗多了。” 江临愣了一下,忍不住说道,“所以你想反悔?想……换个没脑子的剑修骗?” 宋清和看着江临,说道:“不换,就骗你。” 江临眸色一深。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清和:“就这么确定我会答应?” “不确定。”宋清和盯着江临的胸口,说道:“想试试。” 说完,宋清和立刻闭上了嘴,生怕自己问出“行吗?”“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死嘴别说话!要推拉!要推拉! 他看起来要碎了。江临看着宋清和的发顶,火气一点点消失。 骗子。 “那清和打算接着怎么骗我?”江临问了一句后,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继续说道,“你可以继续,我择机上当。” ………… 在一番修整过后,摆在宋清和和江临面前的问题是:怎么找到楚明筠? 自从宋清和与江临落在冰窟之后,他们就和楚明筠断绝了联系。大雪山方圆何止千里,更兼他们已经在地底穿行了一日一夜,现在想要找到楚明筠,何异于天方夜谭?两人拿着地图研究了一会,也无法确定楚明筠的大概范围。 不过……宋清和看了一眼江临,心里知道还有一个办法。 江临此时抬头,显然也是想到了一起。 “既然找不到他,不如让他自己送上门来。”江临说道,“你师尊给你传讯的方法,在秘境中能不能用?” 宋清和摊开地图,皱着眉道:“能用是能用。但你看,这里地形太复杂了。” 地图上,群山如龙般蜿蜒,无数条山脊交错纵横,峡谷与沟壑纷繁如网。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条隐秘的地下溶洞,从山腹直通山底。就算告诉楚明筠具体位置,让他在这样的地形中找到洞口,也近乎不可能。 而且,更致命的是,这个地图乃是六十年前所绘制,不知秘境当中的雪山是否有所变化。 “那我们去附近山上,放烟雾。”江临说道,“让楚明筠循着烟雾过来。” “秘境凶险,来的如果不是他,而是别有用心之人呢?”宋清和问道。 “我们放五色烟雾。彼此离远一点。”江临说道。“然后传讯给他,让他去某个颜色烟雾处。” 宋清和点了一下头,然后神色一下变得窘迫起来了,“最后一个问题,思语是合欢宗功法。” “所以?”江临不解,等下文。 宋清和艰难地说道:“我现在走火入魔,修为滑落……一用合欢宗功法……就会……”最后宋清和直接自闭,一句话也没说完。 江临一挑眉,明白了。 “所以需要我帮忙?”江临唇角勾起。 宋清和恼羞成怒,瞪他一眼:“是!劳烦道君救我!待会抱着点我,别让我丢人。” “就只是抱着吗?”江临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宋清和老脸一红,转身就打算走。 话未说完,江临已经从背后环住了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宋清和耳畔:“这样就可以吗?真的不用……双修吗?” “闭嘴!”宋清和咬牙切齿,“再说话我就不传了。” 江临轻笑一声,倒是没再逗他。 宋清和闭上眼,开始运转合欢功。随着功法运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烫,体内欲念翻涌,不由自主地往江临怀里靠去,渴求更多的肌肤相亲。 他努力压下心中躁动,集中精神,在脑中一遍遍描绘楚明筠那张惊艳的脸,然后在心内默念:“楚道友,半日后升起五处烟雾,你往紫烟处与我们会和。” 一道光芒从宋清和头顶飞出,朝着西北方向飞去。而他自己则瘫软在江临怀中,脸颊潮红,呼吸急促,好一会才勉强平复下来。 宋清和从来不知道面若桃花和心如死灰会同时出现,现在他知道了。 ………… 随后,宋清和和江临分开行动,在周围五座山头放置下烟雾,做了些布置。随后又在紫烟附近的高处找了个地方藏身,服了藏神丹,做好掩护,静静等楚明筠过来。 月光升起之后,他们藏身的两棵云杉在月辉之下几乎一览无余。深青色的针叶虽然层层叠叠,却挡不住两个人的身影。虽然路过修士很难用神识探查到他们,但只要目力好些,仔细看一圈,都能发现明晃晃蹲在相邻两棵云杉上的宋清和和江临。 这处藏身之地是宋清和非要选的,月亮升起后,看着自己暴露在月光下的身影,他逐渐变得羞愤不已。还好江临不在自己旁边,否则岂不是要被笑个半死。现在两人收敛神识,藏得可好,但特定角度一眼就能看到他俩,像是两个安静的活靶子。 忽然之间,宋清和有一种熟悉的紧张感从背后升起,要倒霉了。宋清和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看,他心里想,这应该就是杀气吧? 寒风吹过,云杉的针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深青色的树影在月光下摇曳。宋清和小幅度转过头,想要看看什么情况,实在不行就立刻抱头逃窜。然而入目只见一抹寒光在树影间转瞬即逝,那令人不安的杀意也随之消散。 困惑间,宋清和下意识看向江临,正巧瞧见对方缓缓放下的手。见他望来,江临便顺势挥了挥手,随后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无声做口型道:“有人来了。” 果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踩断枯枝的脆响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楚明筠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山道上,月光下他面色凝重,显然已是穷途末路。身后刀剑出鞘的铮鸣声渐近,追兵的脚步声如鬼魅般紧随而来。 转过拐角,就是宋清和和江临布置烟雾的区域。楚明筠费劲力气赶来,但此处却空无一人。 看清眼前景象,楚明筠转身想要继续逃走,然而,月光下,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地现身,堵住了楚明筠的来路。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中提着一把重剑,剑身足有两掌宽,在月色下泛着寒光。后面那人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修,手持一根暗金色的金刚杵,杵头雕刻着繁复的纹路。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楚明筠声音嘶哑,几日来的追逃让困倦不以都变得困难。这些人像是甩不掉的影子,每次都在他以为安全时出现,却又不下杀手,仿佛在戏弄猎物一般。 若是死战,楚明筠自信未必会输。但是这种一击即退连日循环的路数,确实让他吃了些苦头。 那两人依旧不答话。高大男子的重剑横扫而来,剑风呼啸,竟在地面划出一道浅痕。楚明筠堪堪侧身躲过,衣袖被剑气撕裂,却见女修的金刚杵已经从死角处袭来。两人配合天衣无缝,一个负责压制,一个专攻破绽,显然是经过无数次实战磨合。 宋清和和江临对视一下,江临点头。 “锵!”一声清脆的琴音突然响起,无数银丝在音波中闪烁,女修急忙收招,带着差点被缠住的金刚杵后退几步。 宋清和从云杉上一跃而下,用力在周围扔下几个丹药。随后,大雾四起,空气中弥散着呛人的味道。宋清和落在楚明筠身侧,二话没说,拉着后者就跑,留下江临一个人殿后。 缥缈的琴声穿过烟雾,带着淡淡的愁意,像是在诉说什么,又像是低低的叹息。 江临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琴音轻颤。 “回去吧。”他轻声说道,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朝着朦胧雾气中的江临深深一礼,转身没入夜色。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江临才收起琴音,任由夜风吹散四周的雾气。 雾气散去,时至午夜,宋清和的倒计时变成了九十三天。 8、第八天 抱住猛吸 月色如纱,江临绕过几层迷阵,才看到了远远看到了宋清和和楚明筠。 宋清和正为楚明筠疗伤。两人都在打坐,那位天符阁的大少爷端坐在青石上,穿着一身青色长袍,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狼狈,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样。 宋清和的手指贴在楚明筠的背上,指尖灵光微闪,缓缓引导着灵力的运转。那手指纤长而白皙,动作流畅而轻柔,仿佛拂过一张琴弦,令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林道友回来了?”宋清和头也不抬,声音却带着几分疲惫,“稍等,楚道友伤得不轻。” 江临淡淡“嗯”了一声,在一旁坐下。呵,人后叫阿临,人前叫林道友。宋清和此人,两面三刀,不足深交。 他想移开目光,却不知为何又盯上了宋清和的手指,越看越觉得刺眼。 怎么给我疗伤时就自己吃丹药,自己运气化解;到了楚明筠这里,还要……如此亲近…… 清和多半是中了这人的奸计! 江临又多讨厌了楚明筠一分。 江临看着宋清和的指尖,思绪不知不觉飘远,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宋清和紧紧揪着他袖子的模样。那时宋清和用力过度,指尖都变得苍白,而那张俊秀的脸却泛起一层红晕,耳朵红得像要滴血,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两眼放空,透着几分迷茫,几分无助……让人想…… 打住! 江临惊醒,赶紧背了段《清静经》:“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半个时辰后,宋清和终于收了手,伸了个懒腰站起,活动筋骨。随后,他转身看向江临,语气轻快:“你看清追楚道友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江临神色淡漠,已经把大道无情刻在骨子里似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似乎是一男一女。其他没看清楚。” “确实如此”。楚明筠缓缓开口道,“但是他们似乎还有其他同伴,有时候会换人追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所求为何,问什么都不回,不像求财,也不像寻仇。” 那会是……? “楚道友可有情债?”宋清和忽然开口问道。 楚明筠轻轻摇头,嘴角微扬:“半分也无。” “若说有债,那便是道友牵挂的情义之债。”楚明筠话音低柔,眼波流转,整个人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果然还是要月下看美人,月光美人两相宜。 宋清和一时看呆。 江临见状,心中无名火起,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于是突兀开口:“或许,他们是想生擒楚道友,而后找天符阁勒赎?” 楚明筠微微侧首,目光却仍落在宋清和身上:“我元婴中期修为,法宝符箓无数,生擒我怕是不易。更何况天符阁是符修第一大宗,阁中三位化神期修士坐镇,谁敢轻易得罪?此事绝无可能。” 宋清和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完全没听出他在说什么。 江临咳嗽两声,把宋清和从神游中惊醒。 宋清和暗暗懊恼,美色误人!要不是自己金丹碎了,定力也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 他偷偷瞥了江临一眼,见对方脸色明显不太愉快,心中更是紧张。 宋清和啊宋清和,你为什么老干这种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情? 江临见宋清和回神,才缓缓说道:“或许他们是见楚道友落单,又想着在秘境当中,与外界断绝联系……” 江临话说到一半,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忽然一顿,转头问了另一问题。 “话说回来,楚道友如此家世,为何一人出行,天符阁门客众多,居然无人随行?” 楚明筠苦笑一声,“我母亲不同意我来太素遗境,我是自己来的。” 宋清和嘴快过脑:“为什么?你母亲不想要找回你姐姐的尸骸吗?” 楚明筠脸色微变,只说道:“家族辛秘,不足为外人道。” 宋清和讪讪闭嘴。 三人决定先在此修整,等到天色大亮后再做打算。 次日一早,楚明筠掏出几张残页,只说是父亲当年的笔记,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宋清和接过笔记,翻开第一页,细细读了起来: “太素九三一年元月三日夜:明箬病情加重。白日发作,重伤两名弟子。今天至大雪山下扎营,明日入山。” 病情?宋清和皱眉,什么病?他继续翻阅,连着跳过几页无关紧要的内容之后,宋清和读到: “太素九三一年元月十一日夜:发现入口。三山交汇处,二水分流时。人晓神仙好,我独向黄泉。” “太素九三一年三月十日夜:明箬已死,独葬寒潭。也算是个好归处。” 后面只剩大片空白。 楚明筠收起了笔记,声音平静得近乎刻意:“六十年前,我父亲说要带姐姐前来太素遗境治病。他们出发时二十余人,回来不过三人。秘境关闭后,我父不出三年郁郁而终,另外两名门人也意外身亡。” 他声音低沉,手指摩挲着笔记边缘,似乎并不想多谈。 他看起来挺难过的,虽然没有表情。 宋清和望着他,心下微微一动。他是孤儿,无父无母,从未体会过丧亲之痛,但想来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另一方面,宋清和心下了然,明白为何楚明箬的死讯一直秘而不宣。天符阁作为符修第一大宗,昔日因这次秘境一役损失了若干高手,若消息传出,难免会被其他宗门觊觎势力削弱。与其招惹麻烦,不如养精蓄锐,低调处理。 江临却对楚明筠的情绪毫无关注,直接皱眉问道:“令姐得了什么病?” 楚明筠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死者已矣,在下只求找回尸骨,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楚明筠微垂的眼睫上,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楚明筠看似冷静,但那下意识摩挲着笔记边缘的手指却泄露了一丝情绪。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思路。 尸骨可能在哪里呢? 宋清和低头沉思,笔记上的线索屈指可数,“大雪山”,“三山交汇,二水分流”,“寒潭”……寥寥数语,模糊不清。 楚明箬葬身寒潭,可大雪山内潭水何止千百?看来只能从“三山交汇,二水分流”这个线索入手了。 几人围着地图坐下,仔细搜寻起来。 “这水可能不大,地图上未必标得出来。”宋清和支着下巴说道,“不如先从山的特征入手?” “三山交汇是什么意思?”他抬头问道。 江临接话道:“可能是一山三峰?” 楚明筠紧接着补充:“也有可能是三条山脊相交。” 宋清和点点头,手指轻轻在地图上滑动,若有所思:“还有一种可能,三座山围成一个三角形,而一条河从山谷中分流而出。” “行,那就从这些思路找吧。”江临不动声色地看了宋清和一眼,语气中带了几分催促。 宋清和不再多言,双手一摊,将灵力注入地图,放大范围,一条一条山脉地比对起来。每找到一个可能的地点,便用灵力做个标记。 不一会儿,地图上密密麻麻标出了十七个地点,覆盖整个大雪山区域。 宋清和看着这密集的标记,内心不由得一阵发怵:这么多地点,腿都要跑断了吧?更别提双修了! 除了江临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就喜欢和累得要死的人野合,宋清和还有任何能力精力毅力勾引到他吗?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江临一眼,后者正盯着地图,眉头紧蹙,显然也觉得这些地点太多。 “十七个地点……”江临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我们分头找?” “不行!”“再好不过!”宋清和和楚明筠几乎同时出声。 宋清和心下一紧,抢先说道:“还有人在追杀楚道友,分开太危险。” 他心中明白,必须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留下江临。自己撒泼打滚连哄带骗,也不过争取到了八天与江临相处的时间,眼下时限将至,万一江临趁分头行动跑了,这茫茫雪山,他去哪儿找人? 楚明筠微微挑眉,似是不屑,又似是不悦。他语气淡漠地说道:“那些人伤不了我,我手中符箓还剩泰半,足够自保。” 宋清和在心中暗啧了一声:这位天符阁的大少爷果然要强得很,偏偏不领情。那就没有办法了…… 没办法了,显眼点就显眼点吧。 宋清和一咬牙,面上一片柔弱,伸手轻轻拉住江临的衣袖,语气低低的,带着几分委屈:“阿临……我现在修为受损,不能离你太远……” 江临眼神微动,目光在宋清和垂下的长睫上停留了片刻,抿了抿唇,简短道:“那我们两个一起。每日与楚道友互通消息。” 楚明筠的目光从宋清和拉住江临衣袖的手上掠过,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他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决定,但既然话已出口,便不好改口。他手中一张符箓几乎被捏出了褶皱,才开口说道:“如此,也好。” 随后,楚明筠照着大雪山的局部图,仔细绘制了十七个地点。 临别前,宋清和塞给楚明筠一大把藏神丹,又递了另一把疗伤丹药:“楚道友保重,万不可大意。每日戌时传信,若有发现,便升紫色烟雾,我们会立刻赶来。” 楚明筠点了点头,接过丹药,目光复杂地看了宋清和一眼,转身离去。 江临的目光比楚明筠还复杂。 …… 进入秘境第八天,宋清和和江临结伴,奔波一天。 戌时时。宋清和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用思语向楚明筠告知了今天探查的两处地点。 果不其然,用完思语之后,宋清和又是浑身发热眼含春水,抱着江临一顿猛吸,恨不得立刻扒了对方的衣服。 江临哭笑不得,只能牢牢将人锁在怀里,顺着他的动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哄道:“好了好了,忍一忍。” 过了好一会儿,宋清和才平静下来,有气无力地靠在江临怀里。 “阿临……”宋清和抬起头,眼睛还带着水光,“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找错方向了?” “怎么说?”江临低头看他。 宋清和坐直了身子,皱眉说道:“笔记上写‘三山交汇处,二水分流时’,但后面还有一句‘人晓神仙好,我独向黄泉’……皇权,听起来不太对劲。” “黄泉……”江临眸光一闪,“你是说……” 宋清和点点头,和江临同时说出来:“地心寒髓。” 江临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不远,我们明天就去。” 9、第九天 帮帮我… 休整一夜后,宋清和和江临在寅时出发。这一路上,江临都显得心事重重。他时而停步凝视远处的山势,时而低头查看地上的痕迹,眉头始终紧锁。 宋清和本想问他在想什么,但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想,也许是看完楚明箬的笔记,江临在思索什么线索。 日上三竿时,他们终于回到了当初逃出地底冰窟的地方。 “你看。”江临指着山势,“这里确实是三峰交汇。” 宋清和抬头望去。三座山峰在此处相连,从高处俯瞰,恰似一个“丫”字。阳光穿过云层,在山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江临继续往前走,在一片乱石滩前停住脚步。 “二水分流......”江临低声念道。 宋清和也看到了。从高山上一路流下来的雪溪在一处乱石滩处分流,一半在一块巨石下方流入地下,另一半继续向前流淌。 “是这里吗?要用思语联系楚道友吗?”宋清和问。 江临沉默片刻:“不确定,不如我们先探查清楚。”他转头看向宋清和,“万一不是,也免得让他奔波空欢喜一场。”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宋清和点点头:“那我们下去看看?” 踩着溪水进入巨石下方之后,空间顿时宽阔起来。两人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了上次那个瀑布附近。和上次不同,这次他们走得很慢,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漆黑的洞窟中,只有宋清和的飞雨剑发出微弱的光芒。 不知为何,宋清和忽然想起几天前,自己带着江临在这里逃命的情形。那时候江临受了伤,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而现在......宋清和偷偷转头看向江临,却发现对方正紧皱眉头盯着河水,神色凝重。 感受到宋清和的目光,江临回过神,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宋清和总觉得这笑容有些勉强。 “下去吧。”江临说道。然后找好落脚点,便轻巧地跳了下去。宋清和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后面。 再次踩到结实的地面之后,宋清和发现了上次未注意到的诡异之处。瀑布上方还是普通的溪水,但越往下游,河水就愈发泛起幽蓝的光芒。那不是普通的水光,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发亮。 瀑布产生的巨大轰鸣和仿若不动的幽蓝河水,一躁一静,交织出诡异的氛围。 江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河水。他走得很慢,时而驻足,时而蹲下身仔细查看,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痕迹。。 “地心寒髓到底是怎么来的?”宋清和大声问道。但水流声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将他的声音模糊成低沉的嗡鸣。江临显然一个字都没听到,宋清和只能作罢。 沾雨剑在前面飞,发出莹莹地绿光,脚下都是湿滑的石头,宋清和不得不走得很慢。江临就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扶住他。 他们走了很久,河岸从宽变窄,再从窄变宽。瀑布的轰鸣消散,下一个瀑布再次轰鸣。路上遇到了几条岔路,但他们始终沿着河流走。洞窟似乎没有尽头,河水也越来越蓝,水流冲击岸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寒气越来越重。 忽然,宋清和腰间的刻漏盘发出一声清脆的玉响。这是他之前设定的提醒——酉时就要返程,以便赶上在戌时和楚明筠传递信号。 “快到时间了。”宋清和停下脚步,“我们是不是该回去找楚明筠?” “不用。”江临没停步,直接撞到了宋清和的背上,于是顺势拦住了他,说道,“可以在这里用思语联系他,让他自己来就行。” “确定是这里吗?”宋清和问道。虽然这里看着确实诡异,嫌疑极高,但是不是太早确定了? “是这里。我有预感。”江临短促地回复道。 “好吧,那我们要找个地方。”宋清和想到待会要做什么,脸上又是一红。还好地下空旷,四周全黑,谁也没看见。 又走了一段,两人在岩壁上摸到了一个天然石穴。江临停下脚步:“这里还算干燥,就在这里用思语吧。”宋清和点头。 准备好后,宋清和靠在了冰凉的石壁上,而后脑内一遍又一遍想着楚明筠的脸。然而,他刚刚一运转功法,就立刻感觉到了不对经。体内的灵力变得滚烫,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经脉中游走。 他咬咬牙,努力集中精神:“楚道友,分手处以西,过一山头,见水,顺流,寻地下河。” 思语刚传出去,一股热潮就猛地冲上来。宋清和本在打坐,几乎支撑不住,差点伏到在地。 这是……痛苦和情热交杂着,让宋清和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样?”江临抱着宋清和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 宋清和想说没事,可张开嘴只发出了一声低吟。他浑身发烫,连指尖都在发抖。 江临的体温比他低一些,掌心微凉,从衣料相触的地方传来阵阵舒服的凉意。他下意识地往对方怀里靠,想要汲取更多清凉。 “没事。”江临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我抱着你,过一会就好了。” 宋清和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被烧坏了。明明江临已经拒绝了自己,但是他还是不断想贴上去。手被扣住了,他就晃动身体,拼命往江临怀里拱。 “你是小猪吗?”江临带着笑意问道。 宋清和顿觉委屈。他刚想开口说自己身不由己,一切算不得数,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了,今天是第十天!难怪如此! 宋清和的声音有些发哑,他勉强扯出一个笑,“今天是第十天了……师尊说过,每隔十天……症状会加重一次……” 他的话没说完,就感觉一股燥热从小腹直冲上来。宋清和咬住下唇,想要忍住那些破碎的呻吟。但江临的气息就在咫尺之间,让他浑身发软,连最后一点理智都要烧没了。 “江临……”他仰起头,眼角泛红,“帮帮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江临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滚动。他伸手抚上宋清和发烫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嘴角。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宋清和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你会后悔的。”江临低声说。 宋清和摇头,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江临抓着宋清和的手,却没有用太多力气,任由宋清和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衣服。 衣服越来越少,江临的呼吸越来越重。 但当宋清和想要解开最后的衣物时,江临却按住了他的手:“不可以。” “为什么……”宋清和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情欲,“你明明也……” “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种事,不能这样。”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宋清和一时愣住了。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江临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其中的分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体内翻涌的东西容不得他多想,烧得他又痛又难受。 “行,那我去找剑修。”他咬着牙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抓住了。江临把他拉回来,力道大得让他吃痛。宋清和抬头,正对上江临深沉的眼神。 “不许胡说。”江临又把他按回了怀里。 宋清和继续和江临的衣服奋战,头闷在江临怀里,瓮声瓮气说道:“那你倒是帮帮我啊!” 江临叹了口气,托起宋清和的下巴。漆黑的洞窟中,只有沾雨剑发出的微弱蓝绿光,将两人的轮廓勾勒得忽明忽暗。 在这微光中,江临看见宋清和眼角泛着水光,唇瓣微张,像是在无声地邀请。他的目光在那双唇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缓缓俯身。 这个吻一开始很轻,像是在试探。江临的唇若即若离地擦过宋清和的唇角,引得他不自觉地追逐。感受到怀中人的迫切,江临的吻渐渐深入。他的舌尖描绘着宋清和的唇形,而后轻轻撬开他的牙关。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江临的吻温柔却不失侵略性,带着凉意的气息让宋清和欲罢不能。 宋清和下意识地收紧了环在江临腰间的手,想要更多。但当他的手要往下滑时,江临及时按住了。 “到此为止了。”江临稍稍拉开距离,声音低沉。沾雨剑的微光映照在他眼中,像是深潭里摇曳的磷火,既危险又诱人。 江临这话是在对宋清和说,也是对自己说。 不可以继续了。 这不应该…… 最少不是现在…… 不是这里…… 宋清和只是没有章法的乱蹭。 “我帮你。”江临叹了一口气,转而吻上宋清和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耳际。宋清和轻颤着,感受到江临的手探入自己的衣襟。那双修长的手指所到之处,都激起一片战栗。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攀着江临的肩膀,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和温度。 在这幽深的洞窟中,沾雨剑的微光随着两人的动作摇曳,在石壁上投下暧昧的影子。空气中只余下压抑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细碎声响,偶尔夹杂着远处传来的水声,更添几分旖旎。 走火入魔后第十天,进入秘境第九天。宋清和觉得自己摸到了恢复修为的门槛,但是还不够,远远没到登堂入室的地步。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10、第十天 道友请自重 幽深的地下河道蜿蜒曲折,时而宽阔时而狭窄。泛着幽蓝光芒的河水静悄悄地流淌,岩壁上结着厚重的冰棱,在黑暗中泛着森森寒光。偶尔有冰块从山洞顶掉落,砸在水面发出巨大的响声,激起一圈涟漪,碎冰四溅。 宋清和搓了搓发凉的手指,这处地下河道的温度比他想象得还要低。宋清和再次在内心感谢了一次顾霁光师叔,要不是顾师叔给的法衣,宋清和早被冻死了。 忽然,宋清和目光的尽头闪现出一点光亮,他下意识眯起眼睛,透过黑暗隐约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明筠来了。”江临低声说道。 楚明筠来得晚,这都已是夜深时分。他一袭白衣在暗处若隐若现,面容清冷如霜,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清贵疏离的气质。 宋清和看着他缓步走近,忽然想起方才和江临的那点暧昧,不由得面上一热,耳根都有些发烫。 他总觉得自己和江临方才的那点暧昧味道还没散尽,生怕被楚明筠看出点端倪来。 没事的没事的!已经过去好久了! 味道应该都散掉了! 宋清和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江临,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啧,楚道友这是打算得道飞升?怎么头顶上顶着圈神光?” 宋清和朝着楚明筠挥手,一脸促狭地喊道:“楚道友,你要升仙啦?你脑袋后面是什么?” 楚明筠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走到近处才收了些神光,免得成为巨型蜡烛,晃了二人的眼睛。 “一个小符而已。”楚明筠神态从容,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两张,递给了二人一人一张。“输入灵力,贴在衣服内里,而后想象自己在发光。” 宋清和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试了一下,结果发现自己周身都散出一圈暖黄色地光芒。江临却只是笑笑,将符收入袖中:“多谢楚道友好意,我习惯了黑暗,不必浪费楚道友的符箓。” 宋清和没理会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试探,有点兴奋地挥手,欣赏自己周围的光芒在黑暗中留下残影。“当符修可太有意思了!” 他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又问道,“我怎么没见过天符阁卖这个啊?是不在蜀中发售吗?” 楚明筠道:“这是家姐幼年时画着玩的,不太成熟,没打算上架卖。” 说罢,楚明筠轻轻皱了皱眉头,还用鼻子吸了口气。 宋清和一阵紧张。 别是真能闻出来什么吧…… “这么多年前的符箓居然还有用?”宋清和赶紧打了个岔,故意装蠢说道。 楚明筠似乎被宋清和装蠢的样子取悦到了了,说道:“姐姐改了两笔照明符,记在笔记里,我进秘境之前照着画的。” 江临看着楚明筠难得展露的笑容,温和地附和了一声,才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你提前画的符用完怎么办?” 宋清和心下松了一口气,话题应该不会再回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之类的事情上了。 “用完再画。”楚明筠神色淡漠地回复道。 “我们炼丹尚且要搜罗原料,还是你们符修好,有手就行,用完自己就能画。”宋清和虽然是在转移话题,但也不无羡慕地感叹道。“早知如此,我也当符修了。” 楚明筠又笑了:“哪有这么容易?画符要也耗灵力的,一天画几张已是不易。更何况画符之前要,还要沐浴斋戒,焚香静心的。如果随便就能画出来,那为什么其他人都不学点画符,还要买天符阁的符箓?所谓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我们符修出门,也要提前画很久的符箓的。” 宋清和想起楚明筠那不要钱一样的扔符方法,只觉得此君又在炫富。 “不过,楚道友在此最好还是别用五雷符。”江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楚明筠说道:“地下不比地上,一旦爆炸,可能让整个洞窟坍塌进而引起山体坍塌。一旦如此,神仙难救。” 楚明筠点头,头上的圆弧形的神光跟着他上下晃动。 几人靠着楚明筠的发光符,接下来的道路都好走了不少。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个三岔路口。头顶的岩壁逐渐升高,形成一个天然的穹顶,几根巨大的石柱从地面直耸而起,支撑着整个空间。一条支流在此汇入地下河,多走几步,刚合流的河水又在此分成两路,一股向右流入更低的山腹中,激起阵阵水花,一股继续向前进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此时整条地下河已经非常安静,几乎听不到一点水声了,只有零星的水滴声在空旷的洞窟中回响。 江临放缓脚步,目光在三条岔路间扫视:“左边向上,中间继续走,右边往下。” 江临回头说道:“三条路,我们三个人。分开走试试?如果遇到死路就返回,如果不是死路,一个时辰后在这里碰头,我们再做决定。”二人点头。 随后,江临说道:“清和走左边,那边路平坦。” “我走右边。”江临说道,“那边看着更危险。” 楚明筠淡淡开头:“自然是我走右边。” “楚道友刚一路追赶过来,还是歇歇为好。”江临上下扫了一眼楚明筠,笑着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就见。”不等两人回应,江临寻了个窄处,脚踩了两三下水,已经到了对岸。 宋清和冲楚明筠点了点头,转身打算走向左边的岔路。 “清和。”楚明筠忽然开口,而后笑笑,说道:“我能叫你清和吗?”宋清和自是没有异议。 “清和,我有个问题。” “楚道友请讲。”宋清和回道。 “叫我明筠就行。”楚明筠往前一步,拉进了自己和宋清和的距离。宋清和笑笑,当做回应。 “你和林道友……”楚明筠似乎有什么想问,但是在问题在嘴里转了个圈,只说说道:“认识多久了?” 宋清和听到前半句,暗自紧张起来,但是听到后半句,又一下松快了。他如实答道:“十天左右。” “我还以为你们,感情……”楚明筠眨也不眨眼盯着宋清和,“甚笃。” 楚明筠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回音。照明符的光芒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舞动。 宋清和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如此看来,你认识他,倒不比认识我早。”楚明筠轻笑一声说道。 宋清和心里一跳,心想何止不早,在他那张候选老公名单上,楚明筠的名字还在江临前面呢。但他面上只是笑道:“确实如此。” “那不知为何......清和宁愿追求江临,也不愿意考虑我?”楚明筠微微眯起那双凤眸,眼尾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衬得他原本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妖异的魅惑。 宋清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了起来。有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怀疑楚明筠知道了那张候选人列表。但是,这张名单是师尊亲自抄给他的,合欢宗门内只知道他要找人双修,具体名单可没几个人知道。 “你怎么不对我动心呢?”楚明筠微微倾身,发丝如瀑般垂落,若有若无地扫过宋清和的肩膀,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晦暗不明的情绪。 “我还从未见过有合欢宗的弟子,不对我动心的。”他侧过脸,微微低头看着宋清和,半张脸被柔和地光芒照射,愈加显得他的美貌惊心动魄。 宋清和心神一动。楚明筠说得没错,以他的样貌、修为和家世,确实是合欢宗弟子的理想对象。尤其是楚明筠那张脸,几乎没有合欢宗弟子能抵抗,毕竟合欢宗弟子是出了名的外貌协会会员。 要是第一天见到楚明筠他这么说就好了。宋清和短暂地惋惜了一下,然后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他选了楚明筠,绝对是要被这个人当狗遛了。 楚明筠多年来名列合欢宗必吃榜和避雷榜前排,两者排名相互交叉,此起彼伏,从未跌出过前三。 道友你固然不错,可我暂时没有当狗的爱好。 玩不过,根本玩不过。 江临已经很好了!宋清和定了定心神,他和江临发展势头正好,完全不需要楚明筠这种危险的候选人。 然而,宋清和还要客套一下,他还完全放弃楚明筠这个备选——万一江临真的死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肯双修,他还得另觅良人。 “这个……下次一定。”宋清和干笑道,“我先去前面看看。”随后,不待楚明筠回答,转身仓皇跑路。 看着宋清和的背影消失在左边岔道的黑暗中,楚明筠眸色渐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下次很快就会到了呢。 一个时辰之后,你就不得不选我了。 楚明筠指间夹着符箓,跟着江临走进了右边的通道。 11、第十一天 原来是兄弟 右岔道幽深曲折,零落的水声中飘来一缕琴音。水滴沿着钟乳石蜿蜒而下,在石台上砸出清脆的回响,与那琴音交织在一起。隐约能听到有人用西河口音唱着: “笑神仙,笑迷痴,家家供香火,日日笑嬉嬉……” 唱腔缥缈,在石壁之间来回撞击,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楚明筠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他追着江临进入了右岔道,想要趁着他和宋清和分开,彻底解决此人。 没有想到……楚明筠开始兴奋了起来。 这个姓林的不简单。 他是冲我来的。 这首乃是西河旧曲,楚明筠听自己的父亲唱过。就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提到西河林氏…… 既然如此,那他死的更是合乎情理。 石壁逐渐收紧,头顶的岩层也压得更低。蜿蜒的地下河在脚下汇聚成一道窄流,水声渐响。 “九天十地谁看管,多少愁眉和泪眼……”歌声在洞穴中一次又一次回响,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突然,一道寒光冲着楚明筠而来!楚明筠猛地后仰,一柄重剑擦着他的鼻尖劈下,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那高大剑修的身影几乎填满了整个甬道,狰狞的面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抓到你了。” 符箓瞬间炸开,金光照亮了整个空间。无数钟乳石在光芒下投下诡异的阴影,而就在这些阴影之中,暗器破空而来! 楚明筠连退数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那使暗器的男修如同藏在暗处的毒蛇,每一击都直取他的要害。 河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楚明筠的衣袍,冰冷刺骨。他看清了坐在上游石台的抚琴之人,咬牙道:“林道友这是何意!” 江临手中琴音不停,石壁上的水珠随着琴声震颤,他继续唱:“只闻一个向隅声,那讨悲心作笑脸……” 楚明筠熄了身上的神光,避免成为活靶子。 “但教四海都惧忻,大家一笑满乾坤。”江临手下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也唱完了这首歌。 他随意地拨弦,淡然说道:“楚道友几次想杀我,我总要有些表示吧?” “你又何尝不是几次想杀我?”楚明筠立刻反驳道。 “再说了……你可以乖乖受死。”黑暗中,他闪身躲进一处巨大的钟乳石后,心跳如鼓。四周水声潺潺,让他分不清敌人的脚步声。每一块凸起的岩石都可能藏着那个使暗器的杀手,每一处阴影都可能是剑修蓄势待发的方位。 “别躲了,楚道友。”江临声音闲散,琴音却如跗骨之蛆般追着楚明筠。“束手就擒吧,我和你不一样,我暂时不会杀你的。” 冰冷的水珠不断滴落在楚明筠的颈间,他咬紧牙关,屏住呼吸。江临还在说话,声音的方位很好确定,但那两个帮手……楚明筠的手指摸上符咒,冰凉的符纸已经被他的手心捂热。 帮手……高大的剑修。楚明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追我的人和你是一伙?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猛地探出身,几道寒冰符破空而出。符咒在空中划出青色的弧线,直奔琴声传来的方向。 果然,就在他出声的瞬间,一串暗器“嗖嗖”钉在他方才躲藏的地方,石屑四溅。 江临的琴声依旧悠扬,丝毫不为所动。钟乳石的阴影中,楚明筠看到几缕银白色的灵力在琴弦上流转,那是灵力即将爆发的征兆。 江临说道:“论起关系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六哥。林家我们这一辈,你姐姐排行第五,我排行第六,你应该是第七。但是既然你姓楚了,那叫我表哥也行,七郎。” “你果然和西河林氏有关!”楚明筠在黑暗中摸索着换了个位置,脚下却不慎踢到一块碎石。石子落水的声响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清晰。 “是啊,没想到吧。”江临的声音陡然冰冷,琴音里的杀意再也遮掩不住。 “你母亲楚修元和你父亲林毓渊处心积虑灭了林氏满门,但是我居然活下来了,而且来报仇了。可惜,你父亲已经死了,你母亲龟缩在天符阁已经几十年不出门了。只能拿你下手了。” 管他什么表哥堂哥,今天都要死。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父亲一直很记挂林家的。”楚明筠一边说,指间五雷符已经开始闪光。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气劈开了他身前的钟乳石!碎石飞溅中,那高大剑修的身影几乎贴着他的面门。 “东家!你别和这个怂娃废话咧,先动手抓人啊!”剑修的声音在狭窄的洞穴中轰鸣。 江临轻笑一声,琴音骤变。无数道灵力凝成的丝线在空中交织,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每一根琴弦都闪着寒光,随时可能割裂血肉。 楚明筠被逼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踩入齐膝的河水中,冰寒刺骨。 “伯母和你多年来下落不明,我们一直在找你。”楚明筠试图拖延时间。 “哦,那我要多谢你咯。”江临笑道。 江临比想象中难对付。 楚明筠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有人过来。他捏着符箓,心里有了计划。 楚明筠换了个话题:“你进入这个秘境,就是为了设局抓我?” “这不显而易见吗?”江临的声音里带着讥讽。 “所以你故意和宋清和你侬我侬,也是为了诱我入局?” “那是……”江临的话刚说出口,立刻拐了弯:“你多嘴了。”一道凌厉的琴音,如同实质的刀锋斩出。 就在这时,一支明亮的人型大蜡烛出现在转角处,瞬间照亮了整个局势。 “呃...!”楚明筠被琴音击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原本就生得极美,此刻唇边染血,面若白纸,一双凤目半阖着,狼狈中反而平添了几分凄艳之色。他跌跌撞撞地撑住石壁,嘴角还在不住地淌血:“清和……快走!” 宋清和站在那里,手中还捏着丹炉,他借着自己的光芒,隐约看清了场内的局势,他目光在几人之间游移,最后犹豫着开口:“各位老板,和气生财啊。” 刚说完,宋清和眼前一黑,被砸晕了过去。晕倒之前,他只看到了金刚杵闪动的光芒。 …… 宋清和刚恢复意识就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但他没着急睁开眼。 其实早在左岔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那条路走着走着,宋清和就感觉自己要倒霉,于是果断后撤。听到江临的琴声后,他立刻进了右岔道,他是真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出大戏。 楚明筠那句“你和宋清和你侬我侬”让他差点笑出声来。合欢宗弟子见多识广,这种三角恋的戏码他看得多了,但没想到自己也有当主角的一天。 不过笑归笑,当看到场上除了江临楚明筠,还有个高大剑修和精瘦男修时,他就知道自己怕是要倒霉。果不其然,他刚开口说话,就感觉后脑一疼。 现在回想起来,最后一眼看到的金刚杵的光芒,应该是上次见过一面的女修了。 “醒了就别装睡了。”江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宋清和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一间石室里,阳光从顶部的通气孔斜斜照进来。这里应该是秘境里某个废弃的洞窟。 江临正坐在一张石椅上调琴。 楚明筠的双手被两条铁链锁在石壁上,他青色的道袍已经被扒掉,只穿里衣,面色煞白,气息微弱,但尚且清醒。 “我是真困。”宋清和应了一声,还打了个哈欠,慢慢坐起来。 他装睡这么久,其实就是在纠结要用什么态度面对江临。现在看着楚明筠的惨状,他更拿不准了。毕竟刚才还谈笑风生的琴修,转眼就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地锁在墙上。 但江临既没把他绑起来,也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而且他两的关系又…… “所以你故意和宋清和你侬我侬,也是为了诱我入局?” 楚明筠的话又在宋清和脑袋里响了起来。现在楚明筠已经入局……那我呢? 江临还会和我……你侬我侬吗? 现在想来,江临应该是早就意识到了楚明筠对宋清和有着非凡的兴趣,才勉强和宋清和同路,一路上对宋清和一再退步百般关怀。 那接下来呢…… 宋清和脑袋发闷。 实在糟心,想不明白,不如不想。 一时间,石室里只剩下琴弦被拨动的声音。 他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一方面,眼前这两人都是他为数不多的“续命”选择,贸然得罪任何一个都不是明智之举。 但另一方面……宋清和瞥了眼被锁在石壁上的楚明筠,又看了看一脸温和实则杀气腾腾的江临,只觉得这俩人都不太好惹。 一个不慎,别说双修续命了,现下能不能保住命可能还两说呢。 “那个……”宋清和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有些事可以好好说,不一定要动手,说不定是……” 宋清和在江临恐怖的眼神中,把“误会”两个字咽了下去。 “清和是在心疼楚道友?”江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宋清和顿时后悔开口,这怎么答? “清和……”楚明筠突然开口,救了宋清和。他声音虽然虚弱,眼神却异常清明,“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这魔头也不会盯上你。” 宋清和纳罕,不是,是我盯上江临的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宋清和转头看江临,但是对方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心疼你。”宋清和内心做了决定,朝着江临说道。 神州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合欢宗弟子深表认同深谙其道。 江临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哦?清和心疼我什么?” “你千里迢迢来蜀中,自是有你的道理。”宋清和看着情真意切。“你绑着楚道友,自是有你的用意。” 江临失笑,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把宋清和搂在了怀里。他在宋清和头顶低声说道:“这是我的家事。我回头定当和盘托出。” 楚明筠忽然发出一声低笑,“清和,原来你喜欢这个风格的啊。” 江临叹了口气,而后低声念了几句什么。 宋清和疑惑间,楚明筠忽然开始痛苦的喘息起来,他整个人瑟瑟发抖,想要滑到在地上,但是又被石壁固定了双手。 “七郎,不得对你嫂嫂无礼。”江临收紧了搂住宋清和腰间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衣料。那声音温柔得仿佛在说什么甜蜜情话,“小惩大诫,这是为人兄长应该做的。” 嫂嫂…… 宋清和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噎了一下。 不过,看着楚明筠那副痛苦的样子,宋清和还是识相地没有开口。 宋清和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笔:事成之后要离这两个疯子远点。 12、第十二天 千万要挺住 雪山腰间的平台上,夕阳正好。远处的雪峰被镀上一层金红,积雪反射着最后的阳光,美得惊心动魄。 江临带着宋清和坐在一块向阳的青石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雪山。 “我本姓林。”江临望着远处的雪峰,忽然开口说道,“双木林。西河林氏之后。化名江临,是因为家父尊讳林毓江。” 果然是了。宋清和心下微动。几天在江临就提到过,自己是西河人,姓林。宋清和猜他身世可能不简单,但没想到居然是林氏末代家主林毓江之子。 但是,没听说林氏有后啊? 江临或许是看出了宋清和的疑问,唇角微扬:“我是遗腹子。” “我父母感情笃深。”江临的目光跟随着远处盘旋的飞鸟,语气平静地说道:“林氏遭难时,父亲拼死护送母亲逃出百里,却在半路遭人围杀。父亲断后,让母亲先走......” 夕阳渐渐西沉,最后一抹金红也消失在天际。山谷里渐渐暗了下来,江临的侧脸在暮色中愈发清峻。 “母亲一路颠沛,最后落脚甘州,便是在那里生下我。”江临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未曾化开的寒意,“逃亡路上,她金丹破碎,再难寸进。” 宋清和安静地听着。他虽然对世家秘闻感兴趣,但是心里有着轻微的排斥。 他不想听江临的人生故事。 他不想听他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他不想爱上任何有血有肉的人。 “我从小羡慕他人皆有慈母,唯我母亲甚为严厉。直到我入了金丹境,母亲才让我跪在父亲的画像前,告诉了我真相。” 江临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她那时修为废尽,只有凡人寿数,已经是大限将至了。” “她说,当年她亲眼所见,林毓渊与楚修元,带人拦住了父亲的去路。” “她说自己死不瞑目。”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呜咽。良久,江临才又道:“这些年来,我夜以继日地修炼,广布人手四处打探,只为寻到一丝线索。” “可惜林毓渊早死,楚修元闭门不出。她有四百多岁了,恐怕很难突破,进阶化神了。可罪大恶极之人,怎么能寿终正寝呢?” 江临的嘴上挂着残忍的笑意。“我只能借二人之子楚明筠引蛇出洞了。” 江临偏头看向宋清和,眸中暗芒微闪,“清和,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等到今天的机会吗?” “二十三年。”江临轻声说完,目光依然凝视着远方。 宋清和看着他的侧脸,鬼使神差般伸手握住了江临的手。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冰凉刺骨,不知是被山风吹的,还是因为往事难平。 “这些年……一定很不容易。” 江临转过头来,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没事,快结束了。等这件事了了,带你去甘州拜拜母亲。” 宋清和不合时宜的想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没想完,就对上了江临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他呼吸一滞。 山里渐渐暗了下来,可宋清和却觉得眼前亮得惊人。江临的目光太过专注,仿佛要将他的魂魄都勾去。 不知是谁先靠近的。山风忽然停了,四周安静得可怕。宋清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重过一下。江临的气息越来越近,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气几乎要将宋清和溺毙。 他看见江临的睫毛微微颤动,在暮色中投下一片阴影。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自己的唇,目光灼热。江临微微偏头,温热的吐息拂过宋清和的脸颊。 那双凉薄的唇几乎要贴上来—— 不行,这不对!不能这样!宋清和心底警铃大作。 “等等!”他猛地偏开头,强迫自己开口,“可楚明筠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百年之前他尚未出生,林氏血案和和一个还未出生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话一出口,江临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山风呼啸,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一无所知?”江临冷笑一声,“那我林氏三百五十一口,可曾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落得满门被屠的下场?” 江临从怀中掏出一个符箓,放在宋清和手中。 “看到了吗?五雷符,可以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这正是楚明筠惯用的符箓。 “这原是神霄派不密之传,也是我西河林家的立身之本。”江临冷笑着说道。 “现在姓楚啦。”江临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大步离去。 宋清和看着手里的五雷符,没挽留江临。 他知道江临会生气,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这样挺好的。 宋清和,挺住! 千万别想拿真心换真心! ………… 很快,宋清和逐渐和江临的几个部下熟了起来。 虽然已经俘虏了楚明筠,但是江临还打算继续寻找楚明箬的尸体。对他来说,砝码自然是越多越好,所以不妨继续找楚明箬的尸体。 因此,宋清和和江临的部下结伴同行,也有了些许接触。 那天在地下暗河左近,宋清和见到的高大剑修名叫康勒赫,善用暗器的叫左河。这两人一个莽撞粗鲁,一个阴郁寡欢,宋清和实在聊不起来。相反,宋清和还和给了他一杵的女修德吉央金关系更近。 两人从如何无损偷袭打晕对手开始讨论,再到让人昏迷的五十种不同方法,再到汉藏两地下毒技术的异同,天南地北伤人投毒无一不谈。两人心有戚戚,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德吉央金对于宋清和修为受损之事大为可惜连连赞叹,宋清和忍了又忍,没有和她透露只要自己和江临双修就能恢复。 见二人投缘,江临次日入险境走急路之时,就把宋清和与楚明筠交给德吉央金暂时照料。 石室里,德吉央金摊开一个藏青色的布包,清点着里面的药瓶。宋清和靠在石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楚明筠双手被铁链分别锁在墙上,倚靠石壁坐在地上,头低垂着,不知道是睡是醒。 “这个是什么?”宋清和指着一个黑色小瓶。 “滇南的蛊王草,”德吉央金眉飞色舞,“配上天麻和雪莲花,三日内必死无疑!” 宋清和摇头:“太慢了。若是换成绿心草......” “绿心草?”德吉央金一拍大腿,“对啊!那样只需一日......” 两人越聊越兴起,从中毒的症状聊到了解毒的方法,再到如何让人失去行动能力。 “说到这个,”德吉央金眼睛发亮,“我有个方子,据说沾上之后,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让人软得跟面条似的。” 宋清和目光飘向楚明筠:“就像他那样?” “那倒不是。”德吉央金也看向楚明筠,“他这个可厉害多了,这可是地心寒髓。” “地心寒髓?”宋清和来了兴趣。地心寒髓就是地下暗河中幽蓝的水流,据江临说沾染之后会有大麻烦。 原来如此。宋清和明白过来了,又看了一眼楚明筠,涌起一阵愧疚。如果不是他用了思语将楚明筠唤至地下暗河处,他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就受制于人。 德吉央金点头:“我们本来打算和他耗,等他符箓用光了再抓。我们人多,他就一个人。就算是羊毛,拧成一股绳子,也能抓住狮子。” 她比划着,“那天你和大人发现了地心寒髓。这东西沾上水就会冻结灵力,沾得多了,连身体都会麻痹。我们把他引到浅水里,很容易就抓到他了。” “可是阿临之前说地心寒髓最多维持七日。”宋清和插嘴,“等他好了,这锁链能困得住他?” 宋清和立刻想到了办法。如果是他,他就装好大量地心寒髓,每天给楚明筠浇个透,保证他动弹不得。 德吉央金神秘一笑:“别担心。我们早有准备。”她压低声音,“我给他喂了噶玛灵虫。只要念动咒语,他就会......”她顿了顿,“要不要试试?” “什么虫?这是什么?一种蛊吗?”宋清和好奇地问。 德吉央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念出一串咒语:“的嘛啦扬进扎。” 什么东西叽里咕噜的。宋清和没听懂。 话音刚落,一直低着头的楚明筠猛地颤抖起来,这次他似乎早有准备,没有大口喘息。他的额头沁出冷汗,身体不断挣扎,却一声不吭。 “你也来试试!”德吉央金热情地教导,“很简单的。的嘛……” 宋清和跟着学,一遍又一遍。直到第七遍,终于念准了音节。楚明筠立刻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对了!”德吉央金开心地说,“你看,他要痛死了哈哈哈。” 宋清和一愣:“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猛地看向楚明筠,对方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死死盯着宋清和,其中神光闪烁。 “我......”宋清和慌了,“对不起,我不知道......” 楚明筠缓缓抬起头。他生得极美,一双凤目含情脉脉,连痛苦也似是风情。薄唇轻启,嗓音沙哑中带着蛊惑:“清和学得真快啊......” 楚明筠放任自己开始喘息。 “再来一次好不好?我很期待呢。”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清和,眼神既痛苦又迷恋,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明明是被折磨的人,眼里却闪烁着病态的愉悦。 应该是这样的。就这么痛。 楚明筠舔了舔嘴唇。 只有这么痛,才能是爱。 宋清和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赶紧搓了搓。 “啊,我明白了。”楚明筠忽然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你喜欢看起来温柔的类型,对不对?”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撒娇,偏偏眼底却燃烧着疯狂的执念。 这是好人发癫了?还是癫人不装了? 宋清和毕竟初出茅庐,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玉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遗憾,楚明筠叹息道:“是我弄错了呢。我本以为你会喜欢英俊爽朗的类型。”他的语气天真无邪,可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的嘛啦扬进扎。”德吉央金干脆利落地又念了一遍那句口诀。楚明筠身体向前一冲,脖颈一软,垂下了那张过分美丽的脸,隐藏起了自己的神情。 “变态!”她恨恨骂道,“一家子疯人!” 随后,她有立刻转过对宋清和说:“别误会啊,我没说大人。他没那么变态的!” 宋清和:…… 你们看起来都挺变态的。这能说吗? 进入秘境第十二天,宋清和第一次意识到这项任务到底有多困难。世界上真的没有心智正常、为人成熟、助人为乐且刚好在附近的纯阳之体可以来双修一下吗? 13、第十三天 你好热…… 凌晨时分,山洞里寒气逼人。 火堆渐暗,暗红的余烬映照着石壁,在上面投下摇曳的影子。风从洞口灌进来,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发出“呜呜”的声响。 宋清和在这声音中被惊醒,却听见一种更不安的动静——急促而微弱的喘息声。 借着跳动的火光,他看清了被锁在石壁边的楚明筠。那人蜷缩着身子,黑色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苍白的面容上,衬得那张脸愈发清隽绝伦。他的眉眼此刻紧紧蹙着,长睫微颤,像是被霜雪覆盖的蝶翼。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更是冷得发青,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被浸在了冰水中。 “楚道友,你没事吧?”宋清和维持着打坐的姿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德吉央金本也在打坐,听到声音之后迅速拿起金刚杵站了起来,火光照亮她锐利的眼神,她问道:“怎么了?” 宋清和也站了起来,走过去摸了摸楚明筠的额头,触手冰凉,“糟了,他失温了!” 金丹期修士怎会失温呢?!宋清和又摸了摸楚明筠的冰凉的胳膊和小腿,他一下子明白了。 楚明筠被地心寒髓浸泡,冻结了灵力,灵力无法运转,没有办法维持体温。而楚明筠那件缀满了符箓的道袍,早就被江临扒下来拿走了。 如此一来,楚明筠在雪山中竟与常人无异。气候严寒,他又穿着潮湿的衣服,不生病才奇怪。 “没事,来两颗丹药就行。让你见识见识我们藏地的保温保命神药。”德吉央金放下了金刚杵,打开自己的乾坤袋就找了起来。 “恐怕没用。”宋清和摇摇头,看着楚明筠紧闭的双眼。那双凤目此刻蒙了一层雾气,时不时地睁开,又合上,眼神迷离。“没有灵力,他现在连丹药都炼化不了。” 宋清和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然给他披一件道袍?我还有几件,都能保暖。” 德吉央金说摇摇头,“估计不行。要灵气相应,道袍才有功用,他没灵力,穿上和普通衣服也差不了太多。” “那……”宋清和看了眼篝火,提出了一个自己也觉得不太靠谱的建议,“用火烤?” “你疯了?”德吉央金语调提高,似乎对这个提议感到震惊,“他现在这状态,用火烤只会让血管扩张,回头血液流到四肢,他就离死不远了。” “那只能这样了。”宋清和下定决心,开始解楚明筠的里衣。 “央金,你回避一下。我先把他的湿衣服脱掉。” 德吉央金哼了一声,转头坐到了山洞口。 潮湿的布料紧贴在楚明筠身上,宋清和的手指几乎被冻僵。他迅速脱掉了楚明筠的衣服,露出了那具惨白的身体。即便在这样狼狈的境地,他的的身体还是像是一尊完美的玉雕。 “央金,你有皮毛吗?我们给他包起来锁温。”宋清和转过头问了德吉央金一句。 德吉央金掏了半晌,什么也没找到。寻常修士自恃修为,身上难得带着保暖的东西。 保暖的东西?宋清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炉子,温度可控,不光能发热,还能温养灵力。 炉子,小炉子,九霄温魂炉呢? 宋清和心烦意乱地翻了两下,才想起自己应该上次把炉子随手塞给受伤的江临了。 只是炉子倒也好说,里面那颗九转凝炎丹,是真的能救楚明筠的命。 “央金,你有办法联系上江临吗?”宋清和转头问德吉央金。德吉央金摇头,说秘境中无法传递心笺,他们都是通过路边的暗号联系的。 那么怎办? 人命关天。宋清和盯着楚明筠苍白得有点发青的脸想,他若死了,算我恶业一桩,要在灵宝天尊那里记上一笔的。 我不光骗他去了地下暗河,我还念咒折磨他了。 万一我要飞升了,还要为了消这个业多被雷劈上好几次。 不过还好,神州一千年没有人飞升过了。 不过讲回来,万一我要飞升呢? 再退一步讲,万一江临在雪山里死掉了,楚明筠是倒数第二个希望了啊。 他怎么能死呢? 行吧。宋清和决定破罐子破摔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 “央金”,宋清和用衣服简单包裹住了楚明筠,转头和德吉央金说道,“你能去猎张皮毛回来吗?” “我修为全失,还要照顾他。”宋清和让开了点身体,让楚明筠的脸露了出来。 “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德吉央金嘟囔了两句,最终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金刚杵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宋清和松了口气,转头给楚明筠喂了点热的露水,而后紧紧用自己的外袍包裹住了他,再融了点雪装在葫芦里,塞在了楚明筠的腋下。 “楚明筠失温濒死,速携九霄温魂炉返回。”宋清和在脑子里想着江临的脸,再次使用了合欢宗功法“思语”。 发出思语之后,宋清和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他体内有股气息躁动起来,像是一团燃烧的火,从小腹一路烧到喉咙。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却感觉更加难受。明明洞里寒气逼人,他却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楚明筠就在咫尺之遥。 那具被他用外袍包裹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呼吸越发微弱。宋清和能看见他苍白的脖颈,和半露出的肩膀。那皮肤冷得像冰,却莫名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努力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和楚明筠保持距离。可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裹着雪花灌进洞来,楚明筠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宋清和看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心里天人交战。 “罢了。“他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人命关天,人命关天。” 话没说完,他就听见楚明筠微弱的声音:“冷......”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但却重重地落在宋清和心上。 “得罪了。”宋清和轻声说着,解开自己的外袍,决定暂时伪装自己是个丹炉。 他现在的体温高得吓人,或许真能帮楚明筠回暖。 当宋清和的胸膛贴上楚明筠冰冷的背脊时,两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楚明筠的皮肤细腻得不可思议,即便是在这样的温度下,依然保持着瓷器般的质地。宋清和小心翼翼地环住他,像是在搂着一件易碎的珍品。 楚明筠无意识地往热源靠近。那张秀美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愈发清雅,鬓发散乱,反而平添了几分惑人的风情。 这简直是种折磨…… 肌肤相贴的感觉让宋清和体内的燥热更甚,心跳快得像擂鼓。偏偏楚明筠还在他怀里轻轻蹭动,每一下都像是羽毛轻拂过心尖。 宋清和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脑袋里开始背诵丹方。 “甘草一份、白僵一份、紫芝一份、千年人参若干……” 宋清和本已拢主神识,奈何楚明筠忽然转过头来,开始蹭宋清和。 “好热......”楚明筠轻声说。 “你失温了。你的大脑被骗了,你不热,你冷。”宋清和睁眼看了一眼楚明筠,随后一口气解释完,然后立刻闭上了嘴。 该闭上眼睛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楚明筠的唇上,那两片薄唇失去了血色,却依然保持着优美的弧度。 楚明筠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继续往宋清和怀里靠,带着灼热又紧张的颤抖。 宋清和分不清楚他们两到底谁金丹溃散需要双修了。 偏偏这时候,楚明筠抬起手,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攀爬。那触感既轻且柔,却让宋清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清和……”楚明筠微微仰起头,发梢如丝绸般从宋清和的下巴滑过。他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既轻且软,“你......好热。” 宋清和抓住了楚明筠的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不乱。 可偏偏楚明筠的吐息若有若无扫过宋清和的颈侧,让一小片皮肤瞬间烧了起来。 宋清和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却听见楚明筠发出一声轻笑。 “别说话。”宋清和声音沙哑,“你现在不清醒。再说话把你嘴塞起来。” 宋清和已经用上最大的自制力了。我不是禽兽,我不能对病人下手。虽然我需要双修,但是我不能对病人下手。我要双修……宋清和咽了口口水,认为自己的脑子也不应该擅自发声。 楚明筠没再说话,只是缓慢地晃动身体,让自己的皮肤更多碰到宋清和。那触感既凉且软,像是一条冰蛇缠上来。 “清和......”楚明筠朝着宋清和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声音里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宋清和的呼吸一滞,有点气急败坏的睁开了眼睛。 不对! 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楚明筠的眼神已经不再迷蒙,那双凤目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清醒地不能再清醒。 他一边勾着唇角,一边半阖着眼,透过睫毛看着宋清和,明明还是那样虚弱的姿态,却莫名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就在这时,山洞外传来了脚步声。 宋清和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楚明筠,但那具冰凉的身体却像水蛇般缠得更紧。 楚明筠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又软倒在宋清和怀里,重新恢复成那副失温昏迷的模样。 14、第十四天 成功大成功! 山洞外传来脚步声时,宋清和浑身一僵。积雪在那人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回荡在幽深的洞窟中。寒风夹着雪粒从洞口灌进来,将摇曳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 那脚步声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他心上。寻常修士过了炼气门槛之后,走路就基本上不会发出声音。山洞口的脚步声,分明是在提醒宋清和他来了。 宋清和知道这是谁——只会是江临。 这个认知让他既期待又恐慌。期待是因为江临带着九霄温魂炉回来了,恐慌则是因为...... 宋清和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楚明筠面色苍白如纸,长发散乱地铺在地上,衣衫半褪露出白皙的肩膀。他睫毛微颤,像是在做梦,又像是在偷偷观察。 他们现在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赤裸的上身紧贴在一起,连彼此急促的心跳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宋清和当机立断,忍着难受爬了起来,颤抖着穿好衣服,那股热流依然在他体内乱窜,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脚步声在门口徘徊了几圈,时间不长不短,恰好可以让宋清和重新变得体面起来。 江临迈步进来时,月光从他背后投射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他一身玄色劲装被风雪打湿,更显得身形修长挺拔。薄唇紧抿,眸色深沉得看不出情绪,只有几缕散落的黑发在风中轻扬,平添几分凌乱的性感。 江临的目光先是在宋清和身上停留片刻,又扫向地上昏迷的楚明筠。 江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火堆旁坐下,从乾坤袋中九霄温魂炉放在一旁的石头上。 “阿临……”宋清和声音沙哑,开口唤道。 “我知道。”江临打断他,语气平静得有些刻意,“先救人吧。” 宋清和没说什么,打开九霄温魂炉,取出九转凝炎丹,随后抱着楚明筠让他坐了起来,迅速卸了他的下巴,把丹药塞了进去。 就在这时,楚明筠在他怀里动了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听得宋清和浑身僵硬。这声音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宋清和清清楚楚。可他又不能说破——若是让江临知道楚明筠现下的虚弱有伪装的成分…… 宋清和不敢想象后果。 药已经喂进去了,宋清和却觉得自己的状况更糟了。 楚明筠已经确定不会死了,但是宋清和觉得自己快死了。 “阿临。”宋清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思语……” “过来。”江临沉声道。他一把拉住宋清和的手腕,拽着人往外走。 宋清和被拉着走向洞口,浑身僵硬。他既不敢回头看楚明筠,又不敢抬头看江临。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这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正是如此,眼见为实,辩无可辩。 身后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江临的手猛地一紧,宋清和几乎能感受到他压抑着的蓬勃怒意。 江临拉着宋清和一路疾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嘎吱作响。夜风凛冽,吹得宋清和浑身发抖,但体内的燥热却如烈火般灼烧着他,让他整个人像陷入了水深火热。终于,他忍不住向前疾走两步,扑上去抱住了江临,将脸埋进他的背后,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冷意来缓解灼烧。 “等不及了?”江临突然停住脚步,声音冷得像冰,但那低哑的嗓音却像一把火,直直烧进宋清和的心里。平日温和淡雅的语调此刻带上了一种压抑的怒意,像是深海下翻涌的暗潮。 宋清和觉得脑袋越来越热,连思考都变得迟缓。他试图疯狂回想什么恋爱小妙招,可越努力,那如浆糊般的脑子越是一片空白。 死脑子,快动! 说点什么! “我刚收到思语就往回赶,”江临低头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咬牙切齿,“你连一个时辰都等不得吗?” “我……”宋清和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看着江临觉得自己的听力大概是出了问题——江临说了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江临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了点洁白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头。 按理来说,宋清和应该辩解几句,至少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此刻,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更直接的解决办法。 他踮起脚,毫无预兆地朝江临的嘴巴撞了过去。 柔软的触感混杂着一丝凉意,瞬间将宋清和的思绪炸得四分五裂,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他像小鸡啄米似的胡乱亲着,带着几分慌乱和急切。 江临微微怔住,随即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扣住他的后颈,轻轻回吻了他一下。 你这骗子。 江临把宋清和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后面的事情,宋清和完全没记住。他只知道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江临拉进了一处山洞,整个人被按在墙上,背后传来冰凉的触感,前方却是江临滚烫的气息。 “冷……”他嘶了一声。 江临伸手,将他整个揽入怀中。他的手掌垫在宋清和的背后,另一只手探进衣襟,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带着薄薄琴茧的指尖缓缓划过肌肤,每一次触碰都像点燃了火星,将宋清和体内的燥热逼得更盛。 宋清和颤抖着仰头,张嘴大口呼吸,露出点隐隐的喘息声。 月光被树叶的轮廓切割成碎片,零零散散地洒在雪地上,也照在江临的背后。他微微低头时,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衬得那双眼愈发深邃。 山洞外正在落雪,空气中有隐隐的潮意。 宋清和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他咬着唇,试图压抑那过于炙热的情绪,却反而被江临的唇轻轻覆上。那双薄唇带着一丝凉意,在宋清和唇齿间辗转。 江临的唇沿着他的脸颊往下,然后轻轻咬住了宋清和的喉结。宋清和全身一紧,差点站不住脚。他终于控制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别……”宋清和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不要吗?”江临低笑了一声,从宋清和的里衣内撤出手来。 腰上的触感消失,宋清和眼神迷茫,微张着嘴,喉头耸动。 江临眼热,隔着衣服轻轻摩挲宋清和的腰侧,又问了一遍,“不要吗?” 宋清和脑中一片乱麻,眼神虚焦,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是好。 “说你要我。”江临凑近宋清和,轻轻吻他的耳朵。 “我要你。”宋清和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江临粗暴地扯开了宋清和的里衣,托着人,把头埋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和终于瘫软在江临的怀里,体内那股燥热总算消退了些许。他抬起头,喘息未平,脑袋却已经逐渐清晰起来。 大成功!大成功!十四天拿下! 宋清和抱着江临,心里已经在想怎么跑路了。 “离开此间秘境,我先送你回甘州。”江临把玩着宋清和的头发说道。他的声音本就好听,此时带着事后的慵懒,更是撩人心弦,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的触感让宋清和忍不住往他怀里蹭了蹭。 “我此行凶险,未必能全身而退。本来不想这么快……”江临又开始用手指头拨弄宋清和的耳朵。“秘境口有许多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天符阁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先回甘州,只要不死,我定来寻你。” 宋清和闻言一怔。江临大仇未报,自己却…… 宋清和知道自己错了,还知道自己不会改。 “别说了。”宋清和闷声闷气说道,把自己的头再往江临胸口栽进去,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内心的愧疚。 江临有血海深仇,然后呢?宋清和一个修为全废的人,又能帮到什么呢? 而且,宋清和扪心自问,我想帮吗? 就算我恢复了修为,我想吗? 等等,修为!宋清和忽然反应过来了。自己双修是为了恢复修为啊?! 于是宋清和立刻内视,结果发现自己裂成八瓣的金丹还是裂着,八面临风,临风不动。 应该是要运转心法吸收灵力调和阴阳的。宋清和将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结果发现金丹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反而自己再一次变得浑身滚烫。 怎么会...... 宋清和皱眉,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用上了合欢宗的心法,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却根本无法凝聚金丹。不仅如此,□□反而愈演愈烈。 “阿临……”宋清和抬起迷蒙的双眼,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和刚才不同。 宋清和运转着合欢宗的心法,每一次触碰都让灵力在经脉中激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临的气息与自己交缠,却始终无法将其引导至金丹。 “慢点。”江临握住他的手腕,“你在发抖。” 宋清和双眼含泪,微微摇头。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 第二次结束后,宋清和瘫在江临怀里,混乱的喘息渐渐平复。这次他用了合欢宗的心法,本该事半功倍。 但那股火焰始终不灭。金丹也完全没有恢复的征兆。 肯定有哪里出问题了。 宋清和觉得自己有进步,这种时刻还能如此理智的思考问题。 得问问师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清和想了想,抱着江临的胳膊,决定趁着灭火器在旁边,尽快给司徒云山发给思语。 “师尊。双修已完成,金丹未恢复。不知为何,请再发心法。明日酉时回复。”宋清和发完信息之后,熟练地抬头,又缠了江临。 江临是天快亮的时候走得。康勒赫和左河还在等他,今天他们打算再找三个标记点,看看是不是林毓渊在日记中提到的地方。 临走之前,江临恨不得把自己的乾坤袋掏空了都塞给宋清和,生怕宋清和再出问题然后用思语联系他。 用完思语的宋清和固然很妙,但是一上头抱着楚明筠的宋清和很让人不开心了。 宋清和拿的小心,收的亏心,尤其是想到自己即将跑路,更觉得自己良心大大的坏了。于是宋清和只能把情绪价值给够,对着狠狠江临痴缠撒娇一番。 第二天下午酉时,宋清和躲开了德吉央金,在山间晃悠许久,才收到了司徒云山回复的思语。 思语的前半部分又重新念了一遍双修心法口诀,后半部分则是司徒云山的个人建议:“第一,再试一次,双修未必第一次就能成功。第二,如果还是不对,你就要考虑一下那个琴修是不是纯阳之身,别找错了浪费时间。” 宋清和笑了笑,心想:江临算哪门子琴修,谁家琴修打架的时候伸腿踹人啊。 而后,宋清和的笑容立刻冻结了。 江临不是琴修,他知道。那江临是干嘛的? 江临又是谁? 江临根本不姓江,姓林啊? 林什么? 这个林什么是纯阳之身吗? 名碟路引上的名字都是假的,那八字和命格……会不是也是假的? 宋清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 冬日的寒风穿过树林,卷起地上的积雪,将他从虚幻的温存中硬生生拽回现实。所有的疑点串联成线,指向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15、第十五天 双修成功 江临这一天心情非常之好。 “三山交汇处,二水分流时。人晓神仙好,我独向黄泉。” 江临摩挲着那本陈旧的笔记,冻得发红的指尖轻轻抚过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这是他们排查的第十一个坐标点,也是第十一次默念这首诗。 寒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江临立在悬崖边缘,长发被风扬起,遮住了半边侧脸。他微微眯起眼睛,俯瞰着山涧间那面宛如玉璧的冰瀑。 三座雪峰在这里交汇,绝壁上覆着厚重的积雪,偶尔有碎冰簌簌滑落,在寂静的山谷中激起一串回响。 “你说他们姓楚的真奇怪,死就死了,还得找个地方死。找就找了,还要写首诗。”康勒赫跟在江临身后,看了一眼悬崖下面,然后又把头缩了回来。 “对了,东家。”康勒赫跺了跺被冻得发麻的双脚,“昨天你收到宋道友的传讯,说楚明筠要死了,他死了吗?” 江临收起笔记,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没死。” 他的呼吸在寒气中凝成白雾。 正在用灵力探查山体的左河直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积雪:“这里不对,虽然符合三山交汇,也有水,但是我感觉不到有其他分流。”他皱着眉头看向那面巨大的冰瀑,“不过还得下去看看,说不定瀑布后面藏着什么。 康勒赫叹了口气:“那就是又白找了。” 康勒赫转过头去,看到江临正盯着那结冰的瀑布出神,眉头微蹙,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康勒赫不由得提高声音:“东家,你乐什么呢?楚明筠没死就没死,至于这么开心啊?” “傻子,”左河准备下去看看,正在打安全绳,闻言一笑道:“他哪是因为这个。” “啊?那是因为什么?”康勒赫把绳子另一头递给左河,因为好奇凑得太近,一不小心踩到了积雪,险些滑倒。 左河稳稳地拉住他,一边把绳子在岩石上缠了两圈,一边意味深长地说:“想来是与那位合欢宗宋道友有关。”他用力扯了扯绳结,确认牢固后才抬头看向江临,“我说得对不对,东家?” 江临依旧凝视着瀑布,阳光穿透冰壁折射出七彩光晕,映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始终未褪。 康勒赫缩了缩脖子,一脸迷茫:“宋道友怎么了?” “你啊,”左河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以后遇到合欢宗的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他们玩你连小拇指都不用动。” “等等,”康勒赫停下了手中打绳结的动作,“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我傻?” “不是针对你,”左河把另一根绳子抛下悬崖,“我就是想提醒有些人,全中原人都知道,合欢宗的人都是骗子,双修完就要踹人的。” 话音刚落,江临身上的气息骤然一冷。他转过头来,声音依然温和,却带了一丝警告:“这话不必再说。清和不一样。” 左河愣住了。他跟了江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江临有如此情态。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也别在清和面前说合欢宗的坏话。”江临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 康勒赫感觉气氛不对,也不敢再问。 清和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江临心中轻叹。 清和对我一见钟情、不离不弃,就连我和举世所重的天符阁为敌,也毫不犹豫站在我这边。清和怎么可能是骗子?他怎么可能不爱我? 想到这里,江临的唇角又微微扬起。他走到悬崖边,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那面巨大的冰墙。道道冰棱在他指尖闪烁着寒光。 ………… 与之相反,宋清和在收到了司徒云山的信息之后,一整个下午都情绪不太高。 宋清和在山间徘徊许久,像只无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他想找出个万全之策,却又觉得这世上哪有两全法。左思右想,随后又连连摇头否定。如此往复三四次,直到精疲力竭,脑袋昏沉,才苦笑着想:罢了罢了,能活就活,活不了就算了。 天色渐暗时,宋清和回到了暂时容身的山洞。一进洞就听见“咚咚”的声响,原是德吉央金在用她的金刚杵反复敲打几张生皮料。 这还得从昨晚说起。楚明筠忽然失温,宋清和便向德吉央金求助,想找些皮毛给楚明筠保暖。德吉央金追着一群瘦狼跑了老远才逮着几只。 谁知等她拖着狼回来时,楚明筠情况已经稳定,宋清和却不见了人影。她找了一圈,撞见宋清和和江临在卿卿我我,于是识相地溜回来继续守着楚明筠。 如今狼都杀了,总不能浪费。德吉央金百无聊赖,干脆处理起皮料来,敲打声在洞中回响。 楚明筠靠在洞壁上,时睡时醒,醒着时也是低着头不言语,叫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他身上披着宋清和的道袍,想是恢复了些许灵力,总算能用道袍御寒了。楚明筠一头青丝沾了灰尘,面容也有些狼狈,应该是没办法维持避尘决。 宋清和叹了口气,还是好人做到底。他烧了点热水,找来块干净的帕子,也不管楚明筠什么反应,直接上手替他擦起脸来。 “清和……”楚明筠在宋清和替他擦脸时忽然抬眼,嗅了嗅宋清和的手腕,而后颇为危险地低声说道,“你这是在逼我杀了江临。” 宋清和把帕子捂在楚明筠脸上,摁着他的后脑勺上下胡乱蹭了起来,敷衍道:“好好好,杀杀杀。” 楚明筠想说话,但是脸被宋清和揉的乱七八糟的。擦完脸之后,宋清和把楚明筠的头发拿起来,抖搂两下,就当做已经完成了。 “怎么,清和不忍见美玉蒙尘?”楚明筠坐在地上,仰着头对着宋清和说道。他的声音轻柔,眼神却直白地盯着宋清和,尤其是在他颈间的红痕上打转。 宋清和无奈道:“楚道友,都这种时候了,你就闭嘴吧。” “这种时候?”楚明筠轻声重复,“什么时候?是被江临囚禁的时候,还是被清和你亲手救下的时候?”他忽然往前倾身,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还是说,是在你和江临双修的时候?” 宋清和那一瞬间有点尴尬,本能想拿起胳膊闻闻手腕上是不是真有什么味,而后他又克制住了这个想法。 “别闻了。”楚明筠看着宋清和的动作,扯了扯嘴角,“你身上都是他的味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从发梢到指尖,每一寸都是。” “行行行,我下次沐浴更衣了再来伺候大少爷您,成了吗?”宋清和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用清和伺候我。”楚明筠仰头看他,眼神幽深,“回头我把你锁起来,慢慢伺候你,你看成吗?” 德吉央金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念了串藏语。 “唔——”楚明筠猛地低下头,表情狰狞,额头冒汗。 宋清和回头朝德吉央金竖了个大拇指,满意地说:“漂亮,姐。” “我的姐,你这么妙的人,怎么和江临这种人混在一起?”宋清和笑嘻嘻坐在了德吉央金旁边,找了个趁手工具,跟着她一块敲打皮毛。 “江临是哪种人?”德吉央金手上动作不停,瞥他一眼。 “无趣的人。”宋清和想了想。 “那你还整天粘着人家?”德吉央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起两人那些腻歪劲儿就头疼。 “我不一样……”宋清和清了清嗓子,赶紧转移话题,“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德吉央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老大对我有恩,我答应供他驱使五十年。” “五十年!”宋清和震惊。“这么久?” “那你知道想干什么吗?” “报仇呗。”德吉央金朝着楚明筠扬了扬下巴,“老大说要杀光天符阁上下。” 楚明筠听到了这句话,低声笑了两声。 “那你知道他家是干什么的?”宋清和问道。 “天符阁啊。有什么问题吗?”德吉央金露出疑惑的神色。 “天符阁可是神州最大的符箓门派,”宋清和压低声音,“光是化神期修士就有三个……” “能杀一个是一个呗。”德吉央金满不在乎地说。 宋清和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敢想。” “秘境门口我怎么没见到你呀?”宋清和手上敲打皮毛的动作慢了下来,“我还以为江临是一个人来的。” 准确来说,他当时还以为江临是个好搞定的普通修士…… “一块走不就暴露了?”德吉央金露出“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我们几个人身份长相功法没有一点相似。老康高鼻深目,左河是南人长相,我是藏人,再加上老大,我们几个凑在一起看着就像要来团伙搞破坏的。” “这倒是。”宋清和点点头,“你们这么多人一起走,在剑门关就得被扣下。” “可不是”德吉央金说道,“我们几个走松潘的黄胜关入川。老大自己经长安入蜀道,从剑门关过来的。” 宋清和眉头微蹙。天下修士名碟以修士灵力注入其中,上标姓名籍贯八字宗门功法武器,加盖道录司正印,伪造难度极大。尤其是剑门关防守严密,过关的风险可不算小。 “这样啊……”宋清和若有所思:“那他进关的时候,不怕查到名碟有问题?” “名碟?”德吉央金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有什么好怕的?” 宋清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阿临跟我说他的八字是假的......” 宋清和拐了一个大弯,终于提到了江临八字,此时手心出汗,紧张到不行,但面上还是一片轻松。 一定要是真的啊!江临的八字是真的,他才会是纯阳之身啊! “啊?”德吉央金手上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困惑,“不可能吧?老大的名碟我见过,是真的道录司印。”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宋清和说这话时,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 德吉央金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想打探老大的生辰?” 宋清和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被你猜到了。” 楚明筠听完整场对话,在角落轻轻笑了一声。 16、第十六天 他要不是呢? 江临是纯阳之身吗?在问出江临八字的时候,宋清和整个人都有点紧张。他要不是呢? 宋清和不敢想,只在面上伪装出些轻佻的好奇。 “老大的生辰八字啊……”德吉央金一边想一边说。 “咄!!!!” 一支青色羽箭破空而至,无声无息地钉在了德吉央金面前的皮料上。羽箭尾部还在微微颤动,箭身一半没入皮料,锋芒毕露。寒光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森然。 “下地狱的!”德吉央金嚷嚷起来,眉头紧锁,“这皮子大半天我搓了,这下全毁啦!” 尽管心疼,但她还是熟练地摸索着箭筒,从中抽出一张纸条。纸条在火光下薄得几乎透明,像是一片轻飘飘的蝉翼。 “老大让咱们明早立刻启程,”德吉央金扫了眼纸条,“去第十一个处标识,说是有发现。” 原来是江临。宋清和暗自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意识到不对:江临射箭功夫竟然如此了得的?此人果然深不可测……靠!真选错了! 嗨,惹都惹了,又有什么办法,硬着头皮继续呗。 宋清和心下叹了口气,又继续装着活泼追问道:“好阿姐,你快说啊,阿临的生辰八字到底是什么?” 快说啊,他到底是不是纯阳之身! “我哪知道啊,”德吉央金撇撇嘴,手里还捏着那张破了洞的皮子,“我又不想给他过生辰。” 宋清和被堵得哑口无言,正打算再旁敲侧击问问,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楚明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他被反锁在石臂上,青色道袍在寒风中微微扬起,像是一面猎猎的旗。他的姿态说不出的悠然从容,似乎根本没把眼下的困境放在心上。 宋清和抬头看过去,只见楚明筠缓缓侧首,任由一缕青丝滑过玉白的耳廓,露出那双含笑却冰冷的眼眸。 “我是太素九三二年甲寅年丙申月戊寅日庚申时生。”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像是在咀嚼什么隐秘的乐趣。 这八字确实是纯阳,但楚明筠的态度不太对。他抬起头,仔细看楚明筠脸上的神色,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楚明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说自己的八字? 他知道我要找纯阳之身双修?是故意在暗示?还是在……挑衅? 宋清和脑袋转的飞快,想起楚明筠在地下暗河要自己追求他,昨晚又刻意引诱,宋清和有点拿不定主意。总不能……楚明筠对自己一见钟情吧? 这个念头让宋清和忍不住轻笑一声,心里暗道:楚明筠的演技,还差点火候。 太激烈了,哪有这么表演一见钟情的。 可楚明筠的信息是怎么来的?合欢宗和天符阁之间关系冷淡,他却偏偏知道纯阳之身的事。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还是有人刻意安排?但自己不过是个宗门里的边角料,谁会费心监视他?监视也就罢了,还特意告诉楚明筠? 这些念头交织在一起,宋清和忽然觉得荒谬极了。他抿了抿唇,淡淡说道:“好日子。” 话音刚落,楚明筠的笑意忽然变冷了。他依旧被铐在石臂上,却整个人透出一股近乎危险的攻击性,目光像利刃一样锁住宋清和。 “不知道我那……六哥,是不是也有个‘好日子’生辰。”楚明筠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冷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宋清和眉头一跳,心里猛地一沉。他到底知道什么?! “想必是有吧。”楚明筠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向远处,似乎不愿再看宋清和。 宋清和双手握拳。这与你有何相关! 可就在宋清和以为这话题要结束时,楚明筠又慢慢转过头来,唇边带着一抹含蓄的笑意,语调轻柔得几乎暧昧:“不过,说不准……他不是呢?” “要不然,清和你何必苦苦追问呢?怕是……未能如愿吧?” “你费尽心思、满怀期待,结果却一场空。清和,这滋味该不太好受吧?” 宋清和只觉得每句话都在自己太阳穴旁嗡嗡作响。楚明筠太敏锐了。仅仅凭借宋清和和德吉央金几句对话,就把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是,他就是因为江临八字合适,才和他双修。是,事情不顺利,宋清和未能如愿。 “清和,你糊涂啊。”楚明筠叹了口气,眼神转向山洞外,悠悠念了两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德吉央金翻了个白眼,念了句咒,又让楚明筠发着抖低下头去,隐藏了他脸上的痛苦的神情。 “别耍滑头,别说我听不懂的话。”德吉央金狠狠说道。 楚明筠没念完,但宋清和知道他要说的下一句是什么:“不如怜取眼前人。” 宋清和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不敢接话,也不想接话,硬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却骂得翻天覆地——我怜个屁啊怜! 你楚大少爷轮到我怜取吗? 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你说清楚啊! 要不是德吉央金就在旁边,宋清和应该冲过去摇着他的肩膀开始问了。 第二天,宋清和和德吉央金带着楚明筠,连着赶了一天多的路,才到了十一号位置。 他们行至半夜,终于在一处山崖转角见到了江临。他端坐在一块巨石上,月光和雪光交织成一层冷冷的光辉,映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人高不可攀。江临远远朝他们看过来。 一见江临,宋清和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前日的画面。 尤其是江临在雪色和月色之间,眉头微蹙看着他的样子。他就这么冷淡地看着宋清和,然后说了很多……不能再想的东西。 宋清和耳根发烫,匆匆低下头,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可惜了……宋清和又抬头看了一眼江临,然后才彻底移开了注意力。 江临又看了几眼宋清和,像是看穿了他的那点羞涩,笑了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吩咐道“准备下去吧。” 左河不知从哪里过来,塞给宋清和和康勒赫一根绳索。 “我们在瀑布下面发现了一处石壁,很有可能是太素洞府的入口。”左河开口说道。 “瀑布?”宋清和皱眉。 “先下去再说。”左河率先拉着绳索垂降,在冰冻的瀑布后方找到了一处隐秘的空隙,灵活地钻了进去。 瀑布后方的裂隙隐藏在厚厚的冰层之下,寒风从中呼啸而出,刺骨得像刀子刮在脸上。宋清和艰难地钻进裂隙,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才终于站稳。 洞内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过冰层洒下,映出了石壁上几个大字。那字迹在冰霜的折射下,泛着淡淡的灵光。 “这是……”宋清和瞪大了眼睛。 “‘宝仙九室之天’。”左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伴随着火光被点燃的“嗤嗤”声。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石壁,他轻轻抚摸那些刻痕,低声说道,“太素仙人飞升前的洞府。” “你怎么知道这是太素洞府?”宋清和疑惑道。 “你看这碑。”左河拿出火石,点亮了一直火把,照亮了石壁上的一处石刻。 宋清和凑近一看。月光下,石壁上书“宝仙九室之天”,字体平正和美,横平竖直间自有一股浑厚之气。虽历经千年风雨,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你看这字。”左河抚摸着石刻说道:“平正舒朗、整齐缜密,恭正严谨,精劲含蓄。这与北朝碑文不同,又与唐人手笔迥异,泰半是大业年间的手笔。” “而且……”左河让宋清和把手放在了石刻之上,问道,“感觉到了吗?这字有灵韵,经千年而不散,书写之人,必是大能。” 宋清和有点被说服了。所以……这真是太素洞府? 宋清和一阵恍惚:他们不是来找楚明箬的吗?怎么会误撞到太素洞府? 他转头看了一眼江临,心里更加复杂起来。 这种前朝秘境,恐怕没那么容易就能全身而退吧? 宋清和低头看着石壁,手心却莫名沁出一层冷汗。 他后颈僵硬,又出现了倒大霉前的隐隐预兆。 17、第十七天 嫂嫂,我害怕! “所以,这个洞天在哪呢?”宋清和听完左河的介绍,左右看了一番面前的石壁。 左河哑然。 “我们猜这里应该有什么阵法机关,把入口隐藏了起来。”江临出声道。 宋清和明白了——这是进不去的意思。 他眨了眨眼,正琢磨着这洞天会不会成了一场空欢喜,就听楚明筠懒懒的声音响起:“所以就把我请了过来?” 楚明筠靠在石头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他的目光在江临和宋清和之间扫过,似笑非笑:“看来这里没有一个人懂阵法。” 江临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认了。之前宋清和替楚明筠疗伤时,楚明筠布过迷阵,江临知道他会阵法。 楚明筠确实略懂阵法。可是…… “我为什么要帮你?”楚明筠坐在石头上,仰头挑衅地看着江临。 “这是你父亲笔记上记载的地点,第十一个。”江临从怀里拿出林毓渊的笔记,扔回给了楚明筠。“本来分给你搜寻的,没想到你还没找到这,就沦为……楚囚。” 什么地狱笑话。宋清和和左河听到之后,很短暂地相视一笑。宋清和偏过头去,没敢让楚明筠发现。 “七郎,准确来说,是我在帮你找你姐姐的尸体。”江临面上带笑。 楚明筠沉默了几息,冷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你让你的手下每天拿地心寒髓浇我的腿?我一点灵力都运转不了。” 江临笑笑,说,“这不是有十几时辰没浇了吗?” 宋清和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心里有点发怵。他正想着怎么打圆场,楚明筠忽然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温柔一笑道:“嫂嫂,扶七郎起来。” 江临面色不虞,但没有出言阻止。 楚明筠见他表情不好,兴致更高了,连声叫宋清和:“好嫂嫂,你快来罢。” 宋清和看一眼江临,江临没让他拒绝。 宋清和叹了口气,抬手扶住楚明筠。楚明筠顺势靠了过来,他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带着淡淡的药香。宋清和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起伏,明明是虚弱的姿态,却带着几分让人不安的挑衅。 这身娇体弱的样子不知道几分是真的,几分是装的。 宋清和见识过楚明筠表演昏迷,确实以假乱真。 楚明筠又往宋清和怀里蹭蹭,要不是宋清和力气大,多半会被他直接压垮。 这是兄弟相争,拿我当肉骨头了。 这两人哪个都不好惹,宋清和有点头疼。 他架着楚明筠的腰,几乎是拖着他走向石壁。江临的视线有如实质般落在宋清和的胳膊上,让宋清和的胳膊更重了。 “我的乾坤袋。”楚明筠靠在宋清和肩上,朝江临伸出手,语气随意。 江临挑眉:“七郎觉得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楚明筠说得自在。 江临沉默片刻,示意左河把乾坤袋还给楚明筠。 “嫂嫂,扶我近些。”楚明筠从乾坤袋中取出符笔和空白符箓,整个人几乎完全倚在宋清和身上。他的呼吸拂过宋清和的耳畔:“再往前两步。” 楚明筠走近石壁,手指轻轻触碰“宝仙九室之天”的文字,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触感。他而是拿出符笔,在空白符箓上迅速画下一个探灵符。而后的手搭在宋清和手腕上,引导着他将符箓贴在石壁上:“往这里。” 符箓一触碰石壁,便散发出淡淡的灵光。灵光顺着石刻的笔画扩散,很快勾勒出了隐藏在石壁中的九宫格符文。 “这是九宫八卦阵。”楚明筠的手指划过石壁上浮现的符文,“太素仙人用八卦方位和九宫数列双重封锁,外围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内层是一到九的九宫数列。” 他说话间,已经开始在符箓上凝聚灵力。第一道符箓贴在乾位,符箓亮起金芒,像晨曦初现。金光顺着石壁上的纹路流淌,逐渐勾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 “乾位为始,金光开道。”楚明筠低声道,“接下来是坎位,正北方。” 宋清和递过第二张符箓,楚明筠接过,手指微颤,却依然稳稳地将符箓贴在石壁上。“坎为水,一为太初。水生于天,第二道……” 话音未落,符箓表面的光芒如流水般蔓延,与第一道金光交织。 随着符箓一张张贴上,石壁上的光网逐渐编织成形。楚明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却依然平稳:“艮位,东北方,主山,八数……震位,东方,主雷,三数……” 当第七张符箓贴上时,他的声音已经带着明显的疲惫。七道光线交织成网,却在西面留下一块空缺。 “最后是兑位。”楚明筠深吸一口气,“正西方,六数,兑为泽。”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康勒赫:“那个大个,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康勒赫脸色一沉,死死攥住剑柄。江临轻轻颔首,他才不情不愿地递上了剑。不料楚明筠手一抖,把剑掉在了地上。 “诶呀,没力气。”楚明筠用他漂亮的脸作出了无赖的表情。 康勒赫敢怒不敢言,只能再捡起了剑,双手送到了楚明筠手上。 宋清和有点好笑的想,我和康勒赫这剑倒是一个待遇。 楚明筠接过剑,将剑尖抵在石壁上。 “不好!”楚明筠面色凝重。 “怎么了?”宋清和问道。 “我灵力即将耗尽了。”楚明筠又往宋清和怀里靠了靠。 宋清和还没说话,就听到嗖的一声,一个小香囊被掷了过来。 楚明筠一手提剑,一手搂着宋清和的肩膀,眼看就要被香囊砸到脸上。宋清和急忙伸手替他拦了下来。 “聚灵丹!”江临面色不豫。 楚明筠见状,满脸受惊,低声惊呼道:“嫂嫂,我害怕。” 好假! 宋清和觉得好笑,但是还是喂楚明筠吃了聚灵丹。 片刻过后,楚明筠再次拿起康勒赫的剑,剑身渐渐泛起金光,那光芒顺着石壁内部的纹路游走,与前面七道灵纹逐渐共鸣。突然,石壁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咔嚓”一声,康勒赫的佩剑应声而断。 “抱歉。”楚明筠微微一笑,“你这把剑……不太经用。” 康勒赫猛地上前一步,却被江临拦住。 宋清和觉得还是不要把自己比喻成剑了。 就在这时,石壁中央突然亮起一个光点,渐渐扩大成一道门户的轮廓。 楚明筠扔下断剑,手指掐诀,想要稳住,却突然脸色一白,一口血涌出来。他身形一晃,向后倒去,又晕了过去。 “楚明筠!”宋清和急忙双手搂住了他,防止他摔在地上。 康勒赫在一旁冷笑:“活该。” 江临把楚明筠拉出了宋清和的怀抱,虚虚扶了起来。“他这是......” “灵力透支。”宋清和检查了楚明筠的脉象,打断了江临的话,“暂时的,休息一会儿就好。” 随后,宋清和自然地把楚明筠背了起来,转头进入豁然大开的洞天福地。 江临没说话,盯着楚明筠的后脑勺,跟上了宋清和的脚步。 石壁后的洞天福地逐渐显露出它的真容。 与外界的冰雪天地不同,这里温暖如春,灵气浓郁得仿佛凝成了实质。头顶是一轮半垂的下弦月,月光柔和地洒在几座小山上,山间云雾缭绕,仿佛仙境。溪流穿过山谷,水声叮咚,溪边野花漫山遍野地绽放,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这里就是‘宝仙九室之天’吗?”左河走在最前方,声音中透着一丝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这样的灵气……千年未见。若能在这里修行……”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这是……浓郁充沛的灵气……几口灵气吸入,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火气逐渐平息,身体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再呼吸几次,宋清和开始胸口发闷。 听说习惯了高原地区的人,重新回到平原之后,会觉得胸闷。宋清和觉得自己正是如此,灵气太多了,他几乎要醉了。 “这里的灵气有些过了头。”江临目光扫过四周,眉头微微皱起,忽然开口说道。 “说不定千年之前,天下皆是如此呢?”左河喃喃道,语气中带着些许贪婪。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灵气都收入体内,脸上露出一丝陶醉的神色,“如此灵气,才能修得长生,白日飞升。” 千年以来,神州灵气日益稀薄,因而调息吐纳吸收灵气日渐困难,修士修为裹足不前。而此方洞天灵气充沛,若能在此修行,必定大有裨益。 说不定……宋清和心中一动,这是我们的机缘吗? 是再叩天门,重开天路的机缘吗? 几个呼吸之后,江临从宋清和背上接过了楚明筠,把所有人分成三组,每组两人,开始探索这一洞天。 宋清和与德吉央金一组,一起搜寻后山。 这秘境似乎有一堵看不见的高墙,把它和墙外的东西分割开来。德吉央金和宋清和摸索着转了好久,也没有发现这气墙的起终点。 但是,两人并非一无所获,这太素洞府中有不少珍贵草药,两人兴高采烈摘了不少。 在山间的一处隐蔽角落,他们还发现了一口小小的温泉。温泉的水温适中,周围环绕着几块光滑的石头,温泉上方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显得格外宁静。 因此,一直到五人合围秘境中的小院之前,宋清和心情都非常好。 18、第十八天 心如死灰 宋清和第一次进入宝仙九室之天洞府之时,就感觉此处不似有人居住。 在山前山后巡逻完毕,一行人最终打算进入溪边的小院一探究竟之时,宋清和终于有了点异样的感觉。 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 此时大约是卯时三四刻,太阳初升,光线模糊且轻柔,让一切显得不太真实。 还在昏迷中的楚明筠被江临放在附近,剩下几个人组了小队打算一起进入小院。 左河和德吉央金打头阵,左河捏着把短刀,率先推开木门。一股淡淡的竹香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的气息,仿佛被时间封存了数百年,又在这一刻被突然释放。 “没杀气。”左河轻声说道。 这个小院是典型的川西建筑,正房、厢房和下房合围在一起,形成四合院式布局。庭院中种着一小片竹子,枝叶苍翠,仿佛刚被雨水洗过。 宋清和不合时宜地想,竹子根很难挖干净诶,种在庭院里,容易从屋里的地板长出来,最终干脆捅穿屋顶,毁掉整个房子。 左河和德吉央金分头检查厢房和下房,很快将视线转向正房。推开正房的门后,屋内的摆设一览无余。 低矮的案几、柔软的蜀锦、立在侧墙的屏风——一切都显得过于整洁。屏风上的山水画蜀山连绵,烟云缭绕,仿佛这一方小院本就是从画中长出来的一般。 “灰尘一点没有。”德吉央金伸手摸了摸屏风,眉头微蹙。 屋子里零散地放着些生活用品,笔墨职业、茶酒香扇,像是此间主人匆匆离去来不及收拾。 左河走到案几旁,巡视一圈,锁定了案上用了一半的墨锭。 “不对”。左河没有碰那块墨。 “什么问题?”江临也走了过去。 “赤水玄珠。”左河隔空指了指墨上的几个字。那墨锭表面光滑,一片漆黑,两侧阳刻两条蛟龙,中间则是“赤水玄珠”这四个大字。 “赤水玄珠?”江临疑问。 “如果翻过来,”左河声音凝重,“写得大概是嘉靖某年制。这是徽墨名家所制。” “这是本朝的东西?!”宋清和一下子明白了。 江临、德吉央金和康勒赫还是没懂。 “洞天门口的题字和屋子里面的家具,应该都有千年之久。”宋清和解释道,“但是,这里有本朝的东西……” “也就是说,上一次秘境开启,有人进来过这里!” 但从未听到有人提及这洞府。所以,要不然是上次来的人瞒的很好,要不然就是……他们没能离开秘境。 宋清和刚想上手翻动一下案几,就被江临拦了下来。 宋清和微微一笑,说道,“没事”,然后继续伸手,理了理桌上的纸张。略一整理,情形分明,桌上的散落的,分明是大大小小的符纸。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江临轻声说道。 宋清和点头。太素洞府里既然有本朝符修的痕迹,那大概率就是林毓渊一行人发现了这里。 …… 再三确定此间秘境并无旁人和隐藏的危险之后,一行人各自找了地方打坐调息。 宋清和有心看看楚明筠有没有醒,但是江临只说德吉央金会照顾他,到底没让宋清和见到楚明筠。 宋清和一笑,自觉转头进了一间耳房开始打坐。 …… 等到宋清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颇为惊讶地看着窗外破晓的天光,这和他入定之时分明是同样辰光。 “醒了?”江临站在暗处,此时向前一步,让宋清和能看清楚他原本藏起来的面容。 “我……入定了多久?” “整整十二个时辰。”江临坐在离他一拳之外的地方,身上的香气扑到了宋清和的脸上。“现在已经是十八日早上了。” 宋清和觉得自己澄明的心境又乱了,脑袋里乱哄哄的,有好多话想说,但是又说不出来。 我……对了,纯阳之身! 我要找纯阳之身双修来着。 那我……要现在开口问江临吗? 宋清和确信江临不会在这种问题上骗他。 但是……宋清和眉间涌上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开口:“我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临的身形就压了过来。他搂着宋清和的脑袋,把人按在了自己怀里。 “可以。”江临低下头亲了亲宋清和的发顶。 宋清和怔住随后失笑,江临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双修狂魔啊?!他本来只想问个八字,结果被误解成这样。 说到双修,宋清和心念电转,有了新的主意。 如果让日后的宋清和来选,他肯定再也不会选择这种“灵机一动”发现的选项。如果有机会再来过的话,宋清和绝对会拼死阻止自己说出下面的话。 然而,此时的宋清和还年轻,所以,他只是挣脱江临的怀抱,解了双盘的腿脚,顺势跪坐在江临面前,塌着腰,仰着头说道:“我想和你互换神魂烙印。” 江临感觉一半的自己飘上了天。 “不行。”另一半还在地狱里的江临出声拒绝。 宋清和心下一松,但是只把嘴巴凑到了江临的唇边,妥协般小声说道,“那我想和你神交。” 江临目光微动,把目光移到了宋清和的嘴巴上。 宋清和再接再厉,“后山有个温泉。” 江临没说话,但宋清和知道他大概率不会拒绝了。 ……… 宋清和面皮微红,走在前面,故意甩开江临一截。 江临不紧不慢缀在后面,步履轻快。 太阳即将升起,山间薄雾朦胧,脚下还不甚清晰,树梢上已有一线光芒。 “转过去。”宋清和恶声恶气地命令道。待江临转身后,他飞快脱下道袍,仅穿着里衣缩进了温泉中。 温泉的热气蒸腾,水面朦胧如纱。宋清和靠在石壁上,抬头看向天边的初光,耳边却始终捕捉到江临衣物滑落的声响。 他努力盯着远处,却还是用余光瞥见了江临颀长而结实的身躯。 在江临下水之后,宋清和最终还是闭眼咬牙,攀上江临的肩膀,撞进了江临宽阔的怀里。 在唇齿相蹭间,宋清和捏住了江临的右手手腕,牢牢按住了他的脉门,开始试着神交。 所谓神交,乃是神魂相交。对于修士来说,便是不设防向对方放开自己的经脉乃至丹田。神交之时,可以梳理凝滞的经脉,有益灵力运转。然而,筋脉丹田又是何等紧要之地。一旦遇人不淑,经脉被破坏则修为全废;而一旦气海被侵蚀,轻则灵力尽失,重则魂飞魄散。 便是结为道侣,神交也并非可以轻易尝试的选项,更别说互换神魂印记了。 江临有些犹豫,这一切都太快了。但他低头看着闭眼啃咬自己双唇的宋清和,后者面上还带着不成熟的羞涩,面上一片红晕。江临缓缓放开了经脉,然后伸出左手,按住了宋清和左手的脉门。 宋清和调动灵力,缓缓注入了江临的经脉之中。 纯阳之身的经脉气海应该是怎样的呢? 宋清和在书上读到过,纯阳之身的经脉如金玉琉璃般透亮,内观时可发现灵力流转时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轨迹顺畅无碍,充满生机;而纯阳之身的气海如烈阳般炙热,甚至隐隐泛着金光。 宋清和期待、渴望感受到这样的经脉和灵力。 宋清和的灵力如同一汪清泉,柔软且冰凉,缓缓流入江临的经脉。他的神魂也随之探入,感知着江临体内的灵力流动。 但他失望了。 江临的经脉并非金玉琉璃,而是隐隐透着一丝暗沉的痕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过。灵力的流转也不如纯阳之身那般平稳,而是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波动,仿佛在经脉深处藏着某种异样的力量。 更让宋清和震惊的是他的气海。 江临的气海不像烈阳,反而像一片幽暗的深渊。灵力在其中涌动,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气息。气海中央隐隐有一道裂缝,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封印在其中,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这不是纯阳之身。 宋清和心如死灰。 费尽心力百般折腾,却一无所得。 他心冷得很,但身体却一片炽热。 宋清和闭上眼,呼吸微微加重,脸上的红晕从耳廓一直蔓延到脖颈。 江临的灵力带着炽热的温度,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随着他的神魂探入宋清和的经脉时,瞬间将那冰凉的泉水蒸腾起了一片迷雾。 然而,当江临的神魂进入宋清和的丹田时,他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灵力差点失控。 宋清和的丹田中,灵力的气息极其紊乱,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他原本应该拥有的金丹已经彻底溃散,只剩下零星的碎片散落在丹田深处。那些碎片上还带着残留的灵力波动,却因阴阳失调而变得极不稳定。如此下去,宋清和的丹田迟早会彻底崩塌。 江临瞬间明白了一切。 宋清和的金丹……已经碎了。 碎了。江临有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金丹破碎,时尽而亡。 所以……他找我双修,是为了修复金丹? 江临胸中忽的生出一阵愤怒来,叫嚣着要冲出血肉。 19、第十九天 又骗你啦! “金丹碎了?”江临一字一顿地问,“多久了?” 江临早知宋清和的接近别有目的,也逼问出了他想和自己双修的原因,但是,他没想到情形居然是如此严重。宋清和只说是修为受损,谁料已经到了金丹破碎的地步了。 宋清和抬头对上那双眼睛,实在牙酸,但还是笑嘻嘻地说:“也没多久啦。” 这话倒也不假,也就不到二十天。 “没多久?”江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不知道金丹碎裂会有多危险?重塑金丹需要多少天材地宝?需要多少时间?需要多少……” 宋清和踮起脚,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这意思是:可以了,到这了,再说就没意思了。 江临果然被这一下堵住了话头,脸色更黑了几分。 “别生气啦,”宋清和眨眨眼,“你要是气的话,不如和我双修?双修的话我很快就能恢复修为的。” 江临皱眉:“我看起来很好骗?” “这次真没骗你!”宋清和举起三根手指,刚想伪装发誓,又担心言出法随,偷偷放下了食指,“我们合欢宗就是这样的功法,天地良心。” ——对不起啊老铁,又骗你了。 江临恨恨捏住了宋清和发誓的手,反剪到他背后,将人死死按进怀里。 温泉水汩汩冒着热气,氤氲的水雾萦绕在二人周身,淡淡的硫磺味混着温暖的湿气,让人恍若置身梦境。 宋清和被按在江临怀里,整个人像是浸在一片温柔乡中,懒洋洋地半眯着眼,带着点被困住的无奈,却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股力度。 江临另一只手抚上他后颈,指尖顺着脊柱缓缓下划,所过之处激起细密战栗,像是带着电流。宋清和觉得痒,笑着就要侧身躲开。 “别躲。“江临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臂膀又收紧了几分。 宋清和低着头,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正在一寸一寸升温,他有点紧张,直到江临温热的吻落在了他的眼皮上,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让我看着你。” 宋清和闭着眼睛,颤颤巍巍抬起头,然后就感觉江临吻上了自己的唇。 江临的吻压下来时,温泉水漫过了宋清和的锁骨。窒息感翻涌的瞬间,宋清和恍惚间回到八岁那年在宗门后山第一次学游泳时——水流灌入口鼻,手脚挣动却无处借力,唯有灭顶的绝望如出一辙。 宋清和攀在江临肩上,说不出话,喘不上气,只有泪水和溅起来的温泉水混合着顺着他莹白的面庞流下。 宋清和感觉一部分的自己确实死掉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骗子。 但他只能骗到这里了。 只剩八十一天了。 不能伪装你情我愿了。 不能将三分喜欢演出十分爱意。 他必须要离开江临。 江临罪不至此。 一番折腾过后,江临又捏着宋清和的手,仔细探查了宋清和的筋脉和丹田,满意地发现宋清和碎裂的金丹确有恢复的迹象。 “以后每天我们要定时双修,帮你尽快重塑金丹。”江临说得严肃。 宋清和一边运功吸收体内阳气,一边点头称是。他懒洋洋靠在石壁上,心想双修果然很妙。 一直到了次日上午,也就是宋清和进入秘境的第十九天,江临一行人才全员凑到了一起。这些天来,要么是这个在入定,要么是那个在打坐,愣是凑不出一个能一起说话的时间。 宝仙九室灵气充沛,众人修养良久,精气神皆是上佳。唯独楚明筠,这位天符阁的小少爷依旧面色如雪,形容孱弱。 当然,若非昨日被又德吉央金用地心寒髓浇了个透,他或许还能更显几分冷傲。 江临将一本陈旧的笔记摊在案几上。纸页已经微微泛黄,墨迹却依然清晰: “太素九三一年元月十一日夜:发现入口。三山交汇处,二水分流时。人晓神仙好,我独向黄泉。明箬今日特别安静,不知是福是祸。” 之后是大片空白。仿佛时间在这一页突然凝固。 直到最后一行孤零零的字迹:“太素九三一年二月某日: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宋清和盯着那片空白发呆。短短二十来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说无可挽回?为何林毓渊会留下这样绝望的字眼? 众人各自思索,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最终只能由江临做结论:“休息够了,再仔细扫查一遍这个洞天福地。” 午后,宋清和又跑去找德吉央金。 “好姐姐,忙啥呢?”他笑嘻嘻地探头。 笑容在看到楚明筠的瞬间凝固了。这位天符阁的小少爷今天穿还穿着宋清和之前给他的道袍,月白色的道袍衬得肤色愈发莹白,但双腿绵软,看起来没有一点力气。 “又不能动了?”宋清和忍不住开口。 德吉央金忙着给晾晒的草药翻面:“给他浇地心寒髓了啊。”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讲如何给萝卜地施肥。 “又来!你小心把人弄死了!”宋清和刻意一惊一乍。这是活泼可爱又娇又作的路子,是脸嫩合欢宗修士的惯常人设之一。 然而话音刚落,楚明筠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微微一晃,仿佛风中的残叶,随时都会坠落。苍白的脸颊因窒息染上一丝不正常的红,长睫轻颤,嘴角溢出些许血色。 德吉央金顿时手忙脚乱地去扶,宋清和则在一旁暗暗比了个大拇指——演技不错,仅次于我。 “这次我可以没有丹药能救他了。”宋清和颇为可惜地叹道。 德吉央金却是一笑,说道,“没事,我找点虎狼之药给他吊着命就行。” 闻言,楚明筠的咳嗽立刻加重了,连带着那副孱弱的身子都颤了几分,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别浪费您老的虎狼之药了,”宋清和扭头示意:“后山那个温泉,能涵养灵力护住心脉。” 德吉央金颇为狐疑地看着他。 宋清和只能叹一口气,露出了财迷模样,恨恨说道:“有好药你给我不成吗,我研究研究,干嘛浪费在他身上呢!” 德吉央金笑着给他掏了几服药,让他试着研究研究。 等把楚明筠带到温泉边时,已是夕阳西斜。金色的阳光穿过林间的雾气,在水面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晕。 宋清和把楚明筠放进温泉的时候,自己在旁边研究药粉,一会儿往水里撒这个,一会儿撒那个,看着像是个专注于“炼药实验”的修士。德吉央金见他撒的都是常见的温补药粉,没怎么在意,自己又去附近采药了。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宋清和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撒的药粉确实是寻常温补之物,但若与温泉中的硫磺,以及楚明筠此前服下的九转凝炎丹结合,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三者相融,便成了极致的大热大补之药,对于地心寒髓带来的灵力冻结有绝佳效果。 温泉水氤氲蒸腾,热气漫过楚明筠苍白的侧脸,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水汽沾湿了他的发梢,一缕青丝粘在颈间,衬得那段脖颈愈发白皙脆弱。 “今晚好好休息,我明天带你走。”宋清和蹲在岸边,用手划拉着温泉,制造了些水声,轻声对楚明筠说道。 楚明筠双目微睁,眼睛里一片深情,对宋清和说:“清和……”一开口嗓音居然相当粗粝。 宋清和乐了,说道:“很久没说话了吧?没夹住。” 楚明筠美目一瞪,又轻轻咳了几声。随后,又捏住了嗓子,微微抬起眼睛看着蹲在温泉池边的宋清和,深情道:“清和要和我私奔吗?” 宋清和扁嘴,没理他。 “有条件的。”宋清和自认为冷酷地说出了这句话。 “你便是要我的命,我都给你。”楚明筠凑了过来,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宋清和的手上。 宋清和赶紧拿起手,在背上蹭了两下水,后退半步,说道:“我要你的命没用,我要和你双修。” 楚明筠双手撑在岸边,抬头看着宋清和,缓缓说道:“乐意之至。”他故意让这个词在齿间厮磨,像含着一块即将融化的蜜糖。 宋清和假装自己没有受到楚明筠的视线攻击,又问:“你的乾坤袋呢?”乾坤袋对丹修和符修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的战斗能力是严重依赖于存货的。 楚明筠终于不用他那张绝美的脸做可以勾引的姿态了,有点恨恨地:“在我的好哥哥身上。” 宋清和点头:“我待会帮你偷回来。” 宋清和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树影婆娑,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还未等他回头,一个陌生的声音已经插入了对话: “偷什么?” 20、第二十天 私奔 “偷什么?”一个陌生声音冷不丁在宋清和耳朵旁边问道。 宋清和大骇,心跳漏了一拍。 他本能想逃,可面前就是温泉,背后的人已经极近,他无处可逃。 他面前的楚明筠也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惊讶地看着宋清和背后。 电光火石间,宋清和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抽剑一搏的打算。在这种上古遗迹里,谁也说不准会遇到什么样的存在,惹怒对方,才是真的在劫难逃。他装作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了温泉池中。 待他在水中转身,就见岸边站着一个奇怪的女子。暮色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一袭曳地长裙早已破败,裙摆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暗色的花纹。她赤着的双足踩在石头上,乌黑的长发在晚风中飘动,遮住了大半张脸。 最让宋清和心惊的是,这个看似疯癫的女子身上若隐若现的灵压波动。虽说不至于惊天动地,但至少也与江临在伯仲之间。这种实力的修士,为何会是这副邋遢模样? 女子歪着头,眼神天真而困惑,仿佛对这世间一切都充满好奇。但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偷那个乾坤袋。”楚明筠却是直言不讳,指着那女子腰上挂着的暗纹绣花乾坤袋。 “啊?”她低下头,摸了摸腰上的乾坤袋,说道:“偷东西是不对的。你为什么要偷我的乾坤袋?” “因为那是我的乾坤袋。” 那女子护住了乾坤袋,眼里全是警惕。 “你从哪拿到的这个乾坤袋?”宋清和也反映了过来,但还是相当谨慎地泡在了池子里,离那女子老远。 “我……”她顿了顿,说道:“偷的。” “那你要还给我。偷东西是不对的。”楚明筠板起了一张俊脸。 “你怎么证明是你的?”她有点急了。 “我能打开那个袋子,你能吗?”楚明筠说道。乾坤袋认主之后,除非修为高几个量级,一般人很难轻易打开其他修士的乾坤袋。 话音刚落,那女子就把手伸进了楚明筠的乾坤袋,从里面拿了根笔出来。 宋清和:“……” 楚明筠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这乾坤袋乃是上上品,化神期之下的修士想要打开都要非些功夫,没想到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居然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随后,楚明筠换了个策略:“我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这都是我亲手准备好放进去的。” 她没说话,只是一味在乾坤袋里摸来摸去。 “你是从一个个子很高,穿白衣服,带着把琴的男人那边偷的,对嘛?”宋清和接上了话。 那女子点头。 “那个人从他这里偷走的。”宋清和斟酌字句:“偷东西是不对的。既然你帮他拿到了,那你于情于理就要还给失主。” 这女子看着不似常人,但好像还能沟通。宋清和与楚明筠试图让她主动归还乾坤袋。 “你把袋子先给我,我帮你找把梳子梳梳头,你看好嘛?”楚明筠在温泉里泡的久了,面上全是红晕,此时正轻声轻气温言软语地哄她。 “好哦!”她忽然开心了起来,把乾坤袋塞给楚明筠,一把将楚明筠从水池子里拽了出来。她的力道大得惊人,双腿尚不灵便的楚明筠呛了好几口水。 “爹爹帮我梳头发!”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稚嫩,像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与她的外表极不相符。这称呼让楚明筠和宋清和都不由打了个寒战。 楚明筠用双臂撑着自己,摆正了姿势,随后真的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把梳子,开始给那女子解发结。 “你叫什么名字啊?”楚明筠一边解发结,一边柔声问道。 “小叶子!”她开心答道。 “小叶子……”楚明筠低声重复道。 宋清和见情况缓和,也从侧面爬上了岸,用灵力蒸干了身上的衣服。 “小叶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啊?”宋清和也温柔问道。 “我之前和爹爹走散了。”小叶子答道,随后转头,对着楚明筠说道,“爹爹,你要给我唱梳头歌!” 楚明筠愣了一下,心道不好,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温柔道:“给你唱《小姑娘会梳头》好不好。” 小叶子脆生生说好。 宋清和发现楚明筠神色不对,立刻走上前去,蹲在小叶子旁边,掏出一个丹药,说道:“小叶子,吃糖吗?” 小叶子神色犹豫。 “我是爹爹的朋友,不会骗你的。”宋清和笑得满脸温柔。 小叶子看了一眼楚明筠,见他点头,开心拿过宋清和的丹药就含在了嘴里。 “唱啊爹爹!” 楚明筠只能赶鸭子上架,唱了起来: “小姑娘,会梳头,一梳梳到麦子熟。 麦子磨成面,芝麻榨成油, 黄瓜爬上架,茄子打滴溜。” 在他唱歌之时,小叶子肉眼可见的安静了下来。而后就头一顿一顿的,好像马上就要睡着。 宋清和和楚明筠对视一眼,宋清和用气声说道:“一刻钟。” 楚明筠点头。 天色渐暗。温泉边的石头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远处传来细碎的虫鸣。楚明筠的歌声越来越低,动作越来越轻,直到小叶子彻底靠在了他的怀里没了动静。 “睡着了。”宋清和轻声说道,示意楚明筠把小叶子放在地上。 “机不可失,我们现在就走。”说罢,宋清和没有顾及欲言又止的楚明筠,把他揽到背上,迅速遁入了漆黑的丛林之中。 夜色已深,林间枝叶重重叠叠,遮蔽了仅存的星光。 “你给她喂了什么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楚明筠开口问宋清和。 宋清和脚下不停,“安梦散,加了蜂蜜搓的糖丸。” 宋清和想了想,还是补充道:“这个药我试过很多次了,元婴以下几乎是顷刻入睡。刚刚那个小叶子,足足撑了有快一刻钟。” 小叶子实力到底如何,宋清和心里没底。 正如他连夜潜逃江临到底是何反应,宋清和心里也没底。 但总而言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宋清和顺着之前踩过点的路,居然意外顺畅地来到了洞府入口。 “清和,放我下来。”楚明筠从乾坤袋中掏出纸笔,画了几道符,顺利解开了阵法。 而后,楚明筠略带犹豫地问宋清和:“你觉得要不要彻底破坏这个阵法,把他们全都锁在这个洞天福地里。” 宋清和抿嘴,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走。” 楚明筠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月光下,宋清和的侧脸显得格外冷漠。 随后,宋清和背着楚明筠攀上崖壁,顺着山路疾行,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力竭找了个山洞暂时休息。 江临直到后半夜才察觉到事情有异。此前,他一直以为宋清和要么在某处静心打坐,要么是与德吉央金一同外出采药。 直到德吉央金惊慌失措地找到江临,告知他宋清和与楚明筠皆已不见踪影。江临闻讯,立刻赶往后山,只见那温泉依旧升腾着袅袅热气,可周围却空无一人。 江临心中暗道不妙,果不其然,楚明筠的乾坤袋也不见了。 “楚明筠劫走了清和。”江临面色冷峻,眸中寒意渐浓,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间挤出来,“我与楚家的恩怨,又添新账。” 随后,江临召集手下众人,一同来到洞府出口。 江临紧抿嘴唇,吹响三声口哨,继而朗声喝道:“阿日娜来见!” 约莫一刻钟后,暗影之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位身形矫健的蒙古女子自崖山垂降,而后缓缓走出。她身着厚实的皮裘,腰间束着一条饰有银扣铜环的宽腰带,背上斜挎一把乌木长弓,箭囊里整齐排列着二十四支羽箭。 阿日娜走进了月光里,露出了她的脸,她五官轮廓分明,眼角微微上挑,乌黑的长发被编成鞭子般的辫子,垂落在厚实的狐裘之外。 “那个姓楚的几时离开,往哪个方向?清和……是被他带走了吗?”江临没等其他人开口,自己问道。 “亥时一刻,往西北。宋清和背着楚明筠走的。”阿日娜颇为懒散地开口,一个多的字都没说。 江临听罢,眼神微微一冷。他早就算到楚明筠会逃,却没想到宋清和也会跟着一起离开。清和……你是为什么? 宋清和本就是个变数,他的出现打乱了不少计划,如今却又带着楚明筠离开,令江临始料未及。 “他们走多远了?”江临追问。 “速度不快。”阿日娜回道:“他们不停的话,我大概两个时辰能追上。” “好,你先去。”江临挥手,让阿日娜先行离开。 “央金,楚明筠状态如何?”江临转向德吉央金。 “他灵力本应该恢复了三四成,但宋清和可能给他用别的药了,我不清楚。”德吉央金感觉自己犯了错,回答相当谨慎。 “好。德吉央金和康勒赫一组,主攻楚明筠,记得别弄死。”江临说完,转头对左河说,“我们一组,救清和。” “走吧。”说完,江临率先攀上了崖壁。 “清和,等我。”江临在心里默念道。 无论你为何随他离开,我都知道,你是身不由己。 没事的,我来救你了。 你要按时和我双修,增进修为,重铸金丹,结成元婴,长命五百岁。 因为我是你命中的注定的道侣——你亲口说的。 21、第二十一天 逃命中 宋清和背着楚明筠,走了整整一夜。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终于寻到一处山洞,里面有些残余物品和经卷,看着像是有佛修在此读经打坐过。宋清和决定暂且休息一会。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楚明筠,自己靠在石壁上。他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疲惫,体内的灵力像冰封湖面下的春水,缓缓涌动着生机。 难道……和江临双修竟然真的有效? 不对,江临分明不是纯阳之身啊。 算了,跑都跑了,多想无益。 宋清和强迫自己凝神静息开始打坐。 楚明筠此时也不好过。温泉和丹药的温热还在身体里流转,他一直在凝神运气,试图冲破腿上地心寒髓造成的灵力冰封。虽然已经能勉强站立,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碎冰,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在皮肤表面凝结成白霜。 一路走来,宋清和颇为辛苦,楚明筠也是满头大汗,整个人在冰天雪地里不断冒着白烟。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抵达藏经洞之时,楚明筠已经能勉强站立行走了。 宋清和开始打坐了,楚明筠已经修炼一路了,便主动提出由他望风。 宋清和入定后,楚明筠背过身子,脱下宋清和之前随便给他穿上的普通道袍。他的动作极尽轻柔,将道袍叠得整整齐齐,珍而重之地放进乾坤袋,仿佛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衣物,而是什么无价之宝。 楚明筠换回了自己道袍。那道袍以精蚕丝制作,内里缀满了符箓,是楚明筠的护身法宝之一。 换完衣服,他又从乾坤袋里拿了三个铜钱,起了一卦。他盯着卦象看了半天,然后忽然肩膀一松,放下心来。 楚明筠不能替自己占吉凶,但是他看了宋清和未来几天的运势——大吉。既然如此,楚明筠的运气也不会太差。 楚明筠放松了些心情,取出一张符箓掷向空中,那符须臾间便幻化出一面明镜。镜中人略显憔悴,但依旧眉眼如画,惹人心动。楚明筠一边梳理着打结的长发,一边自然而然地低声哼唱起方才那首童谣:“小姑娘,会梳头,一梳梳到麦子熟。” 他倒没想到自己还会记得父亲唱过的这首童谣。 楚明筠对自己的父亲林毓渊的印象并不深,事实上,在他成长过程中,没有几个人会主动和他提起林毓渊。他曾经多方打探,但是亲友师长都讳莫如深闭口不言。 楚明筠对林毓渊的唯一印象是——他会梳头。每次找先生上课前,林毓渊就会让穿着大花棉袄的楚明筠坐在一把小小的竹椅上,然后用木梳子给他梳头,扎两个小髻。 梳头的时候,林毓渊就会开始唱这首歌。 “麦子磨成面,芝麻榨成油。” 当年的楚明筠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梳着女孩才用的双环髻,扎着彩色的发带,穿着偏大的彩纹花格袄。父亲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时总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直到父亲故去多年,楚明筠也接近成人,他才明白,自己被当作了死去姐姐在父母眼前的投影。 他不仅是他自己,不仅是楚明筠。 他是天符阁阁主楚修元和阁主丈夫林郎君女儿的影子,他是天符阁前任少阁主楚明箬的影子。 “黄瓜爬上架,茄子打滴溜。” 歌声轻轻收尾,像一缕游丝,飘散在晨光里。楚明筠抬起头,在水镜中与宋清和四目相对。 此时楚明筠已经整理完毕,又恢复了他俊美之极的天人之姿,对着宋清和微微一笑。 宋清和呆了一瞬,立刻转移话题:“这镜子不错!” “这是法宝还是符箓?如此清晰,远超普通铜镜。我在合欢宗有销售渠道,要不要合作?” 楚明筠似是被逗笑了:“只是个小符箓罢了,我叫他水镜符。原理很简单,聚拢空气中的水汽,让其保持规律排列,就能幻化成镜。”他将符箓递给宋清和,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对方的手心。 “略微改改三清道祖求雨符就行。”楚明筠继续说道,语气带上了几分遗憾,“可惜,只有万山仙人洞甲字天等矿脉出产的丹砂,才能绘制出这个水镜符。甲字天等矿脉,一向只供给凡人皇帝和天符阁金丹以上修士。” “成本太高,不好卖。”楚明筠继续说道。“这张送给清和。” 宋清和接过符箓,心不在焉地端详着。那些繁复的符文在他眼中扭曲成一团难解的迷局,看不懂一点。 宋清和急着逃命,但是楚明筠说个不停。 宋清和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该动身了。” “我们不能被江临追上。”想到江临发现背叛后可能的反应,宋清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没有一战之力。”宋清和像是在和楚明筠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我修为受损,你尚未痊愈。江临的部下最少都是元婴修士,而江临......” 宋清和想起了那个惨叫一声就丧命了的陆姓修士脸上惊恐的表情,心下不由一紧。 江临是个危险人物,宋清和心里清楚。 不管是什么原因,宋清和不愿意直接对上江临。 “江临的实力深不可测,至少在元婴巅峰。我们可以先去登相营驿,然后离开这个秘境。你就彻底摆脱江临了。” 在哪和楚明筠双修,又不会影响宋清和的修为,自然是越安全的地方越好。 “不行,不能离开秘境。”楚明筠摇头。 宋清和又说:“我知道你想找姐姐的尸体。你可以先下山养伤,然后多找几个帮手。你是天符阁少主,振臂一呼,多的是人愿意帮你。到时候江临算什么,对吧?反正现在已经有了方向,我们回头再找过来也不难的。” 宋清和打算最少先把楚明筠带回秘境中的修士驻点,与他双修一番后立刻跑路。他才不管楚明筠要找什么姐姐妹妹的。 “不是尸体。”楚明筠说得艰难且困惑,“我总觉得......小叶子是我姐姐。” 这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宋清和愣住了:“你不是说你姐姐已经......” 他及时咽下了“死了”二字,转而说道,“而且天色昏暗,她又......”他斟酌着用词,“装扮特别,你这么多年没见过她,怎么能确定?” “所以说只是怀疑。她能打开我的乾坤袋,她说自己叫小叶子。” 楚明筠顿了顿,说道:“我的乳名叫小竹子。” 宋清和努力回忆,但是确实想不起那小叶子长什么样,与楚明筠是否有几分相像。 “江临与我楚家有仇,万一让他抓到了小叶子……”楚明筠没说完。 “小竹子,”宋清和轻声唤道,这个久违的小名让楚明筠微微颤抖。 “不管小叶子是不是你姐姐,你现在都不是江临的对手。她修为不弱,不会轻易受伤。就算……”他深吸一口气,“就算江临抓到她,也不会往楚明箬那个方向想。现在最危险的是你。” “我们先回驻地吧。”宋清和总结道。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然后突然向前一步,将宋清和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来得突兀,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里。 “我都听清和的。”楚明筠恢复了些许理智,“我们先走,找到帮手再寻小叶子。” “离秘境关闭还有时间。”宋清和安慰似的拍了拍楚明筠的肩膀。 “是的,”楚明筠收紧了手臂,在宋清和耳边轻声说,“还有很多时间。足够找到她,也足够......” 他没有说完,只是极为用力地把宋清和箍紧在和怀里。 你看,我就说吧。宋清和憋得慌,暗自吸了口气,又想起了和师尊盘算找双修对象那天。 宋清和第一个就排除掉了楚明筠。 富贵乡里长大的绝色小少爷,要不然完全近不得身,要不然……沾上就脱不了手。 宋清和此刻刚刚丢了江临,还要仰赖楚明筠活命,因此对他容忍度极高,快被挤到窒息了,也劝自己镇静。 “有人来了。”宋清和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 “不会有事的,我算过了,大吉。”楚明筠低声说道。 宋清和不置可否。 话音未落,楚明筠已经抽出一张符箓贴在石壁上。符纸无声地燃烧,在他们周围织出一层若隐若现的光幕。 “敛气符。”楚明筠轻声解释,“能屏蔽我们的气息。” 两人屏息凝神,静待来者。远处传来积雪被踩碎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缓了速度。 宋清和的心跳得厉害。他不知道来的是江临的手下,还是秘境中的其他修士。但无论是谁,在这个时候都不是好消息。自己一人尚且能逃,但是带着行动不便的楚明筠…… 楚明筠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脚步声在洞口处停下了。 22、第二十二天 一见钟情 宋清和秉着呼吸,心跳如鼓,手握沾雨剑贴在洞内的墙壁上。 洞外的寒风呼啸,雪粒打在洞口,声音细碎刺耳。死寂笼罩着一切,连虫鸣鸟叫都没有,仿佛之前那脚步声只是错觉。 那个人似乎极为擅长隐藏行踪,宋清和和楚明筠完全无法用神识感应到其存在。 宋清和和楚明筠对视一眼,决定再等等。洞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贸然出去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然而,僵持了快一刻钟,宋清和意识到,不能再等了。 多停留一刻,江临追上来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而且……天马上大亮,之后江临找他们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出去?”宋清和指着外面,侧过头用口型问楚明筠。问完,宋清和展开了自己的手掌,让楚明筠看清楚自己的符文玻璃瓶,这个玻璃瓶一旦抛掷在地上就会产生大量烟雾。 楚明筠竖起三根手指,“扔三个。”随后,他之间灵光一点,出现了常用的雷火符箓。他手指前伸,示意宋清和,自己会往南扔符箓。而后,他指了指宋清和和自己,示意他们出去后往东走。 宋清和点头,指了指楚明筠,然后用两根手指头作出了走路的样子,这是在问楚明筠能不能自己走,楚明筠点头。 三,二,一! 宋清和手腕一抖,三个玻璃瓶划出弧线,落地炸裂。烟雾瞬间弥漫,水汽在寒风中翻腾,仿佛要将整个山洞吞没。 走!宋清和低声喝道! 随后,宋清和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前冲了出去。 楚明筠也迅速掷出了雷火符箓,在洞口引发一片爆炸。爆炸的气流吹散了烟雾,在那一瞬间,宋清和转头,却看到只看到一支箭从他身边划过。 那支箭从耳边掠过时,宋清和感到一阵寒意。箭矢带起的风声像是死神的低语,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仿佛还能感受到箭矢带来的冷意。 随后宋清和听到了箭矢没入血肉的声音,看到楚明筠露出痛苦的表情。 “江临!” 宋清和想起了射进德吉央金雪狼皮毛的那支箭。 他当时只觉得江临修为深不可测,此时更是觉得恐怖。 电光火石间,宋清和拉着楚明筠的手就要带走他,但是对方却似乎动弹不得。 楚明筠的身体僵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在与箭上的禁制做着无谓的抗争。 “他动不了。” 一个带着异域口音的女声从烟雾中传来,声音不高,还有点懒洋洋的。宋清和听不出她站在哪里。 看来是离开不了。宋清和快退两步,再次隐入山洞的阴影中。他拉着楚明筠的上半身,把他也拖了进来。 楚明筠白玉般的面容因剧痛而显得愈发清透,一滴汗水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滑落,在锁骨处晕开一片水痕。他紧咬着略显苍白的唇瓣,连呼吸都压抑着。 宋清和看过去,才发现那支箭深深钉入楚明筠的脚掌,箭头穿透血肉直没入地面。每次想要移动,那支箭就会在伤口中搅动,带来新的痛楚。大片血液涌出,楚明筠黑色的鞋面变得颜色幽深,石板上出现开始出现暗色血液。 “你是什么人?”宋清和揽着楚明筠,把他放在胸前。既是护着他,也是……当了个肉垫子。 “阿日娜,奉江临之命而来。” 阿日娜?宋清和瞬间明白过来了。江临只让宋清和与楚明筠见到了自己的三个部下,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只有三个部下。 他应该一早也防着我。 宋清和心下明白,没觉得难过,甚至觉得有点宽慰。 如果江临骗他多一点,宋清和自己就看起来错的少一点。 宋清和自嘲地笑了笑,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把楚明筠护得更稳。 洞外的风声呼啸,偶尔会带进一缕寒意。宋清和知道,这场对峙不会太久,天就快亮了。而在这片雪山深处,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他不敢想。 “江临要做什么?你又要做什么?”虽然不太好,宋清和的心还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知道江临是端方君子,知道江临愿意相信他的谎言,知道自己一直有重来的机会。 “老大让我追上你们。没了。”阿日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宋清和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而后对着洞外的阿日娜说道:“阿日娜姐姐,我先给他处理伤口,可以吗?” 阿日娜只说随他。 宋清和把楚明筠放在了地上,而开始观察他的箭伤。 楚明筠身着极品道袍,内里缀满符箓,刀枪水火不破。然而,他的脚……此时已经被阿日娜的箭射穿钉在地上。 宋清和想都没想,掏出剪刀,剪破了楚明筠的皂靴和云袜,而后用一根布条紧紧在了楚明筠的脚踝上方。 “这是用来止血的。”宋清和低声说道,也不知道他在和楚明筠说,还是在低声安慰自己。 宋清和看了一下楚明筠的脚,发现箭头已经没入地下。于是立刻拿着自己小剑把箭头挖了出来。 然后呢?怎么办?怎么办? 宋清和毫无头绪。 “我要拔箭了,你忍忍。”宋清和对着已经面色苍白无法言语的楚明筠说道。 “他的脚你还想要的话,就不要乱拔那支箭,有倒钩的。”阿日娜满不在乎的声音又从另一个方位传了过来。此时洞口的烟雾已经散尽,阿日娜能看清楚他们并不奇怪。但宋清和看出去,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阿日娜。 “谢谢姐姐!”宋清和听完,拿出烈酒浇在了听雨剑伤,随后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对准楚明筠脚掌上的伤口,轻轻划开箭头周围的血肉。“倒钩在里面,如果不切开伤口,会撕得更严重。”宋清和低声解释道。 然而,在听到了楚明筠的闷哼之后,宋清和终于反应过来,抱着楚明筠的头喂给了他麻沸散。 随后,宋清和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捏着刀处理伤口。 骨碌碌,一个丹药瓶从洞外被抛了进来,不偏不倚滚在了宋清和手边。 “金疮药,止血的。” 宋清和打开一闻,果然如此,于是不管不顾,颤抖着全部都洒到了楚明筠的伤口上。 宋清和握着箭尾,小心剪掉箭羽和箭头。而后,没和几乎已经痛晕的楚明筠说任何话,迅雷不及掩耳地拔出了那根箭。一时之间,鲜血涌出,宋清和的脸上和手上全是血。 不出所料,楚明筠额头又开始冒汗,整个胸口剧烈起伏,但是还是紧咬牙关,一声喘息都没有吐出。 宋清和虽然对于冒充邛崃药王谷医修颇有心得,但是对于处理开放式伤口并无经验。看着楚明筠莹白的右脚已经是一片血色,宋清和面无表情用布将脚掌裹紧,忍住了想吐的欲丨望。 “清和,别管我了,你先走。”应该是麻沸散发挥了作用,楚明筠的神色清明了一些。 “江临认定我与他有血海深仇,他只想杀我,和你没关系。”他缓慢说完了这段话,还带上了一个虚弱但艳丽的笑容。 “你居然来这套。”宋清和颇为意外,没想到楚明筠能说出这种话。 “你总疑心我对你的感情。”楚明筠颇有点自暴自弃地说道。 这种冲击感很有效地减弱了宋清和处理伤口带来的恶心感,让他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随后,宋清和又开始怀疑,难道楚明筠也走火入魔要找什么纯阴之体双修?这是和我拿了一样的剧本? “我生在富贵乡长在锦绣里,父母爱我是因为我像姐姐,门人敬我是因为我是少阁主,天下修士面上与我交好,背后骂我不过绣花枕头。”楚明筠双唇颤抖着说道。 楚明筠今天的话格外多,宋清和心想,这应该是麻沸散的副作用吧?改天研究一下。 “只有你,清和。只有你把我当做我自己。”楚明筠挣扎几下,靠坐在了石壁上,让他可以更好地看清宋清和。 “清和……”楚明筠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喘息。他的眼角染上一抹病态的绯红,衬得那双眼愈发明亮,却又显得迷蒙,“我……第一眼见到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挣扎着,终于吐出几个字:“就喜欢你。”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却让每个字都像浸了蜜般甜腻。 “是不是我早一刻钟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会选择我了。”楚明筠说的是在觅情谷秘境入口处的事情。 “不是的,如果我早一刻钟出现在你面前,你肯定会选择我。”楚明筠又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清和,走吧。”楚明筠抬眼望向宋清和,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洞中仿佛盛满了星光。他的唇角挂着一抹温柔又决绝的笑,“别为了我和江临继续待在一起了。我能杀了江临,我就来找你。我被江临杀了,那我十八年后再来找你。” 宋清和低头看着楚明筠认真的表情,胸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楚明筠是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才真情吐露吗? 楚明筠莫名其妙的告白除了让宋清和受宠若惊之外,还有点疑惑——这人难道真喜欢我? 宋清和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子里摇了出去。别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是来找人双修的!别动情别管他爱啥啥!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却是另一番画面了。 宋清和紧抿嘴唇频频摇头,不是拒绝放弃是什么?不是情深义重是什么? 啪啪啪。洞口传来了一阵掌声。 “精彩,实在是精彩。”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阿日娜在洞口现身。 “好故事比一千匹骏马都珍贵。” “真心比长生更难得。” 东方泛起鱼肚白,阳光渐渐爬上雪山。晨光中,阿日娜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一身猎装,背负长弓,腰间挂着箭囊。晨曦中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射在洞壁上,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洞内外分割开来。 “向东走吧。我放你们一次。” “不过……”阿日娜笑了笑,说道,“江临来了,我可不会替你们瞒着。” 23、第二十三天 一鸣惊人 宋清和有生以来没有受过这种苦。 他背着受伤的楚明筠,腿都快走断了。阿日娜放他们一条生路,但是谁知道这生路开放几个时辰,宋清和只能继续赶路,时刻担心阿日娜改变主意追了上来。 我这是来深度体验茶马互市了——楚明筠当茶我当马,天天驮着受伤的少爷在山上赶路。宋清和心下自嘲。 要不是那破丹炉莫名其妙爆炸了,我哪里需要钓什么男人、受什么罪。 命苦! 宋清和得以神游物外,全赖楚明筠指挥有方。楚明筠一服麻沸散下去之后,虽然自己不能脚下生风,脑子反而格外灵光起来。他在路边顺手揪了一把树叶,每遇岔路,便起一卦,由树叶的阴阳成卦象,再由卦象定方向。 如此三次,宋清和便隐隐感觉不到阿日娜视线带来的压力,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一旦放松下来,宋清和才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冰凉的山风一吹,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楚少主好本事啊!哪学的?”宋清和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没话找话地问道。这一路上楚明筠昏昏沉沉的,他也怕人就这么睡过去。 “我有位西席先生,”楚明筠的声音带着病中特有的沙哑,“是刘青田先生的闭门弟子。” “刘青田先生?”宋清和一愣,随即恍然,“是刘基伯温仙人吗?” 楚明筠轻轻“嗯”了一声,额头无意识地在宋清和颈窝里蹭了蹭,似乎是想借此降温。 宋清和不无感慨:“天道不公啊!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动不动就能攀扯到当世仙人。”他顿了顿,又问,“那你之前被江临追杀的时候,怎么不自己起卦?” 楚明筠沉默了片刻,吐字清晰地说道:“问神不问己,窥天不窥命。自己的事,我不能自己起卦。” 宋清和疑惑:“那为什么这次可以起卦?” “我算的是你应该走哪条路。”楚明筠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宋清和心中一动,转头去看楚明筠。他的脸因为高烧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山间清冽的泉水。 宋清和不由问道:“那你帮我起一卦,问问我什么时候能恢复修为。” 楚明筠愣了一下,目光闪烁,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他的耳尖慢慢染上薄红,低声问:“你不是要双修才能恢复修为吗?” 宋清和点头。 楚明筠沉默了片刻,手指捏着树叶的边缘,轻轻揉了揉,眼睛盯着几步前的地面,靠近宋清和的耳朵说道:“不都说了吗,问神不能问和自己有关的……” 宋清和一时语塞。 楚明筠还挺拿自己当个人物。 可宋清和还反驳不了。 ………… 天符阁为楚明筠延请西席先生的花销相当有用。宋清和背着人走了半天,居然渐渐摸到了出山的路子。 头顶的云层不再低得压人,铅灰色褪去,换上了浅淡的天青。山风也不似方才那般凛冽,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拂过他们的脸颊。积雪渐少,山势也开始缓和下来。 “怎么这么快就要出山了?”宋清和疑惑。他记得清楚,当初他们进大雪山时可是走了两三天。 楚明筠已经完全烧糊涂了,整个人都软绵绵地趴在宋清和背上,额头抵在他的后颈,连说话都带着滚烫的热气:“山川有经纬,天地有气脉。我们进大雪山是求死,当然难行;现在走的是活路,自然快了。” 等到宋清和从最后一条谷地走出来,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山谷。他实在走不动了,可又不敢在这荒郊野外休息。想了又想,最终一咬牙,从乾坤袋里掏出了顾霁光给的木牛流马。 这两个小玩意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由青玉色的灵木雕成。木牛垂首低眉,流马昂首挺胸,连接处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在暮色中隐隐透着灵光。 宋清和记得清楚,当初顾师叔交给他时说过:“聚灵符难得,你遇到要命的事才能用。” 宋清和苦笑:这不就是要命的时候吗? 他小心翼翼地注入灵力,流马迎风而长,转眼化为一匹高大的机关兽。它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灵光,四蹄修长有力,鬃毛如瀑,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腾云驾雾。 “抓好!”宋清和先将楚明筠扶上马。这动作颠得楚明筠难受,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整个人都往一边歪去。宋清和赶紧翻身上马,从背后扶住他,一手揽住楚明筠的腰,一手拍了拍流马的颈部。 灵力催动下,流马四蹄生风,迅速向前奔跑,动作灵活如真正的骏马。夜风扑面而来,宋清和终于松了口气。 顾师叔乱七八糟的研究,还是有点用处的。 太素仙人飞升之后,神州灵力日益稀薄。上古之时尚且有剪草为马、撒豆成兵之事,而今修士们只能走灵力与器物结合之道。师尊司徒云山的道侣顾霁光顾师叔,便是此中翘楚。 这流马全靠灵力驱动,但修士的灵力往往并不稳定。顾霁光便以聚灵符为媒,让流马平日不用时也能积蓄灵力。一旦灵力耗尽,这流马就会变回巴掌大的木雕,直到再次吸收充足灵力。想到这里,宋清和心疼得直抽抽——这可是自己最后的保命底牌了。 到了天快亮时,流马驮着昏昏沉沉的两人来到了一处驿站。 月色朦胧中,一座石城在山麓间若隐若现。城墙由青灰色的条石嵌砌而成,依山势呈椭圆形展开。三丈高的城墙上,垛口在夜色中狰狞如豺狼的利齿。几道灵力光芒在城头来回巡视,那是值夜的修士布下的警戒阵法。 这处驿站名叫登相营,据说是诸葛丞相南征时的行营。此处正好位于觅情谷秘境与现实交汇之点,也是整个秘境中唯一的修士聚集地。每逢六十年秘境开启,蜀中大派都会派出长老一同坐镇,一来维持秩序,二来也方便营救本宗弟子。 宋清和驾着流马来到城门前,一道青色剑光横空拦住去路。剑气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 “来者止步,报上身份。”剑光中传来人声。 “合欢宗弟子宋清和,天符阁弟子楚明筠。”宋清和一手扶着怀里的人,一手艰难地掏出名碟。他轻轻推了推楚明筠,后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也从袖中取出名碟。 剑光一转,显出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青年修士。他仔细打量了宋清和一番,又反复核对了楚明筠的身份,眼中满是狐疑。宋清和看他这般模样,只得从乾坤袋中摸出个锦囊,递了过去:“上品聚灵丹,一点心意,还请道友笑纳。” 那修士瞥了一眼锦囊,这才略一点头:“收好法器,进去吧。记住,城中禁止争斗,违者重罚。” 进了城,宋清和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就算江临再是报仇心切,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他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楚明筠的伤,怀里的人却又开始发起烧来,整个人都烫得吓人。 天色将明未明,宋清和又背上了楚明筠,沿着主街走了下去。 登相营驿并不大,南北东西各一条主街。宋清和从西门进入驿城,没走两步遥遥看到一座显圣二郎真君庙,再走两步,一座戏台出现在眼前。 “怎么像有个人?”宋清和凝神细看。戏台上果然有人在打坐。台上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身材颀长健硕,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他端坐如松,腰间只佩一柄古朴长剑,整个人散发着凛冽的气势。常年习武的缘故,那人肤色偏深,五官轮廓分明,眉骨突出,更添几分英武之气。 那人忽然睁开眼睛。 一双漆黑的眸子扫过来,锐利如刀,宋清和下意识与之对视,心脏猛地一跳。那人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闭目打坐。 “什么人啊……”宋清和低声嘀咕,“好奇怪。” “他你都不认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差点没把宋清和吓得跳起来。 宋清和相熟的师兄萧清煜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名鼎鼎的破军剑秦铮,他在秘境开启的第一天就来了登相营,向各大宗门的驻守长老发出挑战,说要以剑会友。” “师兄!你吓死我了!”宋清和自然而然地把楚明筠塞进了萧清煜的怀里,继续问道:“然后呢?” “无人应战。”萧清煜道,“坐镇的几位几位长老输了丢脸,赢了也没什么光彩。倒是有几个年轻修士自告奋勇,都被他三招之内击败。” “这么厉害?”宋清和吃惊,几乎想把楚明筠抢回怀里了。如果秦铮恐怖如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少一块肉,那楚明筠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毕竟是修无情道的。”萧清煜给了宋清和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听到无情道几个字,台上的秦铮又睁眼看了过来,这下给宋清和吓了够呛,拉着萧清煜转头就走。 “没事。他看不上我们,才不会对我们这种菜鸡动手。”萧清煜无所畏惧,但他毕竟手上还抱着个人,被宋清和一拉,差点摔倒。 “对了,这是谁啊?”萧清煜才想起了怀里的重物。 “解药吗?出息了哦小师弟。”萧清煜开始啧啧称奇,并且试图把楚明筠的脸掰过来看清楚他的长相。 “楚明筠……”萧清煜看到脸之后,先是一愣,随后换上了赞叹的表情,给宋清和竖起了大拇指,“你是这个!” “还得是我小师弟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拿下合欢宗必吃榜榜首!什么实力不用多说了吧。” 宋清和被他一通话说得尴尬不已,赶紧说道:“别说了,先找医修,他快烧死了!” 萧清煜却是连连摇头,跟宋清和说,“发烧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闭嘴吧你!”宋清和直接上手捏扁了萧清煜的嘴巴。 24、第二十四天 我好心救你 晨露未褪,天边泛起鱼肚白。登相营驿在这个时辰显得格外寂静,只偶尔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街道两旁的店铺都紧闭着门扉,青石板上积着一层薄霜。 萧清煜帮宋清和扛着楚明筠,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合欢宗在登相营驿的驻在。 这是一间三进的小客栈,朱红色的门楣上悬着一块略显陈旧的匾额,上书“福来居”三字。 “嘘,轻点。”萧清煜站在门口颇有偷感地和宋清和说道,“这次宗门来的是云珏师姑,你知道她那脾气,别吵到她了。” “掌门师姑呢?”宋清和低声问道。“身体还没好吗?” 萧清煜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和原来一样,没起色。” 萧清煜带着过了垂花门,沿着长廊,进了第三进院,找了间空的罩房安置好了楚明筠和宋清和,然后又出门去找个医修。 宋清和坐在凳子上,整个身体都趴在八仙桌上,把下巴支棱在胳膊上,两眼放空,看着榻上的楚明筠。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楚明筠的轮廓显得格外清秀。他生得眉目如画,即便在昏迷中也带着几分贵气。此刻那张平日里总挂着温和笑意的脸,却因为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楚明筠已经断断续续发烧了快十二个时辰了。房间里充斥着药味和病气,窗外的寒气一丝丝地渗透进来。宋清和带着他赶路的时候,就感觉他的体温高到吓人,隔着两人的衣服都被烫得不轻。 因为楚明筠一直在打寒颤,宋清和给他盖上了厚厚的被子。楚明筠露在外面的脸看起来了无生气,双唇失了血色,额上满是汗珠,一缕青丝被打湿贴在脸颊上,衬得那张脸更显苍白。 这人真是怪倒霉的。 宋清和心里想,在秘境门口的时候,楚明筠是何等少年英雄意气风发,结果被俘虏,又是失温,又是感染,此刻生死未知,躺在榻上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医修。 怪不得说进秘境是历练了,动不动就说九死一生。如果真被困在大雪山里,还错过了出秘境的时间,那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 而后,宋清和就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小叶子和遗落的太素洞府。 太素洞府……宋清和心中一动。这个消息传出去,怕是会引起不小的波澜。太素仙人有如此多效仿者,消息一出,估计这觅情谷秘境能招来全天下一半的修士。就算那洞府和太素仙人无关,以其浓郁的灵气,也足以吸引足够多的觊觎之人了。 如此一来,他们势必会对上江临…… 宋清和把江临从脑子里摇了出去,决定不再自寻烦恼,等楚明筠这个苦主醒了再说。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萧清煜才带着一名背着药篓的女医修回来了。 “灵芝道友,这是我师弟宋清和,病人是他的道侣。”萧清煜在宋清和开口前抢先介绍道,用眼神制止了宋清和说话。 “这是邛崃药王谷女医仙岳灵芝岳仙人。” 宋清和立刻拱手,真心实意地微微鞠了躬,“岳仙人!久仰久仰!” 宋清和前不久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冒充邛崃药王谷弟子钓人,而且这招还是他的大师兄萧清煜教给他的。宋清和抬头一看,果不其然,萧清煜也笑得一脸坦荡,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看出里面的心虚。 岳灵芝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身着一件粉橙色的马甲,内衬浅米白长袖,袖口微微收束,行动间分外利落。下摆是一袭浅蓝色长裙,裙角微微拂地,柔和的色调中透着几分沉稳。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枚银簪,素雅中带着一抹清秀。 她没理宋清和的寒暄,看到榻上的楚明筠,立刻就坐在旁边,掀开他的被子就开始看诊。 “患者是什么情况?”岳灵芝问道。 “他昨日清晨被人用箭射穿脚掌,我拔了箭,勉强止了血,给他喂了麻沸散,然后包扎了。我带着他走了一天一夜,期间他一直在发烧。”宋清和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岳灵芝一步跨到榻里,解开宋清和胡乱套上的鞋袜,露出了楚明筠包扎过的脚。岳灵芝解开了胡乱缠着的布条,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脚掌中央的贯穿伤口上:伤口红肿发黑,渗出带血的脓液,周围皮肤浮肿发紫,显然毒气已入血脉。她轻轻按了按脚踝,伤口立刻涌出夹杂黑血的脓液,带着浓烈的腐臭气息。 她探了探脉,眉头微蹙:“瘟毒入血,败血症已显。他命大,撑到现在,但毒气已攻心脉,若再拖延,不止是脚,命也保不住。” 话音未落,她已从袖中取出一卷银针,迅速点刺楚明筠小腿和脚踝的几处穴位。银针刺入后,她指尖灵力涌动,如游丝般顺着经脉缓缓导入,伤口周围隐约浮现一层黑气,逐渐向脚掌聚拢。片刻后,伤口处涌出几缕夹杂毒气的黑血,带着腐臭。 她眉头微皱,手指轻捻针尾,灵力变化细腻,渐渐将毒气逼出更多。伤口的黑色逐渐褪去,血液恢复正常颜色。 施针完毕,她取出一包药粉撒在伤口上。药粉一接触,立刻冒出黑烟,将残余毒素拔出。 “病人的道侣过来。”岳灵芝对宋清和说道,“把这颗丹药嚼碎了,喂他吃。” 宋清和没听说过丹药还要代嚼,他都是卡着脖子给人顺下去的。但是工作中的岳灵芝看起来说一不二威风凌然,宋清和不敢忤逆,只能用嘴嚼碎了丹药,对着楚明筠的嘴巴喂了下去。 萧清煜在旁边又开始啧啧啧了起来,让宋清和听着火大。 丹药下肚,楚明筠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过来,人也恢复了一些意识。 岳灵芝收起银针,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毒气已清,他的心脉稳住了。但气血亏损严重,还需用药调养,至少需要半月静养。” “多谢道姑!”楚明筠挣扎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玉璧,塞到了岳灵芝手里。 “我乃天符阁楚明筠,持此玉璧至天符阁,道姑有何要求,都可以提。” 岳灵芝一愣,她的目光在玉璧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楚明筠脸上,眼眸中瞬间涌起惊涛骇浪,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她猛地将玉璧掷向墙壁,玉璧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早知是你!我绝不会搭救!”岳灵芝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她胡乱将银针和药包塞回药篓,转身就走,裙角在空中划出一道愤怒的弧线。临走前,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宋清和,仿佛在谴责他不该救这样的人。 “灵芝道友!”萧清煜一脸莫名其妙,追了出去。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一室尴尬的沉默。 “怎么,情债?”看萧清煜追了出来,宋清和坐了楚明筠旁边,替他盖好了被子。 楚明筠也想起了宋清和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唇边翘起一丝笑容,说道:“我只欠你的。” 这句话让宋清和心头一跳。他下意识地想起了江临,宋清和为人极宅,因此说得上是此心光明了,他如果欠谁什么,那绝对是江临。本来想给他留点补偿的,宋清和不无恼怒地想,但东西没给出去,反而是宋清和差点掏空了江临的乾坤袋。但很快,他便将这些思绪压下,想不明白,不想了。 “睡会儿吧。”宋清和顺势在楚明筠旁边。他实在是太累了,连被子都懒得扯,“我撑不住了。” 楚明筠抬手,将自己的被子轻轻盖在宋清和身上。但宋清和已经陷入沉睡,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两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楚明筠望着宋清和的侧脸,眼神柔软了下来。 宋清和一觉睡到了天快黑了。他恍惚了一会,才想起想在什么情况。看了一眼旁边,楚明筠已经不在榻上。 宋清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洗了把脸,推开门走了出去,院里也没人。宋清和皱眉,出了院,决定先去正房看看。 “是,我们是一见钟情。”楚明筠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都可以,最好出了秘境就办双修大典,我母亲早就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她早就恨不得我尽快成婚了,只差择个日子了。但我们也要广邀天下亲朋,具体日期不好确定。但还要以清和的意见为重。”这确实是楚明筠,没被夺舍啊。 楚明筠好像在说什么胡话,宋清和大惊,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什么双修大典?还天下亲朋? 宋清和推开门,就见到自己的师姑宁云珏坐在堂上主位,楚明筠坐在堂下左侧第一位,两人有问有答。周围或站或坐,都是宋清和在合欢宗的师兄师姐们,见他进来,没敢说话,但是各种调侃的眼光还是让宋清和闹了个红脸。 “清和醒了?过来。”宁云珏让宋清和站到了自己旁边,探了探他的脉搏,赞许地点点头。 “比之前情况好上不少,云山师兄说得对,你的情况果然找人双修才行。” 宋清和恭顺点头。 宁云珏是合欢宗大长老,平日为人严谨古板,又负责学堂教习,宋清和这辈弟子都有点怕她。宁云珏又格外喜欢宋清和这个性格平和不爱惹事生非的师侄,对他要求更高。 “既然你已经和天符阁的楚少主订了终身,也要尽早告诉你师父,让他替你准备婚事才行。”宁云珏拍着宋清和手说道。 什么私定终身?什么婚事?宋清和不可置信地看楚明筠,对方对他笑得格外灿烂。那张俊脸在一种簇拥着的合欢宗弟子中间美的极为突出。 “师姑,我们没有私定终身!”宋清和赶紧否定。 宁云珏抬头,眼神严肃。 “你是不是和人家双修了?” 脉象在此,做不得假,但是那是和江临啊!不是和楚明筠!宋清和急得不行,但是不敢和宁云珏讲。 一则江临身份神秘,二则,这师姑最讨厌脚踩几条船不一心一意之人。 “楚道友是不是对你情根深种?” 宋清和抬头看楚明筠,后者郑重点头。宋清和下意识攥紧了袖口,内心震撼无以言表:我好心救你一命,你居然想和我结婚,这什么恩将仇报?! “怎么?清和你也要当那背信弃义无心无情之人?!” 25、第二十五天 瘸腿少主狠狠爱 “师姑!楚道友热症入脑了!”宋清和心念电转,几乎是脱口而出,把脏水泼了回去。 众人一听这话,交头接耳的窃笑声从四周响起,带着些许看热闹的意味。宋清和被这笑声弄得耳根发热,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楚道友身受重伤,感染严重,热症未消。上午才出言不逊,冒犯了邛崃药王谷的岳灵芝女仙。清和救他一命,楚道友难免情难自抑,又加上热症,才有此胡言乱语。师姑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得条理清晰,语速不疾不徐,面上还带着几分恭敬,仿佛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解释。心里却早已绷紧了弦,冷汗都快从后背浸透衣衫。他自认讲得有理有据,逻辑通细节强,还有补强证据,连岳灵芝女仙都搬出来了。要是他是师姑,肯定能被说服。 然而,堂下的楚明筠却没打算配合。 “我对清和的心天地可鉴!”楚明筠撑着椅扶手,努力直起身,声音沙哑却执拗。他脸色苍白,病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急切的潮红,“出了秘境,天符阁就派人上门提亲。” 这一句话,让房间的议论声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露出愤愤之色:坏了!让宋清和这小子吃到好的了! 宋清和下意识攥紧袖口,手心里全是汗,忍不住瞥了楚明筠一眼。后者死死盯着他,目光专注到近乎偏执,仿佛只要宋清和再否认一句,他就要当场晕过去。 宁云珏坐在主位上,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低沉的声响,仿佛可以压住所有人的气息。她的目光在楚明筠的病腿和宋清和的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最终一锤定音:“那就等出了秘境之后再说。” 她说完,堂屋的气氛稍稍松了些,但宋清和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刚想松口气,就听到宁云珏不容置疑的声音:“清和,跟我来一下。” 室外的风带着几分凉意,让宋清和稍稍冷静了一些。然而,跟着宁云珏进了房间,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宁云珏站在桌前,指尖搭在宋清和的脉搏上一探,随后抬眼看他,语气冷硬:“楚明筠这孩子,身份修为都是不错,但腿废了就是个废人。修士的道侣,要助你修炼、护你周全的,不是养着当累赘的。清和,这人值不值得,自己好好看清。” 她话音一落,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只药瓶,晃了晃,目光冷冷扫过宋清和:“别被几句甜言蜜语迷了眼。你修为刚稳住,不要分心。他的事,我会盯着。若他能治好腿、助你修炼,我不会拦着;若他拖累你或耍手段,我绝不会让你吃亏。” 宋清和乖巧点头,表面上显得恭敬至极,心里却有些发虚:难道被夺舍的是我师姑?! 宁云珏看着宋清和一脸受教的模样,冷哼一声:“别装得这么听话,我又不是逼你立刻拜堂。你怕我逼婚?放心,我们合欢宗还没到拿宗门弟子的婚事攀附世家的地步。便是泼天的机缘,我们也不会用弟子的婚事换。” 宋清和微微抬起头,心虚地咳了一声,没敢接话。 宁云珏目光沉了沉,继续说道:“天符阁阁主楚修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就算能暂时虚与委蛇,但他们家真能容得下你吗?楚明筠又能做多少主?齐大非偶,这婚事……” 最后,她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和,修炼才是最重要的。道侣之事,不急于一时。” 宋清和从宁云珏屋子里出来,迎面就看到了萧清煜带着几个师兄师姐走了过来。萧清煜大手一挥,揽着宋清和就转了个圈。“等你好久了!喝酒去!” “诶诶诶!”宋清和本来想拒绝,又想起自己自从进了这个破秘境,每天就靠点辟谷丹撑着,顿觉委屈,立刻跟上。 因此,当宋清和微醺着推开房门,发现坐在桌边等他的楚明筠之时,脑袋还有点不太清晰。 “楚道友,你为什么在我房里?”宋清和纳罕。 楚明筠黑着脸,只说道:“进来。” 宋清和听话。 楚明筠随后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朝着宋清和抛了过来。宋清和脑袋没转过来弯,手刚抬起来要档,杯子已经砸到了门,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随后,宋清和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楚明筠已经欺身上来,把宋清和堵在了门和自己的身体之间。楚明筠欺身上来时,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宋清和被酒意熏得有些迷糊,只觉得眼前人的气息温热地拂过自己的脸颊,连带着心跳都快了几分。 “楚道友?”宋清和试探性开口。 “你叫我楚道友?” “你叫他阿临,叫我楚道友?!” 嗯……他怎么过来的?宋清和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一片混乱。这是啥?《瘸腿少主狠狠爱》? 楚明筠猛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力气之大,叫宋清和一阵吃痛。 “说话!”楚明筠低声道,眼睛里像是藏着一簇火焰,炙热又偏执。 宋清和余光一转,发现了楚明筠胳膊下的拐杖。哦,明白了,是《拄拐少主狠狠爱》。 宋清和和江临在一起时,总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伏低做小姿态十足。但此刻师门亲友都在左近,他自觉有人撑腰,居然连天符阁少主也敢逗弄逗弄。 “那,楚少主?”宋清和故意拖长了声音,带着一丝调侃。 楚明筠的脸色更难看了。 “楚仙人?”宋清和持续发力。 “难道你是想听我叫……”宋清和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楚明筠亮起来的眼神,顿了一下,说道:“楚师弟?” 楚明筠恨极,一口咬上了宋清和脸。 “诶诶诶疼疼疼!”宋清和手忙脚乱要推开楚明筠,但是对方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脚又不方便,宋清和要是推开他,楚明筠多半要摔上一跤。 “小竹子,别咬了!”宋清和终于妥协,手不自觉地抚上楚明筠的后颈。那里的皮肤温热细腻,让他的指尖有些发烫。 楚明筠在他颈窝蹭了蹭,呼吸间的热气让宋清和觉得痒痒的。“你留我一个人在此待了一整天!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宋清和从小到大没遇到这种情况,他是同辈里最小的,没有人会这么对他。所以,这是……碰瓷对吗? “和小狗一样。”宋清和摸着楚明筠的背上的头发,忽然笑了起来。 楚明筠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你要不要这只小狗?” 宋清和一愣,酒意和暧昧的氛围让他脸更红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说不出,那就不说。 宋清和不语,直接把楚明筠以旱地拔葱的方式抱了起来,走到了塌边。 烛光跳动,宋清和把楚明筠放在了榻上,对上了他暗爽的眼神。 “早点休息吧小狗。”说完宋清和双手比了个ok的手势,上下一捏,帮助楚明筠强制闭眼。 楚明筠的嘴已经撅起来了。 但只见宋清和身轻如燕,立刻逃窜,头也不回地开门狂奔而去,只留下有腿疾的楚明筠锤床大恨。 啧,《瘸腿少主爱而不得》。 第二天早上,宋清和在宁云珏和楚明筠的房门口转了半天,最终被冷脸开门的楚明筠喊了进去。 “宋清和,你想要见我就直说。”楚明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楚道友起挺早啊!” 楚明筠像是看透了宋清和的招数,根本不想搭理他这种挑衅行径。 “说吧,什么事情。”宋清和笑着走进房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宋清和本想只说来意,但是看着冷脸的楚明筠,忽然想逗逗他。“没事,就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和我双修。” 楚明筠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抿着嘴,耳朵尖开始泛红。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门窗,然后离宋清和近了一点,小声说道:“现在?” 宋清和看了一眼楚明筠期待的眼神,又扫过他的脚,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你……行吗?” 楚明筠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正要反驳,宋清和却忽然捏住了他的嘴巴,没让他出声。 “我打算告诉师姑太素洞府之事。”宋清和直接开口。 “我们在秘境中发现了这个洞天福地,如此机缘,还是告知师门为好。” 楚明筠本来乖乖被捏着嘴巴,听到这句话,脑袋往后一甩,把自己解救了出来。 “咱们师姑已经知道了。”楚明筠说道。 “什么?”宋清和惊讶。 “我昨天下午去找了师姑,托她帮我传信给我母亲。姐姐可能还活着的事情……”楚明筠脸上是自己尚未理解的迷茫。“她应该想知道。” “师姑问我在哪见到的姐姐,我就讲了太素洞府。” 宋清和没说话,只是点头。 楚明筠忽然又羞涩起来,低声说道:“如果天符阁和合欢宗联手拿下太素洞府,你我的婚事……会更顺利。” 宋清和点头,还算不错的心情荡然无存。 楚明筠以宗门利益为把柄,以私定终身为理由,一步步想要靠近宋清和。 宋清和一步步想退。 宋清和冷笑,问道,“你从哪听说我要和你成婚?” 楚明筠有一瞬间的换乱,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抢先捏住了宋清和的嘴巴,用颇具威胁地口气说道:“你想和我双修却不想和我成婚?” “宋清和,你始乱终弃?” 26-30 第26章 宋清和无语, 我都有没有“始乱”过,如何“终弃”? 如果非要说宋清和始乱终弃了谁,那也是江临, 而不是楚明筠。 宋清和表情阴郁看着虚张声势的楚明筠。对方的气势逐渐低了下去,最后松开手主动钻进宋清和的怀里,抱着宋清和的身体, 仰着头,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 摇着宋清和的腰说道:“清和师兄, 你别生气。我只是太爱你了。” 宋清和的表情变得更糟糕了。 楚明筠见状不对,立刻改口,“清和,是我说错了, 你就当我在学小狗叫好不好?” 说完,楚明筠开始用鼻子顶宋清和的下颚, 还不断在他脖子上闻来闻去。 宋清和有心维持着严肃的氛围,再敲打几句楚明筠,诸如:“双修就是双修, 我是不会和你成婚的!” “你很好但是我没有找道侣的意愿!” “我们合欢宗高攀不起天符阁”之类的。 但是,楚明筠不断地拱他,让他脖子痒痒的, 宋清和维持不住严肃的面皮,还是破功笑了出来。 楚明筠见状,更加卖力, 还在宋清和耳朵旁边开始学小狗喘气,又一直小声汪汪叫。 等到宋清和痒得不行,开始用力推楚明允的脑袋的时候, 才发现对方的手已经伸到自己衣襟里去了,正在摸自己的胸口。 他头皮一麻,怒火刚往上窜,却被楚明筠那张漂亮的脸给生生压了下去。 宋清和心里骂了脏话,伸手把楚明筠的手扯了出来。 “摸摸怎么了嘛?”楚明筠反而委屈了起来。 宋清和又想生气,但是又气不起来,只能抓着楚明筠的手扔了出去,随后用力一推楚明筠,转头就走了。 楚明筠目下是个瘸子,自知目前追不上,也不着急,只是目送宋清和出门了。 楚明筠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父亲早死,母亲严厉,就算楚明筠贵为少主,也要靠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和甜蜜话才能在情势复杂的天符阁活得不错。 楚明筠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推开的手,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我想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宋清和离开了房间,转了一圈,决定再回去和萧清煜挤一挤。 他进门的时候,萧清煜正在整理自己的乾坤袋。 “这是干什么?盘点家底呢?” 宋清和看得莫名其妙。 “师姑说让我们理一下乾坤袋,过几天有事,要给我们配点上等灵药和武器。” 萧清煜正在整理他的小破烂,头也没抬。 宋清和明白了,大概率过几天,天符阁的人来了,他们就要重新进山找太素洞府了。江临一行人不懂阵法,就算进了太素洞府,也未必能找到其中潜藏的什么东西。 诶……宋清和再次决定摆烂。这是长老们应该想的事情,至于自己……先找人双修,活着再说吧。 宋清和叹了口气,也开始倒腾自己的乾坤袋。他没有动江临送给他的东西,反而把自己从太素秘境拔的各种草药分了一份给萧清煜,还分了他一葫芦的心寒髓。 “我靠……你出门前拜谁了?!” 萧清煜震撼异常。“你拿下合欢宗必吃榜榜首就算了,你哪找的这些玩意?千年灵芝就算了,这龙舌果咋回事啊,这玩意也有千年的?” “青灵草……” 萧清煜对着草根吸一口气。 “天心芽……这……合理吗?” 萧清煜再次抬头,眼睛里没有一点师门情谊,全是对冤大头的渴望:“这是楚明筠的聘礼吗?” 宋清和哈哈大笑,拍了拍萧清煜的肩膀,说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大雪山里面有个山头,上面全是这些玩意。” 宋清和说的含糊,一点都没提到什么洞府。但是萧清煜显然已经乐的够呛,一点都没追问。 “你也收拾一下,卖掉点小东西,刚好去赌一把。” 萧清煜一边陶醉地吸草,一边对宋清和说道。 “云珏师姑在场,你嫌命太长了?” 宋清和大为不解。 “师姑同意的。” 萧清煜解释。 “你还记得秦铮吗?他挨个宗门来找人挑战,没人理他。结果今天早上刚好撞倒了正要出门的剑南宗的司秋真人,司秋真人被他缠得麻烦,就同意了。” 萧清煜显然大为佩服秦铮的勇气,“司秋真人结婴得有几百年了吧?秦铮年龄还不如司秋真人的元婴大呢,他也敢上?剑修果然虎啊!” 听到秦铮,宋清和心下一动。 “今天下午就比,师姑说我们想去看就去看,学学司秋真人的剑意。那我肯定去啊,盘口都开出来了。” 萧清煜分好了要拿去卖掉的东西,重重拍了一把宋清和,“走,一起去看热闹!” 萧清煜和宋清和关系非常,但两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宋清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萧清煜则是闲过走地鸡,走到哪就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都摸排打听一遍。宋清和一直觉得萧清煜和自己一样,也是进错宗门了。 但是,也是因为萧清煜的存在,宋清和大小热闹一个没落下。 比如现在。 萧清煜三拐五拐,带着宋清和转到了戏台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围着下注的人不少,萧清煜挤进去看了一眼,回来和宋清和说道,“现在是秦铮胜,赔率一赔八。司秋真人胜,赔率一赔一点五。” “这赔率……啧啧,真看不起人。” 萧清煜数着灵石。 “那你要下注哪边?” 宋清和好奇问。 “小孩子才做选择。”萧清煜抬头责怪似的看了他一眼,“大人么……” 萧清煜凑近说道,“秦铮下注二十灵石,司秋真人下注二十灵石。谁赢了,我都赚!” 宋清和也掏了一百灵石,对着萧清煜说:“帮我下注给秦铮!” “全下秦铮啊?玩这么大?” 萧清煜惊讶道。 “你管我,我有钱不行吗?” 宋清和说道。 “行行行,有聘礼的人就是了不起。” 萧清煜拿着灵石就又钻进去了。 比赛的场地就在登相营的戏台上,戏台很小,青砖砌成台基,梁柱半旧,檐角挂着的几盏褪色红灯笼。戏台周围已经聚满了人,三三两两地围成一圈,兴致勃勃地等待比试开始。 城内争斗,其中之一还是驻守秘境的一宗长老。于是,剩下坐镇长老也都坐在台下,一则防止生事,二则做个见证。宋清和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师姑宁云珏坐在最左侧,中间是一个带着混元巾穿蓝灰色道袍的修士,右侧则是穿着龙虎纹法衣佩戴法观手持拂尘的修士。 萧清煜指给宋清和看:“中间那个是金堂云顶山的清玄子真人,右边那个是青羊宫的张符阳天师。” “看到了吗?有人去发木剑了。” 萧清煜嘀嘀咕咕,说道,“这样也好,司秋真人的剑肯定比秦铮的好多了。” 宋清和跟着那个发木剑的道童看了过去,只见秦铮站在右侧台边。他还是那套黑色的劲装,身材颀长健硕,肌肉线条流畅,整个人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剑。他腰间佩着一柄古朴的木剑,剑鞘上没有丝毫装饰,甚至看起来有些破旧。 秦铮神情冷峻而沉稳。即便面对的是司秋真人那种级别的对手,他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之色。 但宋清和注意到,他的眼睛……不一样。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透着一种炽热的光。那不是战术的冷静,也不是对胜利的渴望,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这人是个狂热分子。”宋清和皱了皱眉,低声说道,“看他那眼神,像是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剑修嘛,都这样。”萧清煜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不疯哪成剑?” 宋清和摇了摇头,内心重新评估了一下给这个人下药双修的可能性。 坐在中间的清玄子用指敲了几下桌面,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时间到了,开始吧。” 秦臻和对面的司秋真人相互报了个名号。 随后就没人说话,场上很静,只能听到微风吹动灯笼,发出微弱的吱呀吱呀声。 秦铮站在台右边,司秋真人站在台左边,两人一动不动,仿佛雕塑般矗立在那里。木剑垂在他们手侧,剑尖微微偏向地面,似乎只要再轻轻一动,就能引发惊天动地的交锋。 但他们两就是不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场上的气氛从紧张逐渐变得诡异。 “怎么还不动啊?”有人忍不住抱怨。 “要站多久啊?三刻钟了吧?” 萧清煜听得心烦,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往身后那人脚边一扔,低声骂道:“闭嘴!你懂什么,这是高手过招!”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宋清和,悄声问:“你看出来什么没?” 宋清和抱着胳膊,目光淡淡地扫过戏台,语气懒散:“没看明白,但看得出,两人都在等。” “等什么?”萧清煜一愣。 “等对方先动。”宋清和低声道,“他们都想一剑定胜负。” 萧清煜听了,啧啧称奇:“这就是高手啊……”说完,他看着台上的两人,又忍不住嘀咕,“可这也太能忍了吧,他们就不累?” 宋清和用胳膊肘推了推萧清煜,示意他看什么。 萧清煜一愣,顺着宋清和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秦铮握剑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感到疲惫。而司秋真人的额角,也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 “啧啧,剑修都这么拼?”萧清煜压低声音,“不累死,也得僵死吧!” 宋清和没理他,只是目光落在秦铮身上。他注意到,秦铮的眼神依然炽热,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燃烧着两簇火焰,明明整个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没有丝毫动摇。 一轮明月高悬,夜色愈发深沉,戏台四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越来越多的人等得不耐烦,纷纷悄悄散去,原本热闹的场地逐渐变得冷清。宋清和和萧清煜左右无事,又加上宋清和还在躲着楚明筠,就干脆继续等。 午夜的戏台,安静得只剩下夜风的声音。突然,一只小飞蛾颤颤悠悠地从暗处飞了出来,绕着戏台上的红灯笼打转。 它小小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曳了一会儿,随后竟然直直飞向秦铮的面前。 下一瞬间,一道剑光骤然亮起! 飞蛾被剑气惊得四散飞舞,司秋真人终于出手!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木剑带起一道寒光,从极静到极动之间不过眨眼功夫,剑气如奔流直逼秦铮的胸口。 秦铮动了。他脚下一转,木剑横扫而出,以毫厘之差挡住了司秋真人的剑气。两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气浪向四周震散,甚至掀起了秦铮衣襟的破布。 而后,两人迅速交锋了数个回合,剑气在台上纵横。每一剑都快到极致,剑光交错间,竟让人看不清招式,只能听到木剑相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又是一剑斩落,秦铮脚下一滑,避开司秋真人的剑锋,同时身体向前一扑,木剑直指司秋真人的咽喉。 司秋真人猛然顿住,收剑退后半步,抬手将木剑扔在地上,淡淡地说道:“后生可畏。” 台下顿时一片寂静,随后才响起零星的低语声。 秦铮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握剑的手指微微发抖,但他的姿态依然挺拔,漆黑的眸子里依旧燃烧着那股炽热的光。他缓缓收剑,转身离开,没有多说一句话。 “就这?”萧清煜看着秦铮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台上司秋真人落下的木剑,满脸疑惑,“他怎么就赢了?什么剑意、不剑意的,我一个都没看懂。” 说完,他伸出双手,两指并拢,学着秦铮的样子比划了一下,问宋清和:“你看我有剑意吗?” 宋清和用看傻子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不意外遭到了萧清煜的毒打。 宋清和也没想到,再看到秦铮会是在盘口附近。 托秦铮的福,宋清和小赚一笔,心情很好地去领自己的钱。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秦铮站在暗影里,正在数手上布袋里面的灵石。宋清和转头搜寻,果然看到一张略微眼熟的脸,正是之前下注时守着盘口的人中的一个。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家伙,原来他是来挣钱的。” “什么?”萧清煜警觉地转头问道,“谁挣钱?” 宋清和用下巴点了点秦铮的方向:“还能有谁?你下注的秦铮啊,他刚才和发盘口的人分账呢。” 萧清煜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秦铮把布袋揣进怀里,正准备离开。 大概是听到了宋清和的话,秦铮转过头来,眼神锁死了宋清和。 宋清和吞了一口口水,承认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大了。 第27章 “要跑吗?”萧清煜瞥见秦铮那不善的眼神, 压低声音问道。 “跑不过。”宋清和脸上的笑僵硬得像贴在皮上的假面皮,扯了扯嘴角,勉强回答。 一阵冷风吹过, 宋清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戏台上的那只飞蛾。 此刻围在戏台周围的人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宋清和确信,秦铮能在他喊出救命之前戳死他。 宋清和双手缓缓拿起, 杜绝了任何被当做攻击性行为的可能性,而后左手抱右手, 行了个拱手礼, 嘴上说道:“道友慈悲,道友剑意凌然,可为当代剑修典范。” 说完,他两指夹起塞在腰间的装着六百灵石的小袋子, 双手恭敬奉上。 “此为刚下注灵石,道友理应收下。” “什么?”秦铮开口了, 吐出了宋清和听到的第三个字——前两个是他在台上自报名号时说的。 “有病。”秦铮上下打量了一眼宋清和,转身走进了黑暗里。 “六个字。”宋清和感慨道。 “啥?”萧清煜看到秦铮离开,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秦铮。什么?有病。”宋清和模仿着秦铮的语气, 又看了一眼对方渐渐隐入暗影的背影,凑到萧清煜耳边小声蛐蛐:“装货。” 然而这份轻松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两天后,天符阁的人陆续到了。 天符阁在本朝声势尤为显赫。因为凡人天子喜好修仙, 尤其迷恋丹药,特意延请龙虎山上清宫的邵元节天师为国师,邵天师又引荐了一批符修与丹师, 其中符修楚天师率领民夫万余,于贵州万山发掘出一条新的丹砂矿脉。楚天师门下被天子赐名“天符阁”,自此楚家嫡系常驻万山, 主导丹砂开采,将所得供应给天家六成,仙家四成。天下符修丹修,莫不仰仗天符阁的鼻息过活。 所以,楚明筠是实打实的富少衙内。 所以,齐大非偶。 最早抵达秘境的一批人,是天符阁蜀中分号的主事人。他们通过秘境中登相营驿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点进入秘境。进出秘境并不困难,但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返回。因此,天符阁的人准备得格外周密。 周密到,甚至带来了大量的见面礼。 宋清和看着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贴着囍字的木箱子,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靠……真是聘礼啊?”萧清煜喃喃道。 “算不得。”楚明筠推着轮椅过来了,一边拉住宋清和的手,一边淡声说道,“聘礼要等出了秘境,去宗门纳采问名,再纳吉之后,才算正式送过来。这些……”他攥紧宋清和的手,语气微冷,“只是我堂叔给清和师兄的见面礼罢了。” 楚明筠忽然笑了起来,眉目间含着几分温柔,“我这堂叔,恐怕是天下第二盼着我能和清和成婚的人。” 萧清煜没过脑,脱口问道:“那第一呢?” 宋清和内心翻了个白眼:萧清煜你非得接梗吗? “自然是我本人。”楚明筠笑得含情脉脉。 “那他为什么盼着你和清和成亲?”萧清煜继续追问。 “我堂叔有几个小儿子,修为也不错。” 楚明筠玩着宋清和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回复道。 宋清和明白了,无非是些争权夺位之事。 按理来说,楚明筠的堂叔楚修广已到,合欢宗又有宁云珏坐镇秘境,宋清和和楚明筠应该各归其所,各自跟着宗门行动。可楚明筠只说自己“自有安排”,冷着脸赖在了宋清和的房间里不走。 宋清和无奈,只能继续和萧清煜挤在一起。 萧清煜对此意见颇大。 “你金丹恢复了?修为增加了?境界圆满了?” “你放着那么好的双修对象不去睡,你挤在我这算怎么回事?” 宋清和不语,只是又掏了一支青灵草,于是和师兄的关系重新回归父慈子孝。 晚上的时候,宋清和躺在榻上,眼睛盯屋子的主梁看。 为啥那么好的双修对象不去睡呢? 宋清和试图找理由。 因为他腿没好,我这是照顾病人。 宋清和反问自己,如果是江临,他腿没好你要怎么做? 那自然是抓紧时间做。 我还是太仁义了,宋清和叹了口气。 因为我害怕沾上楚明筠就甩不掉了,非得成亲不行。 宋清和又反问,现在没双修就能甩掉吗? 甩不掉。 宋清和觉得自己的丹田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一天不和纯阳之体双修,他的金丹就维持着碎裂的状态。 诶…… 真耽误事。 宋清和翻了个身,对上了萧清煜深恶痛绝的眼神。 “又思春呢?!” 宋清和本来想拉上被子不理他,但萧清煜直接扯走了被子。 “滚去找楚明筠,三天了!我誓死守卫今晚的睡眠!” 宋清和本能去摸乾坤袋,结果被萧清煜提前拒绝:“青灵草不管用!滚!” 被赶出来的宋清和顶着寒风站了一会儿,又认真过了一遍“找到秦铮下合欢散而不被杀掉”的可能性,最后无奈地承认,这种行为大概率属于找死。 于是,他敲响了楚明筠的窗户。 楚明筠没有问是谁,直接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寒风呼啸,但宋清和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屋子里点着灯,熏着香,估计还烧着木炭。火光跳跃间,楚明筠露出了半张侧脸,忽明忽暗。 “宋道友何事深夜造访?”楚明筠的语气显得格外正常。 太正常了。 当一个你已经确定不正常的人,说出太正常的话时,这事情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宋清和微微侧头,试图往屋里看一眼,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然而,楚明筠手一动,轻轻将窗户推得更紧了些,正好挡住了宋清和的视线。 “没事。”宋清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随即转身打算走。 “清和……”楚明筠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带着一点挽留的意味。 宋清和正想着要不要回头,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乒乓作响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楚明筠痛苦的呻吟。 这是摔了?宋清和为人还是太仁义了,转头就回去了。可惜窗户紧闭,宋清和只能轻声敲响了门,一边敲,一遍低声唤道:“楚明筠,楚明筠,你没事吧。” “我……门没锁。”楚明筠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极其虚弱。 宋清和推开了门,正看到楚明筠抱着腿坐在塌边的地上,头低垂着,看上去狼狈至极。他急走两步,将楚明筠扶了起来,仔细地放到了榻上。 刚把人放好,宋清和就听到门栓落下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再看楚明筠,就看到了他脸上多出来的无辜。 “呀,现在锁了。” 宋清和被戏耍一番,心下无奈,又想跑路了。 开玩笑,什么山洞没睡过,偌大的登相营驿,还能没宋清和的容身之地不行?他心里盘算着重新找个地方睡觉,刚要起身,却被楚明筠牢牢拉住手。 “清和师兄,我脚疼。”楚明筠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好好好,脚疼手不疼,脚上没力气,手上都是力气。 宋清和被气笑了,“脚疼找医修,找我干什么?” 楚明筠倒在了榻上,另一只手攀住了宋清和的肩膀,低声说道:“清和师兄,不是邛崃药王谷弟子吗?” “……” 这本来是骗江临的说法,谁承想楚明筠记住了…… 而且他还真认识了邛崃药王谷弟子。 宋清和无话可说。 “嗯……” 楚明筠好像是真的不舒服,低低的呻吟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宋清和生怕压着他的伤口,挣扎着想起来。没想到挣扎几回,一来二去,变成自己被楚明筠压在身下的姿势了 “清和师兄……”楚明筠趴在宋清和胸口,呼吸微微急促,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你能陪陪我吗?我好像有点发烧了。” 发烧? 宋清和忍不住低头看他,小脸红晕,呼吸带热,动作却不见半分虚弱。 好好好,发烧的人力气这么大。 “我每天都做噩梦……想起……” 楚明筠话说了一半。 宋清和知道他想暗示什么。 想起江临锁着他呗,能想起什么。 但宋清和奇异般地心软了,江临折腾楚明筠固然是有杀父之仇,何尝又不带点夺妻之恨。 “陪陪陪。” 宋清和认命般又开始替楚明筠当牛做马,抱着人找了舒服的地方放下,而后又是熄灯,又是灭火,折腾了好一会。 最终,当两人都躺在榻上的时候,宋清和低声问道。 “你生辰是哪天?” 楚明筠搂着宋清和腰,在他耳边低声说:“甲寅年丙申月戊寅日庚申时。” 拿这个当调情,宋清和猜楚明筠肯定是知道自己需要和纯阳之身双修。 宋清和微微摆了摆头,挪开了自己的耳朵。 “秘境开放多少天了?” “二十七天。” 楚明筠开始又开始把手往宋清和衣襟里伸了。 他得寸进尺,几乎就要舔上宋清和耳朵了。 看样子楚明筠多半也知道自己时间着急。 “你给了萧清煜多少朱砂?” “两石。” 楚明筠刚碰上宋清和的耳朵,发觉不对,赶紧起身看宋清和的表情。 宋清和冷笑。 就知道萧清煜不会无缘无故赶自己走,果然是收了楚明筠的好处。 第28章 月色入户, 将宋清和脸上的冷意照的一清二楚。 “清和师兄……”楚明筠低声唤了一句,再次贴了上来。他的手臂环住宋清和的脖子,动作带着几分急切, 几分缠绵,温热的唇若有若无地蹭过宋清和的侧脸,像在试探, 又像在讨好。 楚明筠生得极好,尤其在这种朦胧的光影下, 眉眼间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他的声音低哑, 像是刻意压低,又带着一丝天然的甜腻委屈:“师兄何必刨根问底呢?” “你只要装作不知道,然后顺理成章爱上我,这样不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 抵在宋清和身上胸膛微微震动,让宋清和胳膊酥酥麻麻的。 “而且……师兄也不是……” 楚明筠低低喘了口气, 手缓缓下移,靠近了宋清和的小腹。“完全无动于衷吧。” 宋清和只觉得一阵疲惫,先抓住了楚明筠的手, 而后叹了口气,说道:“别叫我师兄,我不是你师兄。” 宋清和心里清楚, 这多半又是萧清煜出的瞎主意。 他都能想象到萧清煜的样子。“清和是合欢宗小师弟,大家都叫他小师弟,你反其道而行, 叫他师兄!这样多有反差感!” 毕竟萧清煜之前就这么教宋清和怎么追人的。 呸,狗头军师。 没一个好主意。 宋清和又累又困,也不想和楚明筠再玩你猜我我猜你大家一起猜谜语的幼稚活动。 “早点睡吧, 有什么明天早上再说。” 宋清和转身背对楚明筠,打了个哈欠,然后就不动了。 真睡着了? 楚明筠又贴了上去,轻轻把手覆在宋清和腿间,用指尖在宋清和的大腿上划拉。宋清和的呼吸依然平稳,没有半分变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绝色美人,显赫身世,柔情蜜意,伏低做小。 为什么不心动? 楚明筠往前靠了靠,用胸膛贴上了宋清和略显单薄的背,埋在宋清和的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道理。 可是…… 为什么江临可以?我不可以? 他不喜欢太主动的? 是吗? 楚明筠本想再试试,但脑袋里却挥之不去一个画面:双修后的宋清和,面带潮红,眼神湿润,全身上下萦绕着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为什么要在做了那种事情之后再来照顾我? 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力有点不够用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楚明筠安慰自己,他胸膛里的火已经要燃烧到喉咙了。 宋清和一定会爱上我,是我,也只能是我。 楚明筠紧紧环住了已经熟睡的宋清和,弓着背,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轻轻吻了一下宋清和的发顶。 宋清和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而后才真正陷入睡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宋清和丹田的钝痛又变得明显了一分。和江临双修让宋清和轻松了几天,让宋清和顺利度过了金丹破碎后的第二个十天。 今天是第二十八天了。 再过两天,宋清和就要迎来自己金丹破碎的第三个十天。 是幻痛,宋清和心里清楚。不去回忆还好,一旦想起之前金丹破碎第十天时的样子,丹田里的钝痛便仿佛被放大十倍,冷汗瞬间从额间渗出。 要解痛,就要双修……要双修……可…… 算了吧,先活着吧。 成不成亲的事情还有转圜,万一痛死了,直接原地从孤家寡人转变成孤魂野鬼了,岂不更惨?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自己点头了。 宋清和长吁一口气,决定暂时装傻,转过头,先扑到楚明筠怀里再说。 而后如此这般那般,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宋清和做好心理准备,结果一转过去,背后是空的。 宋清和睁开眼,发现楚明筠早已起床,连被窝的余温都散了。 行吧……宋清和洗漱一番,决定忍忍,晚上再和楚明筠拉扯拉扯。 可是——人呢?宋清和发现院子里格外的安静。上次这么安静,还是…… “我和清和是一见钟情。” 宋清和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那个过于刺激的画面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无量天尊,楚明筠千万别再搞事啊! 宋清和提心吊胆进了主院,发现人甚至自己被看热闹的那天还多,屋子里站满了,连院子里都是人。但奇怪的是,没什么人在说话。 宋清和又看一眼,发现生脸不少。来人统一穿白色道袍,带混元巾,胸口绣着看不清楚的红色小字。 脸生,但衣服熟。 锦官城天符阁分号的装束。 想到昨天一偏院的聘礼,宋清和吸了比刚才更大的凉气。 看他着急,合欢宗的师兄师姐们给宋清和让了条路,让他成功挤进了前排。 这是干啥? 宋清和疑惑。 楚明筠在画符……? 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秦铮和司秋真人打架学剑意也就算了,怎么连画符都要围观啊?学笔意吗? 宋清和决定等自己当上合欢宗长老,一定要按下这股不正之风。 不过楚明筠确实画得赏心悦目。 他坐在木质轮椅上,一身白衣,微微低头,几缕发丝垂在额前,笔尖蘸着朱砂在符纸上游走,动作流畅又优雅。 “清扬师姐,这是在干啥?” 宋清和小声问旁边的女修。 “你道侣在画五雷符。” 温清杨头也没抬,眼神紧紧盯着楚明筠的笔锋。 宋清和问的女修乃是合欢宗门内为数不多的符修,修为不错,见识也广。宋清和见她看的专注,不便再打扰,便也盯着楚明筠开始看起来。 宋清和本来是随便瞅瞅,但看了一会儿,神色便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原来画符还真有笔意。 楚明筠的动作极为流畅,符笔在符纸上游走时没有一丝停滞,每一笔落下,朱砂便泛起淡淡的灵力波动,像一缕缕雷电在符纸上蜿蜒。 每一笔都好像在下赌注,带着千钧之力,周围的灵气竟也随之涌动,空气中隐隐传来雷鸣之音。 “感觉好难。” 宋清和看不懂,但是他大受震撼。 “难如登天。” 温清杨小声感慨。 “五雷符是神霄派的不密之传。没想到除了陶真君,当今世上居然还有人能使出神霄雷法。” 温清杨盯着楚明筠的手,看的一脸陶醉。 宋清和不是内行,只能看个热闹。 他转过头去,就看到天符阁众人前面站着两个年轻人,看着有点眼熟。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明白熟悉感由何而来的,这多半就是楚明筠的堂弟们了。 楚明筠昨天说得有趣,自己的堂叔楚修广给宋清和送来了一院子的“谢礼”。这谢礼谢得大概是暗讽楚明筠“眼瞎”,找了个男人当道侣,从而让自己离天符阁阁主之位又远了一步。 不知道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宋清和没开封,让人把这些“谢礼”原样返还。现在看到了楚明筠的堂弟,宋清和终于生出点好奇了。 这些人要拿什么和楚明筠争? 虽然最近总是粘着宋清和要当小狗,但楚明筠确实能说得上是一时之选。不论是绝高的天赋,还是他一身的风度气魄,都是旁人难以企及的。而这两位堂弟……到现在,在场的合欢宗弟子显然都不太卖他们的面子,宋清和打听了一圈,也没人知道他两的名字。 明显楚明筠更胜一筹,当然,也不排除合欢宗“卡颜”的因素。 这厢宋清和还在打量着楚明筠的两个堂弟,那厢楚明筠已经收笔,稳稳画完了五雷符。 符笔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符纸微微一震,雷光宛如灵蛇般游走在符纸上,带来一阵轻微的震动,连旁边的桌椅都跟着晃了晃。 “拿去给叔父吧。”楚明筠两指夹着那张五雷符说道,语气风轻云淡。 两个堂弟彼此推搡,过了半天,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上来了。他低着头,小心谨慎极了,好像生怕楚明筠一个不开心,把那张五雷符直接拍在自己脸上,给自己来个全面开花。 “筠哥儿……”那人压低声音说道,显然是忌讳周围天符阁众人的耳目,“这不是我们的主意……” 他又嘟囔着说道:“你知道我不敢的。” “我知道。” 楚明筠淡然一笑,有说不出的风骨。 “既然叔父一定要我在你面前画五雷符,那便有他的道理。” “回去吧。告诉楚修广,我没死,没残。过去,现在,未来,都比你们和你们的爹强百倍。” 说完,楚明筠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你们要是看着我画,就真能学会这五雷符,那倒算我眼拙,看低了你们两。”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让那堂弟脸色涨红,像是被人当众剥下了最后一点遮羞布。他不敢再说话,只匆匆退了下去。 宋清和啧啧两声,心里暗道:好狂一男的。 不过……狂得还挺好看。 刚感叹完,宋清和就看到楚明筠看了过来,对着他露出第一个看着真心实意的笑容,然后嘴巴一扁,委屈道:“他们欺负我。” 宋清和见这人当面倒打一耙,嘴巴没动,从胸腔溢出了低低的笑声。 第29章 平心而论, 宋清和这几天在秘境中的日子过的相当无聊。 他是个丹修,现下无火无炉,他干不了一点正事。而修炼……金丹都碎了, 丹田都破了,修炼啥啊? 宋清和倒是能炼化灵气,可是, 炼化好的灵气要往哪送? 因此,他彻底成了萧清煜腿部挂件、登相营驿第二街溜子。 萧清煜第一, 宋清和第二, 第三大概就是秦铮了。宋清和能经常性地在街上碰到秦铮。 不过,宋清和与萧清煜算是街溜子,秦铮大概只能算盲流了。这人似乎居无定所,每天就是挨个宗门挑战一遍, 被拒绝,自己找个地方练剑, 晚上坐在戏台上打坐,第二天再去各个宗门挑战一次。 登相营驿不大,那戏台又在驿城中间, 宋清和经常一不留神,就和秦铮对上了眼。他一开始还有点害怕,后来发现秦铮不叫也不咬人, 胆子就大多了。 “他为什么不找个客栈休息呢?” 宋清和有一次在和秦铮不小心对了个眼之后,忍不住问萧清煜。 萧清煜奇怪地看他:“你不知道?” 宋清和摇头。 萧清煜震惊:“古有晋惠帝何不食肉糜,今有我们小师弟何不住客栈!精彩精彩!” “客栈很贵吗?” 宋清和不解。 萧清煜一把揽住他的肩, 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师弟啊,你那道侣不错了,就别打秦铮的注意了。” “天符阁多富啊, 符修多有钱啊。犯不着啊,为了个穷得要死的剑修甩了如花似玉的有钱道侣。” “不是,”宋清和试图理清头绪,“他修为不是很高吗?为什么会缺钱呢?” 萧清煜显然被宋清和的无知乐到了,“提升修为是要花钱,但修为高了,不一定能换钱。” “像我们两个,”萧清煜点了点宋清和的胸口,说道,“顶级丹修,随便卖点养气丹、聚灵丹、驻颜丹,都能活得好。剑修呢?他空有灵力,没法变现啊。” 说完,萧清煜又转头看了眼街角,确认秦铮不在附近,这才偷偷说道:“剑修除了下海,很少有富的。” 宋清和听完这一番话,心惊肉跳,生怕秦铮从哪冒出来戳死这个口无遮拦的师兄,顺手把自己也戳死了。 他偷偷回头,结果一抬眼就看见秦铮抱着剑,站在街角,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俩。 “什么是下海?” 这是宋清和听到秦铮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这话的内容让宋清和内心绝望。 有什么比背后蛐蛐人被正主发现还绝望的事情? 萧清煜一转头,也僵在了当场。 秦铮一身黑衣,抱着剑慢慢朝他们走近,脚步极轻,却像一道无声的风压,站定后,他问道——“什么是下海?” 萧清煜自觉大祸临头,从背后戳了一把宋清和,被宋清和反戳了回去。 “下海就是……” 宋清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去海里抓鱼。” 宋清和似乎在祈祷和期待秦铮是个弱智。 萧清煜不住点头,连忙补充道:“是的是的。” “那个鱼……就很贵。” 宋清和艰难补充。 “是的是的。” 萧清煜赞同。 “哦。” 秦铮听完,应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剑,若有所思。 宋清和内心对于秦铮的智商产生了新的怀疑,但是他不敢说。他害怕秦铮再问一句。 看样子是糊弄过去了?宋清和偷偷松了口气。 结果…… “什么是装货?” 秦铮冷不丁又问道。 宋清和背上的衣服都要被自己的汗打湿了……这是他那天背地里蛐蛐秦铮的话。 他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决定开始骂那天失手炸了丹房的自己。 要是没干这种蠢事,何必被这蠢材剑修堵在巷子里当面羞辱。 “就是……心地宽广有容乃大的人。” 萧清煜知恩图报,救了宋清和一命。 宋清和连番点头,不断称是。 秦铮一脸没听懂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就是好人!” 宋清和一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出声拉了回来。 “哦。” “你也是装货。” 秦铮自觉友好的说完,转头地抱着剑走了。 宋清和:“……” 萧清煜:“……” “我再也不出门了,绝对不出门了。” 宋清和恨不得指天发誓。整个下午,宋清和挨个过问了一遍师兄师姐们最近的情史,并对大部分感情提出了“分手!”“踹了!”等重要意见。 直到退无可退,拖无可拖,此情无计可消除之后,宋清和才回到了自己和楚明筠住的偏院。 刚进院门,宋清和看了一眼,转身就打算再去找萧清煜这个小人挤一挤。 楚明筠在沐浴。 楚明筠吃了地心寒髓的不少苦,经脉不畅,天符阁带来的医修让他每天药浴,以便清理地心寒髓的余威。 烛光摇曳,楚明筠的影子就打在门框上。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楚明筠用一只手掬起了水,放到脖子上,让水顺着自己的胸口流下去,水声哗哗作响。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楚明筠忽然开口说道:“清和……你回来了?” 宋清和被发现,吓得汗毛倒竖,捂着嘴就打算退出院子。 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不对啊,我又不是来偷看他洗澡的。我住这啊! 宋清和忽然理直气壮了。 “你能帮帮我吗?” 楚明筠声音好像也被水泡过了,湿湿的。 “医修说他马上回来,可我等好久了。” 楚明筠的声音戴上了点委屈,“我脚痛,自己站不起来。” 宋清和在“我帮你找他”和“好的”中间犹豫半晌,最终下定决心。 色字头上一把刀。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好的。” 宋清和吐了口气,快走两步,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水雾缭绕,恍如仙境。宋清和进去之后关上了门,一时之间什么也没看到。 屋子里很香。不是药浴常见的苦涩味道。 宋清和适应一下,就看到了楚明筠正半倚浴桶边,美目半睁,有点倦怠地看着他。他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未着片缕地上半身浸在水中,胸口起伏,隐约能看到红色的小点。 坏了。宋清和感觉自己热血上头。 这厮是不是找萧清煜要了合欢散?! 我被下药了?! “帮我一把。” 楚明筠像是累极,伸出了双手,等宋清和扶他起来。 宋清和在心里骂自己禽兽。 宋清和没说话,走过去,先把自己的手放在浴桶里暖了一下,然后拿起旁边的帕子给楚明筠的头发绞水。 他站在楚明筠身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 宋清和根本不敢看。 楚明筠这种大少爷,大概是习惯人伺候了,见宋清和开始给他擦头发,往后一靠,享受了起来。 宋清和完全专注于自己的擦头发事业,似乎全世界都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是以过了一会,宋清和才发现楚明筠正在用自己的侧脸蹭宋清和的腹部。 “别动。” 宋清和吓一跳,弓着身子往后两步。 楚明筠抬起脸,满是委屈和不解。 宋清和偏过头,恨不得把手里的帕子扔在楚明筠那张脸上。 “清和,扶我起来。” 楚明筠双臂又是一伸。 宋清和没办法,只能走近一步,半蹲下来,让楚明筠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偏着头,屈髋,用力,帮楚明筠站了起来。 水声哗哗作响。 宋清和闭着眼睛,耳朵已经红到了极点。 他手下全是楚明筠温暖细腻的皮肤,对方还在用力站起来的时候,发出了细碎的喘息。 他受伤了,这样是正常的。宋清和安慰自己。 “清和,帮我擦水。” 楚明筠得寸进尺。 宋清和真的把帕子扔在了他的脸上。 “诶呀……” 楚明筠伸手去捞那个帕子,而后重心不稳,又朝着浴桶里栽去。 宋清和感觉到楚明筠的手有力地抓着自己的胳膊。 然后……他也倒在了浴桶里,温热的水瞬间浸透了衣服,贴着皮肤,让宋清和觉得很重。 “楚明筠!”宋清和气急,抬头就想骂人。 一睁眼就是楚明筠的胸, 宋清和想起了那句用容乃大…… “放开我。” 宋清和试图维持自己的冷脸。 “抱歉。” 楚明筠扶着宋清和,“我不是故意的,清和不会怪我吧。” 宋清和隐忍不发。 “清和,你都湿了……” 楚明筠有恃无恐,还用一只手舀水,故意泼在了宋清和的胸口。 “不如一起洗个澡吧。”楚明筠的声音带着点蛊惑。 “来都来了。” 宋清和服了,楚明筠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什么叫演员的自我修养,这就叫演员的自我修养。 到底他是合欢宗的,还是我是合欢宗的啊!! 宋清和内心哀嚎着,感觉自己的鼻血都要出来了。 气血翻涌之间,宋清和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不对。 不是那东西不对,那里不对,但是很对。 宋清和感觉到自己丹田又开始痛了,这种痛沿着经脉瞬间就游走向全身,筋脉像火一样烧了起来,他撑在浴桶边上,开始低声喘息,试图用呼吸平息这股突如其来的痛楚。 “放松,清和。”楚明筠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楚明筠捧起了宋清和的头,轻轻靠了过来。 宋清和喉结动了一下,没有躲闪。 楚明筠也不动弹,就这么看着他。 就在宋清和快要忍不住大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时候。 楚明筠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宋清和的嘴角。 宋清和勉强睁开眼,就看到楚明筠的那双丹凤眼满是惆怅,温柔地看着他。 “专心。” 楚明筠用手捂住了宋清和的眼睛。 唇与唇的接触感被无限放大,宋清和的心跳声前所未有地清晰。 一股清凉之意进入了宋清和的身体里,让几乎被烧坏的筋脉得到了些许安慰。 宋清和,你进入秘境,不就是为了找纯阳之身双修的吗? 你装什么? 装货。 宋清和不再压抑自己。 好舒服…… 好舒服…… 还不够…… 宋清和主动加深了吻。 第30章 楚明筠的母亲, 天符阁现任阁主,在进入秘境开启第二十九天后中午抵达了登相营驿。 宋清和刚睡过人家儿子,而且还不想负责。于是, 宋清和在师姑宁云珏的支持下,和萧清煜出门去当街溜子,没有参加天符阁的接风宴。 根据可靠线报, 这场接风宴好听点叫食之无味,难听点叫全盘失败。 楚修元自恃威仪, 宁云珏威武不能屈。楚修元富贵逼人, 宁云珏富贵不能淫。 楚修元只能当面教子,在席间明着骂楚明筠没有带着宋清和见他,暗着讽合欢宗不懂礼节。于是收获驻守秘境的司秋真人、清玄子真人和张符阳天师劝架若干。 “听着不妙啊。” 萧清煜摸着下巴,和刚刚参与了接待天符阁阁主到访工作的温清杨唠起来了。 “清和这个婆家……嘶……” 宋清和掐他一把, 说:“你婆家。” 萧清煜掐回来,“你婆家。” 温清杨及时制止争端升级, “清和岳家。” “清和岳母看着不太好相处。” 萧清煜说道。 “楚阁主说自己是为了看儿子来的,” 温清杨说道,“但是她一个字都没问楚明筠的伤势。” 宋清和下意识皱了皱眉, 连宁云珏师姑这种外人,都关心楚明筠的伤,作为亲生母亲的楚修元, 居然一个字都不问? “她话里话外问清和都比问楚明筠多。” 温清杨也皱着眉头。 萧清煜摇摇头,“说不定她感情内敛呢?人母子两回头再抱头痛哭相互关怀不行吗?” 温清杨摇头,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 “她带了大队人马无数符箓,就为了给儿子探病?不对劲……” 温清杨转头问宋清和:“有内幕消息吗?” 宋清和本想沉默,但是转念一想, 天符阁的人都来了,最迟明天,合欢宗所有人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我和楚明筠……” 宋清和斟酌说道,“在大雪山里发现了一处洞天福地。” 说完,宋清和掏出两株青灵草送给了温清杨,“这就是我在那个洞府里摘得。” 温清杨不太识货,问道:“这是什么,直接吃吗?” “也行……但……” 话还没说完,温清杨已经把两株草塞进嘴里嚼起来了。 “牛嚼牡丹!” 萧清煜愤恨。“浪费!” “所以我们……” 温清杨嚼着草,说道,“上次发东西,就是为了去哪个洞天福地探险是吗?” “这么点事,”温清杨继续嚼嚼嚼,“费这么大功夫。” “那可能是太素仙人的洞府。” 宋清和面无表情说完。 “什么?!” 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哼,三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宋清和冷笑着想。 等等,三个?宋清和一转身,就看到他没见过世面的师姑宁云珏也是一脸震惊。 “太素仙人洞府?!” 宁云珏逼近宋清和,压低了声音问,“之前怎么不说?!” 没等宋清和回话,她机警挥手,“别说话,其他宗门的人还没走远。” 稍后,宁云珏带着宋清和三人来到自己房间,精心下了几个隔音的禁制,让宋清和火速祥禀。 “我以为楚明筠都和您说过了。” 宋清和也是迷茫。“他说他让师姑用思语联络了天符阁的人,说在太素仙人洞府里找到了可能是他姐姐的人。” 宁云珏摇头:“楚明筠从未提到过太素仙人。他说的是,在林仙人洞府里找到姐姐。” “太素仙人原名林怀素。” 宋清和明白了。 “我们以为他说的林仙人,是楚阁主的丈夫,林毓渊仙人。” 宁云珏回忆道。 “不对呀,那楚阁主是怎么知道楚明筠说的林仙人就是太素仙人的?” 萧清煜问道。 “可能是他们不叫林毓渊仙人?他们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宋清和总结道。 “理应如此。”宁云珏又转头对宋清和说:“以后有事别藏着掖着,险些坏了大事。” 宋清和老脸一红。他怎么敢找师姑谈话…… “师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清和转移话题。 “联系其他长老,派人增援。” 宁云珏显然已经在想了,“清煜清杨,你们先走。清和,你留下,再仔细讲一遍当时的情形。” 宋清和:“……”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和师姑讲了……这是不还得从江临开始讲起吗。 江临……宋清和又有点迷茫,到底哪些能讲?哪些不能讲? 江临与天符阁为敌,该不该讲? 江临修为实力莫测,该不该讲? 江临是西河林氏遗孤,该不该讲? 江临与我有……旧,该不该讲? 宋清和最终开口:“一月一日,我在觅情谷秘境外与一修士结伴上路。” 宁云珏冷不丁开口:“那个修士是纯阳之身吗?” 合欢宗长老们都知道宋清和需要和纯阳之身双修才能恢复修为。 宋清和艰难点头。 “我以秘境地图诱他与我结伴。楚明筠要和我们同行。” 宋清和没说楚明筠派人偷袭他们的事情。 “一月三日,楚明筠在秘境中追上我们,说想要地图找姐姐的尸体。我和那位修士答应。我们在地图上找到了十七个可能的地点,太素仙人洞府是在第十一个坐标点。” 宁云珏看着宋清和:“那楚明筠是怎么受伤的?” 宋清和喉咙绷紧,说道:“那位修士与楚明筠有旧仇,他的同伙射穿了楚明筠的脚。” 宁云珏狐疑地看着宋清和:“你和楚明筠关系匪浅,你怎么没受一点伤?丹田情况还有所好转。” 宋清和不想再说了,他想自己和江临肯定都恨不得世界上不存在对方。 他想了很多借口,比如“我天赋异禀”,又比如“楚明筠舍命救我”,但最终还是把这些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别找死,宋清和,别找死。 他低头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诚恳的语气说道:“师姑,我运气好。” “楚明筠说你们彼此之间一见钟情,是这样吗?” 宁云珏换个方向继续盘问。 宋清和抱着手臂,摇了摇头。 “你和那个修士也有牵扯,是也不是?” 宁云珏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宋清和点头。 “你动情了?” 宁云珏用一种近乎确凿的语气说道。 宋清和沉默了几息,声音干涩地说道:“没有,师姑,没有。” 宁云珏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讲讲洞府里的情形吧。” 宋清和长舒一口气,便开始介绍洞府内的具体情形。 讲完之后,宁云珏又拉起了宋清和的手,仔细探查了宋清和的经脉。 “有所好转,不要松懈。” 宋清和点头。 “秘境的局势复杂,太素仙人洞府的危险远超你的想象。你抓紧时间,尽快恢复修为。” 宁云珏看着宋清和:“知道了吗?说你明白了。” 宋清和:“师姑,我明白了。” “去吧。” 宁云珏朝着宋清和挥了挥手。 抓紧时间……恢复修为…… 宋清和从宁云珏房间里出来之后,转头就当了街溜子。 他现在被楚明筠鸠占鹊巢,有门派回不得。唯一能挤一挤的萧清煜又恨不得自己立刻马上线下就和楚明筠成婚并且分一半聘礼给他。 宋清和苦啊。 结果一上街,转头就和秦铮对上了眼。 晦气! 宋清和转头就回了福来居自己的院子里。 还没进院子,宋清和就感觉到不太对劲。 下禁制了? 屋子里明显有两个人,楚明筠和另一个女性,看影子像是在说话,但是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在宋清和拿不定注意主意是走是留的时候,禁制撤销了。 一个威严的女声从屋内传来:“总之,你必须让宋清和对你死心塌地。” “别让我失望。” 宋清和二话没说开始吃藏神丹,轻手轻脚躲了起来。 偷听人谈话固然不好。 但谁让你们在我的房间里谈? 还让我死心塌地? 但是,刚刚那两句话显然就是这场谈话的尾声了。 宋清和只听到楚明筠应了一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楚明筠一直把人送到了院门,才恭敬道:“母亲大人慢走。” 楚修元摆摆手,让楚明筠回去了。 宋清和摸不到头脑。 难道我能代表合欢宗了?绑定我就是绑定合欢宗了? 话又说回来了,绑个破合欢宗在身上有什么意思? 我要是天符阁,我躲都来不及呢。 宋清和不知道除了这个,他还有任何地方能得天符阁阁主青眼的。 宋清和自认天赋吧,算不错,修为吧,也还行,潜力吧,也有那么一些。 总不能是看上我的脸吧…… 宋清和生的白,宅着养的更白。个头算高,骨架不大,略有肌肉,长相在合欢宗中算是较有竞争力了。 但再好看,还能好看过楚明筠不成? 退一万步讲,就算宋清和比楚明筠好看,这也不构成让惊才绝艳的天符阁少主卖身的理由啊…… 卖身…… 宋清和感觉听到了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 楚明筠如果真对宋清和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摆明了非他宋清和不可,宋清和还有些心理负担。 但现在…… 宋清和愉快地笑了笑。 还是抓紧时间,恢复修为要紧。 30-40 第31章 宋清和当晚可以说的过的荒丨淫至极。 前一晚宋清和还可以把锅甩到楚明筠身上, 谁能想楚明筠这种世家公子居然会一副勾栏做派。 宋清和承认自己经不起诱惑,谁能在生死和绝色美人面前,还无动于衷。 宋·经不起诱惑·清和不行。 但他可以确定……楚明筠也同样经不起诱惑。 大哥别说二哥了。 合欢宗弟子宋清和只要略施小计, 出浴后的衣服没系紧腰带,头发带点湿气,就会有人上钩, 助他恢复修为。 宋清和搂着楚明筠的脖子,听着对方的喘息, 眼神失焦, 朦朦胧胧地看着屋顶的大梁,脑袋里一片空白。 宋清和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他的眼角湿润,两行泪痕隐入鬓角发间。 宋清和的身子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柳条, 柔软又无力。他的意识仿佛漂浮在水面上,明明身体还紧贴着那炽热的温度, 却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要散开似的。 “怎么哭了?” 楚明筠停了下来,双手捧着宋清和的脸, 四指插进了宋清和的头发里,用拇指擦掉了宋清和即将溢出的泪水。 “好可怜。” 楚明筠眼神在宋清和的脸上打转,从嫣红的唇到含泪的眼睛, 他喉结滑动一下,然后低头吻上了宋清和的眼睛。 “像是水做的。”楚明筠一点一点舔着宋清和薄薄的眼皮,又开始动了起来。 感觉到楚明筠的靠近, 宋清和把脸转了过去。 楚明筠不以为意,□□宋清和的耳朵,让后者一阵发抖。 “清和, 运转灵力,引入丹田” 楚明筠开始摆弄宋清和的手指。 “别走神了,气归丹田。” 楚明筠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一样。 是哦……双修,恢复修为。 宋清和闭上眼睛。 想着自己丹田……阴阳交融……用灵力包裹……修好那颗内丹……宋清和集中注意力。 越想集中注意力,宋清和越容易走神。他脑袋里忽然想起了太素仙人的四句教。 “天门铜锁生寒霜,人世旧桥断流光。青使路断千年月,一缕情魂渡死荒。” 在楚明筠的最后冲刺里,宋清和有点恍惚地想:这就是……一缕情魂渡死荒吗? 天符阁和合欢宗脆弱联盟的最大进展发生在楚明筠和宋清和之间。 宋清和对于双修的进展非常满意,金丹恢复的进度也让人欣喜。此刻他的金丹已经被他用层层灵力裹了起来,再努力一下,强迫一下,说不定这个碎成八瓣的金丹,就能恢复原状。 至于其余人…… 宁云珏冷情冷面,坚决拒绝天符阁的人先行出发探索太素洞府。秘境的地图是合欢宗的,发现太素洞府的弟子是合欢宗及其准道侣的,哪有天符阁先走一步的道理。 就算是强势如楚修元,面对宁云珏这种死冷硬派和阳奉阴违的儿子,也没有办法强求。 还好合欢宗就在蜀中,赶来秘境也不算远。一两日,也能拖得。 这一两天,除了出门吃饭,宋清和和楚明筠都耗在榻上。 宋清和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勤奋修炼,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废寝忘食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宋清和终于双腿发软地获得放风时间。 他自觉没趣,不敢找萧清煜,又实在不想待在合欢宗的院子里——他这么久没露面,其余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宋清华走侧门除了来福居,刚出门,上了街,就又和秦铮对上了眼。 宋清和往前走也不是,往后走也不是。 算了,反正秦铮不咬人。 但他今天倒是很会叫。 “什么味?” 秦铮离宋清和很远,就抽动着鼻子问道。 “昨天也是这个味道。” 秦铮露出困惑的表情。 要是几天前,宋清和可能自己内心先小炸一番。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了,秦铮空有武力,脑袋空空,实在适合被玩弄在股掌之间。 “澡豆。你喜欢送你一些?”宋清和张口就是胡说。他往前走,打算沿着主街溜达两圈。 “我不喜欢。” 秦铮严肃道。 “那我也没办法了。” 晚风迎面吹来,宋清和心情不好不坏。 “以后不要用了。” 秦铮迈开长腿,跟在了宋清和旁边。 “怎么,还管上我了?” 宋清和笑了出来。 “那我们决斗吧。” 秦铮思考了一下,得出了结论。 “什么?!” 宋清和大受震撼。 秦铮在向我挑战?我是什么元婴期修士吗?我是什么宗门长老吗?和我决斗都没庄家开盘口吧,我有赢的任何可能吗? “如果我赢了,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就要听我的。” 秦铮的推理还挺有逻辑。 “那我不接受你的挑战。” 宋清和果断拒绝。 今天出门没看万年历,遇到这么个事。 “那你不要用那个澡豆了。我不喜欢。” 秦铮固执地说道。 宋清和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带着一点:“秦少侠,秦道君,秦仙人,你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 秦铮沉默了。 “那你拜我为师吧。” 秦铮又口出狂言。 “咳咳咳,”宋清和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开始不断咳嗽起来了。 “为什么?” 宋清和不是没想过远离合欢宗这种糟心宗门,但是……怎么就到了拜穷剑修为师的地步了? “这样你就要听我的。”秦铮理直气壮。 “不好意思啊,我有师尊了。最晚明天就来了。” 宋清和摆了摆手,拒绝秦铮扶他。 “那我去杀了你师尊。” 秦铮自觉逻辑正确。 宋清和目瞪口呆,我怎么就给我师尊惹上了杀生之祸? “别,你杀了他我也不会拜你为师的。” 宋清和急忙制止了这种完全错误大逆不道的想法。“你杀了他,我们就结仇了!” 宋清和不打算散步了,开始转头往回走。 再不回去,待会合欢宗得摊上灭门之祸了。 秦铮也把脚步一转,跟上了宋清和。 他边走边想,终于在宋清和走到大门的时候,想出了应对之策。 “那你和我结成道侣吧。” 秦铮声音落落大方。 宋清和僵在当场。 不是哥们,你这什么脑回路? 刚要出门的楚明筠和萧清煜听到,也愣在当地。 “精彩!” 萧清煜最先反应过来,一边双手鼓掌,一边嘴中啧啧。 “他恐怕不能和你结成道侣。” 楚明筠还坐在那把木轮椅上,笑得温和有礼,一副浊世佳公子的做派。 秦铮又抽动了一下鼻子,然后困惑地转身对宋清和说道:“他的味道怎么和你的一样?” 宋清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和秦铮不熟,只能冲过去捂住了楚明筠的嘴,让他不要再废话。 再说下去我们都死啦! “你们一起洗澡了?” 秦铮皱着眉头问道。 “哈!” 萧清煜做壁上观,看得心满意足喜笑颜开。 一起……洗澡…… 宋清和面上一红。 确实有一起洗过…… 宋清和脑内闪回各种画面……然后开始后悔,我说什么不好,说个澡豆!真是死嘴! 宋清和天生怪力,就算灵力紊乱,也死死地捂住了楚明筠的嘴,差点没把他给弄窒息。 “不是!” 宋清和坚决否认。 “是!” 终于把自己从宋清和手中的解救出来的楚明筠大声说道。 “我们用一样的澡豆。” 宋清和说道。 楚明筠双手握着宋清和的手腕,用上了灵力,极力抗拒被再次捂嘴。“我们一起洗澡了。” 秦铮根本没听楚明筠在说什么,他只是向宋清和伸出了手:“给我一些澡豆。” 宋清和:“……” 死嘴,说什么澡豆。 “你说我喜欢,就要给我一些。” 秦铮不依不饶。 楚明筠终于在半身搏斗中获胜,他喘着气说道:“清和,我让人去给他拿澡豆,你别捂我嘴了。” 宋清和讪讪放下手,然后就立刻后悔了。 “你不能和他结为道侣,因为他是我的道侣。” 楚明筠对着秦铮,补完了刚刚那句话。 秦铮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转头困惑地看了一眼宋清和,然后拔出了他的剑。 “那我杀了你。” 秦铮的剑出的很快。宋清和都没看清,就听到了金石相击之声。 秦铮的剑刺到了楚明筠胸口,但楚明筠的道袍发散金光,稳稳挡住了这一剑。 楚明筠手中的五雷符也已经贴上了秦铮的额头。 秦铮但凡再动一下,那张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的符箓就会把他脑袋炸个稀碎。而楚明筠再动一下,秦铮的剑就会毫不留情地抹过他的颈间。 “算了……算了……” 宋清和当仁不仁冲了上去。 解药二号和解药三号打起来了,最着急的是中毒的人。 宋清和用眼神暗示萧清煜拉回楚明筠的轮椅,自己则从后面抱住了秦铮,扯着他的手退开了。 “秦道君,你行行好,别在这喊打喊杀。” 宋清和紧紧搂着秦铮,语带哀求说道。 然后,宋清和就感觉秦铮绷紧的身体奇异地软了下来,慢慢靠在了自己怀里。 秦铮感觉自己快握不住剑了。 突如其来的虚弱击中了他。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 但这感觉不坏。 第32章 如果宋清和知道拉架的代价如此之大, 他当时就会让秦铮把楚明筠戳死,或者两个人相互把对方弄死。 秦铮在宋清和的怀里只停留了不到几息。 “关门!” 看着萧清煜拉着楚明筠的轮椅转头就跑,宋清和在在他身后大声提醒道。 这声呼唤忽然惊醒了秦铮, 宋清和感觉到怀里颀长健硕的身体又变得紧绷起来。 “放手!” 秦铮一撑双臂,就挣脱了出来。 “你对我做什么了?” 秦铮反客为主,直接转头就揪着宋清和的领口, 几乎把他提起来了。 为什么我忽然这么虚弱?为什么我连剑都提不动了?为什么为什么? “你对我下毒了?” 秦铮双目圆睁,满眼愤怒和不解。 宋清和紧张归紧张, 但已经深知顺毛撸狗的道理, 于是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没有,绝对没有!”宋清和这次可以举着三指对他发誓了。“如果我刚刚对你下毒了,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秦铮还是拎着宋清和,脸几乎要靠到了宋清和脸上。“那我为什么忽然没有力气呢?” 宋清和一阵无语, 我哪知道啊,别是没吃饭饿的。 “道君是不是太久没有用餐了……” 秦铮的指节顶在宋清和的喉管, 让他有点喘不上来气。 “你乱我道心。” 秦铮此句是十分的笃定。 宋清和:“……” 不行你把楚明筠杀了吧。 我不拦着了好吧。 关我啥事啊? 宋清和没说出口,他怕秦铮当真。 “道君,我说不出话了。” 宋清和的声音已经相当脆弱了。“先放我下来。” 秦铮听话地把宋清和放到了地面上, 但是还站的离他很近,宋清和身上的味道一丝一缕地进入秦铮鼻子里。 宋清和的手握在了秦铮的手上,想要扒开秦铮的手。 “秦道君,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清和眼角渗泪,满是无奈。 “澡豆一会就找人送给你,你看行吗?” 澡豆?秦铮皱着眉头, 想起了楚明筠欠揍的脸。 “那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洗澡。” 秦铮又问道。 宋清和:“……” “不能。” “那我杀了你。” 秦铮左手把剑推出剑鞘。 “为什么?” 宋清和有点累了,这都是什么狗血事件? 一天天这么忙的,还要哄孩子。 几百个月大的大胖孩子。 “你乱我道心, 我断断不能留你。” 秦铮一副一根筋的样子。 “哦。那你杀吧。” 宋清和突如其来的疲惫感战胜了他,他直接往后一坐,躺在了地上。 宋清和小的时候,某个师姐的某任道侣是个神棍,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就这样,他拿着宋清和的八字看了一眼,也没说出好听的话来。 宋清和八字为庚寅年丙申月戊寅日庚申时,日主戊土力量不足,是典型的“身弱之人”。 那位神棍告诫宋清和:小师弟啊,你啊,切忌逞强,能装就装,能躺就躺,命弱的人啊,最忌硬撑着往前冲。你得学会顺势而为,借力而行,这样才能活得长久些。 宋清和选择能躺就躺了,能不能活得长久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你起来!” 秦铮对着躺在来福居大门口的宋清和道。 宋清和眼皮子都没抬。 “拔剑,和我比试。” 秦铮开始有点暴躁了。 宋清和想到了秦铮和司秋真人比试那天了,秦铮在台上站了那么久,也没一点焦躁。 不过司秋真人也不是赖皮鬼就是了。 哈哈。宋清和躺在地上笑起来了。 我用躺平战胜破军剑秦铮。 “我要杀了你。” 秦铮的剑已经比到了宋清和脖子上。 宋清和自己一抬头,露出一截的洁白的脖颈。 “你脖子上是什么?” 秦铮盯着一处红痕问道。 宋清和不想理他,也不管是什么,直接回答:“吻痕。” 秦铮的焦躁更明显了。“什么是吻痕?” 宋清和嘿嘿一笑,闭上眼睛,权当躺路中间晒太阳了。 秦铮气急败坏,绕着宋清和来回走了几个来回,最终一跺脚,走了。 宋清和感觉身上暖洋洋地,说不出的舒服,像是回到了自己在合欢宗的那方小院。那时候他还不用为了双修绞尽脑汁,不用为了这个那个男人费尽心思。 没想到一辈子想安稳地活着都这么困难,诶…… 更别提…… “起了,要睡回去睡,丢人。” 萧清煜出来踢了两下宋清和的小腿。 宋清和继续摆。 “小心明天就被天符阁退婚。” 宋清和睁开眼睛,对萧清煜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求之不得!” “我可不想还聘礼。” 萧清煜嘟囔着,还是蹲了下去,把宋清和半抱了起来,拖回了来福居。 宋清和刚进去,就看到萧清煜找了几个人,死死按着楚明筠,有的拉手,有的捂嘴,还有人整个趴在楚明筠身上。看到楚明筠的惨样,宋清和一下被戳中笑点,开始狂笑了起来。 到了晚上,合欢宗的几位长老们都到了。 他们来的悄无声息。 要是让同样驻守秘境的剑南宗、青牛观和金堂云顶山的长老们知道了,估计又是好一场热闹。 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是怎样一块蛋糕。 但是只要沾上了太素仙人的名头,没有宗门愿意分一块给其他人。 宋清和刚和师尊司徒云山打了个照面,天符阁的人就来了。 又是一场鸿门宴。 楚明筠作为天符阁少主和病号列席陪同,宋清和作为未出阁少男藏而不露。 作为宋清和半个陪嫁丫鬟的萧清煜还要去端茶倒水。 宋清和又落单了。 这次他坚决不出门。 这登相营路上有脏东西,克宋清和。 但是,宋清和躺在屋顶上无聊赏月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脏东西还会爬墙。 “秦道君。” 宋清和一口气叹道,“让让,挡光了。” 秦铮身材高大,站在屋顶下首,也把宋清和的月色遮了个精光。 “哦。” 秦铮很听话地让开了。 宋清和又闭上了眼睛,够了,不想看,看不了一点。 秦铮走到了宋清和旁边,也坐了下来。 秦铮没说话,宋清和自然不会主动找话。 过了半晌,宋清和都快睡着了。秦铮才突兀开口:“你能不能像上午那样抱抱我?” 宋清和翻了个身,认为自己应该是睡糊涂了。宋清和没想“成何体统”四个字居然会想从自己嘴里蹦出来。 秦铮语气郑重:“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我现在道心不稳,都是你的问题。” 宋清和终于用正眼看秦铮了:“秦道君居然这么有文化?!” 这傻剑修还看《尚书》 “你要助我恢复道心。” 秦铮咬紧牙关,刀削般的下颌线格外明显。 “我要拒绝呢?” 宋清和双手撑着屋顶,起来一些,和秦铮视线平齐。 秦铮没回答,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清和表情冷峻,也没回答。 秦铮继续问:“上午那两人叫什么名字?” 宋清和张开嘴骂了一声。 “怎么抱?” 秦铮把自己的背转过去,对着宋清和。 真想给他割喉了。 宋清和张开手抱住了秦铮宽阔的背。 秦铮全身一抖,然后定住了。 “不对……” 秦铮声音发颤,满是疑惑。“你要叫我秦道君,你求求我。” 宋清和:“……” 算了! “秦道君,求求你了。” “还是不对……” 秦铮呼吸很乱,胸口在宋清和手下一起一伏。 肯定有什么不一样。 秦铮迷茫异常。 他的道心肯定是彻底完蛋了。 他心跳的很快,一下一下,又很重。 他背后发麻,连带脖子和小臂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上次不是这样的。 秦铮还记得突如其来的虚弱感……和这次不一样。 这是要生心魔吗? 这一天还是来了? 听说剑修一生心魔,从此修为之路便要断绝了。 秦铮从五岁练剑开始练剑。 成为剑修的第一课是睁开眼睛,不管来的是什么,拳头、刀剑、暗器、符箓,他都要睁开眼睛。哪怕被打的再惨,只有盯着对方,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性。闭上眼睛,就是放弃战斗、名誉和生命。 秦铮睁着眼睛,但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被打败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打败了自己。 秦铮几乎要悲鸣起来了。 好大儿要碎了。宋清和想笑,不敢。 宋清和看不到秦铮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秦铮的肩膀微微起伏,肌肉在薄薄的衣料下面不安的跳动,连带着背脊的线条也显得更加清晰。宋清和的手贴在他的背上,甚至能感受到那滚烫的体温,一点点透过掌心传递过来。 身材不错。宋清和颇有鉴赏天赋。还得是剑修,宽肩长腿的,好看。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抿着嘴,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过,话说回来…… 早知道剑修这么脆皮…… 早知道堂堂破军剑三言两语就能道心破碎…… 宋清和感觉自己也要碎了。 早知如此,谁他妈会主动去惹江临楚明筠这种人啊? 宋清和之前觉得自己讨厌傻子,现在他已经完全克服了这个弱点。 傻子多好啊,像我们秦道君,多好啊。宋清和都要溺爱秦铮了。 如果他没被出来透气的楚明筠抓包的话。 第33章 宋清和的手先放了下来, 然后默不作声地把身体离开了秦铮。 夜风轻拂,带着初春的寒意。廊下挂着几盏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灯影映在楚明筠苍白的脸上,像是雪地里一抹融化不开的冷霜。 楚明筠坐着轮椅,在廊下, 抬头看着宋清和,眼睛一眨不眨, 一句话也没说。 宋清和有点慌。 他站了起来, 三两步走到屋顶边缘,攀着侧墙下到地面,蹲在了楚明筠面前,从乾坤袋里拿出了条毯子, 动作轻柔地盖到了楚明筠腿上。 “误会?” 楚明筠冷冷开口。 “是。” 宋清和坚定点头,语气十分陈恳。 楚明筠又抬头, 看了一眼还坐在屋顶上的秦铮。 他的手伸到了宋清和脸上,四指扣着宋清和的下颌线,用大拇指捻宋清和的嘴角:“回房间等我。今天要早点休息, 明天我们要出发了。” “好。” 宋清和主动用脸蹭了两下楚明筠的手,而后起身就离开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清和劝自己。 解药二号小少爷挺好的,哄一下咯先, 恢复修为再说。 屋顶上的秦铮看着宋清和拐入角门消失不见,还是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忽然放手了? 怎么忽然就走了呢? 明天还能再抱一下吗? 也能……蹭一下我的手吗? 秦铮看着自己的手,虎口和拇指食指外侧有一圈薄薄的茧子。 蹭上去他会疼吗? 他皱了皱眉, 猛地摇了摇头。 荒唐。他在想什么? 剑修的手,是用来握剑的。 秦铮定了定心神,决定先去做了明日的日课。日日练习, 时时拂拭,才能让心境和剑一样澄澈透亮。 楚明筠看秦铮转头离去,也阴沉着脸,推着轮椅离开了。 秦铮不是无名鼠辈。楚明筠心里清楚,没那么容易杀掉或者赶走他。而且……楚明筠想起了那张三个名字的名单…… 秦铮也是纯阳之身。 宋清和完全可以甩了自己,和秦铮……双修…… 就像他没有任何犹豫离开江临一样。 上次带着我离开,这次呢?离开我吗? 冷风吹过,楚明筠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缓缓收紧,指节微微发白。他的目光落在地面,眼中透着一丝阴郁的冷光。 恢复修为之后,宋清和还能和我在一起吗?怕是不能了。 我不帮助他恢复修为,他还会和我在一起吗?怕也是不能了。 我能给他什么?好让他对我……死心塌地。 不能让她失望。 宋清和必须爱我。 楚明筠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需要一个万全之计。 …… 宋清和感觉不太对劲,他修为恢复的速度慢了下来。 屋内的烛光摇曳,映在宋清和脸上,勾勒出他眉间隐隐的焦虑。他盘膝坐在床上,手指搭着脉门,试着梳理体内的灵力流转。本来按照他和楚明筠双修的进度,再过四五次,他就有把握闭关重聚金丹。 但是,修为恢复的速度忽然降低了。 宋清和不是没有怀疑过楚明筠藏私,但是对方表现无可指摘——出了力,给了灵力,还对宋清和分外关心多有宽慰。 楚明筠擅长利用自己的容貌,当他眼角微红,靠在宋清和胸口的时候,宋清和什么怀疑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楚明筠黏黏糊糊,对着宋清和又亲又蹭,夹着嗓子让宋清和保证自己不会和秦铮私奔。宋清和无奈,只能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行行行都听你的。 双修结束之后,楚明筠又开始缠着宋清和说话。 “你师尊本来说要看你,我替你拒绝了,你不会怪我吧?” 楚明筠茶得很。 宋清和:“……” 我真的会。 “师尊好像对我不太满意,怎么办啊。”楚明筠皱着眉头苦恼了起来。 宋清和安抚性地摸他的头。心说,没事,他也不是第一天对你有意见。 “但顾师叔很喜欢我。” 楚明筠又露出笑来。 宋清和疑惑地挑了挑眉。顾霁光?作为司徒云山的道侣,顾师叔从不干涉合欢宗事务,怎么忽然对天符阁的少主有了兴趣? “为什么这么说?” 宋清和打了个哈欠,问道。 “顾师叔练器,他想着用符箓作为器物动力来源。我们多聊了两句,说以后一起试试。”楚明筠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无意提起。 宋清和隐隐觉得不对劲,但说不出为什么。 “我觉得你师尊会同意我们结成道侣的,你觉得呢?” 楚明筠可怜兮兮地,趴在宋清和胸口,玩他的头发,眼睛紧紧盯着宋清和,不放过他一丝反应。 宋清和打了一个哈欠,没回话,伪装自己快睡着了。 在进入秘境第三十三天之时,得益于宋清和自己的勤奋努力,以及两任双修搭子夜以继日的付出,宋清和的金丹已经差不多能成个囫囵的球了。 现在最少不用担心寿尽而死了。 宋清和的心终于有一半放回肚子里去了。 凡人寿数最多不过百年,许多人不过四五十载便重归混沌。 求丹问药,不过是求长生不死,不老不灭。 炼气入门,寿数可达百年。筑基一成,容颜不老。金丹底定,便有三百年光景。元婴铸就,便能享五百年月。而化神一至,便有千载光阴。 晋时辽东仙人丁令威,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停于华表之上,少年举弓欲射,鹤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 何不学仙?没有人能忍住不学。 所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闻道之后,又如何甘心做回凡人? 归来华表上,应笑北邙尘。 宋清和险些隐入烟尘。 但金丹快修复了!能活着已经不错了,三百年也很好了,能破镜元婴,就更好了。 再多的,宋清和并不强求。 宋清和不求飞升,也不求长生。 活得越久,失去的越多。 宋清和筑基那年,洒扫的外门弟子与他同龄。 如今,那弟子的孙子同他站在一起,看起来却像是他的同辈。 凡人百年,修士长生,不过如此。 千年前太素仙人白日飞升之故事,对于宋清和来说,太过遥远了。 千年之后,朋友、爱人、敌人,甚至整个时代都已化作尘土。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但对于元婴期或者化神期修士,太素仙人洞府的发现恐怕是另一重意义。 寿尽而亡的恐惧对每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司徒云山和楚修元都是四百有余,如不能破境,迈入化神,那便都只有几十年光景。 更何况……天符阁有三位化神期修士。 他们又还剩多少寿数? 千载求长生,功亏一篑,何等可笑。 人间富贵又如何?不怪陶成道仙人受封万户,也要擒风筝点火箭,以身犯险,再叩天门。 如能堪破飞升机密,再开天门,这将是何等盛世,又有多少激荡。 但这和宋清和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不是将江临他们意外发现了太素洞府,宋清和和这些事永远都不会有牵扯。 夜色掩映之下,宋清和等分开出了城,在城外二十里出再次集合。 而后,宋清和和楚明筠骑在流马之上,一马当先,顺着逃离大雪山的路线找了回去。 在他们身后,是天符阁和合欢宗各十名元婴期修士。 二月的天还很冷。秦铮站在登相营驿的城墙上,看着宋清和与楚明筠越走越远。 还会回来吗? 秦铮才想起来,哦,我原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 到了下午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宋清和和楚明筠下山的地方了。 高耸的大雪山在苍白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山风呼啸,带着刀割般的寒意。积雪覆盖的山道被风雪掩埋,几乎看不出任何道路的痕迹。山间的树木枝干如同枯骨,偶尔有几只雀鸟从林间掠过,发出短促的啼鸣。 再往上,就难走了。 离开大雪山时,宋清和带着楚明筠逃命,沉浸式当马,楚明筠往哪里指,他就往哪里走,全然不记得什么道路。而楚明筠当时发着高烧,神志不清,怎么走都是用先天八卦随手占来。 所以,要再找到回去的路,难。 不过,楚修元带了天符阁客卿,其中便有一位御兽修士。这位女修姓狄,自称是某道宫宫主,但道宫被毁,已经寄居天符阁百十年。 这位狄宫主和楚明筠关系不错,可以说是看着楚明筠长大的。考虑到楚明筠腿脚不便,特意从万山带了一只白色的四角鹿过来,就为了带着楚明筠上山。 除了鹿,狄宫主周围挤满了各种奇怪的小动物。她和一只白色的狐与一只鹫鸟开了个三方会谈,让狐狸闻了闻宋清和和楚明筠,给鸟下了一系列指令,过了一会,就指出了道路。 宋清和叹为观止,天符阁果然奇人辈出。 一路上格外顺利。等到天完全转暗,宋清和一行人抵达了上次休息的藏经洞。 藏经洞外寒风呼啸,洞口的石壁上挂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但是,洞里火光跳动,好像有人。 宋清和作为修为最差一人,自然敬陪末位,过了一会,才听到前面客气交涉了,而后面的修士们已经拿出符箓和武器准备战斗了。 “秦铮?” 宋清和听到司徒云山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这儿?” 秦铮为新一代剑修翘楚,司徒云山认出了他不足为奇。 楚明筠拉拉鹿脖子上的缰绳,让它退了两步,来到宋清和身边,拉住了宋清和的手。 太素仙人洞府一事为绝密,为何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出现在此处? 难道是消息泄露了? 司徒云山和楚修元对视一眼,都想从对方眼睛中看出什么。 “问名字。” 秦铮说话一以贯之的简洁。 “什么名字?” 司徒云山皱着眉头问。 “他的名字。” 秦铮走出洞穴,用手指头指着宋清和说道。 第34章 我的名字? 宋清和情愿不讲。他笑着, 不想开口。 他金丹恢复在即,不愿意和任何人有更多的牵扯。 宋清和环视了一圈,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他的回应, 目光或探寻,或好奇,或意味深长。他的脑中飞速转着, 试图想出一个体面又不伤人的拒绝方式。 然而,宋清和很快发现, 除了秦铮,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了他,落在了他的身后。 “那是……明箬吗?” 狄宫主朝着楚修元低声问道。 宋清和下意识地转过头,便看到小叶子站在隔壁山腰上, 手搭在额头,正远远地朝这边望来。 与之前狼狈的模样不同, 小叶子此刻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换了新的,就连之前光着的脚上也穿上了鞋子。她笑嘻嘻地站在那儿, 眼睛弯成了月牙,开心地冲着楚明筠喊:“爹爹!” 宋清和清晰地感觉到,楚明筠的手骤然一紧, 力道大得让他有些不舒服。 “箬儿……娘的箬儿……”楚修元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声音都在发颤。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的眸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痛楚。 楚修元迈开步子,艰难地走了两步,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抚着胸口, 像是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叶子,过来。”楚明筠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他伸出手,冲着小叶子招了招手。 “不要,你来追我呀!”小叶子一边笑着一边后退,最后一缕夕阳洒落在她身上。然后,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跑向了黑暗。 “箬儿!”楚修元惊呼一声,没有多说半句,提起裙摆便追了上去。她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身后,几个天符阁的修士也立刻跟了上去。 楚明筠紧紧捏着宋清和的手,让他觉得不太舒服。宋清和毫不怀疑,如果他的脚是完好的,楚明筠也会立刻追上去。宋清和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楚明筠的手,小声跟他说,“楚阁主修为高超,没事的。” 楚明筠点头,像是回复宋清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提醒过母亲了,她不会掉进那个姓林的陷阱的。” 姓林的……宋清和低头,在内心嘲讽一笑。 多有意思,秦铮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江临的真名,话到嘴边,都只能说一句“姓林的。” 刚想到秦铮,他就走了过来,站在宋清和旁边,眉头纠结地盯着楚明筠和宋清和交握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清和:“……” 不想说,但不敢。 “这位是天符阁少阁主楚明筠的道侣,宋清和,秦道友,你称他为宋道君即可。” 楚明筠落落大方答道,说完,还捏了捏宋清和的手指,让他说点什么。 “……秦道友好。”宋清和沉默片刻后,干巴巴地说道。 “准确来说,” 司徒云山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楚明筠手中拉走了宋清和,把他扯到了秦铮面前,说道:“这是合欢宗弟子宋清和,表字静微,丹修,金丹期,正是在下爱徒。” 楚明筠收到的资料中没有静微这个字,宋清和也从来没说过。 楚明筠笑得勉强。在宋清和心里,可能我只比秦铮强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尚未有道侣。” 司徒云山笑着往楚明筠心上又扎了一刀。 闭嘴吧你,一天天的净惹事。宋清和面无表情,已经在袖子里开始掐司徒云山的指甲尖。你个皮糙肉厚死丹修,手指头尖都是死皮,否则看我不掐死你。 “那我要当他道侣。” 秦铮开口,语气理所当然。 宋清和一阵无语。没有规定说没脑子的人不许上大雪山吗? 司徒云山估计也开始无语了,反手掐了一下宋清和的手背,力道不轻。 “先进去吧。” 顾霁光开口解围。 秦铮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宋清和投来的眼刀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沉默片刻,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原来人可以有这么多表情吗?还是说,只有合欢宗的人才有这么多表情?或者……只有他有这么多表情? 藏经洞内的空间逼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洞口透进来的月光微弱,勉强照亮了地面上的灰尘。火光在洞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每个人的脸都显得阴晴不定。 楚修元带着五个修士追了出去,留下的天符阁人手已经不多,加上楚修广在内,仅余四人,与合欢宗的修士挤在窄小的藏经洞中。 楚明筠坐在洞口,神色冷静,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烦躁。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洞内,落在宋清和身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宋清和离他很远,刻意坐在了角落里,两旁分别是司徒云山和楚修广。楚明筠视线停留在宋清和和楚修广之间,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楚修广……不对劲。 要说为什么,楚明筠一时也说不上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叔父对宋清和和司徒云山的态度过于殷勤了,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热络。楚修广那种带着试探的笑,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楚明筠在袖中攥紧了拳,指尖几乎掐入手心。他忍住没有出声,但心中焦躁。楚修广大概已经看出来了——司徒云山对他并无好感,所以才会如此迫切地试图搭上关系。更糟糕的是,宋清和的态度未明,反而让楚修广的试探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楚修广笑容满面地从乾坤袋里取出干粮,分发给合欢宗的修士。“宋小道友真是一表人才,明筠真是有福气啊。”他说,语气热切得让人不适,“可惜犬子没有这种福分。” “我家还有两个不成器的小子,明玕和明篁,修为尚浅,但性子还算不错,尚未婚配。”楚修广看向司徒云山,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司徒道兄若是有意,说不定我们天符阁和合欢宗能亲上加亲呢。” 司徒云山闻言,笑了笑,没接话。 楚修广见状,目光转向宋清和,笑容愈发深沉。他语气一转,话中带着几分试探:“若司徒道兄信得过我,我倒觉得,宋小道友和我家明玕更配些。” 这话一出口,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叔父!”楚明筠终于开口,语气冷冽,带着隐隐的怒意,“多谢叔父关心。清和与我情投意合,明玕还未结丹,也不知道能不能结丹……恐怕高攀不起清和。” 楚修广不怒反笑,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楚明筠:“明筠真是牙尖嘴利,像极了我那姐姐。可惜了,也和我那姐姐一样,意气用事。” 楚明筠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楚修广却像是没看见似的,转头对司徒云山说道:“太素洞府这种大事,还是需要我们两宗倾力合作才行啊。” “一个妇道人家,又大限将至……” 楚修广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拿不准轻重啊。道兄,不如再考虑考虑?” 司徒云山笑着拍了拍宋清和的背,语气轻松地说道:“看到了,抢你呢。” 宋清和被拍得弯了下腰,心里确信司徒云山有一定报复的成分在。 “清和有自己的缘分,我们这种老家伙,还是少替小辈操心为妙。”司徒云山言辞温和,却轻描淡写地堵住了楚修广的试探,然后转头与顾霁光低声谈起别的事情,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楚修广吃了个软钉子,但脸上的笑一点都没少。反而转头看着楚明筠,加深了那个笑容。 楚明筠看着不爽,但是也无可奈何。楚修广修为不一定有楚明筠高,更是比不过楚修元,但是毕竟是楚修元的哥哥,楚明筠的叔父。 迟早杀了你。 楚明筠也笑,俊美的眼睛里神光满满。 楚修元最多五十年便大限将至,但谁是天符阁的下任阁主还未可知。楚修广正当壮年,声威甚重,也呼声升高。 几天之前,楚修广还因楚明筠与宋清和的事感到幸灾乐祸,毕竟没有子嗣的道侣注定对天符阁的传承不利。但当他发现宋清和与探索太素洞府关系甚大时,他的态度便截然不同了。 还想和宋清和结亲?宋清和怎么可能看得上他那两个蠢笨如猪的儿子。 楚明筠又抬头,看着盘腿而坐的宋清和。月光透过洞口洒在他的侧脸上,柔和的光线让那眉眼看起来更为冷淡。 宋清和如果要爱上谁,那应该是我。 再不济也是那个姓林的……再再不济,也是秦铮…… 楚明筠苦涩一笑。 母亲说让宋清和对我死心塌地,才能让几位长老们对我满意。 现在是谁对谁死心塌地? 楚明筠自嘲地笑笑,把头靠在了石壁上。一抬头就看了秦铮抱着剑,坐在洞窟外,聚精会神地打坐修炼。 剑修就是好。 道心澄澈。 楚明筠动了动受伤的脚,闭上了眼睛,想让自己休息一会。可是…… 母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第35章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 一整晚没能入睡的楚明筠忽然听到了淅淅索索的动静。 是宋清和。 楚明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从这些细碎的动静里,听出了这是宋清和。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另一个人也站了起来。 宋清和与那个人一前一后,小心的离开了这片窄窄的藏经洞。 听到他们走远,楚明筠睁开了眼睛, 动了动伤腿,也跟了上去。刚离开藏经洞, 门口的白鹿亲热地朝楚明筠打个响鼻, 让楚明筠紧张了一下。 “乖。” 楚明筠拍了拍鹿的颈侧,用伤了的脚先踩地,朝着宋清和走远的方向跟了上去。他动作灵活,悄无声息,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受伤之人。 “那个秦铮是什么情况?” 楚明筠在星光下走了一段,听到了司徒云山的声音。 “我和他不熟, 他发癫。” 宋清和说得果决,楚明筠听得心喜。 宋清和和司徒云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楚明筠不敢离太近, 藏在了树林里。夜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此刻万籁俱寂,楚明筠放缓呼吸, 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了那两人。 “我还以为你后来找剑修了呢。” 司徒云山说道,带着点后悔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害臊呢, 早知道你们没关系,我才不多嘴呢。” 宋清和一阵无语,“我拼命暗示你了, 你就觉得我害臊?” 司徒云山冷笑:“谁能知道你掐人是这个意思?你掐死为师了,真是一点都不尊师敬道。” “那楚明筠呢?怎么回事?” 司徒云山又问道,“不是说他麻烦吗?” 楚明筠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天灵盖,脑袋嗡嗡作响。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麻烦”是什么意思?清和嫌我烦?他不喜欢我?可他明明看起来很高兴…… 他咬紧牙关,指尖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冷静不了。他怕得要命,但又只能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清和不是嫌弃我。 “诶,”宋清和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比较复杂,一言难尽。” “那个琴修……” 宋清和说了半句,又纠结地停下来。 “真的不是纯阳之身?” 司徒云山补充了后半句。之前宋清和给他发了思语,紧急求助和那个琴修双修没效果怎么办,司徒云山揣测可能不是纯阳之身,之后宋清和就没有发过思语了。 “应该吧。” 宋清和说道。“我看他气海丹田了,气海暗淡,不像是纯阳之身的气象。” 气海……楚明筠都快气笑了,都到这一步了吗?可他又立刻反应过来,内心一阵狂喜:那个琴修不是纯阳之身!他出局了! “可是,和他双修好像又有效。” 宋清和摸了摸自己的脉搏,“云珏师姑之前说我双修有用,金丹有恢复。” 司徒云山也摸上了宋清和的脉搏:“这不恢复挺好的吗?” “是楚明筠。” 宋清和低头避开司徒云山的目光,声音低了一些。 “所以你到底喜欢那个琴修还是楚明筠?” 司徒云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楚明筠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在了掌心里。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 宋清和在石头上躺下了,抬头看夜空。 他想起了宁云珏问他是不是对江临动情了那天,他否定得艰难。但是现在时过境迁,就算重新面对江临,宋清和觉得自己也能坦然面对了。 “和喜欢的人结成道侣,才能长久啊。” 司徒云山也躺下了。“你马上修为就恢复了,道侣是不是纯阳之身就不打紧了。喜欢那个琴修,你就和他在一起啊。” 宋清和闷闷地回复:“不想找道侣。” 宋清和不知道这种抗拒从何而来,但是从他第一天知道修士可以结成道侣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如此之牢固,活像是有人给他连续进行了十个月的高强度胎教。 楚明筠想起了前几天宋清和萧清煜的对话。宋清和说,被天符阁退婚是求之不得。当时他就在门后,但是只能佯装没听到。他能怎么办?和宋清和吵吗?虽然宋清和一定会哄着他,但是双修完成,他肯定会立刻马上消失不见。 楚明筠稍微宽心了一些,最少宋清和不是因为不喜欢他而拒绝的。 不当道侣也行。楚明筠安慰自己,只要清和爱我就可以了。 司徒云山又开始劝宋清和了:“仙途漫漫,还是找个人陪着好。我和你顾师叔,不是也蛮好的吗?” 宋清和回复立刻冷静了:“这十年你废话越来越多了,年纪大了?” “是。” 司徒云山转过去看了一眼宋清和:“你师尊我估计没什么机缘进阶化神了,也就是这二三十年的事情了。” “其他人我都不担心。主要是你,” 司徒云山口风一转:“容易让我在师尊界名誉扫地。” 宋清和:“……我管你扫地拖地。” “行吧,展开讲吧。” 司徒云山摊开了身体,“你跟云珏瞒了不少事吧?” “赶紧讲,我还要回去睡觉呢。年纪大了,熬不了夜。” 于是,宋清和仔细的把他如何与江临相识、结伴,遇到楚明筠,以及江临与楚明筠的恩怨情仇讲了一遍。 司徒云山没打断他,听完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这事不简单,那个琴修听着不好相与,你别牵扯到他们的恩怨中间。这事和我们没关系,我明天和其他人也讲讲。” 此刻东方已有亮色。司徒云山和宋清和站了起来,乘着夜色回到了山洞了。 楚明筠僵站半晌,此刻双腿有如针扎,等到二人走远之后,才敢动了一动,瞬间觉得如同万蚁噬咬般酥麻疼痛。 楚明筠一转头,就看到秦铮站在几步之外,抱着剑,目光似乎穿过了树林,落在远处的夜色里。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是符箓快还是剑快?楚明筠指尖的五雷符开始闪光。 楚明筠保持戒备,但他的内心已经不在乎秦铮了。 清和和你不熟,别来发癫。 楚明筠不知道秦铮听到了多少,但他希望秦铮听到了这段。 没想到秦铮根本没有和他一战的想法,只是转头离开了。 秦铮很困惑。如果宋清和不想有道侣,那该怎么办? 他的师尊好像快死了。要不然等他师尊死了,再让他拜我为师? …… 一直到天大亮,楚修元才回来了。 在此之前,楚修广不动声色三催四请,想喊着合欢宗修士与他们一同离开,只是司徒云山没搭理他们。 楚修元带走了五个修士,只回来了三个,而且状态都不太好。 “母亲,姐姐呢?” 楚明筠扶着藏经洞的墙壁站了起来。 楚修元没说话,只是走进了藏经洞,找了个地方开始打坐。 狄宫主跟了上来,对着楚明筠摇了摇头。 只有楚修广,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笑容,“明箬还是这么不懂事啊?” 狄宫主瞪了他一眼。 “司徒仙君,我们昨夜遇到尸傀袭击。是以需要修整片刻,请您勿怪。” 狄宫主对着司徒云山行了个礼。 除了狄宫主,回来的人里,一个是头发花白的瘦削医修,名叫廖远志。外貌衰老说明他筑基相当之晚,而如今已有元婴修为,可见际遇之神奇。另外一个是剑修,叫做隋长风,用双剑,中年外貌,不太说话。 隋长风受了伤,廖远志在给他治疗。而狄宫主则蹲在洞口,一边低声和司徒云山说明情况,一边一一安抚她的灵宠。 秦铮还没走,盯着隋长风看,颇有些跃跃欲试想要比试一番的意思。 楚明筠僵在当地,觉得这个自己这个少主可笑至极。 “江临动手了。” 宋清和走到楚明筠旁边,拉住了楚明筠的手,“他的目标一直是你母亲。” 楚明筠低笑一声。 最少宋清和没叫他阿临了。 楚明筠有一种想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宋清和看的愿望,他控制不住自己。 “上次遇到尸傀,我用五雷符炸他了。他在报复我。” 宋清和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因为你离他太近了,所以他死了最好。” 楚明筠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宋清和没说话,想要松开自己的手,却被楚明筠攥得更紧了。 “没想到反而让你们单独待了一天一夜。” 楚明筠转过头对着宋清和说道,“那会发生什么了?你勾引他了,是吗?” 宋清和觉得楚明筠的面目一下狰狞了起来。 “没关系。他要找我报杀父之仇,我还要找他报夺妻之恨呢。” 楚明筠的笑容越来越大。 疯了。 宋清和作出了判断。 他能感觉到周围窥视的眼光。 合欢宗的人在看他们,楚修广的人也在看他们。 时候时候了,他和楚明筠短暂的关系应该走到尽头了。 从双修进度变慢那天起,宋清和就应该放弃楚明筠了。 宋清和没能把手从楚明筠的手里抽出来,于是转头不再看他。 秦铮就站在不远处,宋清和的腰间乾坤袋里一直放着合欢散。 第36章 天符阁控制全天下最大最好的丹脉, 而丹砂又是丹修、符修甚至医修最重要的修炼资源。 如果无丹无符,又谈何精进修为。 故而天符阁举世所重。 合欢宗众人轻之。 合欢宗旨在蜀中略有影响力,但影响力不大, 终归只是二三流小宗门。 天符阁有三个化神期修士坐镇,而合欢宗修为最高的掌门与长老也不到元婴圆满。合欢宗的修行方法决定了他们的修为和道侣的修为高度绑定,没有化神期的道侣, 便不会有化神期的合欢宗修士。 以身入局,以己为饵, 依附于他人, 才能搏个长生。天符阁看不起合欢宗,是理所应当。 然而,才上路一天,楚修元的态度未有转变, 楚修广已经有了前倨后恭之兆。 前途叵测,太素洞府在何方还未可知, 两个知情人,一个是下任阁主的竞争者,一个是小宗修士, 楚修广自然知道从哪里下手。 楚修广先是许诺了百石上等丹砂,又和司徒云山盘了几次天符阁锦官城库存的符箓,再讨论了往后几年给蜀中四大宗门的丹砂销售比例。 司徒云山收东西毫不手软, 但只说不干涉宋清和的决定。 看来重点在宋清和身上。 楚修广寻了个时间,跟上了走出山洞的宋清和,开口就把他吓了一跳。 “宋小道友, 明筠和你说实话了吗?” 宋清和失笑,我和楚明筠是那种说实话的关系,还是和你是? “什么实话?” 宋清和还是卖了他一个面子, 长辈么,尊重点啦。 “他这少阁主,未必能当成下一任天符阁阁主。” 楚修广笑的自信。 “那很坏了。” 宋清和严肃点头。 “明筠年纪太小了,他手里的牌也太少了。” 楚修广对于宋清和的不合作无动于衷,继续说道:“……而且,” “他的问题,也确实棘手。” 宋清和开始觉得不耐烦了,这辈子最讨厌说话绕弯的人了。 “我那姐姐一向聪明,没想到……” 楚修广叹了口气,抬高声音说道:“找的夫婿,居然……” “楚道君,你忙,在下先走了。” 宋清和坚决拒绝被吊胃口,转头就走。 “居然是个疯子。” 楚修广冷冷说道。 “生了两个孩子,也都是疯子。” “疯子?”宋清和瞳孔微缩,心中一片混乱。他以为楚明筠只是性格骄纵,怎么会…… “昨天那个是楚明箬吧?” 楚修广看到宋清和站定,闲闲地说道,“没想到她居然真没死。” “谁敢让一个疯子当天符阁阁主?” 楚修广重新挂上了笑容,“和疯子结成道侣,又会是什么下场?” “宋小道友,” 楚修广走上前来,亲切地拍了拍宋清和的肩膀,“要是你嫌弃我儿明玕明篁修为不够,像我这样手握实权、修为稳固的人,才是你该考虑的依靠。” 说完,楚修广背着双手,迈着步子走了。 “多谢楚道君好意。” 宋清和忽然出声,在看到楚修广脸上带着意得志满地笑容转身时,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合欢宗修士,颜控。” 楚修广压不住的笑容转移到了宋清和脸上,前者甩了下袖子,转头就走。 楚修广离开后,宋清和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转身看向树林的方向:“行了,出来吧。” 宋清和本来就是来找楚明筠的,被楚修广一打岔,这才想起这回事。 树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头白鹿缓缓走了出来,头上还挂着几片树叶,热情地朝宋清和走过来,把脸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一点点都没顾及背上神色僵硬的楚明筠。 楚明筠双手抓着缰绳,脚下却没有用力制止白鹿,放任白鹿亲近宋清和。 宋清和专心摸鹿头,笑着道:“耐性见长啊,居然能忍这么久。” 楚明筠没有说话,薄唇紧抿,眼睛死死盯着宋清和身后的地面。 “我以为你看到我,就会立刻扑到我怀里呢。”宋清和故意带着遗憾的语气说道。 楚明筠猛地抬头,看到宋清和含笑的眼睛,心神一荡,几乎从白鹿背上摔了下来。他跳了下来,狠狠挤开鹿头,像是赌气一般把自己的头埋到了宋清和胸口。 “对不起……” 楚明筠黏黏糊糊仰着头对宋清和说。 “清和原谅我吧。” 他感到了自己重获生机,双眼放光,满是希冀。 “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话的。对不起。” 楚明筠开始用自己头蹭宋清和的脖子。 宋清和被白鹿和楚明筠两面夹击,想笑,于是就开始推楚明筠的头。楚明筠抱着宋清和的腰,坚决不放开。 “你说你原谅我好不好?” 楚明筠开始去啄宋清和的嘴唇,还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去舔,把宋清和的嘴唇弄得亮晶晶的。 “先放开我!” 宋清和被勒着,热气呼在脸上,温热的身体蹭来蹭去,他觉得自己晕头转向的。 “不放,就不放。” 楚明筠开始亲宋清和的耳朵了。 “除非你原谅我。” “原谅原谅原谅”,宋清和两只手推着楚明筠的脸,试图让对方离自己远一点。 “那你亲亲我。” 楚明筠把宋清和环在怀里,低着头,眼神在宋清和的眼睛和嘴唇中间游移。 楚明筠的俊脸满是情意,又带着点欲丨望,让宋清和感觉自己后脑发麻。 楚明筠离得极尽,用自己额头靠着宋清和的额头,但他却不自己吻上来,而是眨着眼睛地等着宋清和靠近。 宋清和应该是很喜欢的,除了白鹿站在旁边,打着响鼻想要把头塞进宋清和与楚明筠中间。 几息之后,宋清和终于没有出息地改推为抱,搂着楚明筠的脖子,吻了上去。 楚明筠的吻和他本人一样黏黏糊糊。 他过于仔细地照顾了宋清和的嘴唇,舌尖,牙齿,上颚和舌根。 宋清和喘不上来气,觉得像要被什么巨兽吃拆入腹。 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宋清和觉得自己今天就能重塑金丹了。 楚明筠的手不断在他身上摸索,让宋清和腰眼发麻,双腿酸软,整个人只能挂在楚明筠身上。 稍迟的时候,楚明筠抱着宋清和坐在了昨晚那块大石头上,像是迟来地加入了昨晚司徒云山和宋清和的谈话。 “清和,如果叔父说的都是真的,你会不要我吗?” 楚明筠问宋清和,但满脸委屈,每一个毛孔都在告诉宋清和:你不能不要我。 宋清和又心软了,但是他不敢说什么要不要。 楚明筠也没有逼他。 楚明筠让宋清和坐在自己的那条好腿上,从背后搂着宋清和,把头埋进他的肩颈,声音闷闷地说道:“我本来不想讲的。” “楚修广说我有疯病是在骗你。”楚明筠停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这个谣言应该从姐姐死了之后开始传的。” “姐姐少年成名,十六岁就修成金丹。但是其它人都说她有点怪。后来我父亲带着姐姐,说来太素秘境治病。结果姐姐死了,跟来来的修士死了十几个,我父亲……没过多久,也死了。” “回来的那两个人说……是我父亲……” 楚明筠说得艰难,像是喉咙里塞了锈住的铁网,“杀了我姐姐。” 宋清和心神一震。 “他们说我父我姊都是疯子。” “从秘境回来之后,我父母的关系变得很差,但天符阁不能没有继承人。可惜,母亲生我的时候又难产。” 楚明筠没再说下去。宋清和一瞬间明白了楚修元对楚明筠冷脸相向的原因。宋清和反手搂住了楚明筠,慢慢摸他的背。 “没事。” 楚明筠脸上带着点自嘲的笑容。“我小的时候,夫子讲《左氏春秋》,讲到《郑伯克段于鄢》,里面说庄公寤生。我问夫子,什么是寤生,夫子说我就是寤生。我说,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寤生,夫子说,就是让母亲非常非常痛的生产方式。我还是不懂,又问。夫子说,别管了,你记得姜氏很痛,很讨厌这个儿子就行。” “我说好的夫子。” 楚明筠说的轻易,宋清和听得心疼。 “后来呢,”楚明筠语气一转,“因为父亲和姐姐的事,天符阁死了一批高手。所以……他们活着的亲友,不喜欢我母亲,也不喜欢我。” 楚明筠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但宋清和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他们想让我叔父当阁主。” 楚明筠一笑,神色里又全是轻蔑。 “清和,你放心。” 楚明筠又对着宋清和开始撒娇,“我比叔父修为高,年纪小,我迟早会当上天符阁阁主的。” “他许诺了多少东西给你师尊,我一定双倍送上。” “你等等我好不好?” 楚明筠满是祈求神色。 宋清和不自然地转过头,脸上发热,说了一句:“我又不需要那些东西。”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情,我给不给是我的事情。” 楚明筠凑近宋清和的领口,深嗅他身体的气味。 “我的就是你的。” …… 宋清和没想到这么快,楚明筠告诉他的天符阁宗门辛秘就变得半公开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消失了几个时辰的秦铮回来了。 他和隋长风聊了几句,不外乎就是向对方挑战。隋长风话里提及尸傀,秦铮问了地点,当即提着剑就走了。 剑修可以以灵里御剑,因此,他来回比其他人想的更快。 秦铮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包裹,像是一件旧衣服,随手打了结,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没人对他好奇。于是秦铮走到了藏经洞中间,一抖包裹,掉出一地苍白的人头。 秦铮还特意看了宋清和的表情,结果发现他几欲作呕。 剩下的天符阁和合欢宗修士皱眉的皱眉,捂鼻的捂鼻子,满脑子都是不解。 “秦道友这是何意?” 司徒云山捂着鼻子问到。 “尸傀,和他们衣服一样。” 秦铮朝着天符阁人扬了扬下巴。 “什么?” 司徒云山没听懂。 忽然间,楚修广身边的一个修士忽然哀叫一声:“阿兄!” 第37章 “阿兄……”那修士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 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颗破损的头颅,熟悉的五官上结满了寒霜,眼睛依旧睁着, 仿佛仍在看着她。 “阿兄!”她突然尖叫一声,扑了过去,把那颗头颅抱在怀里, 泪水瞬间滑落脸颊。她的手不停地抚摸着那张早已冰冷僵硬的脸,像是想唤醒生前的温暖。 “这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 其他天符阁的修士也陆续认出了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头颅, 大部分都是六十年前失踪的天符阁客卿。那些熟悉的面容已经被时间和战斗摧毁, 但依稀还能辨认出他们生前的影子。 “这些人……”狄宫主皱着眉,目光沉沉,像是在极力掩盖心中的震惊和愤怒。 “楚修元!楚阁主!”她抱着头颅,猛地站起身, 目光如刀般刺向楚修元,“你们说昨晚遇到了尸傀!肯定看到了这些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不带他们回来?” 楚修元还在打坐, 她疲惫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你夫君害死我阿兄, 你连让我为阿兄收尸都不肯吗?!” 她眼眶盈满泪水,声音发颤。 “我同阿兄是你天符阁客卿,我们不是你们的奴才!” “纵便是当了你天符阁的奴才, 就可以如此对待我们了吗?!” 楚家人丁并不兴旺,楚天师只有一女一子,也就是有楚修元和楚修广, 旁系姻亲不多,且无可用之才。因而,楚天师效仿平原孟尝旧事, 广为延揽客卿。 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天符阁的客卿对楚天师相当忠诚。许多客卿常年依附于天符阁,已经成为了天符阁重要的一部分。比如狄宫主,是楚修元最为重要的军师智囊,也从小看着楚明箬和楚明筠长大。 客卿之间,也会引荐亲朋,共同在天符阁修行。刚刚说话的女修叫做齐虹影,跟随其兄齐鸿影进入天符阁修行。六十年前,齐鸿影和其他一批修士在太素秘境神秘失踪。齐虹影等待六十年,终于等到秘境重新开启,没想到楚修元禁止天符阁客卿进入秘境。就在她打算脱离天符阁,径直进入秘境之时,楚修广找到了她,让她跟着自己一同进入秘境。 然后,齐虹影就看到自己兄长结霜的头颅被扔在地下,那双眼睛还睁着。 齐虹影咬着一口银牙,声音悲愤:“阁主,六十年前,我阿兄跟随林郎君进入秘境,您说他们死于意外!可现在呢?他们的尸体变成了这种……这种怪物!林毓渊到底做了什么?您到底瞒了我们什么?!” 楚修元还是没说话,表情格外冷淡。 楚修广从乾坤袋中又找出了一个小袋子,将被秦铮扔在地上头颅捡了起来,略作整理,放进了袋子里。楚明筠见状,也拖着病腿开始收拾地上的尸首。 “这……” 楚修广站了起来,“可是神霄雷法的痕迹?” 他把手中那颗头颅举了起来。 那颗头颅惨状尤甚,头发几乎落尽,颅顶碎裂,脸上还有雷火灼烧过的痕迹。寻常火烧之痕,往往呈现焦黑一片,血肉碳化,浓烈的焦味久久难散。然而神霄雷法却截然不同。它携带天地灵雷之威,雷火灼烧过的皮肉不仅没有普通火焰的熏黑,而是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暗红,像被烈日炙烤过的裂土,隐隐还有雷丝攀附其上,透出幽蓝的光泽。 宋清和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他们刚刚进入大雪山的时候就遇到了尸傀袭击,当时他和楚明筠、江临一起协作,和尸傀好一场恶战。颅顶碎裂,是宋清和用九霄温魂炉敲得,脸上灼痕,是楚明筠用五雷符炸的。 宋清和看向楚明筠,对方也刚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又都转走了。 “从西河林氏灭门之后,全天底下,只有林郎君和明筠,会用神霄五雷符吧?” “总不能是陶真人的神霄雷诀吧?” 楚修广缓缓转身,像是毒蛇一样盯上了楚明筠。 “明筠是不是欠我们一个解释?”然后,他又转向了楚修元,“还是说,是林毓渊林郎君欠我们一个解释?”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并不在意答案,手指却在头颅的碎裂处轻轻摩挲,像是在玩弄一件破损的玩具。 楚修元却只是表情淡漠,靠在壁上,无动于衷。 “姐姐,你呢?你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吗?六十年前的秘境惨案,六十年后的尸傀横行,这些难道都只是巧合?”楚修广冷笑一声。 楚修元脸色苍白,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楚明筠脑袋急速运转。 楚修广要做什么? 他在暗示什么? 他在暗示楚修元楚明筠母子二人试图毁尸灭迹?还是在暗示……是林毓渊制造了这些尸傀? 尸傀于史无载,是这百来年才出现的一种东西。他们像是被强行从坟墓中叫醒的尸体。没有意识,身体冰冷,除了无意识的猎食活物,没有任何的情感。有传言说这是世宗皇帝,或者说,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因思念父亲兴献王,祈求陶仲文真人引魂入体,想要复活父亲。 尸傀之前在湖北、贵州和四川都有出现。楚明筠在太素秘境中见到尸傀之时,也非常震惊。 所以……会是林毓渊制造了尸傀吗? 母亲为什么不说话?她是知道什么吗?为何不辩驳呢? 楚明筠的心沉了下去。还是……她受伤太重,开不了口? 楚明筠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上来,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捏紧一般。 是时候了。楚明筠有预感。 楚修广没等到楚修元回应,转头对着司徒云山说道:“司徒仙君,此为天符阁宗门辛秘,能否请合欢宗各位仙友暂避?” 司徒云山自然不会反对。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宋清和的手腕,半强迫地带走了他。顾霁光站在旁边,双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看着合欢宗修士离开藏经洞。 “秦道友,和我们一起走吧。” 等到山洞里的合欢宗修士走完之后,顾霁光对秦铮说道。秦铮点头,也跟了上去。 楚明筠的手被垂下的袖子遮住,指尖的五雷符没有露出来。 如果我是楚修广……楚明筠看了眼一声不吭的楚修元,再看一眼受伤的隋长风,疲惫的廖远志,以及没什么战斗能力的狄宫主。 楚修元为什么不说话?只怕真是身受重伤,勉力支持,一句话也说不得。 而我和我的三个下属,齐虹影,杨霸刀和杜破阵,全须全尾,灵力充沛,休息充足。 我会干什么? 楚明筠心里清楚。 他在心里自嘲一声,不愧都是姓楚的。 随着合欢宗修士逐渐走远,山洞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姐姐,你太让我失望了。” 楚修广声音听起来沉痛极了。“你不配做天符阁阁主!” 话音刚响,楚修广指尖闪光,符箓翻飞,火光乍现,冲着楚修元的门面就去了。 “母亲!” 楚明筠惊呼一声,但是手上的符箓还没来得及扔出去,杜破阵的长枪就冲着楚明筠的胸口刺了过来。 一寸长,一寸强。杜破阵离楚明筠不算近,但是他的长枪却来的更快。 “师尊!” 宋清和听到楚明筠的惊呼,立刻想要从司徒云山手里挣脱出来。他脚下被司徒云山拖着往前走,手腕被攥着,伸着脖子想要往后看。 山洞里响起了爆炸声。宋清和的心被提的很高很高。 “放开我!” 宋清和以腰带肩,以肩带臂,想要挣脱出来。 丹修力气都不小,宋清和力气不小,司徒云山也不小。宋清和用尽全力,也无法从司徒云山手里挣脱出来。 “乖徒儿,” 司徒云山用上了两只手,团握住了宋清和两只手臂,哄道:“那是他们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没关系,没关系。宋清和大口呼吸,不至于,不至于。楚修广不至于突然动手。宋清和试图说服自己,可是,万一呢? “可是楚明筠会死的!他受伤了!” 宋清和呼吸急促,急得胡言乱语。 他会死。他可能会死。宋清和惊慌地问自己,如果他死了呢?如果楚明筠死了呢? 那怎么办?宋清和茫然失措。 那怎么办? 怎么办? 不应该这么害怕的,只是双修之人,不应该的。宋清和,你不要这样。 宋清和的心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宋清和指甲抠进掌心,手掌里迅速渗出了血珠。 “那你也救不了他啊。” 司徒云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现在金丹破碎,他们都是元婴修士,你过去就是送死了。” 山洞内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轰响,火光一闪,将洞口映得通红,随后又是一片黑暗。符箓燃烧的嘶鸣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像是要将整个山壁震裂。宋清和的心脏随着这些声音跳动得愈发剧烈,胸口的疼痛仿佛要将他撕裂。 宋清和从未有如此痛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不好好修炼,为什么还没有恢复修为? 如果我能更强一点,如果我是突破元婴,如果我……是不是就能救下他? “师尊,救救他!求你了!” 宋清和强迫自己冷静。“只要您出手,楚修广绝不敢伤他!” “就当是为了我,求你了师尊!” 宋清和大颗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到了衣襟里。 司徒云山表情凝重地摇头。 “求你了求你了!” 宋清和跪倒在地。 见司徒云山不忍地转过头去,宋清和又膝行两步,试图朝顾霁光磕头,“师叔,救救他!他还年轻!” 宋清和的手被禁锢着,他的额头碰不到地面,大颗的泪珠落到了地上,很快印出深色的痕迹。 顾霁光没说话。 宋清和听到了山洞里传来惨叫,听不出来是谁,但足够让人恐惧。 “师叔,你不是很欣赏很喜欢他吗?救救他!” 宋清和的哭腔已经控制不住了。 顾霁光低头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宋清和怔住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可是……可是……” 顾霁光转过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楚明筠的生死,与你我何干?” 宋清和泪眼朦胧,满心绝望。忽然之间,宋清和发现秦铮就站在不远处,表情困惑的看着他。 “秦道君!求你!求你!”宋清和跪在地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求你救救楚明筠!” 秦铮被忽然叫到,笨拙地说了一句:“你别哭,我去救。哪个是楚明筠?” 宋清和大喜过望,不顾满脸涕泪,说道:“穿青色道袍那个,最年轻最好看那个。” 秦铮愣了一下,“我看不出谁好看。里面有三个人穿青色。” 宋清和咬牙,“就是你之前想杀了他那个人。” “没问题。” 秦铮一笑,转头便走向山洞。 然而,秦铮还没走到洞口,战斗已经有了结果。 第38章 楚修广出手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这场战斗,他赢定了。 赌对了! 楚修元果然毫无还手之力。 天符阁, 终于是我的了! 按理来说,楚修元在楚修广起手的瞬间应该已经有所准备。楚修元修为不弱,便是多年不曾出手, 哪怕身受重伤,也不该如此被动。然而, 她却连手都没有抬一下。 这种诡异的安静让楚修广心头一动。他在出手的最后一刻改变了动作——原本直奔楚修元面门而去的火符, 猛然转向,改朝她的胸口飞去。 轰! 火符撞上楚修元,炸裂的灵力在洞内掀起一阵热浪。火光消散时,楚修元的道袍泛起一片耀眼的金光, 她的道袍的护体灵光硬生生承受住了这一击。然而,金光仅仅维持了短短的瞬间, 便如薄冰般崩裂。 楚修元的身体猛然一震,终于张开嘴,鲜血如箭一般喷涌而出, 触目惊心。滚烫的血珠喷到了楚修广的皂靴上,散发出浓烈的腥甜气息。 楚修广低头看了看沾血的靴子,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藏经洞并不大, 逼仄的空间让符修在近战中格外吃亏。激战之中,楚明筠显然处于下风。他试图掷出符箓反击,但杜破阵的长枪如灵蛇般逼近, 枪风凌厉,将他死死压制。楚明筠左躲右闪,几次试图摆脱, 却被逼得步步后退,最终被困在枪影之下,无路可退。 与此同时,杨霸刀大吼一声,手中巨大的长刀猛然挥舞,灵力震荡开来,竟直接将廖远志拍翻在地!廖远志的身体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试图挣扎着爬起,却已力不从心。而杨霸刀没有丝毫停顿,转瞬间就将刀锋精准地架在了隋长风的脖子上。 另一边,狄宫主则陷入了齐虹影布下的阵法中。落叶、飞雪以及地上的破碎人头,共同化作一道扭曲的漩涡,将狄宫主困在其中。她的白狐蹲伏在一旁,龇牙低吼,却无法冲破阵法的束缚。 “没想到这么容易。” 楚修广环视一圈,语气里居然有些迷茫。 “姐姐啊,”楚修广缓缓蹲下身,擦了擦靴子上的血迹,轻笑着说道,“你就这么点本事?这么多年,你靠什么撑起天符阁的?靠这些不争气的手下,还是靠你那点可怜的威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明筠,语气多了一丝冰冷,“还是靠这个没用的儿子?” “姐姐,你好弱啊。你真的能当好天符阁阁主吗?” 他语气森然,“阁主印在哪里,拿给我好吗?” 楚修元好像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不断咳嗽,小口吐血。 “当阁主这么累的事情,你以后都不用做了。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啊?” 楚修元确认楚修元完全没有一战之力,走了过去,从她腰间取下了乾坤袋。 “打开它。拿出来吧。” 楚修广把乾坤袋放下了楚修元手边。 楚修元闭上了眼睛。 楚修广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洞内走了一圈,享受自己的胜利成果。 “姐姐啊,你不想活就算了,你也不想明筠活吗?” 楚明筠又开始挣扎起来,他也伤得不轻,但是还在试图逃离杜破阵的掌控。 “你别动她!” 楚明筠焦急地喊道。 “真是感人至深。” 楚修广啧啧叹道,装模作样地擦了一下眼泪。“要是我两个儿子也有明筠这般孝敬,我也满意了。” “这么好的孩子,你忍心看他死在你面前?” 楚修广对着楚修元说道,看也没看楚明筠,灵力凝聚,将手中的带着真火的符箓扔到了楚明筠胸口。 楚明筠也吐了口血。 “住手!”楚修元猛然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威严。 楚修广用下巴示意她,乾坤袋就在手边。 楚修元勉力够到了自己的乾坤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银质的印章,但手上无力,径直掉到了地上。 楚修广大喜,走上前去去捡那颗印章。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楚修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朝着楚修广的腹部就刺了过去。 楚修广躲闪不急,左侧腹下中了一刀。他拿着印章飞速站起,一脚踩住楚修元的手腕,反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贱人!” 楚修广不解气,踢开刀之后,又朝着楚修广的胸口和头脸连踹几脚。 楚明筠剧烈挣扎了起来,高喊着让楚修广冲他来。 “冲你来就冲你来。”楚修广冷笑着转身,就被倒在地上的楚修元拉住了道袍。 楚修元的脸上满是血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楚修广……你若敢伤明筠半分……张天师和陶真人……咳咳……绝不会放过你!” 楚修广一笑,“我当然要留着明筠啦。神霄五雷符,还要靠明筠传承呢。” “哪怕……” 楚修广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他是个弑母的杂种。” 他指尖出现了一张符箓,正是神霄五雷符。楚明筠瞳孔微缩,立刻认了出来——这是楚修广在登相营驿站让他当众画下的那张符箓。此刻,五雷符带着电光,隐隐有着雷声。 楚修广抬起手,符箓上的雷光愈发耀眼,洞内回荡着隐隐的雷鸣声。他的声音低沉,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你的母亲因为这张符,和你的父亲结为道侣。最后死在这张符之下。你,我的侄子,会成为弑母的罪人,被所有人唾弃。而我,会是唯一愿意原谅你的人。” 狄宫主痛恨的表情,但是被困阵中,无能为力。 “合欢宗的……宋清和是吧?” 楚修广左手拿着天符阁阁主印,右手拿着五雷符,各伸出食指,朝两边撇开,很伤感似的说了一句,“东飞伯劳西飞燕,牵牛织女……”他摇了摇头,说完了,“……不相见。” 楚明筠目眦欲裂,胸口急剧起伏,都快站不住了,“你敢!你这个畜生!” 楚修广把天符阁阁主的印记在抛到半空中,又接住,如此往复,遗憾道:“或者是卿当日胜贵,你独向黄泉?” 杜破阵的长□□在楚明筠的胸前,只差半寸便能贯穿他的心口。楚明筠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枪尖未退,直接扎进了他的胸口。他的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嘴角渗出血迹,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别真死了。” 杜破阵收了一寸枪。 楚修广玩够了,手里的五雷符又开始闪起了电光。 “姐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别怪我。” 就在楚修广将五雷符高高举起,准备扔向楚修元的一刻。楚明筠动了。 他猛然往前迈了一步,胸膛狠狠撞向杜破阵的枪尖! “你疯了!”杜破阵大惊失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撤回了长枪。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生怕锋利的枪尖刺穿楚明筠的心口。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决定了胜负。 楚明筠的手如灵蛇般探出,死死抓住了杜破阵的枪杆。他咬紧牙关,双眼通红,手臂上青筋暴起,猛地一扭,将长枪从杜破阵手中夺了过来! “刀无修罗志,不过三尺铁。”楚明筠低声呢喃,长枪在手中旋转,带起一道冷冽的寒光。 杜破阵瞳孔骤缩,连退数步,企图躲开。然而,楚明筠的动作快如闪电,长枪在空中划过弧线,狠狠刺入了杜破阵的胸膛! “噗嗤!” 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杜破阵的身体僵在原地,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你输了。” 楚明筠微微喘息着,单膝跪地,手中的长枪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目光如刀,死死盯着楚修广。 楚明筠的反击打破了场上原本的平衡,战局瞬间变得混乱。 杨霸刀见好友意外身死,不由双目通红,手足无措。隋长风一直被杨霸刀压制,此刻见机会来临,他猛地一声低喝,双剑齐出!剑光如虹,灵力交织成一道璀璨的剑网,向杨霸刀的长刀狠狠斩去。 “铛——” 双剑与长刀碰撞,溅起一片火花。杨霸刀的巨力被隋长风以巧劲化解,双剑错身而过,反手旋转,剑锋直逼杨霸刀的手腕。 “可恶!”杨霸刀大吼一声,试图收刀格挡,但隋长风的剑技凌厉而迅捷,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双剑如游龙般交错,最终狠狠斩在了杨霸刀的刀刃上。 “咔嚓——” 长刀竟硬生生被斩断,杨霸刀手中的刀柄无力地落地。 隋长风冷冷地看着他,双剑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颈两侧:“再动一下试试?” 狄宫主的白狐见无法突破迷阵,猛然暴起,朝着齐虹影的后颈咬去,将她狠狠扑倒在地。齐虹影发出一声痛呼,灵力骤然失控,迷阵随即崩溃。 情势急转直下,楚修广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烟雾符,随手掷向地面。 “嘭——” 浓烈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整个藏经洞。 “楚修广!”楚明筠大吼,想冲入烟雾,但只能听到楚修广冷笑的声音从烟雾深处传来。 “这阁主印我带走了,你们的命,我改天来取。” 楚明筠想追,但是听到了楚修元咳嗽的声音,咬了咬牙,放弃了追上去。 秦铮和楚修广擦肩而过,对方捂着小腹走得很急,道袍上晕出一大块黑色的血迹。 他没穿青色道袍。 这不是宋清和要救的人。 秦铮没管他,继续往前走。 楚修广面色阴沉地和合欢宗诸人打了照面,一言不发的冲着下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师尊,师尊,放开我!” 宋清和终于拉出了自己的胳膊,疾跑几步,超过了秦铮。 当看到了跪在地上扶着楚修元的楚明筠时,宋清和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受伤了,人没死。 没死就好。 宋清和站在洞口,笑泪交织。 楚明筠面上满是血污,对他展颜一笑。 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第39章 楚明筠睁开眼的时候, 全身都很痛,尤其是胸口,像是整个人被撕裂了一半。 他头脑昏沉,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慢慢才聚焦了视线。 那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上面满是焦急。 “你别动, 我去叫人。” 他走了。 楚明筠试图说什么,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走, 回来, 看着我。 楚明筠昏昏沉沉,不知是又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漂浮在灰白色的记忆里,那些记忆遥远的像是上辈子一样。 楚明筠开蒙早,脑中最早的画面是头顶的五架横梁, 上面青绿色的彩绘已经落了尘,被长明的烛火熏成了苍苔色。每到夜晚, 梁上突起的栱子会变成蹲踞的兽,窜入他的梦中追着他跑。月光会从中央蜀柱的蛀孔漏下来,凝成一把匕首, 将他钉在夜与黎明的缝隙里。 他的记忆里有很多张不同的脸,但都面目模糊,那是来来去去不同的奶娘和大夫。 每次睁眼, 楚明筠看到的就是不同的惊慌失措带着恐惧的脸。 锁骨骨折,头部血肿,缺氧。楚明筠知道小时候的自己被当做短命的傻子。 后来那些脸带上了谦卑讨好的笑容。 学堂里的同学, 外门的弟子,所有人都叫他少爷,叫他少阁主, 希冀着从他手指缝里流出的富贵与荣耀。 他永远是第一名。 第一个引气入体,第一个筑基圆满。但是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长过了叔父的身高,等到了他能一眼在人群中被看到,等到了他的脸显现出和父亲同样棱角之后,才得到了母亲赐予的筑基丹。 楚明筠一阵咳嗽,涌上喉头的鲜血迫使他睁开了眼。 宋清和就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他睁眼,对方就凑过来,摸他的脸。指尖带茧,掌心柔软。 楚明筠想笑,对方就双目含泪,勉力挤出同样的笑。 眼睛像是有千斤重,楚明筠想闭上眼,但是又舍不得。 休息一下,他闭上眼,然后又睁开,如愿看到对方还在附近,专注地看着他。 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 楚明筠的回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筑基成功之后,母亲带他去了蜀中。这是母子两人唯一一次同游。 那是一个夏天,湿热难耐,楚明筠还记得那片葱绿茂盛的竹林。 那是合欢宗的后山,母亲让他远远站着,去看不远处的河里游泳的青年。 “那就是你未来的道侣。” 母亲指了一个人。 楚明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人半靠在水边的石头上,身形瘦削修长,上半身像玉一样闪着泠泠水光。 他在笑,眉眼生动,容颜清丽,全然没有什么心事,笑得像是春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 楚明筠愣了一下。而后,那人突然察觉到目光,远远地朝楚明筠的方向望来。两人目光相接,那人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脸上恢复冷淡。他迅速收起笑容,穿上衣服,招呼朋友匆匆离开了。 “他走了。” 楚明筠的目光下意识追着那人的背影,“为什么?” 母亲淡淡开口:“他不认识你,也不会记得你。但这不重要,他会是你的道侣。你只有努力修炼,变得足够强,才能获得他的青睐。” 为什么要获得一个陌生人的青睐? 楚明筠多次梦醒之间都百思不得其解。 那具清瘦的玉色躯体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梦中,那双冷淡的眼睛,那张警惕的脸,让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 他离得很远很远,像是月亮一样高不可攀。 什么时候才能获得他的青睐? 母亲只说,时候未到。 在梦里他压住那具身体,一次次贯穿,让那人冷淡而痛苦的脸上露出痛苦又愉悦的痴迷神色。 月亮会到我怀里吗? 楚明筠又睁开眼。 还在。 在看着我。 是喜欢的眼神。 楚明筠又笑了。 我与明月皆有意, 尽揽冰轮入怀中。 …… 天符阁为当世大宗,按道理不应该这么惨,让合欢宗一个二流小宗门照顾了好几天。 阁主重伤,少阁主重伤。 副阁主拿着阁主印跑了。 跟着阁主的人留在雪山里,连登相营驻地都不敢回。 狄宫主拜托司徒云山给楚修元的其他亲信发了思语。奈何秘境中声讯断绝,发得出消息,天符阁却传不回来。 因此,只能在那个小小的藏经洞里耗着。 宋清和照顾了昏迷的楚明筠两三天,一边担心楚明筠的伤势,一边担心江临过来赶尽杀绝。 楚明箬没死,而且似乎还听江临的话,成了江临的诱饵,帮他伏击了楚修元和天符阁众人。 如果我是江临……宋清和易地而处,心想,我就上门来谈,让合欢宗不要插手,让我径直复仇。 毕竟……宋清和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合欢宗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滑头吐刚茹柔。 而且……宋清和开始担心自己了。合欢宗弟子要找我当道侣,那更是一家人了。 造孽啊。 玩弄别人感情的报应要来了。 现在滑跪道歉说不是故意的还来得及吗? 宋清和金丹即将恢复,又觉得自己死了算了。 万一真的见到江临,对方一捏他的脉搏,就知道自己…… ……没少双修。 本来只要死个十几次的楚明筠,估计要死个几十次了。 宋清和倒是恨不得带着楚明筠转头就跑,苟在秘境其他地方疗伤。 可合欢宗修士对于太素洞府还颇有野望,自然不会放他们两个离开。 至于楚明筠找地方养伤宋清和自己带人去找太素洞府的提议,则是被狄宫主和司徒云山同时拒绝。 挺好的。 命悬一线的日子也别有魅力呢。 在所有人中最开心的是秦铮。 虽然没有人理他的挑战。但是他也能自得其乐。 宋清和已经累计收到了狼皮、草药、鸟蛋甚至是一朵小花。 挺好的。 傻人有傻福。 等到楚明筠彻底醒来之后,宋清和的忧虑更深了。 楚明筠看着他就开始笑,也不说话,就笑。 被捅的也不是脑子吧? 楚明筠要听宋清和叫他小竹子,要宋清和亲他的脸,要宋清和抱着他的腰。 宋清和无奈。 这家人是有返老还童基因吗?还是岁数都参加满一百减九十活动了? 还好楚明筠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脑子。 最少秦铮在的时候,他不会这么做。 楚明筠严防死守,生怕秦铮学会了什么。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在楚明筠受伤后的第三天中午,江临好像终于摸明白他们的情况了。 当阿日娜的羽箭再次射入藏经洞,不偏不倚刚好在宋清和脚边的时候,他绝望了。 宋清和默不作声拔出了箭,背着人拿出了箭杆中的字条。 是江临手写的字。 “交出楚修元母子,我让合欢宗进太素洞府。” 宋清和举起字条就塞进了嘴里。 但路过的秦铮格外好心,生怕宋清和吃了纸条出了意外,捏着宋清和的嘴,伸进两根手指,就把那纸条夹了出来。 柔软,紧致,湿润。 秦铮表情不太自然。 他转头把纸条放进了司徒云山的手里,还教育宋清和别乱吃东西。 宋清和想要去抢纸条,但司徒云山已经嫌弃地看完了那张带着口水的纸条。 司徒云山抬头看了宋清和一眼,把那张纸条塞回了他的嘴里。 秦铮生气,开始教育司徒云山,似乎还有动手的打算。 敷衍过秦铮之后,司徒云山偷偷喊了宋清和和另外一位合欢宗长老袁云慈找了个地方谈谈。 宋清和坚决拒绝了那块格外适合谈话的大石头。 几个人重新找了个地方,开始整理头绪。 合欢宗已知存在太素洞府,已知太素洞府中有江临及其部下,已知江临及其部下实力高超。 已知江临和宋清和有过一段情缘。此处宋清和不愿开口,由司徒云山代劳。 已知江临和楚家有血海深仇。 已知楚家小公子对宋清和情根深种。此处宋清和不愿开口,袁云慈表示没事我看得出。 已知天符阁楚家位高权重富贵逼人。 已知楚家内斗已经见红,未来是和情况还未可知。 江临在要求合欢宗站队。 是要选择位高权重但性命危在旦夕的楚明筠和楚家? 还是要选择实力强劲且控制了太素洞府的江临? 司徒云山问宋清和:“乖徒儿,江临长什么样?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袁云慈问宋清和:“江临给的聘礼多吗?” 宋清和恼羞成怒:“和我有什么关系?那纸条上有一个字和我有关系吗?” 袁云慈点头,说:“我懂。江临只是假装被你骗到了。他在和你博弈。他还假装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不分黑白。” 司徒云山点头,说:“是这样的。他不是对你避而不谈。他是看中了我们合欢宗的江湖地位,对我们心悦诚服就想和我们结交。” 宋清和恨不得踹一脚自己的师傅。 这破合欢宗有个屁的江湖地位。 所以……是为了我? 宋清和还没想明白。 下一道羽箭破空而来,里面的纸条上写着:“三个时辰。” 司徒云山和袁云慈也没看清楚那箭从哪里过来,更别说追到射箭的人。 宋清和苦笑着展示那张纸条。 “三个小时不回复,那箭就能把我们射个对穿了。” 第40章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宋清和心乱如麻。 江临和楚家是死仇, 解不了。合欢宗对太素洞府又颇为心动,暂时也不想放弃。 这什么卖弟子求利益的破宗门! 司徒云山见宋清和眉头紧锁,拍了拍他的肩膀, 问道:“刚刚那张纸条还能吐出来吗?” 宋清和:“……我是牛吗?” 袁云慈也没看过那张纸条。但是,既然江临送来了第二张纸条,这也算是个物证了。 司徒云山拿过那张写了“三个时辰”的纸条, 对宋清和说,“他们什么深仇大恨, 咱们都不参与。” “我们小宗门哪能做什么决断, 还得楚阁主运筹帷幄啊。” 司徒云山是打算把问题甩回给楚修元了。 而且,正是因为那张纸条已经被宋清和吞吃下肚,江临提出的交换条件就有了让人可以想象的空间。 要谈,肯定要谈, 但是怎么谈? 宋清和一脸厌世。他大概率是要直面楚修元的,毕竟江临的纸条还在他的肚子里。 但是, 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和江临的关系呢? 江临的额外留情和交换条件,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伯母你好,我本来和江临谈得好好的, 结果被你儿子挖了墙角,你说这事闹得。 你儿子非我不可,我也没有办法啊…… 现在江临非要我们交出你和你儿子, 这可咋整? 我们也不想啊,可是他真的给了很多诶! 宋清和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个逆风局不好打。这些话说出去, 宋清和想不到自己还有任何和楚明筠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自己的道侣劝自己母亲去送死,这谁能接受? “师尊加油!师姑加油!” 宋清和笑眯眯给两人打了气,然后话头一转:“我吃坏肚子了!和楚阁主聊天我就不去了啊, 我待会回来。” 说完,宋清和转头就跑。 “诶,别跑啊!” 袁云慈挽留一声,但是也没强求,只是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 “随他去吧。” 司徒云山淡淡道,“这样也好。” “现在的年轻人啊!抗压能力太弱了!” 袁云慈感叹一句,“当年我被五个男的堵上宗门的时候,也没这么害怕啊!” 司徒云山看她一眼,“屁。” “找死是吧?” 袁云慈哐的一声拔出了剑。 …… 宋清和一路狂奔,一溜烟就下了山。确定了司徒云山抓不到他之后,才找地方歇了口气。 等呼吸静了下来,宋清和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没来过的陌生地方。 天快黑了。 山风吹来。 杳无人烟,嚎叫四起。还挺吓人的。 这还是宋清和第一次自己孤身一人待在秘境里。 以往要不是有江临,就是有楚明筠,再不然就周围都是人人人。 现在周围空无一人,宋清和忽然有了点历练的感觉。 怪不得大家都来秘境闯荡,确实磨练心境。 宋清和打量一圈,觉得四周都有可能随时跳出个什么野兽坏人。 我是丹修,我是丹修。宋清和劝慰自己。害怕不丢人。宋清和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九霄温魂炉。 夜色渐深,山风越吹越劲,树影婆娑,摇动月光。 “铮——” 忽然,一声琴音划破夜空,若隐若现地从传来。 宋清和猛地停下脚步,浑身一僵,把炉子举到了胸口。 他瞪大眼睛,四下张望,目光在黑暗中搜寻,却只看到无尽的树影与翻动的草叶。 琴音继续,曲调缓缓流转,音韵绵长。 宋清和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认出来了,这曲子是《阳关三叠》。 可是……谁会在这种鬼地方弹《阳关三叠》? 你知道阳关离这儿有多远吗你就弹? 琴音越来越近,渺渺如云,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仿佛来自头顶。宋清和抬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风清苇,你出来,别装神弄鬼!” 合欢宗带入秘境的修士中,也有他那个擅长弹琴且有点罗圈腿的风师兄。 风师兄修为又精进了,曲库也扩容了。 宋清和还以为他只会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那种套路,没事弹点《长相思》《凤求凰》钓钓人就是极限了。 琴音没有停止,反而越发深远,宛如月光倾泻,洒落在这片幽暗的秘境中。 宋清和环顾四周,依然找不到任何人影,只有风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 然而,就在他一抬头的瞬间—— 他看到了。 高高的古树之上,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枝头。他身形挺拔,白衣胜雪,长发如墨,随风微微飘动。他的背后,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从他的身后洒下,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银辉之中,仿佛与整片夜色融为一体。 宋清和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了。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人低垂着眉眼,手指轻抚琴弦,琴音悠悠,仿佛从天际流淌而下。月光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冷冷的光辉,而他的神情,却像是雕刻在云端的仙人,无喜无悲,冷漠而超然。 宋清和认出来了。 ——是江临。 哪里来的瘟神! 要不是跑不过,宋清和早撒腿就溜了。 琴声绵长,深沉哀婉,离情难尽。 弹《阳关三叠》是什么意思?宋清和心神紧绷,这是要送我上路吗? 送别曲不要在这种时候弹啊……我害怕…… 宋清和注视着江临,一直等到琴音落尽。 江临缓缓抬起了头,目光如月光般冷冽,笔直地落在宋清和身上。 “风清苇是谁?” 江临的声音低沉。 “我师兄,琴修。不如你帅。” 宋清和看着江临在阴影中的脸,连忙补充,“远远不如你!” 江临嗤之以鼻。 宋清和脑袋里转啊转。 这不是要杀我的意思吧?应该不是吧…… 这是旧情未了在吃醋吗……应该不是吧? “你弹得也比他好多了。技法纯熟,感情充沛!”宋清和继续狗腿,看着真心实意极了。 江临收了琴,目若点漆,有点懒散地靠在树干上,看着宋清和说道,“感情充沛?那你说说,什么感情?” 宋清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想要送我上路的感情……吗? 答案是什么?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阳关离他老家好像不远诶! “离别之情?” 宋清和小声试探着说道。 江临轻轻叹了口气。 “过来。” 宋清和还没缓过来。许多银白色的琴丝就像有了生命一样,把他紧紧缚做一条,带着他飞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清和拼命挣扎,但那琴丝纹丝不动。 “放开我!” 一条宋清和不偏不倚掉到了江临手中。 琴丝退却,他坐在了江临怀里。 宋清和全身僵直,一点都不敢动。 不是哥们,琴修是这样的吗?琴是这么用的吗?这对吗? 江临抱着他,把头埋进了宋清和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宋清和不敢动。 “骗子!” 江临抱着宋清和,声音暗哑。 江临已经上当了,宋清和却不想再骗了。 宋清和环住了江临,目的是保护自己脉搏的秘密。 江临双手夹着宋清和的腋下,把他推远了点,和他四目相对,问他:“那个穿黑衣服拿重剑的剑修你认识吗?” “秦铮?” 宋清和问。 江临的目光变得可怕起来。 “不熟!” 宋清和立刻撇清关系。 “当真?” “当真!” 江临又把宋清和拉回怀中。 宋清和稍微放了点心。 忽然,江临又把宋清和推远点,盯着宋清和的眼睛问道:“那穿白衣服用两把剑的那个呢?” 宋清和想了想,问道:“你说隋长风?” 江临的脸再次由晴转阴。 “不熟!” 宋清和斩钉截铁。 “所以……没有剑修?” 江临眼神中闪着复杂的光芒。 “完全没有!” 宋清和堂堂正正,可以指天发誓。 “那楚明筠呢?” 江临把目光转向了宋清和的脖子,用大拇指轻轻抚摸他的侧颈。 宋清和身体僵住了。 “比较熟。”停了几秒,宋清和开口。 是挺熟的。 睡过了,分享过童年故事了,讨论过未来规划了。 “重新讲。” 江临没抬眼睛,冷酷说道。 “很熟。” 宋清和老实交代。 江临的呼吸重了几分,手下用了点力,在宋清和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浅红色的指印。 “重新讲。” 江临又说了一遍。 “不熟。” 宋清和明白了。 “当真?” “……当真。” “不熟到什么地步。” 江临盯着宋清和的嘴唇。 “不熟到……不知道他的真名。” 宋清和忽然获得了点莫名的勇气。 江临又仔细地看着宋清和的神情,带着点审视,然后笑了出来:“你就为这个怨我?” 宋清和没说话。 江临一手搂着宋清和的背,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脑后,盯着宋清和的眼睛。 宋清和屏住了呼吸。 江临拉开了点距离,微微眯眼。 宋清和感觉自己要被江临火焰般的目光点燃了。 江临没有靠近,而是按着宋清和,让他缓缓吻上了自己。 宋清和睁着眼睛,和江临大眼瞪小眼。 “真傻。” 江临温柔地叹息一声,用手合上了宋清和的眼睛,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江临的动作带着掠夺的意味,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强势地侵入,像是在惩罚,又像是在宣告着什么。宋清和的身体猛地一僵,手指无措地抓住江临的衣襟,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想推开江临,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不听使唤。 宋清和四肢发软,害怕自己从树上掉下去,紧紧地环着江临。 对方的心跳比自己的都响。 宋清和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江临,你是不是有点太喜欢我了? 40-50 第41章 等到宋清和的身体开始逐渐发热, 丹田空虚感萦绕之后,宋清和果断挣扎了起来。 “放……唔……放开我。” 宋清和呼吸粗重,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江临没理他, 紧紧按着宋清和的后颈,不容拒绝地继续加深这个吻。 宋清和感觉自己快被江临嵌入了怀里,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宋清和一只手环着江临脖子, 另一只手想推开江临,却被江临握住了他的手腕, 还暗示性地将自己的手指在宋清和掌中一下一下的摩擦顶撞。 可以了, 可以了。 宋清和眼角全是临近机械性窒息而产生的泪水。 不行了。 宋清和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终于放开了那只环着江临脖子的手,用力的想要推开江临。 而后—— 异变陡生。 宋清和的动作太大,失去平衡,直接从树枝上掉了下去。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江临的脸在视线中缩小,那双眼眸里还残留着欲丨望未散的浓烈情绪。 宋清和当机立断闭上了眼, 不行,不能让吊桥效应影响我。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滚烫的胸膛和一阵轻微的震动。 江临躺在地上,宋清和趴在他的怀里,周围是浮动的银白色琴丝, 柔柔地托举这两人。 宋清和迟疑睁眼,发现江临的俊脸就在左近,正定定地看着他。宋清和一惊, 赶紧撑着江临的胸膛坐了起来。 月光从林梢漏了下来,经过雪地的扩散,让江临的脸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晕。 “清和……”江临沙哑开口, 放在宋清和腰上的手不断收紧,腰也在微微起伏。 宋清和慌乱咽了口口水,按住了江临蠢蠢欲动的手。 他满脸正色,说得凛然:“这种事情,不能这样!” “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宋清和把江临自己的话还给了他。 江临却是绽出一个笑来,然后乐不可支,笑了好一会。 “好好好。” 江临把宋清和扯了下来,躺在了自己身边,亲了亲他的嘴巴。 “有师门在旁边就是硬气啊。” “清和觉得,我什么时候找你的师尊提亲合适?” 江临把宋清和箍在怀里,温柔地看他。 宋清和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贞操,如果有的话,保住了。 剩下的……全没了…… “三个时辰够了吗?” 江临话音一转,语气冷酷了起来。 宋清和心头一跳。 三个时辰是……这是江临给合欢宗和天符阁的最后通牒。 “还是明早再说吧。” 江临又温柔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点宠溺,“先让清和睡个好觉。” 宋清和僵硬地扯动面皮,敷衍地笑了一下,牵扯到嘴上江临咬破的伤口,又吸了一口凉气。 “我帮你上药。” 江临摸了摸宋清和的嘴角,有点歉意。 “我上次给你的丹药呢?有一种藏地秘药,适合这种小伤口。” 江临不舍地放开了放在宋清和劲瘦腰肢上的手,摘下了他腰间的乾坤袋。 宋清和想要探查江临是否是纯阳之身时,曾经和江临神交,双方的气海丹田都有彼此的气息。因而,江临非常自然顺畅的打开了宋清和的乾坤袋。 那药放在一个小竹筒里。 江临摸到一个差不多的竹筒,拿了出来,双手在宋清和背后打开了那个竹筒。 一张纸条飘落,江临用琴丝举起了那张纸条,就着月光看了一眼,而后赫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就在那张纸条上。 江临,清音宗弟子,琴修,金丹初期,为人温和。 旁边是宋清和的批注:修为一般,长相一般,宗门一般。 一般。 哼。 一般。 他箍紧了宋清和。 纸条上还有另外两个名字。 秦铮,楚明筠。 “因为你看起来好骗。”宋清和当日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江临瞳孔微缩,嘴唇却翘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清和跟楚明筠走了的原因吗? 发现我不好骗了? 江临没说话,把宋清和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不让他转头,又在他的乾坤袋里找了根笔,把自己的名字圈起来,下面写上:“林述彝”。 而后,他捏着笔管,缓慢而用力的把上面的两个名字划掉。 做完这些,江临把那张纸条放回竹筒,继续去找秘药。 现下有更要紧的事情。 宋清和的嘴巴破了。 …… 宋清和回到藏经洞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他对于江临严厉谴责,才让对方远远停住,并且别弹他那个破送别曲。 宋清和快到的时候,感觉到了不对劲。 合欢宗弟子和天符阁客卿都在离山洞很远的地方,连几个被绑着的楚修广的手下,也被扔在山东外。 这是还没谈完? 他们是真够信任江临的,也没想过江临会在这三个时辰内偷袭?还这么大大咧咧三五成群聚着。 不过……江临也确实值得相信。 宋清和凑近了几个师兄师姐,想打听下情况。 “风师兄,为什么大家都在外面啊?” 宋清和上去就问。 风清苇是宁云珏的徒弟,和宁云珏是如出一辙的死硬脾气,但好处是实话实说有一说一,不和司徒云山的徒弟一样,满嘴胡说八道。 “楚阁主,少阁主在和司徒师叔,袁师姑谈话。楚阁主和少阁主不方便动弹,所以我们就出来了。” 风清苇说的明白。 “宋师弟怎么不进去呢?” 一个女声问道,那是袁云慈的首徒方清敏。 “谈得多半是你和楚少阁主的婚事。” 她轻轻一笑。 宋清和尴尬笑了一下。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谈婚事?但他们可能真的在谈婚事。 “宋师弟命好。” 方清敏话语里带着点酸涩,“刚好楚少阁主想要定下来了,遇上了宋师弟。” 宋清和感觉不太对劲。 方清敏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几张符箓,宋清和眼尖,看到了上面的水镜符,立刻便知道这是楚明筠的手笔。 方清敏轻轻把那些符箓放到了宋清和的手上。 “帮我还给楚少阁主吧。” 她伤神一笑,“是我们有缘无分。” 宋清和:“……行。” “这是我的。宋师弟你别介意。” 另一个师姐掏出了一打符箓。 宋清和嘴都要气歪了,还得笑。 “楚少阁主对我们合欢宗修士多有照顾,和师弟你结成道侣,也算是喜事一桩。” 另一个师姐往宋清和手上也放了一打符箓。 好!好!好!宋清和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楚明筠在合欢宗必吃榜上了。 处处留情啊! 让江临把楚明筠杀了得了! 宋清和被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包围着,这人的性取向是合欢宗吗? 我看着这么好骗?把其他人踩过的坑又踩一遍?我是什么合欢宗玩偶吗? 宋清和笑得勉强。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传来了一阵低语。 楚明筠被打发出来了。 估计到了长辈谈事情小辈不要插嘴的环节了。 宋清和心下紧张,走了两步,上去挡住了胸口还包扎着的楚明筠。 阿日娜箭法神乎其技,楚明筠站在山洞外,很容易被一箭射个对穿。 宋清和走得急,手里的符箓也就没收起来。 楚明筠看到宋清和迎面走过来,先是露出点笑,又带着点疑惑看他。 “脖子上是什么?” 楚明筠张臂抱住了宋清和,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什么? 宋清和疑惑。 楚明筠见状,顺手抽了张水镜符,往空中一扔,那符一闪,变成了一面镜子。 楚明筠推着宋清和,让他看到侧颈上的一点红印。 宋清和想起来了,这是八成江临的手印。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嘴唇擦了药,脖子提都没提。 “蚊子吧。” 宋清和不走心的说了句。 “现在是二月,我们在雪山里。” 楚明筠比较难糊弄。 “你的味道……” 楚明筠又凑近了宋清和,闻了闻,说道,“不太对劲。” 宋清和点了点头。 “你去见江临了?” 楚明筠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充满了隐忍的怒意。 宋清和点了点头。 “为什么?” 楚明筠死死盯着宋清和问,“为什么?” 宋清和苦笑一声,“演技很好啊楚少阁主,我是第几个了?” “什么第几个?” 楚明筠疑惑。 宋清和微微拉开了点距离,将那一沓符箓狠狠拍在楚明筠的手上。 “我是第几个对你的动心的合欢宗弟子?” 宋清和笑得坦荡。 “我还从未见过有合欢宗弟子,不对我动心的。” 楚明筠在地下暗河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妈的,还是被当狗遛了。 是你楚明筠技高一筹。 我活该,我技不如人,我轻易付出真心。 付出真心的人不得好死! 宋清和热血上脑,双手握拳,指甲刺进掌心,才能保持神色镇静,满脸带笑。 可以输,不要输的太难看了。 楚明筠一瞬间僵住了,他觉得宋清和脸上的笑格外额外碍眼。 “你听我解释,” 楚明筠颤抖着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解释吧。” 宋清和说。 “我和他们都没有什么,我发誓。” 楚明筠找回了些镇静。 “那你送人家这么多符箓干什么?” “那你这么关心我的师兄师姐们干什么?” “还是说……少阁主送温暖轮到我了?大善人?” 楚明筠有口难言。 “不解释了?” 宋清和笑得开心。 因为我想打听你的消息……因为我想保护你的同门……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讨得你的欢心……楚明筠喉结剧烈滚动,这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不能。 这话说出来,宋清和便要追问了,你从何处认识我的?我可不记得我见过你? 楚明筠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能说自己在少时对宋清和一见钟情思之若狂想了几十年吗? 他能说自己早就被命令和指定要让宋清和对自己死心塌地吗? “你相信我,清和。” 楚明筠说得艰难。 “我相信你。” 宋清和格外冷静,“你解释,我听。” 楚明筠解释不出来。 “不要这样看着我。” 第42章 “不要这样看着我。” 楚明筠的声音沙哑, 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宋清和的手腕,微微发颤,生怕宋清和离去。 向我而来的月亮, 要走了。 楚明筠大口喘息,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伤口已经渗出猩红的血迹, 但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清和,我求你……”楚明筠的声音颤抖,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真的不能说……但我没有骗你, 从来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月光洒在楚明筠的脸上,映出他苍白的肌肤和眼角猩红的泪痕。即使在这样狼狈的状态下,他的眉眼依旧精致得像画出来的一般,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薄唇微抿,但那张本该无懈可击的脸却被痛苦和疯狂侵染,显得脆弱而破碎。泪水顺着他的脸滑落, 砸在地上,混进已经被踩化了的雪地里,和泥混在一起, 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清和满腔怒火,被这缓缓滑落的泪水浇熄了一大半。 楚明筠松手,手中的符箓掉了一地。他的手颤抖着, 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硬生生塞进宋清和的手里。 “你不信我,是不是?”楚明筠双手捏着宋清和的手, 强迫他捏住那短刀。他低着头,像是想要开口,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低哑的笑。 “你不信我,”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你宁可信别人,也不愿相信我……”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决绝,语气突然加快:“我证明给你看。” 宋清和瞳孔一缩,刚想开口,楚明筠猛地朝刀锋撞了过去! 宋清和的脑子一片空白,眼里是一片锋利刀锋反射的月光。 “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转刀口,力气之大,动作之快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刀锋堪堪擦过他的腰际,带起一缕寒意。他挣脱了楚明筠的手。 “疯子!” 宋清和宋清和咬着牙,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里透着一丝隐忍的颤抖。他把那刀掷向远处,重新把快要站不住的楚明筠搂进了怀里。“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明筠高大的身躯压在宋清和肩上,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肩头,像是烧红的铁水,烙进了他的骨头里。 “我对你是真心的……”楚明筠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恳求,“真的……清和,真的……” 宋清和闭了闭眼,掏出一包东西,拉开楚明筠,拍在了他的脸上。 安梦散。 睡吧。 睡吧。 睡醒就好了。 真的会好吗? 宋清和茫然地盯着地上的短刀,刀锋反射的寒光依旧刺眼,深深烙在他的眼睛上。 …… 司徒云山和楚修元谈得应该不是很愉快。 他面色不愉地从山洞里走出来的时候,宋清和正试图把大只且美貌的楚明筠找个地方放好。 天符阁的医修廖远志以一种相当不赞同的表情帮着宋清和把楚明筠用吊床挂在了树上。 宋清和脸皮通红,为自己在众人面前狂撒狗血而感到羞愧异常。 我们是合欢宗,这是正常的。 我们是合欢宗,这是正常的。 我们是合欢宗,这是正常……正常个屁!! 宋清和从小到大没少看过这种狗血情节,因而极力避免成为这种狗血情节的主人公,没想到世事无常,如今他也要狂撒狗血了。 都怪那个破丹炉!!要是那个丹炉没炸,我也就不用找人双修,要是我不找人双修,我就不用落到今天的局面了! 局面比他想的还要难看。 袁云慈召集了所有合欢宗弟子,要说什么。司徒云山却拉着宋清和,去了另一个方向。顾霁光远远跟着他们。 “楚修元说,陶真人看中了你,让楚明筠和你在一起。” 司徒云山想了半天,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陶真人?我?” 宋清和失笑。 陶仲文陶真人是天符阁创立者楚天师的好友,是鼎鼎有名的化神期修士,为天子师,坐天符阁,可谓世间第一流人物。这些人往往隐而不出,心里只有重开天门再登天路。 他陶真人神仙般人物,我宋清和不过二流小宗无足轻重之人。 “他从哪知道的我?” 宋清和疑惑。 “楚修元不愿意说。” 司徒云山道。 “你也知道。楚修元一朝落难,暂时只能仰仗我们这种小宗门。这种人得罪不得,万一她翻身了,我们合欢宗日子就难过了。但她也……暂时无计可施。” 司徒云山斟酌着说道。 “我们看不出来她受伤有多重,也不知道她翻身的可能性。” “我说了楚修广的许诺,又说了江临的条件。双方都要她死,给的都不少。” 司徒云山说:“她就提到了陶真人。” “她说,陶真人看上了你。让你和楚明筠在一起。” 合欢宗确实惹不起陶真人。陶真人看上谁,这宗门得要感恩戴德送过去才行。 司徒云山缓慢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楚明筠。” 宋清和本来不理解为什么,现在想来,应该是司徒云山早知道楚明筠对合欢宗弟子处处留情之举。 “可楚修元说,她愿意把陶真人赐给她的延年回春丹转赠合欢宗。” 司徒云山脸上露出混杂着焦虑和愧疚的表情。 “你掌门师姑快到时候了,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延年回春丹能救她。” 司徒云山说的艰难。 宋清和明白了。 太素洞府是远水,解不了掌门羽化合欢宗衰落的近火。 楚修广能给的,远远不如这颗延年回春丹的意义大。 合欢宗能在蜀中和剑南宗、青羊宫以及金堂云顶山并称为四大宗派,不过是靠修为高超臻至化境、元婴圆满几乎到了化神期的掌门慕云白撑着。 慕云白大限将至,整日昏睡,闭门不出,内门弟子无人不知,但没有人敢说出去。然而,有了这颗延年回春丹,她兴许还能再得几十年,堪破境界,进阶化神也未可知。 “告诉师父,楚明筠待你是否真心? ” 司徒云山神色不忍,但还要继续说。 “自是……” 宋清和被这压力压得喘不过来气,宗门荣辱,在我一身。 “自是真心。” 自是真心。 楚明筠以死相逼,怎么不算是真心呢? 只不过,这真心…… 宋清和心头一动。 楚明筠是受了陶真人之命,才要和我在一起? 宋清和又想起了在登相营驿偷听到的楚修元和楚明筠的谈话。楚修元让楚明筠务必要我对他死心塌地。 所以……这真是,安排好的? 陶真人还管这种破事啊? 宋清和觉得荒谬,开始低笑起来,最后几乎是抬起头来仰天大笑。 所以哈哈哈……楚明筠对我一见钟情哈哈哈……非我不可哈哈哈哈…… 陶真人之命,怎么能违抗呢?怎么敢违抗呢? 他和我上床的时候,在想陶真人吗? 他亲我眼睛时候,在想陶真人吗? 他叫我名字的时候,在想陶真人吗? 他完成任务了。 真棒啊! 这是你不能说的理由吗? 这就是你撞刀也不愿意开口的理由吗? 何苦呢? 失去一个蠢货的爱,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不是吧。 “别笑了,清和。” 宋清和大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喜感的事情了。 “你待楚明筠是否真心?” 司徒云山声音颤抖。 宋清和哈哈大笑,何必问这个。真不真心,又有何意义? “自是真心。” 宋清和眼中一片清冷。 司徒云山没去看宋清和,低着头说:“楚修元让我们帮她。拖延几日,先对付江临。” 宋清和摸了摸自己的颈侧,那里应该有个红印,是江临用手指头按上去的。 “楚阁主也是个可怜人。”司徒云山声音闷闷的,像是在为她辩解,又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她不过想要女儿回来,儿子幸福。” 宋清和觉得茫然。 一日之前,他还幻想过和楚明筠两厢厮守,虽然他赶紧掐灭了这种幻想,但是希冀的火苗还是不受控制的燃烧了起来,让他整个人暖洋洋的。 他脑袋里全是些诸如“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就是读这些东西把脑袋读坏了。 一天之后,情势就急转直下至此。 盈在心间的气泡被一个个戳破,他笨拙着陆,但下面是无底深渊。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想要,他得到。但是他得到的,似乎是他想要的,有似乎不是他想要的。 只影向谁去呢? 这样也很好了。 宋清和哀恸不已,但是眼眶干涩,一滴眼泪也没有。 这样也很好了。 楚少阁主对合欢宗修士多有照顾,和我结成道侣,也算是喜事一桩。 不要自怜,不要自怜。 宋清和,忍住,忍住。 宋清和胸口堵得慌,觉得丹田里那颗被灵力层层包裹困住的金丹横冲直撞,几欲爆裂。 金丹上如金玉琉璃般丝丝分明的灵力,是楚明筠的。 宋清和几欲作呕。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是我僭越了。 合该如此。 …… 和江临谈判还是宋清和去的。 哪怕心碎成了八瓣,他还是和司徒云山对了台词,卡着三个时辰的时限去了。 阿日娜箭上的信没说去哪儿见面。宋清和只能带着司徒云山,在天明之时,跌跌撞撞下了山,到了昨夜的那片谷地里。 江临果然在等,还坐在那棵树上,看着宋清和,神色说不出的温柔。 宋清和干巴巴给双方介绍了彼此,听到一片虚伪的久仰久仰哪里哪里。 江临开口谦卑极了,左一个仙君,右一个前辈,就差立刻改口叫师尊。 司徒云山本来想回头和宋清和开个玩笑,说你要愿意,二婚也可以和他在一起——如果他没被楚修元杀了的话。但是看着宋清和仄仄的神情,司徒云山决定还是让这个笑话烂在肚子里。 其实局面还挺好笑。前一天晚上,江临还说要见司徒云山提亲,第二天早上就见到了。但不是提亲,是结仇。 司徒云山开门见山:“林道友,天符阁是当世大宗,我们合欢宗得罪不起。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江临笑笑,说:“很快就不是了。” 司徒云山赞叹了一声,“好胆色!但你若输了呢?你自可以死殉之一走了之,我们合欢宗满门如何?清和又如何?” 江临不太愿意在宋清和面前说难听的话,但是情势所迫,他看一眼惴惴不安神魂失所的宋清和,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合欢宗有选择吗?” “你们来了个十个人。你,你的道侣,你的师妹还有些根脚。剩下的人,花拳绣腿,也配叫元婴修士?” 江临已经克制了不少。 他没直说。司徒云山不是傻子,他能听出来潜台词,要不然你们和楚修元母子一起死,要不然就让他们单独死。 宋清和没有半分反应,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参与这谈话。 江临怕吓到他,牵起他的手,用虎口和大拇指去摩挲他的四指。 可怜,夹在师门和道侣之间,很为难吧。 宋清和看着自己的手,懒得动弹,随便摸吧,无所谓了。 司徒云山眼神晦暗地看着江临的动作。他敢明目张胆地表达对宋清和的偏爱,想来便是根本不担心这感情被利用。 “楚阁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司徒云山重起话头。“她让我们拖住你,两天。她便留下手书,保我合欢宗满门。” 司徒云山和袁云慈商量半晌,最终决定实话有选择的说。 “只要两天。” “道友这般胆色,不会不应吧?而且,楚阁主的女儿还在道友手上,道友又广布机关,倒也不用担心楚阁主会逃走。” 江临又笑了。 “可以。但有个条件。” 司徒云山等他说话。 “江临的目光落在宋清和身上,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这两天,清和要陪着我。” 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笑,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清和,你呢?愿意陪我吗?” 陪着我吧。这宗门,死不死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第43章 “清和, 你呢?愿意陪我吗?” 清晨的山风卷过谷地,带着冬日的寒意,吹动那一片树林。宋清和觉得脑袋发胀, 思维混沌,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他愿意。” 司徒云山沉默片刻, 目光扫过江临,又落在宋清和身上, 皱着眉,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开口。 他没有再看宋清和,只是转头对江临说道:“照顾好清和。” 这是托孤吗?宋清和苦笑。 哪有托孤给仇人的? 而且,哪有我这么大的孤儿的? 司徒云山走后,宋清和想整理一下思绪, 但是发现自己脑袋空空,什么也想不明白。 那直说吧。 “我无父无母。” 山路狭窄, 旭日初升,宋清和走在江临背后,忽然出声。 前方的江临脚步一顿, 但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而是等宋清和继续。 “我的师尊和顾师叔, 就是我的父母。” “能不能……最少……放过他们两个。” 宋清和许久没有合眼,心上更是疲惫之极,无法再想些婉转之语了。山风猛烈吹着, 把头发卷到他的脸上。 江临停住脚步,回过头,笑笑, 对宋清和说:“我与合欢宗无冤无仇,本不至于此。” 这是有希望的意思吗?宋清和的心提起来一点。 “但是他们拦住我的路了。” 没戏哦。宋清和的心又落下去了。 江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侧脸一半在暖黄色的阳光中,一半隐在阴影里。他看着宋清和,语气温柔:“你会体谅我的,对吗?” 我不会,真的不会。宋清和想。 宋清和清楚,江临起了杀心,不是对楚修元母子,而是对合欢宗诸人。 于是,宋清和也停下,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回去了。” “我总要和宗门共死生的。” “林道友,你也会体谅我的,对吗?” 江临彻底转了过来,上前几步,握住了宋清和的肩膀,嘴上带笑,“怎么不叫阿临了?” 宋清和唇角一点点放下,挣开江临,挫败地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头,像一只固执的螃蟹,收回钳子,只想牢牢捍卫自己周围的方寸之地。 江临,你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喜欢我啊。 我以为,你会多退一点点呢。 “别难过了。” 江临也半蹲了下来,温柔地抚摸宋清和背上的长发,动作轻得像怕弄疼他。他的声音低柔,像是哄一个哭闹的孩子。 “你会有新的家人的。” 宋清和没有说话。 “那我们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好吗?”他的语气低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只要……”他顿了顿,嗓音骤然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 “只要你告诉我,楚修元到底给了合欢宗什么东西,又要做什么?她真的值得你们拿命来保护?” 江临异常温柔,对宋清和说道:“说出来。说不准,我也可以给你呢。然后,大家就都能保命了。” “只让该死的人死掉。” “合欢宗这十个人能不能活,还要看你。清和。” 宋清和头埋在膝盖里,干巴巴地笑。怎么办,又一次把全宗门抗在肩上了。 宋清和觉得不舒服,干脆放下了自己的螃蟹钳子,坐在地上,靠着一块石头,懒散地仰头望天。 地上很凉,细小的石子膈着宋清和的背和大腿,有些细微的疼痛和痒意。 他双手枕在脑后,用两条长腿拨了拨蹲在旁边的江临,想让他让开,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点。 “延年回春丹。”宋清和语气无所谓极了,他眼睛都快闭上了。 “我们掌门快死了,楚修元说能给合欢宗这个丹,让她再撑几十年。” “楚修元以子女性命立誓,无论她自己能不能活,这颗丹都会是我们的。” “我们十一个人都死完了,也有人去天符阁找陶真人讨延年回春丹。” 江临对楚修元志在必得。 合欢宗对于楚修元的延年回春丹志在必得。 江临……要对合欢宗动手了。 多不巧,又都落在我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上了。 江临俯身靠近,手指轻轻抬起宋清和的下巴,让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清和,这句是真的?”他的嗓音低沉,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还是骗我?。” 宋清和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点泪花。 “清和,你不是心疼我吗?” 江临捏住了宋清和的手腕,温柔地寻求确认。 “你不是说,我千里迢迢来到蜀中,自有我的道理。我绑着楚明筠,自有我的用意。” 他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你不是说过,你会陪着我,和天符阁为敌吗?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宋清和偏开视线,不去看江临的眼睛。 他为了和江临双修,无所不用其极,嘴上全是讨好。现在,苦果终于被捧到了自己面前。 宋清和要独自咽下那苦果。 一言不发,这无疑是一种默认。江临的神色难看了起来。 “所以这些都是骗我的,是吗?” 江临轻声问道。 宋清和还是没说话。 无话可说,确实如此。 江临面色阴沉,轻轻摸了摸宋清和的头发。 而后,宋清和脑后一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宋清和醒来时,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一瞬,头还有些发胀。他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榻上。榻上铺着浅灰色的软席,带着点点凉意。宋清和眨了眨眼,回忆才逐渐清晰起来——这是太素洞府。他在这里打坐过,甚至还……在这提出要和江临神交。 想到这里,宋清和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 江临呢? 他的心猛然提了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也乱了几分。 其他人呢? 宋清和翻身下榻,脚步急促,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阳光洒在青石地板上,映出竹影斑驳。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带着些许潮湿的凉意。宋清和站在台阶上,环顾四周,四下无人。 他连推了几个房门,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灰尘漂浮的空气中。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空无一人。 “有人吗?有人吗?江临?江临?” 宋清和站在院子中央,出口的声音有些发紧。 “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 一个女声清脆的女声忽然从头顶传来。 宋清和一惊,连忙四下查看,目光扫过院中的竹林,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楚明箬正坐在院子里一棵高高的竹子上,双腿晃荡着,把竹子压出一个弧度。 “小叶子,你吓死我了。” 宋清和松了一口气。 楚明箬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刚刚的突然出现有多让人心惊。 “其他人呢?” 宋清和有点急切的问道。 “伯伯去找爹爹了。” 楚明箬笑着回答,声音中带着孩子般的欢欣,随即在竹子上扭了两下,晃得竹叶簌簌作响。 “他说过两天就带爹爹回来看我!” 宋清和心中一动,这“伯伯”,难道是指江临? 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楚明箬,心里慢慢有了些想法。小叶子修为不弱,或许,能帮上些忙。 “小叶子更喜欢爹爹,还是更喜欢娘亲啊?” 宋清和仰头看着她,语气不紧不慢,带着一丝探询的意味。 “当然更喜欢娘亲!” 楚明箬有点生气说道,“爹爹总是丢下小叶子!我等他好久了!!” 宋清和面上带笑,神色温柔,“你还记得娘亲长什么样子吗?” 楚明箬认真点头:“娘亲喜欢穿粉色衣服,要扎牡丹头,头上还要戴好多花花!全身都香香的!” 宋清和哑然。楚修元本人穿灰色道袍,戴黑色纯阳巾,不施粉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点缀,冷肃得像一块寒铁。 难怪楚明箬认不出楚修元,只“认出”楚明筠这个“爹爹”。 “那我带你去找娘请好不好?” 宋清和柔声道。 “好啊!” 楚明箬兴奋地从竹子上跳了下来,双脚在地上一蹬,稳稳站定。 她本想立刻往外走,但目光一转,看了一眼宋清和,却忽然露出一脸愁苦的表情。“你出不去。” “为什么呢?” 宋清和问道。 “这个洞府只有太素后人才能打开。” 楚明箬撅着嘴说道,“你又不是太素后人,你出不去的。” 太素后人……宋清和的心思转了起来。楚明筠是太素后人?不对,江临也能打开太素洞府。所以……是西河林氏? 宋清和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落在地面上的竹影纹路处,思绪渐渐连成一线。 太素仙人名林怀素……西河林家,也姓林。 有这个可能。 怪不得江临放心把握一个人留在在太素洞府里。 宋清和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万一江临和楚明筠都死了,他岂不是要在这里关一辈子? 宋清和鼓动了一下喉结,被那个可能性吓了一跳。 “那你呢?小叶子,你会开秘境吗?” 宋清和抬头看向楚明箬,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我不会。” 楚明箬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我教你。” 宋清和语气平静,却藏着一份急切。他闭上眼,在脑海中回忆楚明筠当日打开太素洞府阵法时的情景,虽然没有把握,但还是打算试试。 “好哦!” 楚明箬拍了拍手,眉眼弯弯地笑道,“学会了我就可以自己出去玩了!” 然而,当宋清和真正开始回忆破解阵法的细节时,问题来了。楚明筠当日所用的符箓,他一个都不认识,更别说模仿着画了。 宋清和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了下去,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他叹了口气,还是试探着问道:“你会画符吗?那种破阵用的,可能是聚灵符?还是什么其他的?” 楚明箬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懵懵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茫然。 宋清和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靠在院门边,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性——如果江临和楚明筠都死了,他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说不定没一辈子这么久呢。宋清和笑起来了。我金丹破碎,顶多在过五十多天就死了。 就是可怜小叶子,要和一具尸体面对了。 然而,山回路转,柳暗花明。 宋清和忽然感觉不对,有人来了! 他冲上前打开院门,阳光刺得他眼睛一眯。门外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背着重剑。 “秦铮?” 宋清和一脸纠结地问: “不是,你也姓林啊?” 第44章 在宋清和问出“你也姓林啊”之后, 秦铮也露出了直白的困惑。 “我应该姓秦。” 秦铮定定看着宋清和,开口说道。 “从小到大都姓秦。” “你希望我改姓吗?可以,我师已经死了, 他管不到。” “倒也不用。” 宋清和无语,我当时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沉默寡言来着? “秦道君,你怎么会在这?” 宋清和侧身, 让秦铮进了院门。 秦铮迈进来,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株雪莲, 直接塞到了宋清和怀里。 “我在那个山洞没看到你, 然后找啊找,就找到你了。” 宋清和低头看着怀里的雪莲,指尖冰凉,雪莲的枝干上渗出些微冰水, 刺得他的手微微一颤。山洞……他的脑海里闪过不安的念头,心脏不由自主地揪紧。 “我师尊他们……还活着吗?” 宋清和问得艰难。 “你师尊是谁?” 秦铮反问道。 宋清和怔了一瞬, 然后被瞬间点燃了怒火。你和司徒云山你来我往聊天了好几次,你都不记得人家?!传言说秦道君冷酷无情,难道是因为脸盲吗? 宋清和深呼吸了一下, 换了个问话方式,“有人死了吗?死了几个?” “没人死了。” 秦铮抽了抽鼻子,像是在回忆那里的味道。 “那个山洞外有些木头老虎。”秦铮顿了顿, 补充道,“很大,会喷火。” “木头老虎……”宋清和眉头一跳, 脑海里浮现出那种笨重却狰狞的木兽身影。 “那……我师尊他们呢?”宋清和试着再问,想到秦铮脸盲,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 “其他人呢?” “没看见。”秦铮回答得平静,“我没进去。你不在那儿。”” ……算了,最少知道没人死了。 宋清和稍微松了口气,心中的压迫感稍微散了点。这应该是顾霁光师叔的木兽试验成功了。顾霁光试验这些木兽好久了,但是一直没有能找到稳定的灵力供应符箓。现在刚好和楚修元楚明筠这种顶级符修在一起,这点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这木兽也是顾霁光从诸葛遗书中得到的灵感,和宋清和有的木牛流马本是同源。虽说是古时物件,但是久未现世,看着倒也新奇骇人。江临谋定后动的谨慎性子,想必以顾霁光的这些木兽,也能抵挡一时三刻。 “秦道君,” 宋清和犹豫着开口,“你能带我回那个藏经洞吗?” “可以。” 秦铮答应地毫不犹豫,似乎从来没想过拒绝宋清和。 似乎无论宋清和说什么,秦铮的回答永远都“可以”。 宋清和胸口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但还没等这种情绪发酵,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秦道君,你怎么进来的?” 无意冒犯,但秦铮看着一点不像是懂什么复杂符箓的人。 秦铮本想回答,话到嘴边变成了:“到时候了,我要打坐了。” “打坐?” 宋清和疑惑。 “这是我的日课,不能断。” 说完,秦铮径直走进了宋清和醒来的那间屋子,坐在榻上,双目一闭,就开始呼吸吐纳。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秦铮缓慢而平稳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这节骨眼上,打坐!宋清和气急,但又什么都不好说。要死的是他宋清和的宗门诸人,不是秦铮的,秦铮能帮他已经是不易,他还能干涉秦铮不成?! 而且,太素洞府灵力充沛,秦铮不可能感觉不到。在此处修行,本就是极有诱惑力的。 宋清和转身走到院子里,院中的竹林在日头照应下,在地上留下短短的影子。他无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乱转,思绪纷乱如麻。 秦铮要打坐多久? 他的日课是什么? 其他人还能等到宋清和回去吗? 可是……宋清和回去了,又能做什么? 司徒云山两头下注,自己带人守着楚修元,却把宋清和交给了江临。实力不强的小宗,只能如此。宋清和就算回去了,也不过是浪费了司徒云山一片苦心,对局势毫无影响。 宋清和自嘲一笑,金丹碎裂之人,又能做什么?他能杀了楚修元楚明筠为江临报仇,还是抓了江临为楚明筠解忧?还是能以一己之力护住合欢宗师友们? 就算是金丹恢复,这些他也做不到。 但若修为提高呢…… 如果能有元婴修为呢…… 宋清和捏着自己的乾坤袋,如有元婴修为,我未必不能…… 宋清和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正在打坐的秦铮,心中一动,转头又压了下来。 不该如此。 秦铮修无情道,宋清和不能坏他道心。 否则这傻子剑修多半要追着宋清和讲什么“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宋清和还没准备好被追杀一辈子。 等到秦铮彻底入定后,小叶子才从竹竿上滑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宋清和身边。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好吓人。” 宋清和看了她一眼,说道:“还好吧?” 宋清和心下焦急,但是又不敢打扰秦铮。在院子里踱了几圈,推门离开了小院,想去秘境入口碰碰运气。 上次是怎么出去的来着? 宋清和努力回想。上次离开的时候,他脑袋里全是对背弃江临的内疚感和逃命的紧张感,哪里记得什么开启阵法的方法。 宋清和的手摸上了那块里外题写着宝仙九室之天的大石头,脑袋里疑惑极了。 青灰的颜色逐渐褪去,仿佛被融化了一般,露出了透明的晶莹质地,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宋清和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石头随即恢复了原状,重新变回了那副沉默的模样。 “什么鬼东西?”宋清和低声嘀咕,心中疑惑。试探着,他再次将手放了上去。 这一次,石头的颜色又一次褪去,透明的表面隐隐透出一层柔软的光泽。他的手指竟然开始缓缓陷入其中,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入,冰凉的触感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温暖。 “好玩!”小叶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兴奋地跑过来,把手也按在了石头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叶子的整只手臂瞬间穿透了石头,消失在了那片透明的光泽里。 “啊!”小叶子惊叫一声,连忙把胳膊抽了出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惊奇地发现毫发无损。 宋清和抓着小叶子的手仔细查看了一遍,确认她并没有受伤。这时,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里浮现。 “小叶子,你身体附上灵力,然后往前走。” 宋清和对着小叶子说道。 小叶子点点头,闭上眼睛,整个人忽然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灵光中。她毫不犹豫地走向石头,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那块透明的屏障。 宋清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原本冷硬的石头,竟然在小叶子面前变成了一道无声的门。 “我出来啦!”小叶子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她又调皮地跑了回来,然后再一次穿过石头,像是在玩某种有趣的游戏。 “好玩!”小叶子来来回回地穿越了好几次,笑得前仰后合。 宋清和眼热,也学着小叶子的样子,把手放在石头上,用尽全力调动灵力,缓缓尝试着靠近。 然而,他的手掌最多只能陷入几分,忽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整个人踉跄退后。 宋清和脑袋里飞速运转着。之前用符箓才能打开的洞府,现在小叶子居然能用灵力出去?这到底是为什么? 宋清和转头问小叶子:“小叶子,你在这个洞府多久了呀?之前出去过吗?” 小叶子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不记得了!爹爹让我在这里等他,说他会把秘境锁上,不让坏人找到我。我就等啊等,每天等,等了好久好久,然后爹爹伯伯和你就回来了。” “锁上了……”宋清和低声重复,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来之前封锁洞口的符阵应该是林毓渊设置的,而楚明筠在进太素洞府时破了那些符阵。 若是小叶子能轻松通过石头,那便意味着这洞府本身的进出规则和符箓无关。 宋清和轻声对小叶子说道:“待会儿我们手拉手试试。” 然而,当小叶子轻松地穿过石头时,宋清和却再一次被狠狠地弹了回来。 宋清和不信邪,调动全身灵力,又猛地往石头上撞了几次。 石头纹丝不动,反而是宋清和,因为金丹不稳,灵力调动困难,被撞了个急赤白脸,金丹还隐隐作痛,浑身全是热意,让宋清和恍然觉得之前的双修都是白费功夫。 为什么出不去?宋清和的思绪飞快地运转起来。江临可以带着部下进出太素洞府,甚至曾带着修为不足的自己进入。而小叶子,一个洞府认可的“太素后人”,却无法带着他离开。 这是不是意味着……洞府的规则加总所有人的修为综合考量。 所以是我拖后腿了。 宋清和脑海里的线索逐渐拼凑起来,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接近真相。要顺利出入洞府,似乎需要一个被洞府认可的太素后人,再加上灵力足够的人作为“补充”。换句话说,他和小叶子的修为总和还不够,所以出不去。但他和江临加起来修为够了,所以江临可以带他进来。 “原来如此……”宋清和低声嘀咕,心中逐渐明朗。 秦铮修为更高,带着宋清和离开这洞府应该相当容易。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小院走去。 可是……秦铮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这洞府会认可秦铮啊?! 这是哪个林氏后人劈了腿?还是哪个林氏旁支出了轨? 江临是林氏遗腹子,秦铮是私生子? 什么狗血故事啊! 全天底下都围着你林氏后人转是吧? 宋清和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了出去,决定先去找找秦铮看看。 宋清和走着走着,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这阳光……不太对劲。 他的脚步停下,抬头望向天空。刚刚还是下午时分,阳光透过竹林洒在地面上,带着淡淡的金黄。而此刻,光线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时光倒退一般,变成了清晨的晨光。 更诡异的是——天上并没有太阳。 宋清和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稠,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笼罩住了。竹林间的沙沙声此刻更像低语,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宋清和紧走两步,迈进了小院,如愿看到秦铮站在竹子边上,正皱着眉头往房间里看。 “秦道君!” 宋清和冲着秦铮喊道,颇为紧张。 秦铮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又看向屋里,然后又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宋清和快步走上前,顺着秦铮的视线看向屋内。 当他的目光触及房间的一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在屋内的软榻上,另一个长相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正半跪在“江临”面前,仰着头矫揉造作地说:“那我想和你神交。” 宋清和的眼睛猛地睁大,后背一阵发麻。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跳得飞快。 这是……幻象?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掏乾坤袋里的丹炉,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房间里的“宋清和”对“江临”说:“后山有个温泉。” 屋子里的“江临”动了动喉结,看起来不想拒绝这个建议。 宋清和知道他没有拒绝。 宋清和死死握住丹炉,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现在恨不得捂上秦铮的眼睛,让他不要看这种腌臜之事。 但秦铮依旧盯着屋内,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看着屋里的“宋清和”和“江临”又吻在了一起,秦铮转过头,充满困惑地问:“什么是神交?” 第45章 在秦铮问完“什么是神交?”之后, 有几个瞬间,宋清和是真的很想杀人的。 要不是秦铮死,要不我宋清和死。 要不是囿于实力……宋清和咬着牙。 迟早把你们都杀了! 死了算了!! “别看了, 秦道君。” 宋清和再也顾不得上其他的,上去推着秦铮的肩膀就转过身去。 按理说高大如秦铮,宋清和是没有那么容易推动的, 但秦铮也配合得转了过去。 房间里传来暧昧的水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宋清和恼羞成怒, 抡起丹炉就砸向了贴在一起的“宋清和”和“江临”。 然而, 那丹炉却砸了个空,重重落在了后面的榻上。 “你为什么要说后山有温泉?” 秦铮虽则转过去了,还是追着宋清和伤害。 “你要和他一起洗澡吗?” 宋清和窒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连怒骂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洗澡?” 宋清和的沾雨剑几欲出鞘。 “都是假的,幻象, 幻象你懂吗?” 宋清和也不知道在骗秦铮,还是骗自己。 秦铮的背微微一抖,似乎在消化宋清和的话, 却不知到底听进去多少。 “不是啊。这是发生过的事情。” 小叶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宋清和旁边,歪着头认真说道。 宋清和额角直跳, 恨不得给秦铮一巴掌,再给小叶子两巴掌! “别看了!” 宋清和恨恨地把小叶子的脑袋掰了过来,让她不要去看少儿不宜的场面。 “哦。” 小叶子见状, 乖乖闭上了嘴。 “所以什么神交?” 秦铮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异常执着。 宋清和嗓子眼发堵。 我发什么疯当时要说这种话?现在好了!丢人丢到幻象里来了! 就在这时,“江临”和“宋清和”一前一后走出屋子, 还差点从宋清和身体里穿了过去,让他吓了一大跳。 秦铮拔腿跟了上去,目光直直地锁定幻象中的两人,像是要看个究竟。 “秦道君,别去。” 宋清和被吓了个半死,冲上去就抱住了秦铮的腰。 秦铮转头,低头看宋清和,面上都是不解。 宋清和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怎么解释。 能怎么解释? 因为我不喜欢有人看我演活春丨宫 …… 这像话吗? 这是人话吗? 这真能说出口? 然而,那两道身影出了院门,瞬间化作薄雾般消散。周围的光影也随之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清和松了口气,放开了秦铮,一下一下抚着自己的胸口顺气。 然而,没等宋清和反应过来,秦铮直接凑了上来,亲上了没有任何准备的宋清和。 非常清纯的嘴巴碰嘴巴。 宋清和立刻推开了秦铮,对他怒目而向,说道:“小叶子还在呢!” 秦铮转头,眼神还没扫到小叶子,后者已经转头溜走了。 “现在不在了。” 秦铮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急促。他没再多说,长臂一伸,将宋清和拉入怀中,又亲上了宋清和的嘴唇。 秦铮不得章法,只是不停地追逐着宋清和的嘴唇,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他的呼吸打在宋清和的脸上,灼热得让人无处可逃。 “不是……!秦……” 宋清和用双手推着秦铮的胳膊,极力挣扎,想从他怀里挣脱。 但剑修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秦铮不愿意的时候,宋清和推不动他。 行吧…… 宋清和闭上眼睛,就当被狗咬了。 宋清和的妥协却让秦铮越发急躁了。他开始不知轻重地啃咬宋清和的下唇。 “嘶——”宋清和吃痛,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没想到秦铮竟顺势而上,将舌头送了进来,侵占了他的口腔。 柔软,紧致,湿润。 和想象中是一样的感觉。 秦铮的舌头轻轻拨弄着宋清和僵硬的舌尖,带着一种新奇的探索感。他的动作逐渐变得大胆,无师自通地纠缠、追逐这宋清和的舌头,然后听到了宋清和的一声闷哼。 就是这样……秦铮追着宋清和的舌头,然后如愿听到了刚才那种暧昧的水声。 秦铮知道自己一向学东西很快。 他的大手覆在宋清和的背上,开始上下摸索,有意无意碰到了宋清和的腰眼,让那人几乎软到在自己怀里。 可以了! 够了! ……够了!! 宋清和心跳如鼓,忍无可忍,用力咬了秦铮的舌头。秦铮吃痛,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因这疼痛而退缩,还在试图舔宋清和的牙齿。 试炼过程中,受伤是难免的。 宋清和双手推着秦铮的脑袋,用尽全力,才稍微让对方离开了一点。 “先停一下!” 宋清和喘着粗气说道。 “哦。” 秦铮嘴唇离开了宋清和,但眼睛还死死盯着他水滟滟的唇。 宋清和脑袋飞转,灵机一动,又出了个让将会让他后悔不已的馊主意。 “秦道君,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啊?”宋清和换上了亲切的面容,温柔地不像话。 秦铮点头,眉头微皱,“你怎么知道的?” 宋清和:“……” 因为你顶着我肚子呢!你还问我呢?!我请问谁呢?! 但宋清和万万不敢说这种话,只是虚伪假笑道:“这个功法不能练太快,练太快会走火入魔的。” “所以呢,练功不可贪多。今天就到这了。” 宋清和说罢,轻轻拍了拍秦铮的胳膊,示意他放开。 秦铮盯着宋清和,眼神里一半是信服,一半是疑惑,胳膊纹丝不动。 竹林间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让宋清和面上的高热稍微降了点。 就在宋清和以为自己成功糊弄过关时,秦铮突然低头,视线落在宋清和微微发颤的双腿上,又扫了一眼他泛红的脸。 而后,秦铮一手搂着宋清和,另一只手盖在了宋清和两腿之间,非常真诚地问:“你也走火入魔了吗?” 宋清和:“……”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欲哭无泪。 何不扑杀此獠?! 宋清和咬紧牙关,强忍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脑子嗡嗡作响的声音和肚子上的硬邦邦触感让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放开我!” 宋清和咬牙切齿。“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秦铮莫名,但还是放开了宋清和,然后说道:“你杀不了我。” 宋清和气到要昏过去了。 …… 宋清和找了一圈小叶子,也没找到人。 完了,她不会是离开这个洞府了? 宋清和本想问问刚刚那幻象是怎么回事,奈何死活找不到人。 秦铮就跟在他后面,陪着他无头苍蝇式的乱撞。 “算了!” 小叶子修为不错,自己一个人在这洞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轮不到宋清和担心。 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离开这个洞府。 想通此节,宋清和立刻带着秦铮就去了洞府入口。 然后……又是幻象。 宋清和看着自己背着楚明筠的背影,有点欲哭无泪地看了一眼秦铮。 这个活爹千万别有样学样让我背他啊! 楚明筠?!宋清和忽然反应过来,立刻掏出了纸笔,打算原样照抄一遍楚明筠的符箓。 既然楚明筠的符箓能打开太素洞府,宋清和画的……也行……吧? 然而,幻象中楚明筠运笔如飞,灵力顺畅,不出一盏茶的时间画了十多张符。 宋清和的眼睛、脑子和手,没一个跟上。 成吧…… 宋清和安慰自己,人家勤学苦练这么多年,哪能这么容易就被你学去核心本领。 然后恨恨踹了一脚楚明筠的幻象。 这人不是地心寒髓浇腿灵力淤塞吗?怎么画符这么快?!啊?怎么这么快?! 上一次急着逃命,宋清和还没发现不对,但现在一看,楚明筠哪像是完全受制于人的样子?! 你们每个人都扮猪吃老虎只有我是真猪是吧?! 苦肉计是吧?好纯熟的演技! 不愧是陶真人臻爱之选! 宋清和恨恨地在地上捻着脚尖,内心一阵落寞。 他和楚明筠之间,到底有多少个谎言? 有生之年,能数得清吗? 还有必要数吗? 算了。 宋清和觉得无聊。 死生之外无大事,什么情爱真心,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宋清和对着旁边的秦铮露出个笑脸,然后说道:“秦道君,那边有块石头,你把手放上去试试?” 秦铮照做,石头果然变成透明的。 宋清和有点激动地拉住了秦铮的手,对他说道:“往前走。” 秦铮穿过了石头,宋清和的手陷进去一点,但死活无法再前进了。 那透明的石墙看着柔软,但宋清和使出全部力气,也无法寸进。 秦铮又穿了回来。 这次,没等宋清和说话,秦铮把宋清和搂在了怀里,用手结结实实扣着宋清华的脑袋,搂着他的腰,再次走进了那石头。 这洞府不想让宋清和走。 秦铮一半身体嵌在石头,一半在石头外面,动用了全部灵力,也堪堪只让宋清和前进了些许。 “算了,先放我下来。” 宋清和的头被按在秦铮的胸肌里,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 “应该是我修为不够,所以出不去。” 宋清和闷闷说道。 秦铮放开了宋清和,那片巨大热源离开了宋清和。 合欢宗提高修为的最快方式是……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秦铮,然后问道:“你能给我讲讲你修的无情道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 那么…… 秦铮比楚明筠境界更高。 提升修为的的时间,也会更短吧? 第46章 太素仙人之后, 神州修士转投无情道者甚多。 宋清和对无情道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但并不清楚他们所修为何。 无情道是什么意思? 秦铮也愣住了。然后,他皱着眉头, 颇为困惑地说道,“就是要每天做日课,不能荒废。” 宋清和愕然, 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和情不情有什么关系?这是勤快不勤快啊。” 秦铮听得一愣,说道:“不是。” “是时时勤拂拭, 莫使染尘埃吗?” 宋清和想了想, 换了个问法。 近五百年来,佛道合流,许多佛家的机锋偈语也广为流传。宋清和觉得秦铮应该听过这些。 秦铮摇了摇头,语气倒是很笃定:“不是。” 他抬起头, 目光直视宋清和,认真地说道:“是‘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心外无物,心中也无。” 宋清和才不关心什么心不心的,他就关心身体, 以及灵力。 前提是……这不会乱了秦铮的道心。 宋清和定了定神,主动凑上去吻了吻秦铮。秦铮愕然,刚想吻回去, 宋清和已经蹿得老远,大声问道:“秦道君,你的道心受影响了吗?” 道心受影响了吗? 秦铮摸着自己心口, 那里跳动异常之快。 这是正常的,秦铮想。前几日和司秋真人对决,出剑的时候, 心跳也这么快。 面对宋清和这种对手,心跳快是正常的。 秦铮按下肺腑间的热流,觉得自己的回答应该是:“没有,没受影响。” 宋清和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像是在确认真假,然后试探着走近,把手放在了秦铮的胸膛上。 “秦道君,得罪了。”宋清和低声说道,手指轻轻按了下去,触感柔韧而结实。他抓揉了一下,却忽然感受到一阵微妙的变化。 秦铮的道袍下,肌肉悄然绷紧,变得坚硬如铁。 宋清和没多想,继续问道:“秦道君,你的道心受影响了吗?” “没有,没受影响。”秦铮在袖中的双手握得更紧,指节微微泛白。 宋清和没有怀疑过秦铮撒谎,秦铮没有骗人的理由。 没有影响最好…… 如果秦铮能和宋清和双修,但是不乱了他的道心。宋清和就能更理直气壮一点了。 大家都快一百多岁了,睡一睡怎么了? 心里想的大胆,但当宋清和把手缓慢移到秦铮的下腹时。他还是偏过头,转开点目光,略微不自然地说道:“现在呢?你的道心受影响了吗?” 秦铮的腹肌绷紧,像是被骤然激起的剑意,硬邦邦的。 秦铮目光紧紧锁在宋清和露出的脖颈上,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已经变淡的指印。他的呼吸越来越长,声音却依旧低沉:“没有,没受影响。” 秦铮觉得宋清和想要听到这个回答。 然后……他就会把手继续往下……想到这,秦铮的呼吸忽然一滞,那股热流直冲后脑。 果然,宋清和笑了。 “秦道君可愿与我双修?”宋清和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认真,又藏着几分试探。他站在秦铮面前,仰起头,目光清亮,一只手还在秦铮的小腹上轻轻画圈。 没等秦铮追问,宋清和主动解释:“双修是一种……修炼方式,可以提升修为。” 秦铮点头,刚要开口,却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意从鼻腔中涌出。他微微偏头,抬手掩住嘴鼻,动作僵硬得像是木偶。 宋清和见状大笑,掏出手帕给秦铮。 …… “真没影响到你的道心吗?” 宋清和脱了小裤,没有露出一点肌肤。 他跪坐在秦铮身旁,按着秦铮道袍的边缘问道。 宋清和不是没有感受到秦铮的异常,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师门危在旦夕,但他却无法离开这个洞府,眼下只有和秦铮双修一个选择了。 既然秦铮说不受影响,宋清和就假装他真的没受影响。 “没有,没影响到我的道心。” 秦铮看着宋清和的道袍下摆,声音清晰地回答道。 宋清和叹了口气,把手伸进了秦铮的长袍下。手指碰到的一瞬间,宋清和听到秦铮低声吸了口气。 宋清和摸了几下,感觉不对,再摸,感觉更不对。宋清和的表情僵硬了。 “稍等!” 宋清和转身想要下榻,却被秦铮一把拉住了手腕。 “去哪?”秦铮问道。 宋清和假笑着,说道,“喝口水。” 秦铮放开了。 宋清和喝了口水,然后咬了咬牙,掏出份合欢散,喂了自己四分之一,药粉入口即化。 “你吃了什么?” 秦铮伸手要看。 宋清和躲开,把合欢散放进了乾坤袋中,若无其事回答:“止痛散。” “你哪里痛?” 秦铮莫名其妙。 宋清和苦笑一声,坐在了秦铮腿上,拉下了他的亵裤。 秦铮一开始有点迷茫。 宋清和坐在他的髋上,搂着他的背,把头靠在秦铮的肩膀上,身体微微抖动。 他做什么了?秦铮身体里热流横撞,但他的脑袋还无法理清这件事。 “秦道君,你动一动。” 宋清和有点虚弱地说道。 算了。 宋清和估计秦铮又要问怎么动了,直接用手捂住了秦铮的嘴,挺了挺腰,让身体稍微抬高了点,然后又落下。 宋清和听到秦铮闷哼一声,然后他的手上有了些温热的感觉。 秦铮又流鼻血了…… 宋清和无奈,起身想去够自己的乾坤袋。 秦铮却只是用手背胡乱擦了把鼻血,然后不容置疑地掐着宋清和的腰让他坐了下去。 轮到宋清和闷哼一声了。 合欢散起效的时候,宋清和已经如同怒海上的小舟随波飘荡了。 宋清和闭着眼,意识被撞得七零八碎,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运转灵力,引导着秦铮的纯阳灵力流入自己的经脉。他感觉到灵力如同滚烫的江河一般奔涌,所过之处如焚如灼,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 宋清和身体不太舒服,经脉丹田更是痛苦。但他咬牙坚持,让自己绝对不能白吃这份苦。 等到宋清和忍无可忍,出声让秦铮暂停一下时,秦铮顺从地停了下来。 “我缓缓。” 宋清和双目失神,微微张着口,攀着秦铮的脖子喘息。 秦铮闻言,松开了宋清和的腰,悄无声息地把手放了下来。 宋清和衣衫不整,有小半条玉色大腿露在袍子外。秦铮眼热许久,现在才敢把手放了上去,摸到了想象中细腻温暖的肌肤。 然后,宋清和的道袍就被秦铮的鼻血又弄脏了。 …… 等到秦铮终于做完。 宋清和瘫倒在旁边,衣衫凌乱,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双腿发软,几乎是靠着意志才盘坐起来运转灵力。 果真有效! 宋清和能感觉到这股灵力顺着经脉进入丹田,而后将他的金丹紧密地包裹了起来,让不同的碎片之间咬合地更紧密。 宋清和面露喜色,在太素洞府格外浓郁的灵力中,连双修都显得事半功倍。 秦铮坐在旁边,多少有点手足无措。别人打坐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 秦铮想和宋清和说什么,但是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犹豫半晌,秦铮提着剑迈出了院子,找了片空地开始练剑。 秦铮剑名破军,大开大阖,有横扫千军之意。此刻他心跳极快,提着破军剑,站在院外空地上,月光洒落,剑身寒光凛冽。他挥剑而起,剑意如潮,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滞涩,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宋清和的身影: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强忍痛楚的神情,还有那句低哑的——“秦道君,你动一动。” 秦铮的剑势一顿,目光微震。他闭上眼,试图压下这些杂念,重新让心境澄澈起来。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师父羽化前的话再次响起。 秦铮体内的元婴猛然震动,灵力像决堤的江河,奔涌而出。他抬剑挥下,一道剑光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天地灵气疯狂涌入他的身体。 元婴在这一刻化作一团璀璨的星光,剑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他的气息陡然一变,剑意如潮扩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纳入了他的领域。 化神! 秦铮堪破境界,迈入化神了。 劫雷四起,但却被挡在了太素洞府之外。 秦铮缓缓收剑,回到了小院里。 双修功法确乎有用。秦铮看着还在打坐的宋清和想。 等到宋清和从打坐中恢复过来,第一眼就感受到了秦铮的神识波动,那种浩瀚而深邃的力量直逼他的灵魂深处,令人心悸。 “你化神了?” 宋清和又震惊又嫉妒。 秦铮微微点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似乎突破化神对他来说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宋清和咬牙切齿。秦铮还不到百岁,如此年纪,就迈入化神境界,这是何等天赋,又是何等奇遇?怕是当年太素仙人,飞升之路也不如秦铮顺畅。 “秦道君!不对!秦仙君!” 宋清和冲过去抱住秦铮大腿。“你改日升仙不要忘了小弟我啊!” “带我飞升吧仙君!” 宋清和极尽谄媚之能事。 不对,这个不急。宋清和反应过来,立刻拉着秦铮去了洞府入口的巨石处。然而,就算秦铮已经是化神修士,也没能把宋清和多塞进石头一分。 “算了!”宋清和愤恨。“这破洞府针对我!” 宋清和盯着那巨石,牙关紧咬,看来就是嫌弃我修为不够。 想通此节,宋清和眨了眨眼,转头对着秦铮笑得无比灿烂:“秦道君,将心比心,要不是小弟我舍身助你双修,你怕是还得在元婴期磨个几十上百年吧?” 秦铮点头。 “那你再和小弟双修几回,也是投桃报李,理所应当吧?” 宋清和又问。 秦铮立刻答道:“理所应当。” 宋清和拉着秦铮就打算回去小院继续双修。 然而,天上的太阳再次消失,洞府间又生幻象。 宋清和眼睁睁看着一个中年男人穿过石头走了进来。 那人步履从容,衣袍无尘,眉目间带着几分冰冷的威严。他身旁的小叶子目不斜视,紧紧跟随,仿佛不敢出一丝差错。 这是……林毓渊? 宋清和瞪大了眼睛。 第47章 林毓渊和小叶子往前走去, 身影逐渐隐入洞府的深处。 宋清和心中一动,掏出一块留影石,紧紧捏在手里。 留影石是一种稀有灵器, 写满符箓,能捕捉并重现一小段时间内的真实场景。他只有三块,这还是当初和顾霁光、温清杨两人历经数月, 费尽心思才复现出的古物。 当初宋清和和温清杨出力不多,只分到三块, 顾霁光却拿了十块。可谁知第二天, 顾霁光就把十块全用光了——不是用来记录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拍下了司徒云山吃饭、睡觉、修行、骂徒弟的小动作,甚至还有一段司徒云山打哈欠时的记录。宋清和当时直接看傻了:“这也太浪费了吧?” 顾霁光却乐在其中,用完之后, 直接一头扎进炼器室,说要研究量产留影石, 也不知道现在成功了没有。 宋清和咬了咬牙,还是决定用上一块。 他将灵力注入留影石,紧紧跟上林毓渊和小叶子的步伐。 两人走得颇为沉默, 宋清和捏着那留影石跟得心碎,万一这两人一个字都不说,他就白白浪费了这石头。 然而, 走到小院门前,林毓渊忽然停下脚步。他往宋清和的方向扫了一眼,眼神冷峻, 让宋清和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他赶紧抓住旁边秦铮的手,一副“你打我还得看我老大”的小人模样。 但林毓渊并未察觉什么, 他收回目光,对着楚明箬说道:“我待会就动身,离开秘境。你好好待在这里修炼。” 林毓渊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楚明箬的头顶。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而迟疑,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箬儿,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就不该和你母亲……”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不愿再深说下去。 楚明箬微微低头,语气仍然恭敬,却透着一丝疏离:“父亲大人说得有理。” 林毓渊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放下。他沉默片刻,目光似乎飘远了,声音低沉道:“你江叔的儿子已经结金丹了,算快。下次秘境开放,他应该能找到你了。” 江叔……宋清和心头猛地一震,立刻明白了林毓渊话中的含义。林毓渊一直在暗中关注的,正是林毓江的儿子——江临。 他捏着留影石的手开始颤抖。 如果其中有什么隐情……江临是不是能放弃追杀楚修元和楚明筠,也不会为难和后者绑在一条船上的合欢宗了。 然而,没听到更多,那幻象就如影随风般消失不见了。 宋清和检查一遍,发现声音清楚画面清晰,足以说服人。 宋清和捏着留影石,脑袋转的飞快。 现下宋清和自身无法离开太素洞府,但秦铮还在。秦仙君……应该愿意帮他送个东西吧。 但是,这石头送给谁?江临不行,他未必会用这留影石。而且,让秦铮去找江临,宋清和简直不敢想象这后果。 宋清和心思一动,对着秦铮说道。 “秦仙君,你往返这洞府和那藏经洞,要多久时间?” 秦铮想了想,说道,“我御剑来的,一个时辰。现在堪破化神,想必更快。” 宋清和刚刚喜形于色,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的雷劫是不是还没过?” 秦铮点头。 宋清和:“……” 秦铮这种修炼速度,太不合天道,出去要挨的雷劈可不少。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回事呢。 自古金丹易得,元婴可求,但化神就要靠机缘了。一入化神便是半仙之体,以肉体凡胎为半仙之体,自是要经过千锤万打,并非轻易可得。 宋清和怎么敢要求秦铮为了送个信,毫无准备的出去被雷劈。 宋清和消沉了几息,立刻振作了起来。 “秦仙君!小弟的修为就靠你了!” …… 为了不受幻象的干扰,也为了不被那些幻象记录下活春……啊不,活双修的画面,宋清和在后山靠近洞府边缘的地方选了个隐秘的地方,还让秦铮砍了几棵树,搭了布幔,把四周围得密不透风。 宋清和在那帐子里折腾一番,才手一伸,把秦铮拽了进来。 秦铮听着里面的声响,等待许久,此刻进到布幔中,更觉香气浮动气色撩人。 他默默扬起了头,不让那股热意涌动而出,又动了动喉结,咽下了什么。 “秦仙君,得罪了。” 宋清和解开了秦铮的腰带。 …… 化神期修士就是好用。 宋清和心满意足。 恨不得效仿太平公主旧事,把秦铮送给司徒云山和慕云白补补身体。 算了。想到顾霁光那个大醋缸子,宋清和觉得还是别想给司徒云山介绍双修搭子了。 不过,掌门师姑……宋清和又看了一眼衣衫半褪也在打坐的秦铮,真得有点心动。有个化神期的双修搭子,以慕云白的资质,进阶化神似乎也并非痴人说梦。 反正也不会影响到秦铮的道心。 修为高,人傻,听话,不动心。 这么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不行了,宋清和拍了拍自己脸,再次告诉自己,我不是老鸨子,我不是老鸨子。 但为了师姑,也可以是……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秦铮,发现对方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眉头紧皱,半露在外的胸口快速起伏。 宋清和眼睛睁大,这是干什么?又有感悟?你别待会直接飞走了?! 宋清和又嫉妒又无奈,赶紧盘起腿来,双手结印,打算重新用身体里浮动的灵力重新冲击金丹。 宋清和双手结印,灵力在体内流转,眉心微皱,神色专注平静。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布幔内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秦铮却撑不住了。他胸口一阵闷痛,喉间涌起腥甜的味道,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低头按住胸口,试图将那股翻涌的热意压下去。肺腑间越来越痒,肺像是漏了风一样,秦铮无声咳嗽许久,还是吐出了一口血。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殷红,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动作轻缓而克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怕惊动身旁的宋清和。 第几次了?第四还是第五次? 这次没忍住。 小伤。秦铮用手背擦掉了血迹。没什么大不了。 但不能让宋清和知道。 这个念头很突兀,但秦铮下意识地相信了它。他悄悄看了一眼宋清和,见对方神色平静,毫无察觉,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秦铮相信自己的直觉,正如相信自己的剑。如果直觉说不能说,那他就决计不会说。 宋清和这次打坐了许久许久。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次次尝试着将灵力引入金丹,却一次次被反噬的力量冲得头昏眼花。每当灵力撞上那颗满是裂纹的金丹,撕裂般的疼痛就会从丹田深处蔓延开来,经脉仿佛被火烧,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 冷汗一遍遍浸湿了他的衣衫,他的手指不停颤抖,喉间几度涌起腥甜,但他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再来一次……”他咬着牙对自己说。 失败,再尝试;失败,再尝试。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但每次濒临昏迷,他都会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继续调动灵力冲击金丹。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尝试了,只知道,如果停下来,就一切都完了。 终于,在最后一次用尽全力的冲击后,丹田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那颗金丹裂纹渐渐消失,变得浑圆光亮,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疼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灵力在体内流转,前所未有的通畅。宋清和不光恢复了金丹,还达至金丹圆满了! 宋清和睁开眼,疲惫至极,却忍不住笑了。他抬起手,指尖涌出淡粉色的灵力,终于可以再用牵机了! “成了……终于不用死了。”他靠着树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任由冷风吹过,整个人轻松得像是飞了起来。 过了一会,宋清和转头看了眼盘腿打坐的秦铮,心中一动。金丹圆满后,他的灵识更加敏锐,居然察觉到秦铮的气息微弱,脸色也有些苍白。 宋清和一下有点心疼。秦仙君!你可千万要保重啊!振兴我们宗门还要靠你呢! 左右无事,宋清和站了起来,伸伸腿脚打算出去溜达一圈。 然而,刚迈出那布幔,宋清和就发现不远处有个人。 又是幻象? 宋清和抬头,周围都是雾气,看不清楚这洞府中有没有太阳。 那人站在洞府的边界处,背影挺拔,白衣翻飞,冷硬的气质如同孤高的剑,直刺天际。宋清和下意识地扩散灵识,却什么都感知不到。 这又是谁?在这干什么? 宋清和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拿留影石记录一下。 只见那人缓缓抬手,一道凌厉的剑光从袖中迸发,直直斩向薄雾。薄雾震颤,周围地面裂开,但洞府的边界依旧完好无损。他立在原地,像是一座孤山,冷而孤绝。 宋清和看着那背影,心跳莫名加快。他觉得这人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且……他看来好难过。 就在这时,那人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露出小半张侧脸,让宋清和觉得异常眼熟。 到底是谁? 宋清和急走两步,想要看清楚,但那人突然消失在了宋清和眼前。 幻象结束了。 宋清和捂着跳得很快的心脏,有点迷茫地回到了帐子中,好生奇怪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紧要。 宋清和看了一眼秦铮,后者还在入定,但是气息已经平稳了,像是马上就要醒来了。 金丹圆满的宋清和就想知道,现在这洞府能放他出去了吗? 或者……最少这留影石,能送出去了吗? 第48章 秦铮还没打坐结束。 宋清和焦躁地很, 这人的日课怎么越来越长了? 左右也无法静心,宋清和干脆抖了抖衣服站了起来,走出了帐子, 打算再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幻象。 太素洞府里起了雾,远处的景物若隐若现, 像是随时都会消失的虚影。宋清和一路走得小心翼翼,灵识随时扩散开, 准备随时捕捉点什么奇怪现象。 当然回到河边的小院时, 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明箬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头专注地画着什么。 “欸,小叶子!”宋清和眼前一亮,立刻快步走过去。 修为够, 没雷劈,能自由进出太素洞府。这简直是宋清和的天选信使。 楚明箬没理他。她垂着眉眼, 眉峰微蹙,表情冷淡,和楚明筠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在雾气里更显清丽。唯一的不同是, 她的眼神比楚明筠冷得多,像覆了一层霜。 楚明箬左手抽符纸,右手蘸金墨, 手起笔落,一张接一张符箓画得飞快。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如此精确地灵力控制能力和运笔, 得要吃一番苦才行。宋琼和凝了点灵力在指尖,学着小叶子的样子在空中试画了一下,结果一笔下去, 灵力就像脱缰的野马,画的符咒光是看起来就歪歪扭扭。 “啧,真不行。”宋清和甩了甩手,心安理得地放弃了。他是丹修,灵力的运用从来不在这些精细的小活上。他的强项是掌控火候,调和药材之间的灵气——一场炼丹下来,他的灵力流转更像是调和百川融会贯通,而不是在一张小小的符纸上玩精雕细琢。 我们丹修的哲学和他们符修的不一样,宋清和在心里评价道。 看她专注,宋清和就没打扰她。画符炼丹都讲究一鼓作气,要是有人打扰宋清和炼丹,宋清和也恨不得杀了那人。 宋清和看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悄悄拿出了乾坤袋里的那张神霄五雷符,对比一下,发现小叶子画的,正是五雷符。 不是,我的姐。宋清和大骇,你画这么厚一摞五雷符干嘛?你出去要炸死谁啊?!这大雪山都能被你夷为平地了!这是天道给你发消息了?让你在太素洞府里就把秦铮劈死得了? 而且……画五雷符不是轻松之事。宋清和细看一眼那张和楚明筠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发现小叶子冷淡的脸上果然已经冒出细小的汗珠。 宋清和想了想,掏出了一小瓶的聚灵丹,放在了桌子边缘。 小叶子笔下不停,又连画了二十多张符之后,才力竭停笔。 她浑身几乎被汗打湿,眉上眼上全是水珠。小叶子擦把脸,拿起那瓶子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宋清和,问道:“没加别的东西?” 宋清和说没有。他觉得小叶子有点怪,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给她喂安睡散的事。 小叶子直接打开瓶子,把整瓶聚灵丹吞了下去,看的宋清和眼皮直跳。不是……吃一颗就行了啊……你…… 小叶子聚灵丹,把瓶子放回桌上,说:“敢耍滑头,我就杀了你。” 宋清和:“……” 不是我请问呢?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这么说话多伤感情啊?! 但他也看出了小叶子的不对劲,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小叶子摇头。 看来她没有小叶子时期的记忆。 宋清和又试探着说道:“你是……楚明箬?” 她没说话,转头,冷冷看了一眼宋清和,那眼神和在幻象中看到的冷淡女修如出一辙。 果然人长大就不好玩了,忽然长大的,就格外不好玩。 宋清和内心颇为遗憾。 “楚道君,你画了这么多符,意在何为?” 宋清和有点担心江临了。这近百张五雷符下去,江临连渣都剩不了了。 “杀人。” 楚明箬冷淡开口。她面上烧的通红,显然是聚灵丹上头了。要不是这太素洞府灵气浓郁,楚明箬这种耗尽灵力涸泽而渔的方法,实在是有些危险。 “杀谁?” 宋清和提心吊胆。 “天符阁,有谁杀谁。”楚明箬收起了桌上的符箓纸笔,放进乾坤袋中。 这不太对劲,不对,这很不对劲!宋清和拿不准楚明箬是什么意思,但那腾腾杀气,看起来有不像是作假。 “比如说,楚修广?” 宋清和试探着问道。 楚明筠无动于衷。 “楚修元……?” 宋清和又问。 楚明筠一个充满杀意的眼刀甩过来,把宋清和吓了一跳。 秦铮你快来!小弟我被威胁了! 宋清和怕得很,然后继续问:“楚明筠?” 楚明箬皱着眉头,问道:“这是谁?” 楚明箬“死亡”之后,楚明筠才出生呢,不认识也是正常。 “你弟弟。特意来秘境找你的。” 宋清和试图唤起一点楚明箬的良知,看看能不能在五雷符对轰中替楚明筠留下一条狗命。一日夫夫百日恩,就算他骗惨了宋清和,宋清和也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那他更该死!” 楚明箬的杀气简直要化作实体了。 这一家子果然都有点疯病,宋清和开始觉得天符阁的谣传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楚道君!” 宋清和立刻对楚明箬一拜,连着掏出了几瓶聚灵丹放到了桌上。 “那陶真人呢?道君也不会放过他吧?!” 宋清和语气一下子急切了几分。 “陶仲文?” 楚明箬的眉头微微一动,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露出些疑惑来。 “当年之事,都是他在幕后主使。” 宋清和说得咬牙切齿,语气中带着几分煽动之意。 宋清和说了个“当年之事”,但他只是虚虚一指。楚明箬想到什么,他就打算说什么。 而且……宋清和想到,林毓渊带着楚明箬进了秘境,回头又死了那么多人,单单这件事情就不可能善了。天符阁里像是齐虹影这种想要为父兄姊“报仇”的人,想必也不少。 而且……听林毓渊和楚明箬的谈话,林家灭门之事,可能和天符阁真得有些关系。 楚明箬心思并不复杂,看着冷淡拒人,但想法都写在脸上。 宋清和决定诈她一下。于是二话不说,挑出陶真人就开始泼脏水。谁让这陶真人命令楚明筠来接近宋清和,害得他道心险些破碎。 “当真?” 楚明筠问道,随后又疑惑道:“你如何得知?” “我与西河林氏家主之子江临有旧,他告诉我的。” 宋清和说得半真半假,看起来胸有成竹。 “江叔的孩子?” 楚明箬的眼神骤然一变,眼底的冷意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江叔……林家……当年那场大火的浓烟又在楚明箬胸口升起,记忆里的火舌开始舔食她的理智。 “他在哪?!我要见他。” 楚明箬死死盯着宋清和,声音急促得近乎失控。 宋清和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宋清和心道:你见过了啊,你当小叶子的时候,见过人家了啊,一口一个叔,可亲热了。 想到江临,宋清和脑袋更大了。他知道江临在哪,无非就是在那个藏经洞附近,等着屠杀合欢宗弟子——以及,楚明箬的亲妈。这种局面,见面了绝对是直接开打,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难搞。 “你怕是见不到他。” 宋清和斟酌着说道。 看楚明箬即将发怒,宋清和赶紧补充道:“陶仲文也在派天符阁的人追杀他,他躲得很深。你知道他们有多少手段的。” 楚明箬果然沉默了下来。她的目光似乎穿过面前的雾气,落在了更远的地方。林毓渊让她待在这里,无非是避乱躲人。将心比心,她应该很能理解“江临躲了起来”这件事。 想到林毓渊,宋清和心中一动。楚明箬在这秘境中被囚六十余年,想必还不知道…… “你知道林毓渊……林仙人……的事情吗?” 宋清和小心翼翼问道。 楚明箬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回到宋清和身上。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不安:“他怎么了?” “羽化五十余年了。” 宋清和盯着楚明箬的脸。 一种茫然降临在了楚明箬的脸上。 “羽化了?” 楚明箬说得艰难。 “节哀。” 宋清和说道。楚明箬分明还是个脆弱的小女孩。嘴上喊打喊杀,却没有见过真正的天人永隔。她更不知道,杀戮和死亡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一了百了。 楚明筠怕都比她成熟一点。 所以,她到底在愤怒什么呢?她到底要杀谁呢? 宋清和想着。 “别冲动,小叶子。” 宋清和说道。“你一时之间伤不了陶仲文。” “要先弄清楚真相。” 宋清和轻声说道。 然而,他就看着楚明箬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而后耸动起来。楚明箬背过脸,宋清和听到了细细的哭声。 宋清和有点突兀地想起来,我没见到楚明筠哭过。 应该是哭过的吧。 如果成长过程那么痛苦的话。 …… 秦铮找到宋清和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河边,和楚明箬聊天。 宋清和别得说不清楚,也不敢说清楚,只是和楚明箬聊楚明筠。 按道理宋清和不应该碰这种话题,他根本不知道楚明箬对楚修元和楚明筠是什么态度。但是,他无话可聊,他还要试探出楚明箬的态度,还要用楚明筠起个话头,试探下楚明箬到底知道什么。 再则,听宋清和讲楚明筠。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爱上他的。 宋清和希冀能让小叶子稍微再想起点美好的东西,她活得太辛苦了。 秦铮隐藏气息,站在宋清和身后听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出声,表情沉静如水,直到最后,他终于记住了一个名字—— ——楚明筠。 第49章 宋清和又在那石壁处试探半天, 发现自己还是离开不了太素洞府。 没办法了,宋清和只能继续在这太素洞府里“发扬宗门精神”。 宋清和有点滑稽地想:师门有难我双修,这何尝不是一种合欢宗特色? 于是, 他只能目送楚明箬离开这个关了她六十年的太素洞府,带着两封信和一个留影石。 前一日,宋清和循循善诱, 和楚明箬聊了许久,终于搞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楚明箬是楚修元和林毓渊的长女, 被两人如珠似宝地疼惜。楚明箬出生后不久, 楚修元就登上天符阁阁主之位,但她地位并不稳固,于是许多人虎视眈眈。 楚修元和林毓渊为了保护女儿,把她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华阴西河林家祖宅。楚明箬是跟着林家家主林毓江和家主夫人罗隐烟长大的, 修炼功法无一不是林毓江亲授。楚明箬同她的江叔和罗姨极为亲近,成年后也经常回到西河小住。 然而, 在百年前,楚明箬回西河时,迎接她的却是林家灭门的惨状。 她回忆那段的时候声音很轻:“那天我还没到祖宅, 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臭的,很臭很臭。有血的味道,烧焦的味道, 还有一股腥臭,混在一起热气腾腾的。我一路走过去,一具尸体都没看到。我想说不准是我闻错了。” “然后我就去了祠堂。祠堂已经塌了一半了, 所有的地方都烧焦了,黑乎乎的。然后,在掉下来大梁下面, 我发现了第一具尸体。那是仙去老祖宗的丫鬟,年纪很大了,我们都叫她嬢嬢。嬢嬢对我特别好,什么东西,她都省下来给我吃。我什么吃的都不缺,但是她就愿意留给我。” 楚明箬的声音断了一会,然后继续说:“她的脸烧焦了。衣服烧成了灰,但我认得她的手……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神霄五雷符。” “她的脸是暗红色的,有雷电烧过的痕迹,还有蓝色的余光。” “不光是她……她脑袋下面,枕着好多其他人的身体。每个人……都是如此。” “然后我就开始搬那些烧了一半的大梁,万一有人还活着呢?我得救他们呀。” 楚明箬眼神放空。 “我自己偷偷去的西河,没带随从。我就一个人搬呀,搬呀,搬呀。” “我就想,哪怕找到一个活人也好啊。” “年纪最大的是嬢嬢,年纪最小的,是二堂哥刚生的小儿子。全死了。” “三百五十个人。” “我把他们整整摆了两个院子。” “但没有罗姨和江叔。” 宋清和不敢打扰楚明箬,但不由物伤其类,等我能出太素洞府,看到的,又会不会是我师尊的尸首。 “后来,我就看到我爹和我娘,带着江叔的尸体回来了。” 楚明箬语气一变。 “江叔死了,全天下会画神霄五雷符的,只剩我和我的父亲。” 楚明箬自嘲一笑。宋清和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在怀疑林毓渊。 “我父亲一直没有给我任何解释。” 楚明箬冷淡说道。 楚明箬的声音冷了下去:“父亲说不是他,但他却不能告诉我是谁,也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他只是让我等。” “我等了四十年。” 楚明箬的声音冰冷,仿佛在压抑什么情绪:“母亲呢?她说她在找罗姨,派了天符阁最强的人出去找她。可她真的在找吗?万一找到了,她又会怎么做呢?会不会……也杀了她?” 她的声音出现一丝颤抖。 楚明箬哽咽了一下:“我也是……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她。我好怕她也死了。” 宋清和心下凄凉。罗隐烟当年确实逃走了,还生下了江临。但如今确实已经仙去了,这是江临亲口说的。 宋清和不知道要不要和楚明箬讲江临的说法:罗隐烟自己看到了林毓渊和楚修元拦住了林毓江的去路。 可这是真的吗? 就算是真的…… 宋清和轻轻摇头。他要做的不是激化矛盾,不是让楚明箬和江临联起手来大杀特杀。他要救合欢宗众人。 宋清和再四思考,终于斟酌着写了两封信,让楚明箬分别带给江临和合欢宗众人。 宋清和让楚明箬给江临带了信,内容就是劝江临和楚明箬谈一谈。 宋清和用了合欢宗功法牵机,百般暗示楚明箬,操纵引导着她相信当年林家灭门之事有天符阁化神期修士介入。 牵机可以可以窥察天地间声息,借气而动,使用精纯者可以无色气息洞察人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人的心智。 也亏得小叶子并非心思复杂之辈,宋清和才能在她脑袋里植入这个信念。而且……如果楚明箬把这个消息也传给了江临。合欢宗众人就能多一分活路。 西河林家灭门之事,一时之间也难以查清。这意味着,楚修元,一时还不能死。和楚修元绑定在一起的合欢宗众人,也有一线生机。 这方法不算聪明。但宋清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宋清和的宗门,却已经因为那颗尚未到手的延年回春丹,和楚修元牢牢绑定到一处了,不得不和江临做对了。 实在不行,就让秦铮和掌门师姑双修吧。宋清和破罐子破摔似的地想,这样就不需要那劳什子回春不回春的东西了。 再不然……只有掌门师姑仙去了,不再需要这颗丹药了。或者说……如果掌门师姑知道此间险境,会不会主动选择拒绝? 宋清和心中一动。掌门师姑慕云白一直是宗门的支柱,如果她知道天符阁的局势和江临的威胁,恐怕不会让司徒云山和袁云慈带着弟子们为她冒险。 或许……联系掌门师姑,才是最好的办法。 话虽如此,宋清和心中没有把握。掌门师姑,会放弃这生机吗?哪怕这生机是以十个合欢宗长老弟子的生命为代价的。 宋清和心里也有点茫然,我这算是在劝师姑自杀吗? 联系掌门师姑需要用思语,用思语需要离开太素洞府,离开太素洞府需要提升修为。 宋清和送走楚明箬之后,转头就去找秦铮。他真的很着急。 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宋清和皱着眉,沿着后山的小道一路寻了过去。他心里越发焦躁,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然后…… 宋清和在后山温泉那里看到了秦铮。 秦铮正站在温泉边,背对着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温泉里泛起的水雾。而在那氤氲的雾气中,一片晶莹的光影正缓缓浮现。 宋清和顺着秦铮的目光看过去,下一刻,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温泉的幻象里,是他和江临。 幻象中的宋清和攀着江临的肩膀,脸上满是泪水和泉水的痕迹,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说着什么。而江临则低头看着他,神情隐隐透着几分怜惜。两人上身均是赤丨裸,只有宋清和知道,下面也没穿。 宋清和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夭寿了。 这破洞府可着我一个人欺负吗?! 宋清和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甚至不敢去想秦铮看到了什么,又看了多久。 他的呼吸乱了,额角突突直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炸了这破温泉。 宋清和难堪极了,冲着秦铮喊了声:“别看了!” 转头逃也似的走了。 秦铮闻言转头,目光落在宋清和的背影上,然后继续若有所思地盯着幻像中的宋清和。 是他。不会看错的。那另一人是谁?为什么他们这样抱着?秦铮不解。 但他隐隐不太舒服。 这是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秦铮摸着自己的胸口,有点奇怪。 宋清和才刚走到半山腰,身后就传来一阵破空声。 秦铮御剑追了过来。 他从后面双手一伸,就把宋清和揽到怀里,而后掉头回到了后山的温泉处。 温泉中的幻象已经不见了。 水面平静,冒着热气,隐隐绰绰让人看不清楚。 秦铮一句话都没说,开始一件一件脱宋清和的衣服。 宋清和一股热流上头,只觉自己眼前发黑,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大辱。 他手脚并用,拼命想要挣脱出来。衣服的束缚和他的挣扎交缠在一起,反而让他动作更加狼狈。他的发丝散乱,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小兽。 “秦铮!你做什么?!”宋清和艰难地掏出沾雨剑,剑尖顶在秦铮的胸口,声音发哑,像是被怒火和羞愤烧得干裂。 饶是宋清和平日里舌灿莲花,现在却连多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把火在胸口越烧越旺,熏得宋清和几乎失去了理智,连手里的剑也微微发抖。 秦铮看都没有看那把小剑,直接将宋清和扔进了温泉。 温热的水一瞬间裹住了宋清和,让他浑身一颤。他正要爬起来,秦铮却已经入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强势地低头啃住了他的嘴唇。 宋清和瞪大了眼睛,浑身一僵,呼吸像是被夺走了一样。他一手推着秦铮的肩膀,一手持着短剑作势就要刺出去。 秦铮纹丝不动。 宋清和气急败坏,把刀扔在岸边,然后挣扎得更厉害,水花四溅,溅湿了他脸上的发丝。可他越挣扎,秦铮的手就扣得越紧。 “你疯了!滚开!”宋清和怒吼道。但反而被秦铮寻了机会,把舌头和宋清和的舌头纠缠在了一起。 宋清和渐渐脱力,整个人停了下来,不再挣扎。 秦铮开始继续脱宋清和的衣服。 左右是要双修的,这样……倒也省事。 宋清和宽慰自己。 化神期修士和我双修,这是我的福气。 我不能不知好歹,要珍惜。 但是他的心底不断冒苦水,胃里也隐隐不太舒服。 化神期修士又怎么样?一点礼貌都没有,一点都不尊重人。 宋清和委屈得很。 秦铮的委屈不比他少。 秦铮找到了宋清和脖子上那处已经淡到看不到的指印,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秦铮用两排牙齿研磨着那点肌肤,让宋清和痛极,伸手就开始捶秦铮。但秦铮皮糙肉厚,这点力道对他无足轻重,他一点都没松口。 等到终于咬够了,秦铮终于抬起头,看着宋清和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你可以和别人一起洗澡,不可以和我一起?” “为什么你刚刚脱了衣服,你要和我双修就一直穿着衣服?” “为什么你叫那个人阿临,叫楚明筠小竹子,叫我却是秦铮秦道君?” 然后……秦铮想起了另一个可能性…… “你是不是和那个人也双修了?” 宋清和哽住了。 不是说不会影响道心吗? 第50章 “秦道君。” 宋清和试图说理。 他身上就挂着件湿透的中衣, 全身肌肤因为热水和愤怒而泛红。透过薄薄的布料,隐隐能看到他瘦削的身形。 “修道之人,就应该勤加修炼, 提升修为,你说对也不对?”宋清和抓着秦铮的胳膊站稳,循循善诱。 秦铮看着宋清和脸上隐而不发的怒意, 那怒容上溅上了点水。秦铮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大道万千,人各有道, 你我各有大道, 你说对也不对?” 宋清和继续劝他。 “确实如此。” 秦铮想,宋清和应该是练不了剑的,他娇气得很,动不动就要停一下缓一下。 “秦道君心胸宽广, 通情达理。” 宋清和抹去了脸上的水珠,说道:“双修就是我合欢宗的道。” 秦铮没有接话, 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宋清和的头发湿了大半,一半贴在脸上,一半漂浮在水中, 散落黑色的头发更让他显得白皙至极。 “天地交接而覆载均,阴阳调和而万物生。以双修来获得灵力,提升修为。这就是我们的修炼方式。” 宋清和不知道秦铮在想什么。 秦铮的眉头逐渐蹙起, 脸色越来越凝重。 “引气入体,打熬筑基,结成金丹, 全靠……双修?” 秦铮感觉温泉的热气熏着自己的眼睛。 宋清和看着不太自然的秦铮,心里又有点好笑。要是十多天之前,他还能调笑好大儿要碎了。但现在…… 他怎么看不出这傻剑修有点动心了。 只希望秦铮自己发现不了吧。 让他继续做自己的日课, 继续修自己的无情道。 宋清和说道:“倒也不至于。” “金丹之前可以自己修炼,金丹之后,想要结成元婴,少不得要找人双修。” 宋清和本人停留在金丹境已经很久了。 秦铮脸上表情稍微好了点,宋清和前两天才结了金丹。 看着秦铮舒展开的眉头,宋清和不打算给他太多希望。 “能和秦道君这般神仙人物双修,是天赐鸿福。” 宋清和客气笑道,“清和铭感五内,来世愿衔草结环,以报道君大恩。” 秦铮直觉不对,但是说不出哪里不对。 宋清和不愿意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拉着秦铮的手臂,拢住了他的肩膀,把身体整个靠在了秦铮怀里,微微起伏,声音里带着水汽说道:“秦道君能再和我双修一回吗?” 秦铮身体僵硬了一瞬,想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宋清和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便想蒙混过关。 秦铮看着宋清和微微蹙起的双眉,和露出的肩膀。 他问了什么来着? “为什么你可以和别人一起洗澡,不可以和我一起?” 楚明筠在登相营驿亲口说他和宋清和一起洗澡了,秦铮片刻前看到了他与另一人一起泡在这温泉里。秦铮开始把自己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剥下来。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湿透的衣物被扔在在温泉边,露出了他结实的胸膛和分明的肌肉线条。他的肩膀宽阔,脊背笔直,皮肤在热气中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 “为什么你刚刚脱了衣服,你要和我双修就一直穿着衣服?” 秦铮又看一眼宋清和,有点不太自然的替他把半挂在肩膀上的中衣拉好,然后又拉掉了。 宋清和抬眼看他,满是希冀。 “为什么你叫那个人阿临,叫楚明筠小竹子,叫我却是秦铮秦道君?” 这个不能自己动手了。秦铮总不能捏着宋清和的嘴巴让他改口。 “不要叫我秦道君。” 秦铮终于说话了。 宋清和松了口气。 他有点担心秦铮失控生气。 秦铮这么好用,能稳住最好。口舌之利,不争也罢。秦铮让他叫什么,他就同意叫什么,师尊爹爹父亲大人都无所谓。 宋清和一副乖巧柔顺之状,抬头问道:“那清和要怎么称呼您?” 秦铮低头看着他,目光在他微微湿润的双眼间停驻了一瞬。温泉的热气蒸腾,宋清和的脸因为水汽的熏蒸而显得愈发红润,像是一枚熟透的果子。 叫什么好呢?秦铮思绪漫无边际。 秦铮想起了年少时见过的一双修士。两者都是修为低微,不堪大用。那男人不过筑基,女人天分高一些,但也不求上进,只留在筑基。 他们收留过秦铮小半年。 那女人烦得很,话比宋清和还多。每天便是夫君长,夫君短。 秦铮管她夫君是圆是扁。 但时隔多年,秦铮又想起了她脸上的笑意,那点笑容让她整张平凡的脸都灵动了起来。 “夫君。” 秦铮看着宋清和的脸说。 “什么?” 宋清和一时愣住。 “叫我夫君。” 秦铮不容拒绝的又说了一遍。 “哦,哦。” 宋清和做了点心理准备。也不是不能叫夫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有事相求,总要有求人的态度啊。再说了,叫两声夫君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合欢宗的人,夫君不是满地都是吗? “夫君。” 宋清和干巴巴说道。 秦铮鼓了鼓喉结,把冲到喉头的血气咽了下去。 但是……还不对。秦铮打量着宋清和。他表情不对,他应该是笑着的,带着点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不笑?” 秦铮问得直接。 宋清和扯出一个笑,然后把脸放到了秦铮肩膀上,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夫君,可以双修了吗?” 宋清和一边说话,一边手微微下滑,指尖顺着秦铮胸口的中线就下去了。 别废话了!快来双修吧!宋清和都快吼出来了。 秦铮肺腑间本就是热流涌动,此刻更是热血上头,觉得全身滚烫。 还不是时候。 秦铮把宋清和掰了回来,让他重新变成了攀在自己的肩膀上。 就像是……宋清和与刚刚幻象中那人一般。 秦铮想起了宋清和满是泉水和泪水的脸。他想,我没见过。 “你是不是和那个阿临也双修了?” 秦铮的声音低了下来。 秦铮感觉宋清和的身体一下僵硬了。 怎么还记得这件事呢?宋清和有点懊恼。 这傻剑修,怎么这么一根筋。 秦铮说得上是近乎完美的双修对象,化神期修士,修为高强,全宗门估计就宋清和吃过这么好的。最好的是,这人还头脑简单,说什么就信什么。 缺点就是——完全一根筋。 只能说人无完人,瑕不掩瑜了。 宋清和仰起头去找秦铮的嘴唇,想先拖延点时间。 没想到秦铮又扣住了他,不让他继续。 “我看到你和他……” 秦铮面露纠结,说了出来“亲嘴了。” 宋清和感觉自己脸上又是一热。还好温泉水汽缭绕,他早就全身通红,这点窘迫根本看不出来。 宋清和微微靠近秦铮,四目相对,又缓缓拉开了距离。 “那我们也亲嘴。” 宋清和低声说道,眼波流转,刻意引丨诱。 秦铮看起来颇为意动,但是还是握住了宋清和的肩膀,不让他继续凑上来。 “你们是不是双修了?” 秦铮已经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宋清和有点不耐烦,但是又不能发作。宋清和其实不太喜欢撒谎,他一直自诩只是有选择的说真话。 秦铮见宋清和表情转冷,也不再继续靠近他,心里有点慌乱。 宋清和有没有和其他人双修过,有那么重要吗? 秦铮问自己。 “是。” 秦铮听到的不是自己心里的回答。 宋清和又柔弱地攀了上来,“我和夫君机缘,如今才到。” 秦铮捏在宋清和肩膀上的手力道越来越大,那里多半是要留下几个印子了。宋清和吃痛,感觉自己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情丨欲正在迅速从身体里退却。 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说着说着,成了我欺你负你了。 我和谁双修,和你秦道君秦仙人有关系吗? 宋清和心中愤懑,连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秦铮听到了那声“是”,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天灵感,激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秦铮对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一生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秦铮胸腹间的痒意越来越明显,呼吸开始变得漫长和困难起来。他想要压住那股即将冲出胸膛的热意,但是他身体颤抖,逐渐失控。他拼尽全力,终于咽下了那口血。 同样一张嘴吐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一会是梵音妙曲,一会是杀人之刃呢。 秦铮终于低下了头,吻住了宋清和堪比利器的嘴。 原来亲嘴,居然会是一件很苦涩的事情。秦铮这二十多天以来所所学所感,比过去二十年都多。 他双手捧着宋清和的头颅,用舌头摆弄宋清和柔顺的舌头。 宋清和睁着眼睛,看他靠了过来。秦铮目光如同寒星般炽烈却又深不可测。他的气息灼热得让宋清和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阴影之中。他的吻没有一丝犹豫,像是长剑出鞘,直指人心。 宋清和尝到点血腥味,惊疑不定,开始推秦铮,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又想“解释”几句,宽慰一下他。 秦铮不想放开。 应该放开的,不是吗? 但他不想。 他想起了宋清和带着泪水的眼睛。 为什么会哭呢? 他继续吻宋清和。是吻下去,就会哭出来是吗? 秦铮没停。宋清和声音嘶哑地让他停下来,别动了,他都没理会。 太娇气了。秦铮想。 这么娇气,要怎么修炼? 要怎么突破元婴,要怎么进阶化神? 和化神期修士双修,才能进阶化神吧? 秦铮从来没有对自己不弱的修为如此满意过。 如果宋清和想要的是双修,是提升修为。那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我了。 秦铮想了一遍神州境内的化神期修士,还是觉得自己是最适合的对象。 温泉的热气蒸腾,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水面荡起细小的涟漪,轻轻拍打着秦铮的手臂,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火焰包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灼热起来。 宋清和果然哭了。 默不作声地,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在水中。 不应该是这样的。秦铮有点不解,抱着宋清和停了下来。 宋清和虚弱一笑,然后去够自己的乾坤袋。他真的很需要合欢散。 宋清和一口气咽下了一整包合欢散,差点噎住了自己。 宋清和感觉自己要痛死了,从腰以下被撕裂成了两半。他叫很多次停,但是对方没有心软。 坏狗。 宋清和有点怀念在登相营驿的秦铮了,那会的秦铮不乱叫也不咬人。 水温太高了,水汽蒸腾着,宋清和有点喘不过来气。 他趴到岸边,休息了一会。感觉到合欢散发挥作用,才又带笑转了过去。 “夫君,我们继续吧。” 宋清和怕疼,但是更怕被困死在太素洞府中。 秦铮觉得宋清和的笑容不对劲。他缺乏情绪识别的技巧,但是却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这直觉曾经帮他躲避过重重危险。 秦铮本能觉得宋清和不开心了,虽然说不出理由。 “修炼是很苦的。” 秦铮搂着宋清和,感受到他细腻的皮肤贴着自己的胸膛。 “你要更努力,才能追上我。” 秦铮把宋清和落下的头发捋到脑后去。 宋清和承受着,有点乐了。追上他?那岂不是要到化神期。还没听说哪个合欢宗修士是化神期的呢。 依赖他人与双修,让合欢宗修士在早期提升极快,因而合欢宗内元婴修士不少。但是,元婴之后,绝大部分人都很难找到适合的双修对象了。 能和秦铮双修,宋清和确实撞了大运。可惜……尺寸够,但活太差。 但宋清和没打算教。 就这样吧,痛苦才是对的。宋清和不恋痛,但此时此地,痛苦才是最好的。这种痛苦让人清醒。 但合欢散还是影响了宋清和。他感觉身体开始发热,内里空虚,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不满足,要更多。 宋清和咬着牙,试图压制那股热浪般的快丨意,可身体却越发不听使唤。 糟了,下药下多了。宋清和自嘲。 我就说这药下多了不行吧……宋清和暗骂自己,又要丢人了。 合欢散的药力像一层层涌来的浪潮,将他的理智一点点冲垮。他的肩膀开始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连声音都带上了细微的哽咽。 秦铮关注着宋清和,自然发现了他的改变。 宋清和开始发出明显压抑过的低低的喘息,抱他抱的更紧。秦铮每动一下,都能让宋清和浑身颤抖。 他的皮肤更红了。不仅是耳朵和面颊,连眼尾都带上了嫣丨红。 他的下睑开始渗出些小颗粒的泪水来,伴随着身体的颤抖滑落下去。 秦铮感觉到宋清和越来越软,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倒在了他的怀里。 秦铮直觉这不是坏事。 过了一会,宋清和身体猛地绷紧,像是一根拉到极限的弦。然后他终于难耐地低声抽泣起来,不一会就满脸泪水。 是应该这样的。秦铮看着宋清和脸上混杂的泪水、汗水和泉水,涌现出了非常具体的杀意。和战斗无关,与修炼无关的杀意。 这样对清和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长什么样子来着? 秦铮第一次讨厌自己的记不住人这件事情。他之前觉得这样也好,省的什么恩怨情仇痴儿怨女影响到他的修行。可现在,他有点不满意了。 他的不满也没持续太久,还在抽噎着的宋清和又靠了过来。 宋清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处于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之中。一方面,他全身酸软,像是被五辆马车来回碾过一样;另一方面,他全身都盈着充沛的灵力,让他经脉通畅,神识清明。 宋清和无暇他顾,吃了几颗温养的丹药,坐起来就开始打坐。 他从天亮坐到天黑。期间秦铮进出好几次,他毫无察觉。 等到宋清和吸收完灵力,搬开了已经发麻的双腿之后,秦铮又来了。 “我今天看到了个人,” 秦铮站在塌边看宋清和,“幻象。” 宋清和问是谁。 “不认识。” 秦铮摇头。“穿白衣服,拿一把剑,看着眼熟。” 秦铮没说全部的真话。看到这幻象,他心中就开始隐隐作痛,那是一种刻在内脏甚至是灵魂里的悲痛,比呕血还要痛苦。 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宋清和。宋清和脑子灵活,说不定能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我之前也见到过一个白衣人。” 宋清和立刻想起了在后山看到的那个白衣人。 “我也觉得他眼熟!可能是同一个人!” 宋清和站起来了,在秦铮胸口扶了一下,下了榻。 “你认识他吗?” 秦铮问道。 宋清和摇头,飞快穿上了鞋。“幻象。看衣物制式应该是很早之前的的人了。” 今人多穿交领大袖,那人穿圆领窄袖,看着不像是本朝之人。 “他在哪?” 宋清和有点急切的问。宋清和隐隐有种预感,这人可能是离开太素洞府的关键。 “后山。” 秦铮双手抱起宋清和,踩着剑就冲上了没有太阳的天空。 然而,千赶万赶,宋清和只来得及看到那人的背影,那幻象就消失了。 秦铮堪堪收住剑,才没撞到这洞府边界。 乍见之下,秦铮又感觉到一阵心悸。这种痛苦的感觉让他觉得难以呼吸。他试图压下这股情绪,但越是压抑,那种熟悉感就越发强烈。 “可惜了。” 宋清和叹了一口气。 他从剑上跳了下来,发现这地方离他上次看到那人的地方并不远。两次见到他,都是在洞府边缘。 宋清和第一次进到太素洞府,就和德吉央金一起探索过后山。后山峰顶往后几丈远,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虽然他们能看到山外,但是手伸不出刀戳不进,连风和云,也在这透明高墙边上分了界。 那白衣人为什么围着洞府边缘转?宋清和心中一动,他也是被困在这洞府中,想要逃出去吗? 宋清和看着有些呆了的秦铮,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秦道君,你去天上看过了吗?” 宋清和双目发光。 “这洞府的界墙到底有多少高?我们能不能试着从上面出去?” 宋清和越说越兴奋。 秦铮本能摇了摇头,又说道:“可以试试。” 然后,秦铮也有点不太好意思似的说道:“你答应了叫我夫君。” 说道“夫君”两个字的时候,秦铮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辛苦……夫君了。” 宋清和也说得艰难。 水里是水里,岸上是岸上。水里的话拿到岸上说,多少有点尴尬。 秦铮点头,胡乱说了句“不辛苦。”然后就迈上剑,摸着那界墙试图渐渐升空。 秦铮目光所及,四周一片空旷,什么也没有。但当他的手向前伸去时,却总能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那种感觉既柔软又坚硬,像是触碰到了一片水面,但却无法穿透。 他慢慢摸着那透明的界墙,试图找出一个破绽漏洞来。 很快,秦铮化作的小点开始不断向上向里,然后最终远远停到了小院上空。 宋清和手搭凉棚看着秦铮。 这洞府的边界看起来像是覆盆盖碗,牢牢扣住了整个小院。 宋清和强迫自己思考,如果我是个阵法师,我要搭建这个洞府,我要做什么?我要在哪儿埋设法宝?这洞府的阵眼在哪里? 会在哪里呢?宋清和站在山上往下望。 可能在院子里,也可能在边缘处。 如果那刻有“宝仙九世之天”的石头是生门,那死门在何处? 四周山峦蜿蜒环绕,仿佛天然屏障,中间有一条小河,最终流入地下。河边有一座小院,里面平平无奇。这洞府气候适宜,草绿花红,比外间的大雪山舒服不少。 宋清和左看右看,只恨自己当年没有精研阵法。要是当了个阵法师,他第一不至于炸了丹炉金丹破碎,第二不至于看不出这个洞天的奥秘来。 宋清和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函《奇门遁甲秘籍全书》,心想实在不行就开始临时抱…… 宋清和翻开扉页,发现上面写着“刘伯温先生辑”,他面无表情的合上了这书。 实在不行就开始抱天符阁少主楚明筠之西席先生之师刘伯温先生的大腿吧。 晦气。 宋清和连这书都想扔了。 秦铮在这洞府上空停留了一会,然后御着剑回到了宋清和旁边。 “很高。” 秦铮说,“没感觉到哪里可以出去。” 宋清和早已料到如此,倒也没有特别失望。 “走吧。” 宋清和叹了口气,自觉挂在了秦铮的肩膀上,两只脚踩着秦铮的鞋面。宋清和怕那把削铁如泥的破军剑一个不留神把他的腿伤到了。 秦铮搂着宋清和,低空飞了起来。 “那个白衣人,” 秦铮说道,“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很痛苦,就和被人连着戳了十几刀一样。你说这是为什么?” 宋清和宽慰他:“可能是洞府气场的影响。我一看到他,也觉得心跳很快。” 秦铮看起来有点信服,然后问道:“你会骨头缝都痛吗?” 宋清和露出了个假笑,说道:“不会。” “秦道君大概与那白衣人有特别的缘分,才会如此悲痛。” 宋清和又往秦铮脚上踩了踩,看起来像是怕自己掉下去。 “夫君。” 秦铮纠正道。 “叫我清和或者宋道友就行。” 宋清和淡然处之。 “夫君。”秦铮坚持不懈。 宋清和叹了口气:“夫君定与那白衣人有特别的缘分。” 听听这像话吗?宋清和自己都觉得怪。这话听着和替夫相妾似的。 再说……宋清和又想起了那个白衣人的背影,有点奇怪的感情。再说那白衣人,还未必能看得上秦铮呢。 不管那白衣人能不能看得上秦铮,宋清和本人是一点都不敢怠慢秦铮。 寻找其他出路看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似乎还是只有抱紧秦铮双修提升修为一个选择。 秦铮御剑飞的很快,马上就到了小院。 宋清和摸了摸秦铮的耳朵,在另一只耳旁低声说道,“夫君,要双修吗?” 秦铮抖了一下,差点没踩稳剑,直接掉到小院的房顶上。 “要。” 秦铮答得迅速。 “我要先练剑。” 秦铮补充道。“时辰到了。” 宋清和点头同意。 修习合欢宗功法的好处之一是,只要找到足够强大的双修搭子,修为就可以很快提升。 宋清和在金丹境徘徊许多年,一直没有再进一步。一则是因为他修行不算特别勤奋,二则是因为他一直懒得找人双修,更别说找个修为更高的元婴修士。总而言之,就是懒,就是拖。 如果不是遇到金丹碎裂这种事情,宋清和大概会继续宅着,宅到寿数快尽,再赶紧出去找个双修对象续一下命。 别人进了秘境,修行时间减少,重点在磨练心智。宋清和进了秘境,反而无聊到天天修行……和双修。 宋清和和秦铮又在一起荒废了一下午。 打坐炼化灵力的时候,宋清和有点惊讶于自己的修为进展的速度。 前不久还碎碎平安的金丹已经浑圆无缝,饱满金黄若初升之日。 早知道双修这么好,又爽又能提高修为,我早来双修了啊! 宋清和饱含热泪。原来这破宗门是真的有点东西的啊! 宋清和凝神呼吸,运转经脉,把游走于体内的灵力送到丹田去。感觉自己如同老蚌育珠,把丝丝缕缕精力缠到那金丹上去。秦铮的纯阳灵力精度极高,太素洞府灵气又极为充沛,宋清和一开始修炼就停不下来。 接连两日,宋清和只做三件事。打坐炼化灵力,去洞口转一圈试试能出去吗,不行,那继续回来双修。 宋清和不无调侃地想,这么高的强度,真是苦了我那苦命的夫君。 还好他那苦命的夫君筋骨强健,精力旺盛。每天在陪宋清和之余,还能坚持练剑,绝不放松。 好修士!好男人!好炉鼎! 宋清和对秦铮印象大为改观,愿意为他在合欢宗必吃榜上投下宝贵一票。当然了,同门吃不吃得到,就不是他宋清和能关心的事情了。 宋清和照例打坐之日,忽然意识到一件怪事——他的金丹有点太大了。 与其说是金丹,不如说是金球了。 这不对劲吧? 但宋清和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继续运转灵力,将体内的灵气一点点送入那金球之中。然而,伴随着灵气的灌注,那金球又进一步膨胀起来了。 别炸了吧…… 宋清和有点恐慌。 金丹破碎这种情节就不带返场了吧? “夫君,你看我的金丹。” 宋清和拉过秦铮的手,让他扣上了自己脉搏。 “内视,看丹田。” 宋清和指挥道。 “有个球。” 秦铮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 “我知道。为什么?” 宋清和继续问。 “我不知道。” 秦铮说。 “那怎么办?”宋清和说。 秦铮没说话,用指尖往宋清和的经脉中输送了一缕灵力。 如金玉琉璃般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一圈,缓缓注入了宋清和体内的金球里。 然后,那金丹开始震颤,表面逐渐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缝隙,灵光从缝隙中喷涌而出,仿佛一块被敲开的蛋壳。 宋清和惊叫一声,慌得要死。 之前金丹炸了都痛成那样,现在这金球炸了,宋清和不得原地羽化啊? “别慌。这是要结婴了。” 秦铮安慰宋清和。 “结婴?!”宋清和难以置信,“我才刚修好金丹,怎么就要结婴了?这太快了吧!” 秦铮拍了拍宋清和的背,跟他说:“打坐,我为你护法。” 秦铮沉静而不可撼动,让有点慌乱的宋清和也冷静了下来。 宋清和刚坐好,就感觉那金丹震颤得越来越厉害,灵光透过裂缝喷涌而出,那种撕裂般的疼痛瞬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洗髓伐毛,重塑经脉。别怕。” 秦铮说道。 宋清和道心稍微稳定了点,但仍然痛的浑身颤抖。 这比金丹破碎还痛,宋清和快哭了。 “专注,内视。” 秦铮沉稳道。 宋清和咬着牙,强迫自己进入识海。 宋清和的意识漂浮在一片金光之中,他发现自己的丹田被被一团耀眼的灵光填满。那灵光中央,是一个模糊的小小人影,蜷缩在一团柔和的光芒中。 “这就是元婴?”宋清和的意识微微震动。 然而,元婴的出现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让他更加紧张。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力量正在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裂。 “啊……!”宋清和的意识猛地一颤,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像是被火焰灼烧,痛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别昏。”秦铮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低沉而冷静,“集中精神,守住道心。” 宋清和只觉得他多嘴。 金丹破碎,重铸金丹,宋清和都自己一个人挺过来了,哪里需要秦铮多嘴。 宋清和集中精神,感觉那元婴的形体逐渐清晰起来,蜷缩的身体缓缓舒展开来,仿佛一个新生的婴儿。从模糊到清晰,从虚无到实体,元婴的每一次变化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 宋清和快痛死了。 元婴能不能成是一回事,过程痛不痛又是另一回事了。 宋清和会建议萧清煜在结婴前服用五包麻沸散。 那元婴清楚一下、模糊一下,宋清和感觉自己死一下,活一下。宋清和估计自己在合欢宗的命灯正在疯狂闪烁。 说不定可以用那命灯闪烁发个信息。宋清和有点滑稽地想。 死去活来挣扎很久之后,宋清和忽然感觉到丹田处的力量变得前所未有的充盈,元婴稳定地悬浮在灵光之中,散发着柔和却又强大的气息。 “成了!” 宋清和长叹一声,收束灵力,连那元婴都没有再看一眼,直挺挺就躺了下来。 太累了,得歇歇。 秦铮见状,把宋清和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开始替宋清和擦汗。 像练完剑擦剑一样,宋清和想着,被自己逗笑了。 宋清和懒得理他,就随他去了。 反正结婴了,他大概率就能离开这洞府了。 左右也很快要和秦铮一拍两散了。 宋清和不是没想过让秦铮帮忙救救合欢宗众人。但是,这不是让哪个人活着让哪个人死的问题,这是整个宗门的立场和决策的问题。 就算秦铮一手扛五个,两肩把合欢宗十个人都扛出来,这些人还要自己回去参合天符阁和江临的那些破事。 宋清和简直想要捶胸顿足:师姑,你争点气啊!像秦铮一样,莫名其妙就化神了,就不用我师尊为了那破延年回春丹给天符阁卖命了! 秦铮又低头吻上了宋清和。 宋清和百无聊赖,便由他吻,心里想回头怎么找个理由让秦铮自己离开他。 宋清和想到了那个白衣人。 “夫君定与那白衣人有特别的缘分。” 前辈,对不起了。宋清和心里道歉。 夫君,也对不起你。宋清和又一次道歉。 宋清和计划先让秦铮陪他解决完合欢宗这件事破事,在这个过程中每天给秦铮用点牵机,他计划用牵机术潜移默化地暗示秦铮:你深爱那个白衣人。反正秦铮都痛到骨髓里去了,怎么编他都会信的。 秦铮开始吻宋清和的脖子了。他和狗一样,在宋清和的脖子上弄出了不少印子。 不行。 宋清和想,万一他当真认了死理,一定要待在太素洞府中,死活不离开秘境。那我岂不是害他在秘境里浪费六十年甚至一辈子? 秦铮的手顺着宋清和的脊背下移,来到了腰间,开始拉他的腰带。 “我好担心你。” 秦铮说。“原来结婴这么危险。” 你解我腰带的速度完全让人看不出这一点呢。 宋清和面无表情。 秦铮用虎口的茧子去蹭宋清和的侧腰,引起他一阵战栗。 “再双修一次,帮你稳固修为。” 秦铮三下五除二把宋清和衣服脱了个干净。 宋清和身体上一块青一块紫,还有些是新鲜的玫红色。这些颜色印在宋清和白皙的身体上,让秦铮喉头发紧。 全都是我弄上去的。他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秦铮对宋清和又舔又咬,手下也不停摸索。 宋清和微微喘气,心想这人学得真快。 这破军剑秦铮,恐怖如斯! 宋清和继续想,要不然就不踹了? 这么好的炉鼎,踹了多可惜啊。 反正秦铮也挺宅的,每天就是打坐和练剑。 宋清和可以在自己药田附近,给秦铮留一小块地练剑。 如果秦铮愿意和我回宗门的话,我们合欢宗也有化神期修士了。 到时候就选我师尊当掌门,让我当长老,秦铮当外援。蜀中四大宗还能有我们,稳稳当当的。 当秦铮低头含住了什么,还把手指伸了进去之后,宋清和终于惊叫一声回过神来。 不是,哥们,你每天是出去练剑还是看春丨宫图去了啊? 你的乾坤袋里到底有多少淫丨邪之物!恬不知耻!成何体统! 宋清和抓着秦铮的衣服发出变了调的呻丨吟。 秦铮抬眼看他。 宋清和面上大红,连忙转过头去。 一阵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上心头。堂堂破军剑秦铮,孤傲难驯的化神期修士,居然在…… 虽然不能告诉其他人,但宋清和的虚荣心一点点吹了起来,盈满了整个胸腔。 宋清和把手指插进了秦铮的发间,任由自己沉溺在了这场情丨事中。 宋清和那苦命的夫君,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命苦,他乐意之至。 …… 等到宋清和颠鸾倒凤醒翻云覆雨来醒来之后,他才意识到两个问题。 第一,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离开这洞府。 第二,他还不知道出了这洞府会不会被雷劈死。 50-60 第51章 等到不用秦铮推搡, 宋清和自己把一整只手臂伸进了石头里的时候,他内心有点得意。 这就叫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 不过, 宋清和还没敢迈出太素洞府。他怕被雷劈。 元婴雷劫并不可怕,只要有几个同门师友护法,都能成功。宋清和一个同门师友都不在侧, 唯一能给他护法的秦铮,更是会被天雷狂劈。 宋清和不愿意和秦铮一起出洞府。他自己出去了, 天雷劈个九道也就差不多了, 宋清和忍一忍,也是忍得过的。但秦铮要和他一起,宋清和得跟着他被劈八十一道。 宋清和不会拿命开玩笑,他选择对秦铮实话实说。 “不行, 你不能跟着我。”他神色严肃,语气冷硬, “外面没有不安全,没人想杀我。你和我在一起,我才会有危险。” “九道雷劈不死我。可如果你跟着我, 我可能直接被劈成灰。” 秦铮一脸不情愿,但无法反驳。 宋清和叹了口气,语气稍微软了几分, 带着点哄劝的意味。 “夫君,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你再多待几天,多修炼一些。等外面天气稍微暖和些, 冰雪化了,你再离开太素洞府。这样也不会因为天雷引起雪崩,把我们所有人都埋在大雪山里。” 他顿了顿, 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带人过来接你,给你护法,保证你风风光光、顺顺利利地渡过雷劫。让你威震蜀中,名烁神州。你看怎么样?” 秦铮不解,“我为什么要威震蜀中?” 宋清和的神情介乎狗腿和撒娇之间:“那当然是因为我夫君本来就很厉害了!” 宋清和藏了点私心,越多人看到秦铮年纪轻轻已经半步化神,而且还和合欢宗有点说不出清楚道不明白的关系,合欢宗接下来一百年都能过得不错。 秦铮听到这话,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三日?” 三天能做什么?宋清和咬牙,说:“按照目前的局势,需要三十日。” 秦铮的表情果然冷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但为了早日见到夫君,我拼了命也要在二十日内赶回来。” 宋清和说得真挚。 江临和楚明筠都太聪明,这种一眼能被看穿的小伎俩,宋清和不敢对他们用。但是,对着秦铮,宋清和可以就是得心应手信口开河信手拈来了。 “如果夫君不怕我辛苦受累,我再努力一番,十五日也能赶得回来。” 宋清和继续道德绑架。 秦铮不甘地看他一眼。宋清和失笑,这人表情怎么越来越多了啊? “好啦。十天,最多十天。我一定来接夫君。” 宋清和主动抱上了秦铮。 希望十天足够,宋清和被秦铮拥在怀里的时候,有点忐忑地想道。 …… 宋清和过雷劫不算难,顾霁光给他的道袍帮他卸力不少。 等到宋清和头重脚轻,晕晕乎乎靠近藏经洞的时候,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特意避开了江临可能会在的那片山谷,换了条路走。 他隐约知道,江临的部下不会轻易杀他,只要不正面撞到江临,宋清和应当能平安进入那藏经洞的。 宋清和从后山爬到了藏经洞顶上,打算找条路下去。 然而,还没登顶,宋清和就听到了利刃破空之声。宋清和趴到地上,小心往下看。他修为提升,又吃了藏神丹,还穿着顾师叔给的道袍,因此一时之间也不怕被人发现。 熟人。打架的一方是一个高大一个矮小的修士组合,宋清和立刻认了出来,这是康勒赫和左河。 至于另一方,是四个修士,宋清和并不认识。 双方本是势均力敌,但另一边很快见乏,其中一个被左河戳了一刀,另一个直接被康勒赫的重剑削掉了半边身体。那鲜血喷了出来,宋清和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去。等宋清和转回去之时,四个人已经死了三个,另一个人奄奄一息。 宋清和一下子吓醒了。 “真烦人!这是第几波了?” 康勒赫用剑把那两半人归拢到一起。 “第四波。” 左河给另外两句尸体心口都补了一刀。 “天符阁这些人,和蝗虫似的,杀都杀不完。” 康勒赫随手从一个人身上扯了块布,抱怨着擦他的剑。 “还是我原来那把用着攒劲,这把还是差点意思。” “快了,来的人修为一次比一次低。” 左河蹲在那个犹在痛骂的活人旁边,用刀挑了他的声带,而后那怒骂就变成了惊慌而模糊的呜咽。 宋清和浑身一僵,终于明白了——江临这是在围点打援。 楚修元借合欢宗的思语向外求助,自然有客卿门人前来。康勒赫和左河,便是在蹲守这些人,来一波,杀一波。 宋清和在地势最高点,心里忽然有点紧张,总觉得阿日娜就在什么地方盯着他。看楚明筠就知道了,被阿日娜射一箭,就算不死,也够难过的。 还好,康勒赫和左河很快收拾完尸体,竟然离开了。宋清和疑惑地望去,发现他们将三具尸体和那唯一活着的修士用绳索绑在了一起,由康勒赫拖着绳子,走了一路,将这四人远远甩到了藏经洞洞口附近。 血液喷涌的声音在空气中格外清晰,那鲜红的液体溅在雪地上,凝结成暗红的斑点。宋清和捂住嘴,尽量让自己别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胃开始翻腾,但他不敢吐,甚至不敢喘气。 江临说过要杀光天符阁上下,他以为只是玩笑,没想到…… 因为视角的原因,宋清和看不清洞穴口发生了什么。听声音他隐隐觉得似乎有人想要出来救回那个荷荷喘息的修士。然后是羽箭破空的声音,紧接着洞中响起了一声惨叫。 第二道箭矢紧随而至,那人没了声音。 好消息,阿日娜应该不在宋清和旁边。坏消息,宋清和的勇气有点枯竭了。 顾师叔的送的道袍想来能挡住阿日娜一箭,但是怎么没有配套的头盔手套和长靴啊?! 宋清和趴在地上,强迫自己冷静。 冷静不了。江临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啊! 宋清和涌起了一阵后怕。他当时怎么敢去找江临这种人双修的?还好他没有真的惹怒江临,否则……宋清和喉头发紧。 拦下他,骗他,强行跟着他。算下来,宋清和得罪江临的次数,能让他死个十回八回了。 宋清和想起了上次在江临脸上看到的威胁表情,他满面笑容,语气冰冷:“换哪个剑修?” 他当时怎么会觉得这表情看着没什么威胁力,跟调情似的。 等等!宋清和忽然想起来了,这是江临听到司徒云山的思语之后才问的。思语!宋清和如释重负。他现在修为恢复了,能用思语了! 宋清和悄悄退下了藏经洞顶端,往远跑了几个山头,才敢发出思语。 “师尊,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我在藏经洞附近,几时方便进入?是否可以配合?” 宋清和一次问完了所有问题。他尚不知道藏经洞里是什么情况,万一……万一司徒云山灵力耗尽,无法回复太多呢? 宋清和等了很久,司徒云山的思语才传了过来。“走,清和,立刻走。去登相营找你云珏师姑,让她带所有人立刻撤离觅情谷。” “我在藏经洞附近,几时方便进入?” 宋清和又问了一遍。 司徒云山暴躁回复:“滚!滚回宗门,不要待在这!” “我在藏经洞附近,几时方便进入?” 宋清和又问。 “丑时三刻,我们接应你。” 袁云慈的思语传来过来。 宋清和说不准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开始提心吊胆。 太阳低悬,即将落日,离丑时三刻还有时间。山间的风已经没有那么刺骨了,积雪也化了不少。 宋清和有点想秦铮。 有个化神期修士在旁边,真的很有安全感。 …… 夜幕低垂,山间的风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夹杂着融雪的湿气。宋清和掐准了时间,再次小心翼翼地趴到藏经洞的山顶上。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音。 丑时二刻过了些时候,渺渺的琴声不知从哪里传了过来。宋清和听了会,认出那是《良宵引》。 这么土,这么甜,应该是我那风师兄。 随后,箫声也加了进来,共赏良宵。 这么柔,这么媚,这是我那方师姐。 此间风月,确是良宵。但宋清和心下紧张,无心欣赏。他再三确认了一下距离和路线,确保自己能在康勒赫和左河杀到之前冲进那山洞。 远远的,山谷里也传来了琴声,遥遥相和,那琴声冷冽如霜,沉郁如山。 《关山月》。宋清和想,虽然江临为人残忍嗜血,但审美和琴技还是没得说。 突然,一道急促的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清和!跑!” 袁云慈的思语传了过来。 宋清和心下一颤,肌肉瞬间绷紧。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气声,毫不犹豫冲了下去。他速度极快,几乎要滚下山去,鞋底踩在融化的积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宋清和的心跳得像擂鼓,耳边只剩下风声和琴声交织的嗡鸣。 宋清和腿下不停,眼神专注,五感全开,生怕被哪个凶神盯上。 就在这时,山谷里的琴声忽然变得高昂激烈,像是高天上骤然炸开的雷霆。宋清和心下猛地一沉,脚下却更快了几分。 被发现了! 同一时间,风清苇和方清敏的《良宵引》也变得剑拔弩张,原本甜美的旋律被尖锐的琴弦和箫声撕裂开来,像是再也无法掩盖的危机。 箭声划破了夜空。 宋清和只觉得左耳一凉,一股锐利的气流擦着耳边掠过。他的心猛地一跳,却不敢停下,脚步更加疯狂地向前冲去。 又一箭! 这一次擦过了右耳,带起一阵微微的血腥味。宋清和已经顾不上分辨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空气中弥漫的杀戮气息。 宋清和心下一片凄凉。这是逗我玩呢……下一箭…… 山坡尽头,藏经洞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月光洒在地面上,将积雪染成惨白。满地都是尸体,刺眼的血迹像一朵朵恶毒的花,绽放在雪水浸润的黄泥地里。 宋清和没再看一眼,面前的巨大的木头老虎已经开始蓄力,仿佛下一秒炙热的火焰就会喷薄而出,将他烧成焦炭。 师叔!快撤掉啊!宋清和脚下不停,心里不断惊叫。 然而,就在火兽发出低沉咆哮的前一秒,它的光芒忽然暗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外力打断了一般。宋清和愣了一瞬,随即踉跄着冲过了那条防线,刚一越过,他身后的火兽又重新亮起了红光。 他喘着粗气,几乎跌进藏经洞口。就在这一刻,一支箭擦着他的腿射入地面。宋清和清楚是阿日娜又放了他一马。 “嘭!”身后传来琴弦断裂的声音,随即是一声压抑的闷哼。风清苇的琴声戛然而止,方清敏口吐鲜血。 远处,江临的《关山月》逐渐低了下去。 宋清和双手撑腿靠在洞壁上,两眼发黑,喉头腥甜,喘息未定。 他视线还没清晰,就被拉近了一个急切的怀抱。 “清和,你去哪了?” 楚明筠双唇颤抖着说道。 第52章 楚明筠在发抖。 他紧紧贴着宋清和的身体, 像是要把宋清和揉进胸膛里去一样。他的手指用力按在宋清和背上,仿佛害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再次飞走一样。 得而复失, 失而复得,楚明筠喉咙梗塞,眼眶酸涩, 几乎要落下泪来了。他强忍着,咬紧牙关, 让那水汽消散在潮湿的夜气里。他不能失态, 他必须冷静。 宋清和刚刚缓过来点,又被楚明筠勒的眼前发黑呼吸困难。他抬起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楚明筠的肩膀,让他放开。 这山洞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宋清和有点不太好意思。 “小竹……” 宋清和开口, “明筠,先放开我。” 半个月前的楚明筠大概会是撒娇痴缠, 说个十多遍“就不放”再依依不舍放开宋清和。但现在,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慢慢松开了手,转了过来和宋清和并肩站着。 “师尊!袁师姑!顾师叔!” 宋清和抱拳行了个礼。 他的目光扫过山洞的每一个角落。当他看到坐在一旁角落里、双目紧闭的楚修元时,表情微微一顿, 也抱了抱拳,语气平稳地说道:“楚阁主好。” 山洞里所有人情况都不太好。 被捆起来的楚修广部下杨霸刀和齐虹影两人反倒是是状态最好的。楚修元的部下几乎人人带伤,脸上或手臂上缠着染血的布条, 显然经历了多次恶战。狄宫主怀里的狐狸中了一箭,看不出生死。隋长风更是靠在石墙上,进气多出气少。 宋清和心中一动, 寻觅一番,果然发现廖远志已经被阿日娜一箭射穿胸口,倒在了藏经洞外。 合欢宗众人稍微好一些,但也精神萎靡,疲惫之极。 整个山洞里混杂血液、尸体和积雪融化后的潮湿味道。昏黄的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将每个人的憔悴与疲惫都放大了几分。洞外的风呼啸着吹进来,带来一丝刺骨的冷意。 江临把他们困在这山洞里好几天了。没有强攻,却不断制造精神压力。他们不知道江临会不会突然发动攻击,但他高明的心理战术已经足以让人心神崩溃。每天被扔在山洞外的尸体和尚有气息的同伴,成了最大的噩梦。那些尸体双目圆睁,带着死不瞑目的神情,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洞中众人的无能。 虽说有顾霁光的火兽防护,藏经洞中的人都非等闲之辈,但他们依然被那弓箭手和高大剑修联手堵住,始终无法突围。 这几天以来,宋清和是唯一活着进入藏经洞的人。 “清和,过来。” 司徒云山冲他招手。 宋清和走过去,就被司徒云山捏住了脉门。司徒云山眉头紧皱,半晌,才问到:“你结婴了?” 所有人朝着宋清和看了过来。楚明筠面上没有表情,暗自双手握拳,在袖中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掌心。他也看着宋清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半,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宋清和早知道这事瞒不过。其余人大概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是元婴修士了。几天之前,宋清和还金丹碎裂,为生死焦虑,如今他居然结婴了。他需要给个解释。 合欢宗修士快速提升修为的办法很简单,不过是双修。双修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天符阁和合欢宗刚口头定了婚约,宋清和又消失了几天,回来修为大幅度提升,这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司徒云山想来也是心中思量一番,才直接问了出来,他要给天符阁和楚修元一个交代。 “是,师尊。” 宋清和低声答道。 宋清和没让司徒云山为难,他小声说道:“弟子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又进入了太素洞府。太素洞府灵气浓郁,弟子修炼几日,便结婴了。” 此话一出,其余人的目光顿时狂热了起来。 他们冒险进入大雪山,一半是宗门之命,另一半就是为了这太素洞府。如今看到宋清和修为陡升,自然心中又升起一股希冀和渴望。虽然在场之人都已经是元婴修士,但是,谁又不想再上一层楼呢? “这太素洞府当真那么好?” 天符阁剑修隋长风来了精神,坐起身体问宋清和,眼睛却看着楚明筠。 楚明筠郑重点头:“仙人洞府,修炼福地。”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甚至还出现了神往的表情。但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他的心像被刀一点点割开,痛得麻木。 他去过太素洞府,知道宋清和绝不可能仅仅是在太素洞府中修炼,就能结婴。 宋清和……必是和其他人双修了。 关于太素洞府的小声猜测和讨论又响起了起来。 宋清和画了张简图,大概讲了讲江临几人的位置。江临在山下谷地,康勒赫和左河在左侧蹲守,阿日娜神出鬼没,但应该再右侧的林地里。还有一个变数——德吉央金,宋清和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另外,宋清和心中隐隐不安。楚明箬没来过这藏经洞,那她去哪了?但他不敢、也不方便直接问。眼下之计,只有先突围,再考虑楚明箬之事了。 但是,离开这藏经洞之后,又可以去哪里呢? 宋清和、司徒云山、袁云慈和楚明筠低声商量此事。 几人心下都清楚目前的情况,因此许多话点到为止,免得真说出来动摇人心。 回登相营驿是不是一个好选择?宋清和心下暗自思量。登相营驿本身并不安全,楚修元身体并未恢复,楚修广必然陈重兵以待。和楚修元结盟的合欢宗诸人,也讨不到好。但能进入登相营,有很大几率可以离开这秘境。然而,下了大雪山之后一路坦途,被江临他们追杀的机会不小。 另一个选择是太素洞府,太素洞府灵气充沛,众人能恢复更快,远远胜过这狭小的藏经洞。可太素洞府不能使用思语,无法传递消息。没有援军,他们能赢过江临吗?而且,他们回头又如何离开这洞府呢? 宋清和思索片刻,最终还是顶着楚明筠的目光说道:“秦铮,秦道君在太素洞府。他已经进阶化神了。想来……是可以守住洞府,让我们休养生息的。” 宋清和拿秦铮当幌子。但他心里清楚,秦铮自己的雷劫也没过,能不能离开太素洞府护他们周全还未可知。 此言一出,几人神色各异。司徒云山皱眉不语,袁云慈微微点头,楚明筠则抿紧了唇,目光紧紧盯着宋清和。 “化神……” 藏经洞里骚动起来,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隋长风更是用剑支撑着激动地站了起来。秦铮几日前还和他巅峰时期水平相差不多,而如今便已成了化神期修士。“化神!他已经化神了?!我们必须去太素洞府!这种机缘怎么能错过?!”隋长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疯狂,整个人都在狂热的颤抖。 洞内火光摇曳,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热切的光芒,盯着宋清和的背影,想知道的更多东西。 宋清和感觉到了视线带来的压力,但是他没抬头,继续低声说道:“我建议我们先突围去太素洞府,解一时之困。而后,向天下所有人公开太素洞府所在,就可以顺利离开太素洞府。” 宋清和声音低沉清亮,看起来算无遗策考虑周全。但他远非表明上那般运筹帷幄,他的自信心只够他说出这些内容了。宋清和不是没有犹豫,也不是不害怕困死在太素洞府当中。但是,作为提出建议的人,他总要比其他人看起来自信一些才行。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犹豫与恐惧,否则这群濒临崩溃之人会立刻陷入混乱。 这主意挺好的啊!宋清和安慰自己!就算回头跑不了,守着太素洞府过六十年,也不是不行哈。 只能如此了。想要在江临的眼皮子底下逃生,最好的办法是把水搞浑浊。 太素洞府的消息一出,蜀中其他三大宗的人最多五日便到,和江临直接对上,到时候便可以众凭寡以多胜少。再往远看,十日之内,周边省份的修士们也该到了。这个时候,秦铮离开太素洞府,也能有人帮着应付劫雷。 “不行!”有人激烈地反对。 隋长风拍地:“这种天机,如何可以泄露给无关之人!” “公布洞府所在,怕是会引起其他人觊觎。” 一个合欢宗弟子说。 “你在这就没被觊觎吗?” 袁云慈甩过一个眼刀,制止了自己的徒弟。 宋清和抬手制止了袁云慈的继续发火,他语气依旧平静:“我知道这提议听起来冒险,但这是目前唯一能让我们突围的办法。如果没有其他人来搅局者,江临只会牢牢盯住我们。而一旦局势混乱,他就没有足够的精力对付我们了。” 宋清和叹了口气,还是说道:“秦铮在太素洞府,十日之内便臻至化神。在其余宗门来之前,我们时间不少。而且……” “神州多少年没有过化神期的剑修了?” 宋清和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洞府内的众人。“秦铮此刻,可以说是神州第一剑。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有其他人来抢夺太素洞府,我们也未必会吃亏。” “秦铮凭什么要帮我们?” 方清敏忽然问了一句。 “秦铮与我是好友。” 宋清和淡然说道。“他已经同意在合欢宗做客座长老了。” 其实没有。宋清和提都没提这件事情,但他本能觉得秦铮不会拒绝。 “好友……”被绑起来的齐虹影突然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地传进了每个人耳中,“合欢宗修士……的好友?宋小道友,你这‘好友’的称呼,未免太谦虚了吧?” 她的话一出,原本还有些躁动的洞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彼此对视,火光跳动的阴影在每个人脸上浮动,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 宋清和依旧神色平静,仿佛完全没有听出齐虹影语气中的暗示。他只是淡淡地看了齐虹影一眼,语气不轻不重地说道:“齐女仙,我的交游,恐怕轮不到你一介阶下之囚来关心。” 齐虹影还打算说什么,一直不做声的狄宫主忽然甩了甩袖子,在她左右脸各扇了一巴掌,让她闭嘴。 “眼下局势,谁有更好的办法,不妨提出来。” 宋清和面对众人朗声道。 楚明筠转回脸来。虽然他刚刚暗示狄宫主让齐虹影闭嘴,但他心里清楚,齐虹影说得有理。因为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宋清和和秦铮之间的关系……可能、应该、确乎不简单。 秦铮对宋清和的关注由来已久,早就说过要做宋清和的道侣。如今楚明筠被困,让秦铮得了机会,才……楚明筠握着拳头,对宋清和恨入骨髓。 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明明那样看着我,转头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楚明筠气血上涌,恨不得杀立刻就杀了秦铮。 但不行。 母亲重伤,精锐丧尽。他不光要逃命,他还要迅速离开秘境,对抗叔父楚修广,拿回天符阁的控制权。 楚明筠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我同意清和的方法。” 洞穴里议论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楚明筠是宋清和的“未婚夫”,既然他表明支持,其他人肯定不能在说什么了。而且现下楚修元重伤,楚明筠可以代表天符阁。 宋清和的目光不由得掠向楚明筠。小少爷长大了。宋清和心中一动,但他很快移开了目光。 “我们天符阁为天下符修之首,我会以天符阁阁主的名义延请各宗魁首共同见证太素洞府重现天日,并通告天符阁内化神期修士陶真人、段真人和蓝真人将会到场。天符阁与合欢宗共同发现了太素洞府,我们得其五,剩下再赠天下修士。” 楚明筠考虑得细致。杀人夺宝需要暗中进行,如此公开太素洞府,没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此龌龊之事。 司徒云山缓缓点头,“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楚少阁主,我可以用思语联系合欢宗在外弟子,让他们去各地天符阁分号传递此事。不知有多人分号听楚阁主的,有多少又听那贼人的?” 楚明筠微微一笑,说道:“司徒师叔大可放心。各地分号十之八九听母亲号令。” 天符阁分号遍布神州,这是传递消息最快最好的方法。三五日之内,东海西域,南疆北冥,这消息无远弗至。 成了……宋清和松了一口气。这提议极为冒险,他没想到会这么顺畅的成了。他又看了一眼楚明筠,多亏这人配合。 楚明筠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袖子下抓住了宋清和的手。宋清和甩了两下,没甩掉,但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动作太大,生怕让人觉得合欢宗和天符阁已生嫌隙。 合欢宗和天符阁的联盟本就不稳,筹码不过是一桩一厢情愿的婚姻和一颗至关重要的丹药。但太素洞府、宋清和和江临的关系又带来了太多变化。 司徒云山和袁云慈不是没想过甩了楚修元和楚明筠,让宋清和作保,要江临放了合欢宗众人。但那颗虽然已经承诺好,但尚未到手的延年回春丹还是维持住了这个脆弱的同盟。 楚明筠的拇指重重搓着宋清和的手背,像是想要抹去什么。明知道宋清和会挣开,明知道此刻不该如此,但他依然忍不住。他的手微微发颤,像抓住了某种虚无的希望。 痴人可以抓住月亮吗?他不知道。 宋清和不满,但只能恶狠狠瞪了楚明筠两眼。这眼神换来了楚明筠一个皱着眉头的微笑。 小少爷也没长大太多。宋清和面无表情想。 但是,等到突围的时候,宋清和又改变了他的看法。 这人一点都没长大!!! 第53章 宋清和抵达藏经洞后, 几人连夜推演,最终决定在当天凌晨起雾的时候突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突围分为三步。 第一步是迷惑。 天将明未明之时, 山间雾气无风而起,风清苇和方清敏开始合奏《湘妃怨》,如泣如诉, 如怨如慕。这声音既是为了干扰阿日娜的判断,也是为了掩盖他们后续的行动。 与此同时司徒云山抛掷大量烟雾丸, 混入混入晨雾中。这烟雾中添加了有致幻效果的迷香, 不慎吸入,便会觉得眼前模糊心神不宁。顾霁光放出了几个机关人偶,让他们爬出洞口,然后从尸堆中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朝着阿日娜藏身的树林走了过去。 破空声响起,这些人偶倒下, 又站起。仿佛从地狱返回的讨恶鬼,一遍又一遍站起,执着地追击凶手。 雾气越来越浓, 迷香的作用渐渐显现,箭矢的破空声也越来越稀疏。 宋清和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一切, 正打算下令下一步行动,耳边却传来了另一个琴声。 琴声清越,不同于《湘妃怨》的悲怆, 更像是一泓清泉流过山涧,让人精神一振。连宋清和都觉得头脑清晰了许多。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琴声的方向——是江临。 第二步是声东击西。 康勒赫与左河把守东路,两人技艺高超, 寻常修士过去不过送命。宋清和几人想了又想,最终选了隋长风与袁云慈带队,以杨霸刀为主力,差遣齐虹影配合设置“困龙阵”,并带着合欢宗师兄师姐远远掠阵,做出突围的假象。 宋清和不求他们能打败康勒赫和左河,只求拖住他们一时三刻。这些人中,隋长风剑术修为身高,不一定能打得过康勒赫和左河联手,但自保总是没有问题。袁云慈和合欢宗的师兄师姐们,虽然攻击能力不强,但逃跑技术一流,这些人也不用担心。至于杨霸刀和齐虹影——死了便罢,出了力,人没死,才能获得司徒云山给的解药。 第三步是主线突围。 楚明筠与司徒云山带着楚修元与狄宫主和两个伤势略重的合欢宗弟子先走,沿着宋清和来时的那条路回到太素秘境。宋清和与顾霁光带着还在弹琴的风清苇和方清敏断后。 宋清和猜测突围之人大概率会遇到德吉央金,而收尾之人则需要面对江临的愤怒。因此,他们以司徒云山这个丹修,来牵制德吉央金,让熟悉路线、能打开洞府的楚明筠带人快速进入太素洞府。而宋清和则需要在江临的怒火中尽量保全几个同门。 宋清和心里清楚,他们面对江临最大的优势是人多,最大的劣势也是人多。 宋清和在心里默数,神识全开,极力想知道洞府外的情况。等到片刻之后,宋清和猛然出声:“我们走!” 随后,宋清和、顾霁光、风清苇和方清敏迅速登上了顾霁光准备的木制流马。沿着山势,顺着小道冲着江临所在的谷地就冲了下去。 流马四蹄腾空,踏着小道,如流星般冲下山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宋清和的神识全开,警惕地注意着四周。他能感觉到,那道清越的琴声正在迅速逼近,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他们头顶。 风清苇琴声猛然提升若高山巍峨,而方清敏的箫声则如流水蜿蜒,这合奏与江临的琴声在空气中交锋。音波在林间碰撞,树叶簌簌落下,仿佛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宋清和甚至能感受到耳膜微微发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灵气波动。 宋清和是直面江临最好的人选,他和江临神交过,熟知对方神识,距离不远时,可以轻易洞察对方所在。 “往左!” 快到谷地时候,宋清和猛然说道。 流马猛然转向,四蹄腾空,沿着左侧的小道继续狂奔。然而,就在下一刻,空中飞出银白的琴丝,细如发丝,却泛着寒光,在林间的树木之间交缠成网。江临竖抱着古琴,脚尖轻点琴丝,身形如燕,滑行而来。江临轻巧一跃,衣袂翻飞,稳稳落在了宋清和四人面前,仿佛整座山林都在为他让路。 四周的风仿佛都停滞了。 “啊!” 琴声和箫声都断了,风清苇和方清敏都被摔下木马,连顾霁光都差点掉了下去。这两人狼狈爬起,脸色苍白,想要继续合奏,但被江临的琴丝迅速卷走了琴与箫。 “琴修还可以这样……” 风清苇看着漫天交织的琴丝喃喃道。 宋清和的马没停,冲着江临就冲了过去,但他最终还是拉着缰绳让那马紧急停了下来。宋清和心下大骇,没想到江临实力居然如此恐怖。一己之力便可以牵制四名原因修士,而且轻轻松松,未见疲态。 “清和这是何意?” 江临站在宋清和的木马前面几尺,手下不停,还在闲闲拨弄着古琴。 “理应是我上门提亲,怎么清和自己带着人来呢?” 江临面带微笑,“真是心急。” “提亲之事,改日再说。” 宋清和心下紧张,但依旧微微一笑道。“师门有要紧事,我正要和同门回去看看。” “阿临可以改日再到合欢宗茶叙。” 宋清和说得理直气壮。 “又骗我。” 江临勾唇一笑。他手下拨动琴弦,银白的琴丝如灵蛇办飞出,冲着宋清和就飞了过去。宋清和拔出沾雨剑,试图斩断琴丝,但剑锋刚碰到琴丝宋清和便被震得手腕发麻。宋清和转头想跑,但那琴丝迅速缠住了他的腰,而后把他举了起来。 “放我下来!” 宋清和在空中挣扎,全然无法挣脱。他心下紧张,心跳极快,生怕江临恨不得讲他杀之后快。毕竟,他已经见到了江临是如何对待天符阁修士的。 “各位师长可以先走,我和清和有些悄悄话要说。” 江临微微一笑,对着其余三人说道。 “林道友。” 顾霁光拱拱手,对着江临说道:“清和性格顽劣,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道友海涵。我宗此番确有急事,若道友能行个方便,在下必定率清和亲自登门赔罪。” 江临接住了宋清和,说道,“那你们便先去吧,改日我陪清和一起回去。” 而后,江临亲昵地用鼻子擦了擦宋清和的鼻子,柔声说道:“左河说得对,你们一宗门果然都是骗子。” 顾霁光面色不善,但拿江临无可奈何。 宋清和的心却陡然松快了下来。 江临还是对他有情。 “师叔,你们先走。” 宋清和的身体柔软了下来,不再抗拒。那琴丝便也松了下来,不再牢牢绑着他拿刀的手。 顾霁光三人看了一眼江临和宋清和,重新爬上流马。顾霁光边走边转头,但江临把宋清和牢牢遮了起来,让他什么也看不到。顾霁光心下不安,但是还是压下情绪,挥手示意继续前行。 “你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宋清和在认真考虑恃宠而骄。 “没有,就是想见你。” 江临捏了下宋清和的手腕,顺手拿过他的沾雨剑,放回了宋清和的乾坤袋中。 “现在见过了?我要走了。” 宋清和正色,甩开江临的手就要走。 “你好歹等到你那几个同门跑远点再说吧。” 江临无奈道。 “哦。” 宋清和觉得有理,点头同意。 “分头突围的主意是你出的?” 江临亲了亲宋清和的额角,然后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宋清和有点惊恐地问道。 江临把宋清和放到了流马上,然后自己也攀了上来,坐在宋清和背后,环住了宋清和。 “送你追上你的师门。” 江临夹了夹那木马的肚子,让它缓缓动了起来。 “知道我带了几个人,都藏在哪儿,能干什么。除了你,还有谁?” 江临悠悠说道。 江临的整个胸膛都贴着宋清和的背,宋清和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想要离他远一点。 没想到江临干脆整个压了下来,把宋清和压在了马背上,让他完全无处可逃。 宋清和僵住了。他能感觉江临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的背,温热的呼吸擦过耳测,让他脊柱发冷。 宋清和没说话。江临就亲了亲他的耳朵,然后放开了宋清和。 “别害怕,不怪你。” 江临弯把宋清和捞了起来,又扣在了自己怀里。 “我要不想让他们走,他们也走不了。” 江临安慰宋清和。 “但是,你得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离开太素洞府的?” 江临继续笑着问道。 “我们试了很多遍了,没有我带着,康勒赫左河他们,根本办法进出太素秘境。” “你是怎么离开的呢?我们还没有彼此的神魂印记吧。” 江临让宋清和拉着缰绳,他则用手把宋清和的手环了起来。 宋清和沉默半响,说道:“我以为那块石头是卡修为的。” 江临说:“可能也卡吧。” “我不知道。”宋清和摇了摇头。他也没搞明白那洞府的进出规则。但是,反正楚明筠在,实在不行就用符箓强行打开洞府。 “既然如此,那就到了第二个问题了,清和何时缔结元婴的?怎么不找我护法。” 江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宋清和哑然,只是说:“在太素洞府,联系不上你。” “真是可惜。” 江临真情实感赞叹一句。 除此之外,江临倒是没有再追问什么,让宋清和松了口气。 看来江临确实不太懂合欢宗的修炼之法,宋清和心里想道。 “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我替你提心吊胆,每日担心你没有多日子好活。”江临淡淡说道。 江临任由流马慢慢前行,仿佛两人只是相约在月下散步。 “去了太素洞府后,清和下一步打算怎么对付我?”江临把头放在宋清和肩膀上,双手从后面环住他,手掌不偏不倚盖在了宋清和的胸口,颇为恶趣味的捏了两下。 宋清和脑中思绪运转,最终决定实话实说。“守着太素洞府等援兵。” “那我要多谢清和了。” 江临说道,“明知我围点打援,还要送来这么多援兵。” “那你要小心别被援兵杀了才是。” 宋清和微微一笑,主动握住了江临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那是自然。” 江临用下巴蹭宋清和的脖子。“我怎么舍得让你守寡。” “这援兵厉害极了。你当真不怕吗?” 宋清和虚装声势。 “陶仲文?蓝道行?段朝用?” 江临嗤笑一声。“我还要感谢你呢,我一个人,可不好吧这三个大名鼎鼎的化神期修士聚在一起。” “不光是天符阁之人。” 宋清和说道,“我把太素洞府公开给全天下的修士了。” 江临沉吟一会,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而后,他亲了亲宋清和的耳朵,说道:“真聪明。” 宋清和老脸一红,他有几十年没听过类似语气和措辞的夸奖了。 江临沉思了一会,然后说道,“也好,清和又帮了我一个忙。” 说完,他就颇具暗示性抚摸着宋清和的胸口,在他耳边说道:“我要怎么感谢清和呢?” 宋清和浑身僵硬,感觉自己完全被江临的气息包围着。但他今晚刚刚破坏了江临心心念念多年的复仇大计,而且还让江临放走了自己的同门,他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出于意料,其余的也不敢多说。 那马还在慢悠悠地走。 宋清和惊觉目前路段眼熟,发现自己又绕回了之前遇到江临的谷地。 江临在提问,但宋清和有拒绝的权利吗?宋清和不确定。 江临的底线在哪里?宋清和一直没有摸准。 他明明对于楚明筠和楚修元志在必得,但宋清和三番两次带着他们逃走,他也不在乎。 他明明异常冷酷地说合欢宗挡了他的路,但又没有杀掉一个合欢宗修士。 宋清和想要挣脱想要反抗,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江临的情绪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平静得让人无法揣测。 于是,在江临把宋清和转了过来,再次压倒在马背上的时候,宋清和没有出声拒绝。 第54章 宋清和刚刚经历雷劫, 本已浑身焦黑得几乎辨不出人形,几颗丹药下去,才全身生出新的皮肤。然而, 新生的肌肤如初春柳叶般细嫩,带着不容碰触的脆弱感。江临把手放上去之后,那触感如丝绸般滑腻, 牢牢吸着他的手。 “真可爱。” 江临声音低哑,慢慢整理宋清和的衣襟, 手掌沿着他的胸膛游走。他的指尖划过肌肉线条, 每一步都极为缓慢,让那人的人开始不住战栗起来。 宋清和咬紧牙关,偏过头去,眼中羞愤难掩。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胸口随着起伏一再触碰江临的手掌。 木马走得很稳,昏暗的树影不断向后退去, 宋清和眼前模糊一片的光影。 “怎么?清和不乐意?” 江临带着戏谑开口。他低下头,掐住了宋清和的下巴,把他的脸强行掰了回来。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相撞, 心头都是一震。 宋清和身体发软,什么话也没说,又偏过了头。 和江临春丨风一度就能换合欢宗十个人的命, 这怎么看都是划算买卖。 “专心点。”江临在他胸口掐了一下,宋清和猝不及防,轻叫一声, 随即猛地咬紧牙关,试图起身,却被江临一只手按回马背。 江临低笑一声。他直起身, 居高临下地俯视宋清和,眼神像是观赏一副艺术品。 宋清和虚弱地躺在流马背上,衣襟有些散开,玉白的肌肤在凌晨微凉的空气中显得尤为脆弱。他的身体随着马背的起伏微微颤动,仿佛连抓稳缰绳的力气都快要用尽了。为了不从马上滑下,他双手本能地死死抓住缰绳,双腿不自觉地夹紧马腹,整个人柔软而僵硬。 “要做就做,别那么多废话。”宋清和没什么杀伤力的瞪了一眼江临。 “清和总是这么心急。” 江临随手拉了拉他的衣襟,让宋清和下意识的紧绷了起来。 “别紧张。” 宋清和继续发抖。 …… 这流马真能走,这聚灵符真管用。 第七八次绕过那个谷地的时候,宋清和心里想道。 此刻天已大亮,但江临刻意控制着那马走在树下,树影婆娑,让宋清和少了点白日宣淫的羞耻感。 他脑袋一会昏沉,一会清醒,只觉得世界模糊斑斓,只有江临的脸和身体格外清晰地占据着他的视线。 “快点!” 宋清和终于忍受不了,抬起腿就要推江临的肩膀。 “恃宠而骄。” 江临简单评价,顺势把宋清和的腿架了起来。 …… 宋清和和江临没什么好说的,他做完就想走。 他知道自己套不出江临的话,和这种心思缜密且恶毒的人说话实在是太累了。 江临却不放人,非要拉着宋清和东扯西扯,一会隐隐约约说什么剑修,一会模模糊糊提到楚明筠。宋清和一律装傻,全做不知。 到最后江临无奈,只能摸着宋清和的头嘱咐道:“跟在秦铮身边,别死,别受伤。” 宋清和心下一震。江临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提到秦铮?为什么是这个语气? “怎么,怕了?” 宋清和故意嘲笑。“听到天符阁的化神期修士要来,阿临还不抱头鼠窜?” “抱头鼠窜的到底是谁?” 江临抓起宋清和的手咬了一口他的手背。 宋清和见状不妙,立刻认输,“是我是我!” “继续保持。” 江临恨恨道,“有点眼力见,我杀人的时候你离远点。回头受了惊,还要怪我。” 宋清和哂然。 他知道不可能得到答案,但是还是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停手?” 江临笑笑,只说:“我要杀的人,比你想得多。” 山风吹过,带着些湿润的冷意。宋清和有点恍惚地想,最近是不是已经过了雨水,快要惊蛰了。 等到太阳即将西斜,宋清和忍无可忍,江临才打算放人。 宋清和一方面羞愤,一方面也有些隐隐的担忧。江临不是不知节制的人,他这种末日狂欢式地做法到底是为什么?他的计划又是什么? 不过,让宋清和的心稍微轻松一点是,江临果然没有合欢宗众人动手。等到那颗延年回春丹到手,合欢宗就可以不掺和江临和天符阁的恩怨了。 但宋清和没想到天符阁的人来得这么快,或者说……他没想到楚明筠会过来找他。 当德吉央金把绑好的楚明筠扔在江临面前的时候,宋清和刚刚穿好衣服。 宋清和有点心虚,躲闪着楚明筠冷硬的目光,但是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对你楚明筠又没有任何承诺,我从没说过非你不可忠贞不二,你所思所想不过是一厢情愿,与我何干? 楚明筠不知是生气还是疼痛,浑身发抖,但那眼睛死死盯着江临和宋清和,眼神说出的阴冷。 “看来七郎很关心你呢。” 江临又把宋清和拉到了怀里,温柔地抚他的背。 “天符阁与合欢宗同气连枝,楚少阁主关心我是正常的。” 宋清和嘴硬。他不清楚江临对于他和楚明筠之事到底知道多少。 宋清和曾经带着楚明筠在江临的眼皮底下逃跑了过一回,这次又带着天符阁众人突围。楚明筠对宋清和的特殊关注江临能感觉到,但宋清和对楚明筠有没有情,江临未必清楚。 别说江临了,宋清和自己都不清楚了。 “七郎,你来做什么?” 江临刻意激他,极温柔地抚摸宋清和的脸颊。 “好不容易逃走了,为什么要回来呢?” 江临没看楚明筠,反而盯着宋清和的眼睛。 “来找他。” 楚明筠从地上站了起来。“宋清和是我的道侣,以父母之命,合两宗之好。” “他跟我在一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盯着江临,说道:“你一介孤寡之人,能给他什么?” 楚明筠也在激怒江临,他居然拿林氏灭门之事来刺激江临。 “不到下个月,你可能也没有宗门,变成孤寡之人了。” 江临仿佛发现了什么一样,颇有兴味地说道:“不对,前提是你还活着。” 宋清和扯了扯江临的袖子。 “好好好,让你走。” 江临无奈。 “我要带他一起走。” 宋清和说道。 江临挑眉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清和开口了。自是可以。” 然后他的语气猛然转凉:“但他的右手要留下。” 宋清和心中一震。楚明筠是符修,以手画符,如果没有右手…… “别。” 宋清和下意识出声,让江临和楚明筠都看了过来。 “为什么?” 江临问道。 “他要画符,要用右手……”宋清和没什么说服力地说道。但他心里清楚,楚明筠要不要画符和江临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他要画符,反而是江临应该砍他手的原因。 宋清和知道江临做得出来。 “我问的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江临继续问到。 宋清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在心里骂他拔x无情。 “因为……” 宋清和绞尽脑汁。 “清和,不需要你替我求他。” 楚明筠开口。“这人只会围攻、偷袭、下毒,从未与我堂堂正正相战,便自封胜利,其实不过是心虚罢了。” 闭嘴吧你。宋清和恨不得冲过去捏住楚明筠的嘴巴。 “他如今要废我右手,也是如此。” 楚明筠说得高傲。宋清和气得不轻。 江临听完,又笑了。随后又念了句藏语,让楚明筠再次痛到在地。 是德吉央金下的蛊虫。宋清和转过头,咬着牙,不忍再看痛苦的楚明筠。 “我确实擅长围攻、偷袭和下毒,这倒不错。”江临说着,缓缓站了起来。 他银白色的琴丝冲了出去,缚住了楚明筠的四肢,让他无法挣扎,只能不住怒骂。 江临在乾坤袋里挑挑拣拣,也没找到一个趁手的工具,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乾坤袋大半都掏给了宋清和。 “阿日娜!”江临吹了个口哨,疾呼一声。几息之后,阿日娜从附近的一片树林里走了出来。 “你割羊的刀呢?借我一用。” 江临伸出了手。阿日娜笑嘻嘻把刀放进了他的手里,有点嫌弃地说道:“我还要拿这刀吃肉呢,你擦干净再还给我啊。” 宋清和心中紧张,楚明筠则是一言不发,盯着江临看。 江临拔出刀,蹲楚明筠旁边,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比划。 “别……” 宋清和又干涩地小声说了一句。 江临翻开楚明筠的袖子,在小臂上轻轻划了一刀,那里立刻就有血珠渗出。 “别!” 宋清和双目圆睁,呼吸急促,出声喝道。 “江临,不要!”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像是在恳求,又像是在命令。 他不敢看江临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楚明筠苍白的脸。楚明筠眉头紧锁,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梦魇。宋清和咬紧牙关,声音冷硬了几分:“你要伤他,就先杀了我。” 江临不可置信地转身去看宋清和。然后,就在那一瞬间,楚明筠忽然暴起,挣开琴丝,连着扔了好几张五雷符,引起一连串爆炸。 江临仓皇躲开,口中连念咒语。那蛊虫就在楚明筠腹中翻天覆地地动作了起来,让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然后冲冲一倒,失去了意识。 江临走了上去,踩住了楚明筠的手,举起刀就要扎下去。 “住手!” 宋清和喝道,他把沾雨剑顶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江临才能放开楚明筠,自己这条命,可能是宋清和唯一的筹码了。 江临转头,看着宋清和的动作良久,忽而一笑,问道:“你的生死,为什么可以威胁到我?” 宋清和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恃宠而骄太过啦!” 江临缓缓走近一步,目光如刀落在宋清和的脸上。 宋清和向左一步,想要接近楚明筠。 江临继续靠近,他的语气夹杂着一丝残忍的轻蔑,“还是说?你觉得你死了,是我的损失。” 宋清和够到了楚明筠,把刀卡在自己脖子上,拉起了楚明筠。 江临又嗤笑了一声,继续踱步上前,幽幽说道:“换句话说,你觉得你……属于我?” 江临的话如同惊雷版炸在宋清和耳边。他瞳孔收缩,握着剑的手指微微发白,一瞬间居然无法反驳。 我为什么这么做?宋清和也在问自己。之前他就试过以死相逼,想让江临放过合欢宗,但江临并未退让。今天他为什么又这么做?难道……真的像江临说的那样,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的死亡会对江临造成损失? 这是什么弱智逻辑。宋清和心下不屑,但还是喉咙发紧,一点反驳也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宋清和。” 江临露出残忍的笑意。 他缓缓伸手,从阿日娜手中拿过弓箭,动作从容而优雅,语气淡漠得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得庆幸这不是在甘州。否则我会让你后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宋清和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就跑,现在就带着楚明筠尽快离开。但他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立在地上。 “还不跑吗?” 江临嗤笑一声,从阿日娜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 江临的弓弦拉得满满当当,羽箭直指宋清和的方向。他的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宋清和的脸,仿佛想从他微微颤抖的嘴唇间看出一丝胆怯和退意。 但没有。宋清和的眼睛通红,死死盯着他,一只手托着楚明筠的腰,一只手用剑抵着自己的喉咙。 江临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弦上的箭缓缓松了下来,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跑吧,宋清和。” 宋清和猛然惊醒,抱起昏迷的楚明筠转头就跑。他动作仓促而狼狈,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搂住了楚明筠的肩膀和腿弯。他把楚明筠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口,搂着他的肩膀和腿弯开始狂奔起来。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心跳如擂鼓,脚下生风,如履薄冰。江临的目光仅仅粘在他背上,宋清和能感觉到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始终没有消散。 江临的箭搭在弓上,那拉满的弦越来越松,最后悄无声息地泄了气。江临看着宋清和仓皇远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忽然恨恨把那弓扔在了地上。 阿日娜低声骂了一句天杀的,然后高声说道:“你扔我弓干嘛?!” “愿赌服输。” 江临恢复了冷静,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张契书放到了阿日娜手中。“此间事了,你我主奴关系一笔勾销。” “急了?哈哈哈。”阿日娜笑起来,“我早就说了,你那小男友和楚明筠有真情,你还不信,怪我放人。啧,汉话怎么说来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临面色铁青。 “你还说我骗人,说什么‘清和绝对不可能和他走的’。诶呦呦,你自己看到了,你那小男友,诶呀,又带着人私奔了!” 阿日娜幸灾乐祸,笑得开怀,头上的辫子跟着抖来抖去。 江临冷冷瞥她一眼,声音低沉:“再多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我们甘州玉面小罗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啊。” 阿日娜耸耸肩,笑着把契书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德吉央金!” 江临喊了一声,德吉央金从旁边的石头后面钻了出来。 “楚明筠体内的灵虫还活着吗?” 江临带着点烦躁问道。 “好好的呢。” 德吉央金低着头恭敬说道。 “楚修元的呢?毒下好了吗?” “没有问题。” 德吉央金肩膀颤抖。 “滚!” 江临有点烦躁地说了一句。 德吉央金奉命滚蛋。 江临又站在原地看了会宋清和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难得有点迷茫。 第55章 宋清和带着昏迷的楚明筠回到太素秘境前, 先找了山洞吃了颗恢复皮肤的琉光丹,运行了一个周天的灵力。之后,他还不敢大意, 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江临没有故意留下什么印子。 宋清和想起了秦铮那个狗鼻子,又吃了酔芳丹, 让全身上下只余一些花香。 没想到我也有吃什么琉光酔芳的时候。宋清和叹了口气。这两种丹药是他最拿手的丹药,无他, 这两种丹药格外抢手, 他手熟耳。 收拾完自己之后,宋清和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楚明筠,有点发愁。到底是就这样把他待会太素洞府,还是先叫醒他呢? 算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进洞府,还是先弄醒楚明筠吧。 宋清和又是把脉, 又是喂药,又是掐人中,还给了楚明筠两巴掌, 终于让后者悠悠转醒。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眼神复杂,一眨不眨。 宋清和本以为他要大作小作一番, 没想到楚明筠只是慢慢低下了头,问了一句:“是我太弱了吗?” 宋清和怔住。 楚明筠说得不清不楚,但宋清和居然意外听懂了。 他在问:是我太弱了吗, 所以你还才和秦铮双修?是我太弱了吗,你才不得不和江临在一起。 宋清和看着楚明筠,摸了摸他的头, 柔声说道:“不是,小竹子,你已经很棒了。” “那你为什么不爱我?” 楚明筠又抬起头,双目赤红。 宋清和苦笑。 楚明筠问的认真,宋清和害怕自己如果随意回答,会给他留下心魔。 宋清和轻声说道。“小竹子……有些事情,不是爱就能解决的。” 这个世界多得是比爱更重要的事情。 比如我们师门的十条人命。 再比如你们天符阁上下老小的命。 楚明筠身体猛地前倾,抓住了宋清和的胳膊问道:“那江临呢?你爱他吗?” 宋清和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楚明筠没有善罢甘休,他干脆把宋清和扑倒在地,居高临下声嘶力竭问:“那你为什么允许他碰你?” 一阵厌倦涌上心头。宋清和叹了口气。“因为我要活命,我还要让他对合欢宗手下留情。” “所以还是我不够强。” 楚明筠执着于自己判断。 “对!”宋清和干脆承认。 宋清和懒得理什么心魔不心魔的了,我尚且没有心魔,你楚少爷有了心魔,这像话吗?好话说一轮也就算了,我还能抱着你哄来哄去不成。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偏过去的脸上全是厌倦的脸色,全身都在发抖。 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明明他会抱着我,眼睛里全是我,叫我小竹子,抱着我的腰,亲我的脸。 他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为什么忽然不要我了呢? 楚明筠肝肠寸断,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扎了一枪,甚至杜长枪那一枪都严重。 “你不信我。” 楚明筠大颗泪珠砸在了宋清和脸上。 宋清和有些烦躁地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你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楚明筠声音微微颤动。 宋清和想推开楚明筠的手,但楚明筠却放开了手,整个人砸在了宋清和身上。 “起开!” 宋清和推楚明筠。 楚明筠揽着宋清和的脖子,自顾自抽泣,没理他。 宋清和火大。 “别哭了!” 宋清和撑起上半身冲他吼。“有什么好哭的!” “你应对不了陶真人和楚阁主,就来我这儿哭?” 宋清和咬牙切齿。 “宋清和没有对你死心塌地,你失败了!” 他语速快极了,仿佛这样就可以抹掉他所受到的羞辱一般。 “你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宋清和情绪激动,也不知道在骂楚明筠,还是在骂自己。 “滚开!” 宋清和用力推开楚明筠。 楚明筠死死抱住了宋清和,让他不得脱身。 “你说什么陶真人和楚阁主?” 楚明筠神情慌张,脸上犹带着泪珠,抬头问宋清和。 “你装什么?” 宋清和冷笑。“你接近我不都是因为陶真人和楚阁主的命令吗?” “我亲耳听到的。楚阁主楚道君,对着您,小楚道君说:务必要让宋清和对你死心塌地。” 宋清和冷冷看着楚明筠,不屑笑道。 楚明筠面上瞬间苍白,他艰难说道:“你听到了?” 宋清和冷傲点头。 “你……对我好,是……” 楚明筠哽咽着说道,“将计……就计……”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都要碎了。他紧盯着宋清和的脸,想要从那脸上看出些犹豫与怜惜来。 宋清和只是冷冷看着他,说道,“没错,就是将计就计。” “我的演技比你的好多了,楚少阁主。” 宋清和冷笑。 宋清和心里也不好受。他哪里是什么将计就计,他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还热过头了。 “我没有演戏。我对你是真心的。” 楚明筠脸色苍白,强撑着说道。 “谁在乎你的真心?” 宋清和夹枪带棍,“要不是楚阁主说要给合欢宗一颗延年回春丹,我管你是死是活。” 楚明筠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清和,发现对方脸上全是冷漠。 “真的不在乎吗?” 他语带恳求。 “一点都不。” 宋清和舌尖发麻,但答得冷硬。 “好!好!好!” 楚明筠长吸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 原来不过是一场玩笑。 楚明筠终于放开了宋清和。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山洞外走去,但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 楚明筠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把头埋在了膝头,手指抓地,把自己缩到了最小,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包裹进身体里一样。 他张着嘴,无声地哭号。 可他已经没有眼泪了。 月亮从来没有眷顾过我啊。 原来我是配不上这样的好运的。 等到楚明筠情绪稳定下来,宋清和看着他的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水痕的脸,忽然一笑。 “真可怜!” 宋清和想起了楚明筠曾经对自己的评价。 “琉光丹。” 宋清和抛了一个玉瓶给楚明筠。 楚明筠收下,说了句:“多谢宋道友。” 宋清和觉得好笑,凑近看着楚明筠,说道:“小竹子,这就改叫宋道友啦?” “出了秘境,你还要和我成亲呢?到时候可怎么办呢?还叫宋道友吗?” 宋清和有点后悔,早知道让这厮被江临剁了右手得了。 楚明筠看他一眼,服下丹药,冷淡说道:“不必了,宋道友。婚约的事,我会亲自向母亲与陶真请罪,不会再让您为难了。” 宋清和愣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于是愣愣点头道:“那再好不过了。” “但延年回春丹我们可不退!” 宋清和连忙补充道。 楚明筠扯出了个凄惨地笑容,说道:“那是自然。” …… 宋清和和楚明筠回到秘境之时,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了。 见宋清和回来,正在附近练剑的秦铮冲了过来,抱了他一下,然后又回去继续练剑。 宋清和有点尴尬,看了一下楚明筠,没想到后者脸上一片冷淡,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还从没见过楚明筠这种样子呢。宋清和有点别扭地想。 楚明筠径直去了小院去看楚修元。 宋清和犹豫一会,决定也先去看看司徒云山他们。 走过去的时候,宋清和忽然想起了那些幻影,不禁喉头一哽。 万一让全师门看到了…… 合欢宗小师弟激情影像流出,在场修士纷纷震惊!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那宋清和到底是吊死好,还是淹死好,还是服毒而死好。 不敢细想。 他紧走两步,立刻冲进院子里拉出司徒云山好一通盘问。 在得知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幻影之后,宋清和终于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司徒云山没受什么伤,于是让袁云慈先修炼疗伤,他和秦铮两个人看守这洞府。 说到修炼,宋清和又有点紧张。他巧言令色骗来了这群人,万一有人深觉不满要骂他怎么办?没想到司徒云山说这些人对太素秘境格外满意,对于秦道君格外尊重。这才让宋清和松了口气。 宋清和想了想,和司徒云山说了江临和楚明筠的事情。 江临答应了不会为难合欢宗,而楚明筠则主动说要和他退婚 。司徒云山疑惑甚多,但是天符宗众人就在旁边,他也不好展开问。 现在合欢宗已经实现了对楚修元的承诺——帮她撑过两天,而且楚明筠自己说要退婚的。 那合欢宗就再也没有掺和天符阁和江临恩怨的必要了。 宋清和也确实有点累了,他们谁杀谁都行,只要别死在我眼前就行。 宋清和劝司徒云山撤离太素洞府。 没想到司徒云山却摇头拒绝:“清和,走不了了。” 宋清和疑惑,又没人拦着,为什么走不了了? 司徒云山带着宋清和转入厢房,便看到他的同门一个个坐在榻上地上,一副已经入定了样子。 “我劝不走他们。” 司徒云山说道。 宋清和看着也在打坐的顾霁光,有点疑惑地低声问司徒云山:“这太素秘境真有这么好?” 司徒云山严肃点头。 真奇怪,宋清和内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太素洞府灵气是挺浓郁的,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然而,下一刻,宋清和就没时间想这个问题了。 秦铮从屋外冲到了屋里,紧紧抱住了宋清和,然后说道:“夫君好想你。” 宋清和僵住了。 刚刚从对面房间迈出来的楚明筠也僵住了。 第56章 楚明筠曾经三次从江临手下逃生。 第一次他被引入地下暗河绝境, 由四人围攻,不慎被俘。他心境稳定,留有余力, 权当是为了和宋清和多相处些,才没有暴起反抗。可是最终,居然还是由宋清和带着他回了登相营驿。 第二次他被困藏经洞, 身受重伤,还要照顾受伤更重的楚修元和其他人。宋清和不辞而别, 他只能勉力支撑。固守据点, 等待援军。没想到最后还是由宋清和带他走出困境。 第三次他为了救宋清和,主动去找江临,却被德吉央金用蛊虫轻易控制。他意志松动,身体僵硬, 被江临百般折辱。最后,还是宋清和带着他脱离了危险。 他不敢想, 但情不自禁地去想,为了救他,宋清和到底付出了些什么。每次想到这个可能性, 他就感觉有一头猛兽在疯狂啃咬他的心脏,把他的心揪起来狠狠咀嚼。 楚明筠从小到大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 他本是天之骄子、意气风发,想要的都有, 最难不过垫垫脚便能够到。可他偏偏在最重要的人面前频频出丑,无力反抗。他的自尊被踩碎了一次又一次,已经碎到无法再重新拼起来。 他甚至开始有些恨宋清和。 这恨意就像是一把钝钝的刀子, 割在自己身上,比什么都疼。 他有的,宋清和都不在意、不需要。 而宋清和需要的, 他……没有…… 他不够强。他没办法帮宋清和立刻恢复修为,他没办法帮宋清和保护宗门。 他不配。 看到秦铮亲昵的抱住宋清和之后,楚明筠脑袋嗡鸣,眼前发黑。等到他说出“夫君好想你”之后,楚明筠恨不得立刻用五雷符炸死这人。 凭什么? 凭什么?! 楚明筠嫉妒得要疯掉了。 他盯着秦铮放在宋清和腰上的手,眼神恨不得烧穿那双手。 好恨! 他恨自己。如果在登相营驿没有刻意拖慢双修的进度,宋清和就不会和秦铮沾上关系。 他恨秦铮。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自称宋清和的夫君?!连我都不敢!你凭什么!! 他恨宋清和。宋清和怎么这么轻易就……不要他了呢? 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楚明筠咬紧牙关,双手握拳,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现在还不行。楚明筠劝自己。 先变强。 先杀江临,再杀秦铮。 楚明筠想起了林毓渊乾坤袋里的心法,叫什么来着?《上清玄都无为真章正义》?还是《上清玄都无为真章注疏》? 林毓渊羽化之后,这个乾坤袋就归了楚明筠。他多年修炼,金丹圆满之后,才能打开父亲的遗物。第一次知道楚明箬和这心法之事。 楚明筠看着秦铮的高大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缥缈起来。秦铮挺拔如山,把宋清和挡得严严实实。 那心法的传说在楚明筠的脑海中回荡。传言修成此法者,可百日炼气,千日化神,窥天门飞升。但代价同样惊人。历代注疏、眉批,无不警示,甚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字里行间都在劝告后人——不要练,不要练! 自隋唐时太素仙人林怀素,至南宋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再到林家上一代家主林毓江,都曾在上有所批注。每一代承载过这部心法的人,都字字血泪,劝告后人不要重蹈覆辙。但是,始终没有人真正毁掉这部《无为经》。 西河林家屹立千年,世人只知神霄五雷符,但此乃是外在功法,这个绢写本的心法才是林家历代立身的基石。 不要练吗?他知道。 楚明筠看着自己的手,白皙,骨节分明,能执笔,但显得如此无力。他的拳头缓缓握紧,指甲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微弱的刺痛。这些刺痛和他心底的疼痛比起来无足轻重。 他看着秦铮的手,稳稳地搭在宋清和的肩上,轻松自然,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心中的嫉妒和不甘像毒蛇一样蜿蜒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要练吗?那些批注的警告仿佛在耳边回响,冷酷而警醒。 可是,楚明筠还有选择吗?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拉着秦铮离开了院子,心中剧痛。 他不敢猜宋清和带着秦铮去哪,又会干什么。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画面,每一个画面都能在啃食他的理智。 楚明筠想起了宋清和沉溺于欲丨望的神情、眼角不断汇聚的泪水和白皙的躯体。 宋清和,你真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楚明筠呼吸急促,双目赤红,下定了决心。 如果强者才能拥有你。很快,你就会重新看着我,只看着我,永远只看着我一个人。 …… 宋清和倒没有那么多反应,在秦铮自称夫君之后,他先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只有司徒云山和楚明筠听到了,稍微放了点心。没别人听到就好,否则麻烦事情不少。宋清和可以不愿意听人阴阳怪气自己。 “秦道……” 宋清和还没说完,看到秦铮面上露出的不虞之色,生生住了口,转头拉着秦铮就离开了小院。 “去后山。” 宋清和理直气壮踩在秦铮的鞋子上,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然后看他果然听话,唤出剑来便带着他飞去了后山。 “夫君啊。” 宋清和贴着秦铮,开始给他灌迷魂汤。 “你知道和夫君对应的称呼叫什么吗?” 宋清和问他。 秦铮想了想,说:“娘子。” 宋清和点头,问他,“你看我像娘子吗?” 秦铮打量宋清和。面前之人脸上线条柔和,带着点懵懂,但也绝不缺少阳刚之气。他身体看着瘦削,但肌肉均匀条理分明,摸上去能感觉到迸发的热源和生命力。 秦铮把宋清和和记忆中的那个女修比较了一下,果断摇头,“不像。” 你比她好多了。 “可是你告诉别人,你是我夫君,别人就会觉得我是娘子。” 宋清和循循善诱。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秦铮疑惑:“为什么不好?” 宋清华无奈,说道:“这样我会不开心啊,因为我不是小娘子。” “哦。” 秦铮想了想,说道,“那我叫你夫君。” “让他们叫我小娘子吧。” 秦铮说得理直气壮。 宋清和愣住,然后笑开了。 八尺大汉做娇妻,确实喜感。 笑归笑,宋清和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他搂着秦铮的肩膀,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和秦铮商量:“夫君啊,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们私底下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同意你叫我夫君了。但是呢,有其他人的时候呢,你就叫我宋道友或者清和。你看成不成。” 秦铮直愣愣看着他,然后说:“为什么?” 宋清和和他解释不明白,于是直接说:“这么做我开心。” “好。” 秦铮点头同意。 秦铮本以为要等更久,宋清和才能回来。他能感觉到宋清和许诺十天回来时候的犹豫和不确定,但他愿意去相信宋清和。 没想到,他两三天就回来了。 秦铮直勾勾看着挨自己坐的宋清和,眼露渴望,但是手刚放到宋清和腰上,就被他一巴掌打了下来。 “夫君,不可以。” 宋清和咬牙切齿,感觉自己真成了一块要被随时叼在嘴里磋磨的肉骨头。 “为什么?” 秦铮把手又放了回去,两只手掐住了宋清和的腰。 左右宋清和打人又不疼,而且衣袖上带着一股香香的味道,让秦铮凑近想闻更多。 “现在有其他人,所以不可以。” 宋清和又耐下心子顺毛撸狗。“等到没有其他人,才可以。” 秦铮想了会,难得思维在脑子里多转了几个圈,才没说出把他们都杀了或者都赶走之类的话,颇为稳重地问道:“那他们多久会走?” 宋清和笑了笑,摸了摸秦铮的头,说道:“我们一起走。” “你想去合欢宗吗?” 宋清和颇为忐忑地说道。“我代表合欢宗邀请你当客座长老。” 秦铮先疑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去合欢宗?” 然后又问:“你也去吗?” 最后回答:“可以。” 秦铮又想起了原来的问题,他继续问:“那什么时候可以?” 宋清和叹了口气,亲了亲秦铮的嘴巴,说道:“离开这就可以了。” 离开这……秦铮露出了有些纠结地表情,然后对宋清和说:“我不想你离开这儿。” 宋清和只当他闹别扭,安抚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角,说道:“我带你一起走。” 秦铮见状,果然忘记了自己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惆怅,抱着宋清和开始吻他。 …… 太素洞府并不安全。 江临知道这洞府所在,随时有可能攻打过来。 但太素洞府不小,已经有了纵深,而且入口极小,箭矢无法穿透,因此变成了个易守难攻所在。更何况有秦铮在,隐隐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因而,天符阁和合欢宗都只留了一两个人守卫,剩下的人尽数沉迷在了太素洞府过于浓密的灵气里,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打坐入定。 因此,所有人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就连早已奄奄一息的楚修元,面色也重新红润了起来。 宋清和前段时间打坐太多,完全无法加入这些疯狂的修行者。 他百无聊赖,一会看秦铮练剑,一会看其他人打坐,一会试图在河里钓鱼。他还试图关照一下楚明筠的心理健康,但死活没找到人。 太素洞府也没意思,宋清和已经上上下下搜索了这洞府好多次,熟得不能再熟。 无聊大半天后,他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守在这洞府里,于是拍拍屁股离开了洞府。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出去就遇到了江临。但是,就算江临真守在外面,宋清和也不怵。宋清和算准了江临不舍得杀他,真遇到了,大不了被他折磨一番再放走好啦。宋清和想到此节,面皮发热,脚下不停。 而且,他刚和江临闹得很僵,出去道个歉,也能为他在江临那儿的特别豁免增加点积累。 宋清和没有失望,他刚刚从那块已经不再是阻碍的石头上穿出之后。一杆羽箭擦着他的衣角狠狠钉入地面,箭尾仍在微微颤动。 洞府外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是日无风,这不是一支射偏了的箭。 宋清和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羽箭,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他的后脖颈渐渐僵硬,汗珠顺着脊背滑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注视着他。 这箭不是阿日娜惯用的样式。 这么快就有人来了?! 宋清和拱了拱手,高声问道:“请问是何方道友?可否现身一叙?” 没人回答他。 第57章 两日之前, 司徒云山通过思语与宁云珏商定了策略。在收到他们进入太素洞府的消息之后,宁云珏将通过思语将此事传达给蜀中四大宗。同时,合欢宗外游历的弟子会收到命令, 前往最近的天符阁分号告知这一消息。随后,天符阁分号将以最快的方式将消息转达各地大宗门。 在秘境之外,修士之间更多用“心笺”传递消息。心笺乃是一种特制的书信, 写完之后,注入灵力, 就可以发给接收之人。若距离较近, 心笺便能瞬息而至,距离越远,则传递速度越慢。 以思语和心笺传递信息的速度,宋清和相信, 十日之内,天下大宗修士尽知此事。但是, 有多少人会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他并不确定。 宋清和低头看了眼脚边的箭, 心念一转,高声道:‘请道友报上名来,好通报迎接。 冰瀑口处, 一个模糊的身影晃了晃,紧接着跃入太素洞府洞口的小平台上。那人中等身材,打扮普通, 毫不起眼。一张脸干净利落,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点。然而,宋清和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在下柳生, 见过宋道君。” 那人拱了拱手,露出几分笑意,“方才没认出宋道君,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宋清和挑了挑眉,心中疑惑:我什么时候出名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仔细打量一番那个人的脸,忽然反应过来——这人不正是登相营驿开盘口给秦铮送钱的小厮吗?但是,他为什么认识我?又怎么知道太素洞府所在? 宋清和也拱拱手,口称:“柳道友来此所为何事?” 柳生的目光从宋清和的脸上移开,落到他身后的那块大石头上,看着“宝仙九世之天”几个大字。笑了笑,语气轻快说道:“自然为的是这太素洞府。” 宋清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本以为来的最快的是蜀中四宗里的其他人,毕竟他们最先收到消息,离得也近。司徒云山和这些人都有交游,能说得上话,场面不至于失控。但没想到来的最快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散修。宋清和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大宗门办事,往往要你同意我反对,来来回回拉扯许久才行,哪里有散修来的快意潇洒。 不过,这人从哪里来的消息?是哪个大宗传出了风声?江临为什么会放他过来?江临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吗? 他心念一转,作势让开身子,微微一笑:“柳道友请。” 一个金丹期的散修,对他来说,并无威胁。 柳生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碰了碰那块石头。 石头没有丝毫变化。 柳生再试,用了灵力,试了心法。石头还是毫无变化,仿佛只是寻常顽石。 “敢问宋道君出价。” 柳生拱拱手,语气恭敬问道。他刚刚分明看着宋清和从那变得透明而柔软的石头里纵身穿出,如今自己碰到,只觉得那石头平平无奇,哪里像是什么入口密道。在他看来,合欢宗既然敢把这个消息告知天下,若不是以此为饵钓人,便是以把持洞府的能力敛财。 既然如此,柳生的眼神中露出了渴望。只要有价,一切便都好说。世间的机缘万千,有些有力者可得之,有些有权者可得之,还有一些,有财者,也可勉力得之。刚好柳生有些小财。富贵非所愿,但富贵极好,可以驻颜光、期帝乡。 宋清和微微一笑,道:“柳道君所言差矣,此乃太素仙人飞升之所,又岂是那阿堵物所能衡量?灵石若能换得天机,宋某倒愿意先自掏腰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柳生脸上,似笑非笑:“修道讲天机,佛门讲机缘,这机缘,获取不易,保得更难。” 这话又像是警告,又像是敲打。宋清和决定先试探一番这个柳生,看看他到底所为何事,又或者说,能提供什么。 虽说太素洞府已经向天下大宗门尽数公开,但散修们可没有收到消息。而且,如果有太多无人约束的散修进入太素洞府,场面怕是会变得更乱。虽说浑水好摸鱼,七手八脚来的人太多了,鱼和水都不太好受。 柳生和宋清和对视片刻,忽然一笑,语气一转,说道:“我没猜错的话,秦铮与宋道君好事将近了?” 这话题转的如此突兀,宋清和没有准备,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泛起来点热意。 “秦铮是我挚交好友,他能得宋道君青眼,实在是三生有幸。” 柳生趁着宋清和不备,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生磨了秦铮好几十年,本想的是讨好这个天赋高的剑修,关键时候找他救命,没想到还有额外之喜,让他撞上了太素洞府。柳生非常确定,除了自己之外,秦铮没有任何一个朋友。秦铮前不久老树开花,对合欢宗这小修士有点莫名奇妙的关注。他还是找了柳生“倾诉”,才知道这叫心动,才晓得原来两个人还可以结为道侣。 现在秦铮消失许久,又传来太素洞府的消息。柳生刚刚抵达,就看到了宋清和。他心念电转,猜测这洞府发现和秦铮多半有些关系。柳生看着宋清和泛红的脸,觉得自己几十年前资助秦铮的决策无比正确。不过蝇头小利,便换来如此破天机缘。 宋清和微微侧身,避开了柳生的碰触,心里也有了打算。秦铮突破化神,但未经雷劫。宋清和通知各大宗门,一是为了吓退江临,二是秦铮出关经受天雷有人护法,三则是在天下修士面前把合欢宗和秦铮牢牢绑定在一起。 宋清和微微一笑,说道:“能和神州第一剑结交,柳君与我,确实三生有幸。” “神州第一剑?”柳生问道,带着点隐隐的期待。 “秦铮已入化神境。” 宋清和轻描淡写。 “化神……” 柳生喃喃自语,眼中逐渐浮现出狂热的光芒。百岁化神,何等稀有!难道神州将会再现白日飞升? 宋清和看着柳生激动的神色,话锋微转:“这神州第一剑,破关渡劫,怕还需柳道君与我这等旧识操心。” 柳生立刻明白了宋清和的意思,眼中光芒更甚。他甚至比宋清和更希望将此事昭告天下,最好能让自己的名号与秦铮永远绑定在一起。 柳生顿了顿,从乾坤袋中取出张名帖,恭恭敬敬递给了宋清和。 “万流生……” 宋清和念出了这几个字,然后反应过来:“原来道君竟是‘万事尽知,流通天下’的万流生先生。难怪道君来的如此之快。” 原来万流生竟是如此人物。宋清和又打量了一眼眼前平平无奇的中年人。谁能想到这人竟然控制着一个巨大的情报网络呢? 见宋清和打量自己,万流生笑了笑,双手在脸上一抹,如同剥下一层薄薄的面具。他的脸立刻变了模样,那张中年人的面皮毫无痕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眉眼深邃,带着些许难以描述的阴冷气质。 宋清和瞳孔微微一缩,心中却更添几分警惕。 “在下合欢宗宋清和。” 宋清和也递出了名帖。 两人便算是正式认识了。 宋清和思量片刻,只让万流生等在太素洞府外。他不敢冒险,轻易让万流生知道太素洞府的底细,因而需要提前准备一番。 片刻后,宋清和找到了秦铮,让他从那巨石处伸出只手,拉住了万流生的衣襟。天雷刚刚聚集,风声响起,秦铮就把他扯进了太素洞府。天雷立刻偃旗息鼓。 宋清和看着好笑。如果司秋真人、张天师、宁师姑他们来了,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被扯着衣领子拉进去。直到现在,宋清和还是不知道,这太素洞府到底如何才能进出自如。 不过,这莫名奇妙的进出规则倒是有些好处,让这太素洞府不会被别有居心的修士轻易夺走。 宋清和给万流生划定的活动范围只有秘境入口一小块地方。尽管万流生满眼贪婪,盯着洞府深处,但秦铮在侧,他也不敢擅自越雷池一步。 宋清和和万流生很快熟了起来,这个人和宋清和本人一样,精明、聪慧、贪心但不过分。秦铮在旁边,听他们两商量找谁给自己护法渡劫,心头一阵烦躁。 秦铮听不懂他们说话。 一个人说一半,然后停住,另一个人思索片刻,说句甚好或者不行。秦铮还没听懂他们在讨论什么,他们好像就已经换到了另一个话题,还经常相视一笑,仿佛多年旧识。 两个人偶尔也会抬头看秦铮一眼,眼神甚至如出一辙。 秦铮捏着自己的剑柄,强迫沉心静气。但是他的内脏又开始隐隐作痛,让他的烦躁更上一层。 过了小半个时辰,宋清和和万流生谈完,只说是要和师尊禀告,便离开了秘境入口。 万流生看着宋清和的背影走远,终于单独和秦铮说了第一句话。 “铮哥,你不是修无情道吗?” 万流生的语气满是关心。 秦铮没说话。 万流生向前走了一步,靠近秦铮,低声问道: “怎么他成,我便不成呢?” 第58章 宋清和在留影石里最后一次看到万流生说“怎么他成, 我便不成呢?”的时候,已经心如止水了。他甚至有点扼腕,哥们, 你这么聪慧通透个人,何必栽在一根木头身上。 但他第一次看的时候,心境可没有那么平淡。 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 宋清和啧啧两声,忍不住阴阳怪气学了句:“铮哥~怎么他成, 我便不成呢?” 成你个大头鬼!宋清和恨不得跳进去踹万流生两脚。 画面里, 秦铮看万流生一眼,问:“什么成不成的?” 万流生就会笑笑,语气轻飘飘说:“没什么,别多想。” 宋清和冷笑:“对牛弹琴, 你还指望他懂得你?!” 然后,万流生就会问:“铮哥, 化神期是什么感觉?” 秦铮就会说:“没什么特别的。” 万流生会说:“我们一起流浪的时候,哪里能想到你会变成神州第一剑。” 宋清和:“呵,真不愧是挚交好友!原来是共患难啊!” 秦铮没有再说话。 万流生会忽然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 你都是我的铮哥。” 宋清和一肚子酸水,恨恨想:我都有点嗑你们两了。 没想到秦铮想了想,居然点了头。 这点头是什么意思?!宋清和隐隐冒出点火来。他分析了几次, 也没分析出来其中之意,只能怒骂秦铮是块死木头。 后来,司徒云山带着宋清和出来赔罪, 他的眼神从万流生转到秦铮,再到了被宋清和塞在石头里的留影石。 宋清和切断了画面,他知道后面不过是些应和之词。 可没过多久, 他又把留影石翻了出来。 宋清和留影,本想着监视点万流生。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宋清和认为偷听别人谈话是很不道德的事情,他也就看了七八遍。 然而,看到第四遍的时候,宋清和发现了件古怪的事情。 不管谁在说话,秦铮的眼神都虚虚地看着宋清和,整个人完全游离于这场谈话之外。 宋清和皱起眉,心里莫名地一紧。 宋清和之前只以为他有点傻,但仔细看去,这人反倒像是有点像是失魂落魄。 如果不是从第三视角看这段画面,他绝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当他和秦铮出现在一起的时候,秦铮的视线全在他身上。他觉得这理所应当。 宋清和盯着留影石里的画面,心神不宁。 宋清和后来对秦铮的一切怀疑,都是从留影石的这段录像开始的。 …… 但宋清和当时只是跟着司徒云山和万流生一阵寒暄,说了些场面话。最后敲定了找人为秦铮护法的细节,毕竟秦铮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合欢宗客座长老,总要有个话事之人出来主持。 让宋清和没想到的是,除了跑得很快的万流生,第一批来的人居然是合欢宗同门。 宋清和作为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秘境还闲得发慌之人,他没事就探出头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修士到场。结果一出洞府,就和萧清煜对上了眼神。 萧清煜:“你小子!” 宋清和:“不认你父亲我了?!” 萧清煜默默转开,露出后面虚弱的慕云白。 宋清和:“……见过掌门师姑!” 而后,合欢宗众人就在太素洞府门口,等着被秦铮一个个揪着衣领子拉进去。天边的劫雷响了又灭,灭了又响,仿佛天道在和秦铮打地鼠。宋清和心想,虽说大道无情,但我要是天道我也想劈死丫的。 慕云白已经接近灯尽油枯了,她前来太素洞府,为的是借这洞府来涵养身体,并且尽快拿到那颗延年回春丹。 慕云白只对宋清和说了句:“辛苦清和。” 便再未开口,仿佛一张口生命力就会从她的气息间流失。 宋清和之前还荒诞不经地想过,不如让秦铮和慕云白双修得了。但两人真的在一个地方,宋清和恨不得把秦铮藏了起来,免得慕云白真有了这种心思。 宋清和安慰自己,不是我藏私。是因为只有我成,其他人都不成。不管是什么万流生千流生百流生,还是什么合欢宗掌门,只有我成。谁让秦铮是个认死理的木头呢。想到这的时候,宋清和甚至有点难掩得意。至于能“成”多久,宋清和不去想。 接着来的是蜀中四宗其他人。宋清和在洞府入口搭了个茶棚,每天待在洞府口接待来宾。 这棚子的主要目的倒不是让宋清和待得舒服点,而是为了挡住不算很大的太素洞府。来的宗门只能排队等着被拽进来,吸几口浓郁的灵气,产生对于太素洞府无与伦比的想象,然后再被宋清和客客气气请回去。来的都是一宗之长,倒也不会死乞白赖非要秦铮出手才行。 见多识广长袖善舞的萧清煜本来被司徒云山派来和宋清和搭档,宋清和只是看他一眼,颇为高傲说道:“我不和金丹期修士共事,我嫌掉价。”然后就把萧清煜赶回去修炼了。萧清煜愤愤不平,破口小骂,生怕被秦铮听到。 至于司徒云山本人是决计不能随意出面的,他具有重要作用——在必要的时候出现痛骂宋清和不懂礼数。 宋清和最近确实有点讨厌礼数。因为他在和万流生在筹备太素洞府重开暨秦铮仙君出关大典。 秦铮对此无法理解:“我出关要什么大典?” 宋清和:“铮哥啊,不是你需要,是我和万哥需要。” 秦铮:“不准你叫他万哥!” 宋清和:“好哦铮哥,那就叫流生哥吧。” 秦铮暴躁,但是不知道自己暴躁的理由,最终只能冷硬说道:“也不能叫流生哥!” 宋清和:“好哦秦道君。” 秦铮哽住。 宋清和忙的脚不沾地,刚出太素洞府,就能收到无数思语,让他脑袋周围一直混音环绕。 一时之间收到的思语太多,宋清和听不清楚,会耽误事,慢慢的,他就不太回太素洞府了。不过,离开了洞府,他就要面对庞大的,对于太素洞府跃跃欲试且修为比他高不少的大宗门修士了。 “实在抱歉!”“正是如此!”“稍安勿躁!”“绝不可能!” 宋清和来来回回几句话说得滚瓜烂熟。 这些人一个个眼高于顶,哪里被合欢宗小修士这样对待过,但为了太素洞府,又不得不忍。宋清和也一样,捏着鼻子招待人。 宋清和在太素洞府前做接待和登记,司徒云山和狄宫主在太素洞府内商量这太素洞府公布大典怎么办。 合欢宗掌门慕云白灯尽油枯,天符阁阁主楚修元重伤未愈,少阁主楚明筠闭关不出。是以司徒云山和狄宫主成了拿主意的人。 狄宫主本还担心江临的追杀,但一连几日格外平静,太素洞府对外公布又势在必行。她只能强打精神,代表天符阁和司徒云山商讨这太素洞府重开大典,势必要拿到足够多的利益才行。 司徒云山也烦。但他反正自认无缘突破化神,便让其余人安心修行,自己承担了所有的杂物。 但最烦的还是宋清和。等到他被终南山楼观台的某个老不修暗示可以和他双修,助他提升修为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借故告辞,回去踹了一脚萧清煜,让他顶上去。 “那老头不是全真派吗?!” 宋清和义愤非常。“他还暗示可以和我双修?这到底是性骚扰还是性贿赂啊!!” 萧清煜笑得前仰后合。 没想到他一个金丹期修士守门之后,暗示他的人更多了…… 毕竟小小金丹修士,比元婴修士好打动多了。萧清煜勉力支撑半天,和几位年轻脸俊的交换了心笺,转头就把宋清和踹起来去继续接待。 等到第十日,萧清煜接待了东海清音宗的琴修江临和他几个看起来不怎么像是乐修的同伴之后。这琴修长得不错,萧清煜想,但没和宋清和说。最近长得不错修为还高的人太多了,没什么值得分享的了。 事实上,最少有小半个修真界闻风而动,聚集在了太素洞府附近。宋清和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这太素洞府重开了,每人吸一口灵气,怕都能把这灵气吸干了。 不过还好,目前还没有其他人能通过“宝仙九世之天”的那块石头。这意味着,最少合欢宗和天符阁暂时还能控制着这洞府。 天符阁也来人了。楚修广来登记的,和宋清和又是一顿“叙旧”。他带了七八个人,还登记了天符阁三个化神期修士的名字。宋清和带着登记簿禀告了狄宫主,狄宫主只说别打扰楚修元清修。 宋清和无奈,和司徒云山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天符阁的化神期修士是彻底抛弃楚修元,押宝楚修广了吗?那楚修元许诺的延年回春丹还能有吗?既然楚明筠说要和宋清和退婚,宋清和也有此意,那要不然干脆……直接接触楚修广,甚至是陶真人? 半个月前,司徒云山是万万不敢有此打算的。但既然天下修士如过江之鲫前来太素洞府,那以几颗丹药,一些机缘来交换,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毕竟……他们和天符阁的联盟,也不过一颗丹药之约。 司徒云山和袁云慈趁着夜色被推出了太素洞府,联系上了万流生,几人盘点一番之后,冲着有化神期修士的宗门就下拜帖去了。 见风使舵,多头下注,这才是小宗门的生存之道。 宋清和被秦铮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心里想,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 今天选秦铮,如果明天他渡劫失败了呢?宋清和问自己。如果秦铮身死道消了呢? 我会转头就去找楚明筠或者江临吗? 宋清和知道自己会的。 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宋清和希望秦铮不要失败。 第59章 离宋清和准备的“出关大典”越近, 秦铮的心思就越不安定。 按理他不应该这样的。 秦铮练剑几十年,心性澄澈空灵。他每日训练勤勤恳恳,从不间断, 早已习惯在生死之间徘徊。就算被强加上“神州第一剑”的名头,他也问心无愧。秦铮不怕死,不怕苦, 不怕累。不怕雷劫之痛,也不怕失败重来。 但这次, 他却感到莫名的……抗拒。 这种抗拒不是来源于危险的直觉, 也不是对“出关大典”本身有何不满,而是一种——隐隐的痛苦。 像是……他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场合,那场合中发生了什么让他痛彻心扉的事。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种失落、悔恨和难以言说的愧疚感, 像是从过去的某个角落飘来,萦绕在他的心头, 挥之不去。 秦铮会经常从入定和睡眠中惊醒。每当这些时候,他的脑海中总有一片染血的白色衣襟和一双痛苦又决绝的眼睛。他试图抓住那个人,但每次都扑了个空。 那眼神如剑, 穿透了他的胸膛,钉在他的心口上,生出一种无法释怀的痛楚。每次看到, 秦铮都喘着粗气醒来,感觉自己被彻底抛弃了。 秦铮醒后会下意识去找宋清和,然后才想起对方从不穿白衣, 也从来不会露出如此神情。 宋清和是柔顺的、娇气的、聪慧的。 梦里的眼睛不属于宋清和。 宋清和也不会抛弃他。 不应该这样的。他对自己说。 他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情绪压下,但一旦停下来,秦铮就陷入了这种无所不在的苦痛与彷徨之中。他不喜欢这种状态。秦铮练剑更勤了。但他知道, 自己的状态不对,甚至可能是生了心魔。 秦铮试图处理自己的心魔。他问过宋清和,为什么不穿白色道袍。宋清和一脸诧异,显然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而后解释道:炼丹穿白衣服不方便。 秦铮也盯着宋清和的眼睛仔细看过,那眼神清澈而坦然,对视时他只能看到对方眸中里面自己的倒影。 秦铮不知道为什么,不愿和宋清和讨论这个梦。于是秦铮抓了他的老熟人万流生讨论。 万流生听完,只是宽慰他:“铮哥,你怎么会有心魔呢?别自己吓自己了。” 秦铮神色认真:“可我每晚都梦到我杀了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人。” 万流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色的道袍,决定最近再也不穿白色了。万一秦铮把梦里的情形当真,把他一剑捅个对穿怎么办?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帮助秦铮顺利度过雷劫。所以万流生只是笑了笑,说道:“铮哥,你别当回事,先过雷劫再慢慢研究。” 秦铮刚把万流生送出太素洞府,万流生就去找了宋清和——秦铮心境有问题,得找人解决,而宋清和肯定是责无旁贷了。就算杀妻证道了,杀得也得是宋清和,而不是他万流生。 啧,这觅情谷,真是无情之至。 “你铮哥可能要出事。” 万流生换了张假脸,帮宋清和送走几个人之后,对着终于空下来的宋清和说道。 “你铮哥怎么了?” 宋清和问道。 “他可能打算杀你证道了。” 万流生说得认真。 “我……” 宋清和的脏话停在嘴边,然后问道:“怎么说?” 这真不至于。宋清和心里想,就算你万流生对于秦铮余情未了,你直说啊,也没必要造谣啊! “他说自己最近老梦到自己杀了个白衣人。” 万流生回复道。 “……他前几天问我为什么不穿白衣服。” 宋清和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还真找人要了白衣服,就在乾坤袋里,打算出关大典那天穿。 “你完了。” 万流生幸灾乐祸,“和修无情道的人在一起是这样的。看开点。” 还好万流生拎得清,知道命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感情谁更重要。否则要被用来证道的,说不定就是他本人了。 宋清和抬头看了一眼万流生,说:“万兄,你好像很喜欢穿白衣服诶。” 万流生僵了僵,立刻摆手:“不可能,我和他发乎利止乎礼,轮不到我。” 宋清和微笑,问:“你跑吗?” 万流生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跑。我还指望看雷劫有所感悟突破金丹呢。再说我牵桥搭线的事太多了,我跑了就都黄了。你呢?” 宋清和思索再三,说道:“不跑吧。” 万流生没问他为什么。就算问了,宋清和也答不出来。 宋清和安慰自己:说不定秦铮就是脑袋坏了有点幻象呢?这洞府幻象还少吗?说不定秦铮是又想起来他们见过的那个白衣人呢? 还差半刻钟就戌时了,这是太素洞府开放观礼的最后登记时刻。宋清和走不了。于是他在太素洞府外等得心焦。 是需要和秦铮聊聊,宋清和一直在心里盘算。 明天就是出关渡劫的日子了,此刻秦铮生了心魔,容易出问题。 回了太素洞府后,宋清和自觉搭上了秦铮牌飞剑,指挥着他去了后山的温泉——水里的秦铮比岸上的更好对付。 等到两个人都泡在水里之后,宋清和终于开口问问题了。 “铮哥,今天流生哥告诉我,你和他情谊甚笃。”宋清和想了想,从这个问题开口。 “什么堵不堵的?” 秦铮有点暴躁,“叫夫君。” “铮哥,” 宋清和问:“你和流生哥是不是认识很久了啊?” 宋清和早知道答案,但这答案是从留影石来了的,见不得光,得重新确认一遍。 “夫君。” 秦铮伸手去抓宋清和,被他躲过了,“别叫他流生哥。我是和他认识很久了。” “你们还挺般配的。” 宋清和说得轻快。 秦铮靠近了点,把宋清和不容拒绝地揽进了怀里,“我和你最般配,只和你般配。” 宋清和仰起头,微微一笑,声音柔和,略带委屈地问道:“那你怎么和他说你的梦,不和我说呢?” 秦铮感情有波动,正是用牵机的好时候,宋清和在水下开始释放一丝一缕的灵力。 秦铮低头看着怀里的宋清和,眼神微微一动。他本来不想多说,但宋清和的声音像是一根细软的丝线,拂过他的心,轻轻一勾,就让他生生出了一股不由自主的信任感。 秦铮喃喃道:“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话出口的瞬间,他心头微微一滞,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但是那感觉转瞬即逝。 “夫君……你梦里的白衣人是谁?” 宋清和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秦铮愣了愣,陷入一阵迷茫,而后才喃喃道:“是我的道侣。” 他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带着一丝迷茫和痛苦。 宋清和心头一跳。 首先泛上来的是一层浅薄的愤怒:那你让我喊什么夫君啊?诈骗吗?!这愤怒很快被更深的寒意取代了。秦铮的话像是一根冰凉的针,沿着宋清和的脊柱刺了下来。 宋清和有心表演个“心胆俱裂神魂震荡”,直接一头栽进温泉昏过去。这样既可以躲过眼前的尴尬,又能暂时避开秦铮的视线和身体接触。可惜,结婴之后的宋清和身体实在太好,几次眼前一黑也没能让他顺利晕过去。他只能僵在当地,被锁在秦铮的滚烫的怀里,像是一条被烫熟的鱼,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早知道不用牵机了,让人讲什么心声啊!宋清和心下懊悔。这种事情,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总不能再装了。宋清和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还是只木头大雁。 宋清和身体僵硬,秦铮却比他更僵硬。 秦铮的眼神落在远处的虚空中,好像在回忆什么。忽然,他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了这句话:“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水汽蒸腾,热气氤氲。宋清和心下冰凉。 宋清和想:原来秦铮是个鳏夫。 然后,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无情道剑修的道侣……是什么耗材吗? 他让我叫他夫君,是为了让我当耗材吗? 我以为最多是骗身骗心,怎么还要夺命啊…… 宋清和又想起了乾坤袋那件白衣服,真晦气啊! 宋清和准备跑了。万流生那个位置挺不错的,多年好友,能狐假虎威一点,但是没有被祭剑和证道的危险。 “秦道君节哀。” 宋清和拍了拍秦铮的肩膀,让他放开自己。 秦铮放开。 “明日就是道君的出关大典,道君早点休息,万务准备周全。” 宋清和拱了拱手。 其实还是有点尴尬……宋清和心里想,谁会在温泉里走什么江湖儿女的剧情。 选错地方了。 宋清和冷静评估,秦铮估计不会让我走。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宋清和心下苦涩,还要不断安慰自己,他暂时不会一剑囊死你的,先别慌别心碎。 宋清和想走。秦铮一瞬间醒了过来,牢牢扣住了他。 “我没有过道侣。”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控制了秦铮,但他的思维异常清晰。 “从来没有过任何道侣,我可以以道心起誓。”秦铮说得坚决,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急切。 “你要信我。” 秦铮用力抓着宋清和的肩膀,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的语气像是祈求,又像是在命令。 宋清和和他面面相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反应。 “等渡过雷劫,你能和我结成道侣吗?” 秦铮说得小心。他第二次提出这个建议,上一次,楚明筠阻止了他,说宋清和是他的道侣。而这次,既然宋清和已经这么久没和楚明筠说过话了,那他应该能答应了吧? 秦铮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和深情,宋清和凝视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要溺死在其中。 看着情真意切的。 宋清和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这人名字听着像是“情真”,可是修无情道的人,怎么会有情呢?这是何等笑话。 宋清和往后退退了,但秦铮大手像是铁箍一样扣在他的手腕上,断了他的退路。秦铮的提问,答案好像只有“答应”和“答应”。 罢了,最少这一瞬间是真的。宋清和宽慰自己。 片刻的真心,又何尝不是真心呢? 先过雷劫再说。宋清和还记得自己是来安抚秦铮,帮他去除心魔的。 于是,宋清和叹了口气,柔柔一笑,凑上前去吻住了秦铮。 宋清和是柔顺的。秦铮吻着他的时候想,但这次没有很娇气。 宋清和试图接纳他的一切不快、犹豫和恐惧。 他眼下全是细小的泪珠,一眨眼就汇聚起来,濡湿整条睫毛。气息不稳,在温泉里玉白的身体发着抖,也弥漫着大片的红。 但他没有拒绝秦铮。 秦铮感觉自己被牢牢接住了。梦里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过眼云烟,不再重要。那双痛苦又决绝的眼睛逐渐和宋清和带着水汽的迷蒙双眼重合,让秦铮发出了一声喟叹。 终于。 宋清和头脑放空,不断走神。 反正秦铮也意识到不到这一点,他肆无忌惮。 那个白衣人是谁?和秦铮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也能造成秦铮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他会和幻象中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吗?这人是秦铮死去的道侣?那他的幻象为什么在太素洞府? 宋清和想到此节,觉得整个人脑袋都要炸了,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可就是藏在脑袋里死活不冒头。 但接着,秦铮重重一顶,让宋清和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水花四溅,宋清和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也装满了水雾。他微微抬起头,天上没有月亮,秦铮湿润但带着焚烧一切执念的眼睛。 …… 秦铮的“出关大典”定在第二天下午酉时到戌时之间。 酉时乃是日落之时,此时阳气消退、阴气初生,是阴阳交替最为平和的时间点。对于秦铮这种纯阳之体,且剑意刚猛之人来说,酉时的阴阳转换有助于调和体内的阳盛之气,减轻雷劫的威力。 万流生和宋清和一起选了九位化神期修士,以合欢宗和风声楼的名义都下了拜帖,邀请他们为秦铮护法。 交换条件很简单,邀请这些化神期修士以及其两位亲传弟子进入太素洞府修行。 宋清和担心诚意不够人数太少,但万流生只是大手一挥,说道:“越少越好!” 司徒云山和袁云慈带着弟子拜访了不少宗门,也让平日无人问津的合欢宗多了点座上嘉宾的感觉。 然而,司徒云山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到了出关大典早上,甚至可以说是难看了。 “我和你师姑拜访了几乎所有有化神期修士的宗门。” 司徒云山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隐隐的忧虑:“那些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甚至连延年回春丹的名字都没听过。” 司徒云山语气犹豫。“他们中也有人大限将至,看样子不像作假。” 在太素洞府外聚集了那么多的修士,太素洞府本身的吸引力是一回事,观看化神期修士渡劫也是重要的吸引。尤其是常年久居元婴无法破境的修士,希冀通过观看秦铮的雷劫,有所感应,能够堪破境界,进阶化神。 通天之路本便难走,今世之人,区别只不过在这路上走了几里还是几十里。不断有人在半路倒下,或者停滞不前。慕云白即将倒下,下一个就是司徒云山。如果有一颗丹药,能让那些即将到下的人重新焕发生机,再走一段,说不定便能窥见天机呢? 司徒云山握着拳头,说道:“要么是楚修元骗了我们,要么……只有天符阁的陶真人才有此物。” 又是陶真人。宋清和面无表情。 是他也不稀奇。陶真人本是丹修,已经进入化神期多年,世人未知其年龄,而且他还有天符阁进献的一应天材地宝各种原料。如果世间有谁能炼出延年回春丹,也只能是陶真人了。 宋清和长吐一口气,明白了天符阁超然地位的来源。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把持丹脉,也不近是因为有三位化神期修士坐镇,而是因为,他们几乎可以说能控制所有想要更近一步的元婴修士。 “丹修当如陶真人啊!”宋清和感叹了一声,一炉火几颗丹,便可以左右天下局势。而不是像宋清和一样,每天批量生产琉光丹醉芳丹安梦散合欢散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司徒云山也露出神往之色,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有一颗延年回春丹就好了,我们研究一下,看看配方,自己炼制一下。” 宋清和心跳的很快:“楚阁主不是说把她那颗给我们吗?” 司徒云山叹了口气,说道:“她还在闭关呢。” “而且……谁知道陶真人是不是重新选了楚修广。” 司徒云山满面愁容。楚修元身受重伤没有消息,陶真人在楚修广护送下来了太素洞府,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放弃了楚修元。 合欢宗上下为了这颗丹药,九死一生,但这丹药可能要飞走了,让他无法不心焦。 宋清和笑笑,说道:“没关系,师尊。我们陶真人只能选楚修元就可以了。” 司徒云山和宋清和对是一样,两人都知道了对方所想。 “退婚的事,陶真人应该还不知道吧?” 司徒云山问道。 宋清和摇头:“天符阁诸人,没有一个离开过太素洞府。” 宋清和眼神闪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增加楚修元的筹码,和减少楚修广的筹码了。 陶真人要什么? 要好控制的天符阁阁主。 要宋清和对楚明筠死心塌地。 陶真人不要什么? 不要一个死掉的、不好控制的天符阁阁主 第60章 此刻已是初春, 午后太阳已经带来了足够多的暖意。远处的山川还是半覆白雪,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微弱的冷光。 宋清和晒着太阳,有点犯困。 他周围是合欢宗同门, 连奄奄一息的慕云白都强撑着,想要观看化神渡劫的雷劫。 宋清和和万流生精挑细选,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山头。秦铮需要再第一道劫雷落下之前, 从太素洞府御剑飞行至此。 宋清和提前找人把这山头所有的残雪与草木烧了个干净,为的是天雷落下时, 不会引起雪崩和火灾。现在整个山头空荡荡的, 地面上烧尽的枯草留下了大片痕迹。 周围几个山头则是挤满了来观礼的各宗修者。他们或者三五成群,或者独自盘坐,脸上带着点微妙的神色。有些人低声交谈,猜测秦铮渡劫的成败, 有些人干脆闭目养神,但忍不住频频睁眼看向太素洞府的方向。 化神期修士当众渡劫, 百年无一。所有人都期待能从中学得什么剑意,或者有所感悟。 司徒云山为了这几个山头划分纠结了很久。这太素秘境本来就离合欢宗最近,他们在此多有经营, 算是半个地主,此时又是合欢宗客座长老出关渡劫,司徒云山才有了点安排座次的话语权。 天符阁众人分成了两波, 楚修元带着来找自己的客卿和合欢宗待在同一个山头,楚修广伺候着几个化神期修士,待在相邻的山头。 往来修士络绎不绝, 江临也没有贸然出手,继续杀害前来太素秘境的天符阁修士。而之前兵刃相见的楚修元楚修广姐弟,在天下修士面前, 也要姐友弟恭。 宋清和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了楚明筠。 他站在人群中,却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楚明筠比记忆里瘦一点,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被削去大半,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沉的寒意里。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眼间笼罩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他就这么静静站着,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宋清和的身上。 宋清和被这目光一击,在那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楚明筠的眼神中包含太多东西了,他的眼睛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深潭水,波澜不显,但是有着无法对言说的情绪。那是恨吗?还是痛?宋清和看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应该移开目光,但是他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空气中仿佛燃烧起了火焰,让宋清和的呼吸渐渐的变得焦躁而困难。周围的喧闹声远去,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目光的教诲。宋清和面无表情,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 楚明筠好像想要笑一下,嘴角动了动,最终没笑出来。他深深看了眼宋清和,先一步移开了目光。他垂下了眼睑,用纤长的睫毛完全盖住了刚刚的情绪,仿佛那多到要溢出的情绪只是宋清和的错觉。 短短一眼,像是梦一样。 宋清和心底的酸涩和烦躁同时涌了出来,他也转过头去,不再去看楚明筠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将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山头上。 山体被阳光照到的部分越少,光线逐渐变得黯淡。 想点别的。宋清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将渡劫的流程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他确定自己已经清理了太素洞府至此的所有道路和闲杂人等,周围九个化神期修士都已安排妥当,也都有合欢宗修士在侧以便用思语传递消息,该埋的法宝都已经在地里了。 每一个环节都没有疏漏。宋清和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剩下的,就看秦铮的韧性和心境了。宋清和暗自想,韧性不成问题,秦铮的心境呢…… 宋清和自己结婴历经天雷的时候,走马灯般地把前半辈子的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最终觉得自己没有大错,问心无愧,天道不至于为难他,劫雷也不会劈死他,这才放心下来。 许多时候,修行或者有外力可以帮助,但渡劫却只能靠自己了。宋清和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剩下的就靠秦铮自己了。 秦铮,挺住啊! 太阳的光芒逐渐转暖,那个温暖昏黄的玉盘逐渐沉了下去。宋清和手上的刻漏盘逐渐到了酉正三刻。快了!宋清和的心又提起来了。 再过几息,秦铮将会独带一剑,穿着顾霁光赠与的的法衣,从太素洞府的那块巨石中穿出,而后一路向西,与天雷竞速,最终抵达这山顶。 宋清和屏住呼吸,还是萧清煜戳了一他肘子,他才想起来继续呼吸。 一定要成功啊! 忽然之间,天地间阴云密布,风雷之声乍起。原本只有几抹微云的天空中凝起了厚厚的云层,天色一下暗了下来。风开始大了起来,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周围的树林发出了呼啸声。一切都带着无形的威压,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云层间翻滚着刺眼的电光,雷声隐隐从远处的天空中传来。 秦铮出关了! 宋清和猛然站起,死死盯着东边。 天空中,一个身影出现在云层间。他穿着黑色的法衣,御剑而来,身后电光大作,仿佛一场天地间的追逐。 宋清和屏住呼吸,不自觉抓紧了衣角,目光一瞬不瞬。 快飞啊!秦铮!快!快!快! 周围喧哗之声和雷声交杂,但宋清和什么都听不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的跳动! 不要被追上!不要!无量天尊灵宝天尊元始天尊求求了!宋清和念遍了九天十地所有神仙。 雷声大作,天地间的威压愈发厚重,仿佛整片大地都被笼罩在天道的威严之下。第一道天雷像是一柄撕裂苍穹的长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秦铮直扑了过来。 秦铮不断加速,剑光如虹。最终撞进了那座光秃秃的小山包中。电光紧随其后,重重劈在了他的身上。 到地方了,到了就好,到了就好。 宋清和呼吸急促,放开所有神识,发动目力,试图看清秦铮。 秦铮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黑色的法衣在剑气中猎猎作响,周身剑气涌动。他握住剑柄,目光平静,不可动摇。 第一道天雷来了,这只是个开端。 还有八十道。 第二道天雷紧随而至,雷光如同一道白色的瀑布,从天际倾泻而下,一瞬间整个大雪山耀眼如白昼! 万流生忍不住转头,看到了目不转睛的宋清和。万流生微微叹了口气,把眼神从宋清和脸上移开。痴人。 “轰——” 雷光与剑光在半空中喷装,炸裂开来,形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团。冲击横扫四周,地上的焦土和碎石被掀飞,周围山头的修士纷纷运转灵力,抵御着这狂暴的气息。 “好剑意!” 隋长风兴奋长叹,脸上满是震撼与钦佩。 光芒散去,秦铮还是站着,头发四散,法衣猎猎,身形挺拔。 第三道劫雷没有给秦铮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的雷光变成了淡紫色,带着更强的威压从天而降,再次和秦铮的破军剑对了上去。 秦铮牢牢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地里,似乎要以一把剑一个人,撼动天地法则。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第十九道! 雷电的力量越来越强,最终在第二十道雷的时候,秦铮的声影终于晃了一下。 第二十一道。 秦铮膝盖微微一弯,终于跪倒在地。他用剑支撑着自己,不断喘息,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滴在焦黑的土地上。 站起来!秦铮!宋清和在心中呐喊,目光满是焦急和绝望。 “站起来!” 周围有人开始喊。 “站起来!” 宋清和也颤抖着喊了出来。 然而,秦铮身体摇摇欲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天空中的雷声滚动,下一道天雷已然酝酿完成。 “请剑南宗的炎光真人出手!” 宋清和用思语喝道。 果然,在下一道闪电劈到时,隔壁山头飞出一把重剑,剑身红若烈焰,带着炙热的气息迎向雷光。两者在半空中相撞,激起天地间的一片耀眼的光芒,仿佛天地都在这一刻开始震颤。 “炎光剑!” 隋长风满脸赞叹。 秦铮趁此机会,用剑撑着自己,艰难地站了起来。 “好男儿!” 有什么人在拊掌赞叹。 然而,下一刻,九道天雷居然同时降下,那光芒将整个天地都映照得惨白,让周围人耳朵一片轰鸣。宋清和声嘶力竭让青牛宫的天师出手,但是雷生太大,没人听得清。 秦铮用剑和身体生生扛下了九道天雷。 宋清和心脏猛然收紧,脸色煞白。他眼眶干涩,嘴唇发抖。九道天雷啊!当初他结婴时的九道天雷差点让他送命,而秦铮如今一次承受九道天雷,这该是怎样的痛苦? 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将黑色的焦土染成了更深的颜色。 下一刻,青牛宫的天师出手,一柄拂尘从他手中飞出,远远和天雷对上,替秦铮挡住了接下来的一击。 秦铮还在地上,他试图站起来,但是发现自己无法做到。鲜血从他的的嘴角滴落,他的手微微颤抖,最终他单手撑着地,艰难爬了起来。再次以一种近乎绝望但坚定的姿态举起了剑,迎向了下一道天雷。 宋清和数着天雷,心下惶然。怎么会连续有十几道天雷?!这是天道对秦铮的惩罚吗?为什么?!宋清和有心让人救救秦铮,但这一刻,哪怕化神期修士,也无法插手。 一连串雷击之后,天空中的云稍微消散了点。风卷起了焦黑的土地,空气中泛起了甜而刺鼻的味道,夹杂着土腥气,让宋清和心惊胆战。 宋清和目光死死盯着山顶,心中一片空白。他看不清楚秦铮是生是死。 …… “是八十一了吗?” 萧清煜在旁边戳了戳还在发愣的宋清和。 “是……” 万流生声音嘶哑地回应。 “成了吗?” 萧清煜又问。 宋清和无法回答。他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秦铮,生怕那焦黑的身影就此沉寂,再也不动。 天色逐渐恢复了平静,雷云散去,雨水降落,威压减弱。周围的修士还沉浸在刚刚惊心动魄的雷劫余韵中,不少人已经开始原地打坐,想要借这点领悟,趁机突破。连合欢宗和天符阁,也有不少人在开始飘落的雨滴中打坐。 宋清和本来已经说好让隋长风在结束后带他飞过去,但现在隋长风已经一脸狂喜地入定了。见状,宋清和咬紧牙关,拔起僵硬麻木的双腿,挤出人群,直直冲下山。 “还活着吧……” 宋清和心里反复念叨,脚下越发急促。 快点!过他的乾坤袋里塞着无数灵丹妙药,就为了在渡劫结束后第一时间帮秦铮恢复。 宋清和连滚带跑,踩着湿滑而焦黑的土地和石头,磕磕绊绊往秦铮的方向过去。他全身被雨打湿,也被内心的恐惧和焦躁浸透,他不断喘息,口中喃喃:“别死啊……别死啊……” 宋清和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撑着自己冲到了秦铮面前。 秦铮只能大概看出人型,整个身体一片焦黑,破烂的法衣黏在身上,剑掉在几步之外。宋清和不敢去爬秦铮,他怕自己碰碎了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剑修。 “秦铮,秦铮!” 宋清和压低声音,在秦铮耳边轻声呼唤。 宋清和结婴后经历雷劫之时,只觉得自己要聋了,一点点声音都让他头脑发昏。现在他极尽温柔,生怕自己的声音吓到了秦铮。 “睁眼,睁开眼睛。” 宋清和低声哄着。 秦铮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无神失焦的眼神,在看到宋清和的那一刻,重新燃起了些许光彩。 “张嘴,吃药。” 宋清和声音颤抖,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秦铮微微牵动嘴角,似乎想要说什么:“师……” 可话未出口,他的身体却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晕了过去。 什么师?师父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师门?什么师?宋清和不知道秦铮要说什么。 但眼下还有更急的事情,宋清和把上秦铮的脉搏——微弱,但有力。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把秦铮交给了药王谷的医修。 宋清和回头,遥遥朝着远处的万流生比了个手势。万流生会意,拿出了顾霁光做的天音喇叭,他的嗓音随即响彻整个山谷。 “各位真人、天师,各位道君,破军剑秦铮、秦真人安全无恙,已经渡过了天劫!” 万流生的声音被放大数百倍,稳重而激昂,在群山间回响,久久不散。 山间又响起了嘈嘈切切的议论之声。 渡劫后应该呈青词、谢亲友,万流生主动揽下这差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和秦铮扯上关系的时机了。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离九霄之雷火兮,碎天门之寒霜, 御八十一道劫罡兮,剑贯寰宇而啸苍茫。 仰九霄之威严兮,剑者何以为道; 叹人间之情缘兮,渡者何以为常。 孤身御劫兮,天地为炉; 破军挥剑兮,乾坤成章。 观雷霆之怒,心有悸兮, 望剑意之清,志愈强兮。 同道并肩,天心共鉴; 化神之名,已入云堂。” 青词吟罢,万流生稍作停顿,语调更加庄重:“风声楼万流生,谨奉合欢宗慕云白之命,代为呈辞。” 山谷间一片寂静,只有雨水冲刷的声音。剑修公开渡劫的情形,百年无一,今日之事之词,将会是下一个百年的传说。 在青词吟祝声之中,宋清和带着秦铮走了。他和药王谷的医修一起抬着秦铮,走回到了太素洞府入口的巨石处。 楚明筠早已等在那里。 他静静站着,脸色苍白,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幽暗的阴霾中。他的目光扫过干爽的秦铮,又落到了浑身湿透的宋清和身上。 雨水将宋清和的衣衫浸湿,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匀称的肩膀和腰线。他的皮肤在雨水冲刷下变得白皙清透,像是被刚刚打磨过的玉石,散发着干净而耀眼的光泽。发梢湿漉漉地垂在额前,几缕黑发贴在太阳穴旁,为他温和而不失深刻的眉眼平添几分凌厉——但那眉眼又夹杂着些疲惫,透出一种不设防的吸引力。 宋清和唇线分明,嘴唇微微张开,还在轻轻地喘息。他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缕白雾,显得格外鲜活。楚明筠钟爱宋清和的健康与强韧,但此刻的狼狈却也让他挪不开眼。 楚明筠盯着他,喉咙发紧,胸口作痛。他那目光深沉莫测,仿佛藏了无数的情绪。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身,带着他们走进了太素洞府。 宋清和心神恍惚,全在秦铮身上,一眼都没看楚明筠。 一眼都不看。 楚明筠最终什么都没说,像影子一样静静走在他身边,不发一语。 …… 秦铮没醒。 雷劫已经过去三天了,秦铮还是在榻上一动不动。 宋清和守在他旁边,已经无聊到了给秦铮散着的头发编辫子。 他也问过药王谷的修士,但得到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秦铮看着一切正常,或许只是……不愿意醒来。 不愿意醒来吗?宋清和看着梦中的秦铮在梦中不断变换表情,心里猜想他到底会做什么梦。 这渡劫好像成功了,又好像没成功。 直到司徒云山低声提出要请药王谷的前辈来诊断时,宋清和终于意识到问题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 药王谷来的前辈居然是个熟人。宋清和站了起来,拜见了岳灵芝。这医修正是先前在登相营帮楚明筠医治脚伤的女修。 她坐在了秦铮旁边,指尖搭上了秦铮的手腕,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她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整个房间没人开口说话,压抑的静默在房间内蔓延。 许久,岳灵芝放下了秦铮的手腕,犹豫道:“最近几天,有颇多修士有感于秦真人的剑意,突破境界,就地渡劫。我看了十几个人,还没遇到秦真人这种情况。” 宋清和紧紧盯着她。 “百年前,我倒是见过类似的案例。”岳灵芝的目光落在秦铮英俊的眉眼上,说道:“渡劫之后,脉象平稳,一切正常,但人就是醒不过来。” 宋清和屏住呼吸,嗓音干涩地问道:“是何原因?” 岳灵芝深深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像是一记重锤:“这是魂魄离体之兆。” “什么意思?” 宋清和顿感不妙,艰难开口。 “秦真人在渡劫之前,是不是心神不宁?神志恍惚?” 岳灵芝收回了手,开始收拾她带来的东西。 宋清和想起了秦铮恍惚的神情,又想起了他梦中的那个白衣人,沉默了一会,说道:“是。” 岳灵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在渡劫过程中,除了天雷,还有心魔侵袭……甚至可能还受到了外的干扰,所以才会有此症状。” “秦真人的问题,不是我能解决的。” 岳灵芝站了起来就打算走。 宋清和一愣,心一下子揪得更紧了。他下意识追问道:“那该找谁?” 岳灵芝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青羊宫张符阳天师。”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试试给秦真人招魂吧。” 60-70 第61章 秦铮在觅情谷渡劫, 历经八十一道劫雷,围观者甚众,许多人也从天雷与剑意中有所感悟和突破。运气好的可以突破大境界, 运气次一等的,也能在小境界上有所突破。 是以大雪山附近三月初连降春雷,百兽惊醒, 禽鸟飞绝。 司徒云山找了驻守在登相营驿的宁云珏牵桥搭线,让宋清和和万流生见到了同样驻守秘境的青羊宫张符阳天师。 青羊宮本是全真教道观, 规矩甚严, 吃斋守戒。但张符阳天师确实其中异类,他为龙虎山张道陵天师之后,但与本家有所嫌隙,便在青羊宫挂单, 转眼已有百年。全真道士重内丹,修炼自身;正一道士重视符箓斋醮, 沟通上界。是以招魂一事,还需要找正一道士。 全蜀中最著名的正一道士,就是寄居青羊宫的张符阳天师。张符阳天师已有化神境界, 但多年来受元婴修为的青羊宫宫主节制差遣,甚至可以代表青羊宫驻守秘境。 宋清和等人跟着道童绕过了大殿,进入了庙后的小院。张符阳在秘境中的居所, 正是在登相营驿中的二郎显圣真君庙后院。大殿中青烟袅袅,带着些檀香的味道,但空气中却隐隐透露些难以觉察的异样气息, 仿佛甘甜中夹杂着某种腥涩,让人心头发紧。 宋清和低头埋过门槛,视线落在小院内的一张躺椅上。张符阳躺在一张躺椅上, 带着庄子巾,鬓角斑白,身上穿着件宽大的灰色道袍,袖口卷起,露出一截枯瘦但是隐有青筋的手腕。张朝阳眼皮垂下,正专注地翻看手中的书。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是懒懒地摆了摆手,“稍等,我看完这页。” 宋清和微微抬头,瞥了眼张符阳手中的书,是个手抄本——《金瓶梅词话》。宋清和一愣,转开眼睛,打消了用这本书搭话的念头。 过了一会,张符阳依依不舍放下了那本书,问恭敬站着的宁云珏:“找我什么事?” “问张天师安。” 宁云珏自己带着宋清和和万流生行了个礼。 “张天师,我合欢宗长老秦铮在化神渡劫时丢失一魂,想要请张天师出手,为秦铮招魂。” 宁云珏心思单纯,说得直白。 张符阳闻言,挑了挑眉,原本松散的姿态一紧,从躺椅上翻身坐起,兴奋问道:“秦铮?他怎么成你们长老了?” “他浓眉大眼的,也修炼你们合欢宗功法啊?” 张符阳说着说着乐不可支,笑了起来。 “秦真人为我宗客座长老,并不修习合欢宗功法。” 宁云珏微微皱眉,语气不卑不亢。 “啧,你们怎么拐到他的?我好说歹说,让他配合我做个实验,他理都不理我。” 张符阳站了起来,围着来的三个人绕圈,目光危险的在三人间游走。 “□□了吧?” 他把头凑到了低着头的宋清和面前,吓了宋清和一跳,让他退了一大步。宋清和心下不快,但是也别无他法,面上还挂着点尴尬的笑容。 张符阳却是不依不饶,猛地伸出手,鹰爪一样抓住了宋清和的手腕,力道大的吓人。 “别动。”张符阳语气平淡,但是化神期修士的压迫感让宋清和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僵硬地站在原地。 张符阳盯着他看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松开手,又走到万流生面前如法炮制。万流生有些准备,但此刻也不由微微后仰,目光中透露出几分防备。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张符阳低声吟道,踱着步子走了过去,又坐回了椅子上,叹道:“吕祖说得对啊!” “他怎么了?在哪丢魂的?” 张符阳没什么兴趣地问道。 宁云珏示意宋清和上前,于是宋清和讲了秦铮渡劫前后之事。 “岳灵芝说找我啊?” 张符阳皱着眉头,语气不满,“这女的怎么尽给我找事。” “不过……” 张符阳又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如果你们愿意来参加我的实验,我也可以帮他招魂。” 张符阳目光扫过宋清和和万流生,仔细审视。他又躺了了下来,用食指轻轻敲着扶手,声音清脆而规律,带着令人心神不宁的压迫感。 “反正你们两个也都魂魄不稳,来实验包赚不配。” 宋清和皱眉,魂魄不稳是什么意思?难道张符阳刚刚拉着他们的手腕,盯着眼睛看了一会,就能看出他们的魂魄稳不稳了?世间还有此种术法? 宋清和转过头去看万流生,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小辈恕不能从命。” 宋清和出声拒绝。“张天师如有其他心愿,小辈愿意竭尽全力。” “那算了,没劲。” 张符阳又拿起了那本手抄本。 “张天师且慢。”万流生上前,从乾坤袋中拿出了本手抄本,低着头恭敬献上。“此乃公安袁先生宏道中郎所寄,精校本,有绣像。这书还在刻板,晚辈手中的,不敢说是最佳,也能算是上等。还望天师笑纳。” 宋清和转头一看——另一本金瓶梅词话,带绣像的。 张符阳来了兴趣,让道童把书拿了过来。但万流生没给他机会翻看,他趁机开口,把太素洞府吹了个天花乱坠,邀请张符阳暂住太素洞府,顺便为秦铮招魂。 “太素洞府啊……” 张符阳躺在椅子上,砸了咂嘴,然后笑了笑,说道:“行吧。准备好东西,我三日后来。” 他刚说完,就爱不释手地翻开了万流生所赠之书。 宋清和跟着宁云珏低声告辞,走出那片小院之时,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张符阳还在翻书,神情专注。 但宋清和隐隐觉得这位张天师,比他表现出的要危险很多。 万流生找了剑修把宋清和送回了太素洞府,自己去张罗秦铮招魂所用之物。 宋清和进入太素洞府,先去看了一眼秦铮,发现他还是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地躺着。宋清和捏着他的手腕数了会脉搏,没什么异常。他左右无事,干脆爬上榻去,侧身躺在秦铮旁边,打算小憩一会。 不知不觉,宋清和居然睡到了天黑。 醒来之后,宋清和就感觉到了隐隐地不对劲。今夜无月,屋内漆黑一片。远处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而在这个房间里,有三道呼吸。 宋清和等自己适应了这黑暗,才看清楚屋内的轮廓,他目光扫过房间,落在角落,猛然一顿——那里好像有个人。 “谁在那儿?” 宋清和低声问道,有些警觉,但并不慌乱。能进太素洞府的都是可靠之人,他暂时没有立即翻脸的必要。 那人没有回答,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他的俊美下半张脸露了出来,眼睛隐藏在黑暗中,让宋清和看不懂他的情绪。 宋清和微微一愣,随即开口:“楚……道君,你怎么在这?” 宋清和刚刚睡醒,嗓子还带着点沙哑和懒散,不轻不重地敲在楚明筠心上。 “今晚合欢宗与天符阁设宴,招待化神期修士。” 楚明筠的声音同样沙哑。“我来请宋道友出席。” “哦……” 宋清和本来还有点懵,忽然反应了过来,“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楚明筠先是嗤笑了一声,语气冷淡地说道:“宋道友为秦真人牵肠挂肚,这种小事,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宋清和讪笑一声。 “那楚道君先忙?” 宋清和下了榻,试探着送客。楚明筠是天符阁少主,需要出席,宋清和一介小弟子,这种场合又不需要他。 “楚道君楚道君!” 楚明筠欺身向前,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意,一把攥住了宋清和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将骨头捏碎。他的动作快的像风,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空气了。 “你就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楚明筠的身体紧逼上来,一步一步靠近宋清和,低头盯着他,眼神阴沉。他的胸口急速起伏,呼吸声加快了很多。 “放开我!” 宋清和皱着眉头,试图挣脱他的手。 楚明筠不为所动,他扯着宋清和的手走了两步,用胸膛把宋清和困在了自己和墙壁中间。墙壁冰凉,宋清和的后背被迫贴在上面,带来一种刺骨的寒意。但面前的楚明筠整个人像是火炉一样,又把宋清和熏得醉呼呼的。 “怎么,挂上秦铮就不要我了?” 楚明筠的声音低了下来,还带着点笑。 宋清和毛骨悚然,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咬着牙说道:“你又发什么疯?” “你还没利用完我呢,怎么就放弃了呢?” 楚明筠好整以暇,居高临下,眼神倨傲地看着宋清和。他一只手捏着宋清和的两只手腕举了起来,一只手卡住了宋清和的下巴,把大拇指顶在了宋清和的唇角,掰着宋清和的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楚明筠盯着宋清和的眼睛,大拇指在他的唇角用力按揉。 离得太近了。宋清和极力仰头,想要避开楚明筠,却不慎露出了白皙的的脖颈,脆弱的喉管。楚明筠目光闪烁,用拇指开始碾压宋清和的脖颈,后者的血管正在他手下有力的跳动。 “放开我。” 宋清和的尾椎骨升起一股电流,沿着脊柱一路蜿蜒而上,直直冲进他的脑海,激得他全身微微发抖,小臂上细小绒毛都竖了起来。他自觉颇为凶狠地看着楚明筠,心里准备翻脸。丹修的力气并不小,楚明筠不过占了体型和先行的优势,真的肉搏,宋清和未必会输。 “我不想再说一次了,放开我。” 宋清和面若寒冰、语气冷淡,身体却因为楚明筠的靠近和这粘稠的空气而不断升温,紧绷了起来。 楚明筠低低笑了声,凑到了宋清和耳边,轻声问了句“清和,延年回春丹不要了?” 他的嘴唇擦过宋清和的耳廓,气息喷洒在上面,让他微微战栗起来。 楚明筠如愿看着宋清和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屈服了。楚明筠冷静地想。 居然仅仅为了一颗丹药。楚明筠觉得有点好笑。 惟利是图毫无礼义廉耻的婊子。楚明筠感觉自己脑袋里紧绷的弦正在一点点断裂。 他厌恶这样的宋清和,但也只能控制得了这样的宋清和。看到宋清和的表情一点点放软,楚明筠心中快意又刺痛。楚明筠竭力控制自己,用最后的理智揽着自己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你知道了?” 宋清和开口问道。 延年回春丹之事,是楚修元和司徒云山与袁云慈所谈,楚明筠当时并不清楚。这延年回春丹,一换合欢宗护卫楚修元,二换宋清和与楚明筠的婚约。 “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能拿来吊着你?” 楚明筠笑轻蔑。他身体再向前半步,粗暴地把一条腿塞进了宋清和的两条腿间。 宋清和扯嘴敷衍一笑,偏过了头。 在黑暗中,秦铮沉默地躺在榻上,胸口起伏,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楚明筠的脸靠近宋清和的,随他一起转了过去。见状,他忽然勃然大怒,手掌猛地卡住了宋清和的脖子,指尖用力扣着他的下颚,强硬地把宋清和的脸扭了回来。力道之大,压得宋清和的血管微微凹陷,眼前一阵发黑,呼吸也变得短促。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每一次呼吸都在彼此之间交换纠缠。宋清和眼皮微微阖起,像是冷淡不想理人,又像是邀请楚明筠吻上来。 楚明筠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吞咽了两次,喉结鼓动的声音通过颅骨震进了他的大脑,刺得他愈加头脑发热。 他只需要稍微低头,就能碰到宋清和的嘴唇。 冷淡的,但是温暖的嘴唇。 然而,楚明筠最终只是松开了掐住宋清和的脖子的手。手指缓缓下滑,若有若无地沿着宋清和的颈侧一路滑至他的腰间,指尖在宋清和的侧腰上微微打转。 “陶真人今晚也来。” 楚明筠声音低缓,甜腻到像是覆着蜜糖,带着明显的诱惑。“你要不要……对我死心塌地?” 宋清和身体一僵,抬起眼看向楚明筠。他瘦了很多,五官因此愈加锋利,英俊得几乎刺目。苍白的皮肤在暗室中微微泛着光,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神,此刻正死死盯住宋清和,仿佛要把他吞噬殆尽。 宋清和忽然笑了,唇角微微翘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意味。说过多少次了,楚明筠的演技真得不行。他以为自己能吓到谁? 于是,在楚明筠没反应过来之前凑了上去,他凑了上去,湿润的舌尖若有若无地舔了一下楚明筠的唇缝。 那一瞬间,楚明筠的理智断了线。他呼吸急促,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狠狠地吻回来。 然而,就在他快要得逞之时,宋清和已经双臂一振,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腕,倏地推开了他。 楚明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那颗滚烫到沸腾的心脏,被一盆冷水狠狠泼下。他的眼神从愤怒转向了短暂的迷茫,喉结滚动,嘴唇微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宋清和反客为主,走近一步,用指节擦过楚明筠下唇,仿佛要擦掉刚刚的的水渍。他靠近楚明筠,笑得无辜,低声道:“谁对谁死心塌地?” “我……” 楚明筠说得艰难,舌头仿佛打了结。 “走吧,楚郎。” 宋清和动作轻巧绕过了楚明筠。他打开了门,外面的光线和嘈杂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把这暗室中隐秘的暧昧氛围刺了个粉碎。 宋清和站在门口,沐浴在光中,转头微微一笑,语调轻快而明亮:“别让陶真人久等了。” 第62章 全神州有名有姓的化神期修士不过二三十人。 附丽宗门与世家而生者若干, 大多被推为老祖,不问世事;也有年纪尚轻的,还在把控宗门。而散修化神更是如凤毛麟角, 踪迹难觅。 因此,当太素秘境同时出现十三位化神期修士时,整个修真界都为之震动。九位来自各大宗门, 三位是天符阁的座上宾,还有一位, 便是尚未转醒的秦铮。 宋清和本已迈出了房间, 想到晚上要招待这么多化神期修士,又退了回来,让楚明筠先出去,只说自己要换套衣服。 宋清和前几天忙前忙后, 身上穿着的是件窄袖黑衣,衣料平滑, 裁剪贴身,把他的肩背线衬得分明,腰间收得极窄, 显得他的行动利落而精干。但是今晚……宋清和皱着眉,扯着袖口想了半晌,拿出了乾坤袋里的白色长袍。 这白袍展开时是硬挺的质感, 衣料光泽如玉,流传间又泛着冷冽的光辉。袖口宽大,边缘和下摆以银线勾勒出一圈飞鹤暗纹。宋清和换了白衣, 垂目整理衣襟。而后掏出了从楚明筠送的水镜符,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 镜中的宋清和身形修长,白衣衬得他肤色愈加冷白, 为他温和的脸增加了一层锐利的色彩。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仿若冰雪,让人不敢靠近。宋清和将长发挽起,用一根镶嵌着碎玉的白玉簪固定。虽然并无别的装饰,但整个人看起来贵不可言。 宋清和顿了顿,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略显凌厉的眉眼上,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成楚道君的良配了。”楚明筠穿青衣,他穿白袍,站在一起确实再合不过。 他整理好后,取出什么琉光丹酔芳丹驻颜丹,随手吞了一把。他又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这才推门而出。 天色已晚,但宴席尚未开始。宋清和在小院内摸了一圈。小院内香气四溢,临时支起的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碗碟,金边玉盘中盛着各色菜肴,散发出诱人的光泽,等待客人到齐后呈上。 宋清和走了一圈,终于在院后找了司徒云山。 “师尊,这是干啥啊?” 宋清和双目圆睁,看着司徒云山前面数量不少的杯盘碗碟和美味珍馐。司徒云山忙着和旁边人确认细节,没顾上宋清和。 “来的人不都辟谷了吗,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吃的?!” 宋清和大受震撼。 “两回事。他们吃不是是他们的事情,我们招待周全不周全,是我们的事情。” 司徒云山终于有功夫和宋清和说两句。“这些真人都帮过秦铮渡劫,合欢宗也就是沾了他的光,才能结交到这种宗门和修士。” “我们结交他们干什么啊?” 宋清和其实能理解,但是还是小声抱怨了一声。 谁料司徒云山没有解释,也没骂他一顿,而是靠了过来,小声对宋清和说道:“睡他们的弟子。” 说完,他扬了扬眉毛,让宋清和看院子里正在和一个青年修士说话的萧清煜。 两人靠得很近,头几乎要靠在一起了。 “啧!” 宋清和又快乐了,轮到他嘲笑萧清煜,拿萧清煜的“聘礼”了。 “你们这一辈弟子,但凡有两三个能结交得上这些人,合欢宗接下来几十年都有靠山了。” 袁云慈看他们说话,也靠了过来,低声说了句。 宋清和看她一眼,古怪笑了声,说道:“就怕我们这一辈,每人都结交两三个,回头人家一起杀上门来。” 袁师姑被五男联手打上门来之事合欢宗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袁云慈瞪他一眼,说他没大没小。 司徒云山刚转头和人说了几句话,又转了回来,轻声对宋清和说:“你师姑说得对。你还记得剑南宗的炎光真人吗,那就是我们合欢宗的靠山。” 袁云慈听到炎光真人时,已经怒而拔剑,听到靠山两个字,恨不得把剑塞在司徒云山嘴里。 “行了!都别闲着!”司徒云山忽然提高声音,他先把手里的座位塞给了宋清和,让他在溪边再去确认一遍。然后又把餐单塞给了袁云慈,让她再对一遍。 宋清和自是从命。 座位并不好排,宋清和看着那张表,就知道司徒云山应该为这个事情掉了不少头发。 合欢宗有宗主和两个长老,还要有宋清和这个工具人要出席;天符阁的正副阁主不对付,但是化神期长老跟着副阁主来的,所以也不能怠慢了副阁主。还有几个宗门,彼此之间关系又各有嫌隙和亲善,都要考虑进来。 名单上还有风声楼的万流生……宋清和啧啧两声,心想万流生也是好起来了,居然以金丹修士之声和化神期修士在宴会上平起平坐了。 已经有不少修士抵达,楚明筠站在太素洞府的石壁接人,一会便由狄宫主引导着入座。不出宋清和所料,绝大部分刚坐下来就开始打坐了。根据宋清和的观察,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太素洞府内修炼的情形起码要持续七八天。 要宋清和说,请这些人吃饭都多余,直接引进来,让他们找个地方打坐,反而是最让他们称心的。 宋清和又检查了一次名单,发现只差剑南宗和天符阁的人没到。 他远远抬头,就看到楚明筠领着人,沿着河边的小路走了过来。 楚明筠旁边是楚修广,两个人半个月前还想杀了对方,但现在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旁边有三个人,想必就是天符阁的化神期修士。一个长者模样,留着山羊胡,极为干瘦,一双眼睛无比锐利,不动声色的大量太素秘境。另一个中年男人,臂上挂着拂尘,垂着眼,走得专心专心致志。最后一个……穿着黑色的兜帽,黑色的纱覆盖住了身体,偶尔走动间露出的道袍也是纯黑,个子不高不矮,胖瘦看不出,美丑看不出。 宋清和微微转头,就和楚明筠目光交汇。楚明筠不由自主绽放出个笑容来。他本就生的俊美,最近瘦了些,五官锐利而英俊,整个人都显得无比冷硬。现在眉眼弯弯,眼底像是藏了一抹柔和的光,整个人褪去了锋利,露出了难得的少年气,好像又变成天天粘着宋清和的小竹子。 宋清和心中一动,说不出什么东西在胸口翻涌,他主动偏过头去,断开了视线连接。 “他为什么转头了?” 黑袍修士问道,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楚明筠又露出了个温柔的笑,幅度比刚刚小一点,说道:“启禀陶真人,清和他应该是……害羞。” “害羞?”黑袍修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宴会开始的很晚,第一是因为不好强行叫醒入定的修士,第二是炎光真人来得很晚。他一来就道歉,说师弟司秋真人刚刚也迈入化神,他和剑南宗的修士们帮着应付了会天雷。 炎光真人离老远就喊住了司徒云山:“司徒兄!你们可是出尽了风头啊!秦长老一个人渡劫,多了十几个化神期修士。外面天雷每天都轰隆隆响,神州就几百年都没见过这种动静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司徒云山面前,抬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司徒云山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太素洞府现世,化神期修士频出,我们这代人,说不定能再见白日飞升之事啊司徒兄!”炎光真人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对了,秦铮呢?!让他出来!今天我也找他比划比划。” 炎光真人站在校园门口探头探脑就想往里看。 “秦真人还在闭关疗养,还望真人见谅。”袁云慈从院子侧面走了出来,炎光真人的眼神就一直跟着她走了,再也没多问秦铮半个字。 宋清和内心啧啧两声,心里替秦铮可惜,他要醒着,早带着剑和炎光真人对上了。 宋清和和楚明筠单独坐一个小桌,刚坐下楚明筠就拉住了他的手。宋清和想拉出手,但顾及周围人多,没敢有太大动静。楚明筠死死捏着他的手不放,面上却是一片温柔之色。宋清和想开口,他居然轻轻用额头碰了碰宋清和的额头,用眼神示意他去看陶真人。 宋清和微微偏头,果然发现陶真人在看他们两。宋清和也说不出为什么,他甚至连陶真人的正面和背面都分不清,但是他就是知道陶真人在看他们两。陶真人的目光隔着黑纱,像是两把无声的利刃,轻飘飘地落在宋清和身上,却仿佛要将他剖开看个透彻。 宋清和就势顶着楚明筠的额头转了过去,然后在他耳朵旁边轻轻吹了口气。 楚明筠被宋清和那一口热气吹得浑身一颤,像是从尾椎骨升起一股热流,瞬间窜遍了全身。他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脑袋发热,只好转头去看其他人,但攥着宋清和的手一点没放开。 好纯情。宋清和也转开了眼神。 谁能想到这么纯情的人,到处把人当狗遛呢?筹备宴会的合欢宗弟子里,就有三个和楚明筠有过拉扯。 宋清和冷笑。 他真想揪着楚明筠耳朵冲他大吼:骗陶真人还不够吗?骗我也就罢了,别骗你自己了!别骗了!没人会信你有真心的! 最少我不会! 宋清和心里小发雷霆了一会,一阵心累,又笑了笑。 算了。 祝楚道君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吧。 第63章 出乎宋清和预料, 这宴席一开始竟分外平静。让他如临大敌的陶真人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不吃茶,不喝酒, 不动筷,只偶尔转头,目光隔着黑纱落在他身上, 让他如芒刺在背。 天符阁的另外两位真人倒是谈笑风生,甚至与慕云白闲聊了几句, 指点了她的修行。 宋清和握着杯盏的手微微发紧, 心中绷着一根弦,却始终没等到它断裂的声音。 直到—— 楚修元忽然端起酒盏,声音和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我有个不情之请, 希望慕宗主允准。” 她说着,目光扫过楚明筠和宋清和, 缓缓在两人身上停住。 宋清和心下一紧,几乎立刻转头去看楚明筠——你没和她说清楚吗?! 怎么回事?不是说要退婚吗?你没和她说吗?宋清和眼神能杀人。 楚明筠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要退婚了?没说这回事?不能这么做? 宋清和直冒火。之前在那个破山洞,楚明筠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会和楚修元和陶真人请罪要求退婚吗?所以他根本没说吧! 楚修元缓缓举杯, 继续说道:“说来也巧。此次前来太素洞府时,恰好与贵宗的司徒云山仙友同路。我二人目睹犬子与贵宗弟子宋清和情深义厚,互为良助。因而想不如促成一段良缘, 也算是合两宗之好,便冒昧缔了婚约。还望慕宗主成全。” 楚修元说得和缓,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此话一出, 宴席上响起了小声的嘈杂声。 天符阁求娶合欢宗?这可是稀罕事。双修倒还罢了,居然要正式结亲?在座之人不禁暗自揣测,天符阁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眼神不住在几人身上打转。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宋清和面无表情,一副孤高绝傲的表情,实际上手在桌子底下把楚明筠的胳膊快掐烂了。 他无声催促楚明筠赶紧站出来拒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几乎话,把意思换成个什么大恩难报携草结环得了。 不是宋清和不想自己拒绝,宋清和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楚修元问的是慕云白,他又能插什么嘴?” 还有……楚修元这话说得巧妙,仿佛他和楚明筠早就私定终生,母亲与师傅已经同意,现在只差执掌宗门的慕云白首肯了。 宋清和手劲不小,楚明筠忍着痛,表情都要维持不住了。最终没办法,只能反手抓住了宋清和的手腕,迅速给他贴了张定身符。 宋清和顿时一阵僵硬。他发现自己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手上也没力气了。他的头低垂,微微向着楚明筠转身,神情略带激动,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 楚明筠把宋清和的手拉了过来,放在两人中间,十指相扣,动作轻柔,不容拒绝。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楚明筠知道自己不可能放手的。宋清和的内丹已经修复了,不再需要和纯阳之体双修了。道侣是不是纯阳之身已经不打紧了……楚明筠想起了偷听道德司徒云山对宋清和的劝告:“喜欢那个琴修,你就和他在一起啊。” 楚明筠心头一阵酸痛,宋清和最好不是真的喜欢江临。 除了纯阳之身,他比江临和秦铮唯一强的地方,就在这个婚约。这个婚约是他和宋清和唯一的联系,他绝对绝对不可能放手的。哪怕宋清和恨他骂他,哪怕他也觉得这样强捆着并不合适,他也绝不可能放手。 看楚明筠满眼温柔笑意,宋清和整个人都要气冒烟了——楚明筠明明说要退婚,今天不过是演戏给陶真人看。没想到这人说话不算话,要不是身体被定着,宋清和恨不得当场拍案而起骂他个狗血喷头。 坐在侧边的慕云白咳嗽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楚小道友能和清和情意相投,自是极好,咳咳……” 宋清和快急疯了。他一会希望慕云白赶紧拒绝了,一会希望司徒云山赶紧站出来说我不同意。 就在宋清和快要忍无可忍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好什么好?!” 宋清和猛地转头,带着一丝惊喜看向发声处——炎光真人! “他们两都是男的!你们看不出来吗?” 炎光真人的声音中带着些难以置信,似乎不仅怀疑这个世界,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宴席为之一静。 “这又何妨?” 司徒云山忽然开口。“修道之人,所求不过日就月将,有缉熙于光明,但求长生,终登大道。即无宗庙,何劳子嗣,以继衣钵?男又如何,女又如何?但有同行,共登大道,便是极好了。” 炎光真人皱着眉听完,最终说道:“司徒兄,你能说明白点吗?” 司徒云山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多费口舌。 炎光真人却不管他,继续道:“慕云白,我真服了,两个男的你都能同意。当初我和云慈要结为道侣,你非说我们两个都是剑修,非要拆散我们——你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 “闭嘴吧你!” 袁云慈单手掩面说了句。 ……原来是为了这个呀。宋清和无语。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会绕弯子的剑修啊,虽然也就小绕了一下。 慕云白看起来也有些尴尬,艰难转头看了看袁云慈。袁云慈干脆站了起来,朝众人行了个礼,说了句:“各位仙君见笑。” 说完,她低声冲着炎光真人说道:“跟我来。” 炎光真人站得飞快,两条长腿差点踹翻了面前的小案几。 眼见两人走了,慕云白又咳嗽了一声,把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然后继续说道:“能与天符阁结亲,合欢宗倍感荣幸。” 宋清和屏住呼吸,期待慕云白能来个“然而但是可惜无奈”之类的转折。 但没有。 他艰难转过眼去看司徒云山,司徒云山却也只是摇头,用不赞同的劝他忍忍。 忍什么?!宋清和胸口的怒气几乎要炸开——一个月前他还能劝自己,和楚明筠结成道侣他也不亏,但现在,他一点关系都不想和楚明筠沾上! 如果他和楚明筠之间没有这许多牵扯,为了慕云白的命,他或许会勉强答应。但现在,他已经知道楚明筠要什么了,而他给不出来——永远都给不出来。 宋清和的真心只有一点点,比叶上露珠还少,山间的晨雾都轻。太阳一出来,他那些多愁善感见不得人的心思,就全然蒸发了干净。 他浅而轻浮地喜欢过楚明筠,但是死心塌地,他做不到。他也无法想象,为什么有人要他这么做。 宋清和不断用灵力冲击那张定身符。符箓本就无法持久,他又是元婴修为,加上太素洞府灵气充足,定身符摇摇欲坠。 终于——成了! 成了!宋清和的手还被楚明筠牵着他开口,声音清冷:“宗主,清和无德无能,楚少阁主若高天之明月,清和如何能以一己之私拖累楚少阁主?” 他说着对天符阁众人点了点头,语气疏离:“多谢楚阁主抬爱,清和——” 话没说完,他再度僵住了。 楚明筠早就注意到他的挣脱,提心吊胆,终于逮住空当,又在宋清和身上贴了十多张定身符。 楚明筠微笑着举起两人十指紧扣的手,目光柔和,语气却不容拒绝:“清和与我两情相悦。感谢母亲替我提亲,觅得如意道侣,是明筠的福分。” “还望宗主成全。” 楚明筠搂着宋清和的肩膀,带着他一起低头,仿佛朝着所有人拜了一拜。 宋清和不信在场没人看出异常,但没人指出这一点。 慕云白自是成全。 宋清和恨得肺都要炸了。可就在慕云白点头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消失了——陶真人不再看他了。 而后,异变陡生。 陶真人的身体忽然软了下来,许多沙子从他的兜帽下面掉了下里。他越来越矮,整个人身躯逐渐消失,变成了一抔黄土。 宋清和瞪大双眼,满脸错愕。 “陶真人走好。” 楚修元率先行了个礼,而后其他人也反应了,道了声别。 原来陶真人修行奇术,用陶土砂浆塑了泥人,假扮自己来监督两人的“婚约”的顺利进行。 楚修元走了过去,拨开那堆沙土,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枣红色的小药瓶。 宋清和心头猛地一跳——是延年回春丹?! 为什么楚明筠的婚约能让陶真人赐下延年回春丹?陶真人到底想从中得到什么?宋清和脑中乱成一团,隐隐觉得头痛。 “陶真人赐丹……” 周围低语声起,众人目光都落在楚修元手中的药瓶上。 “陶真人亲赐此丹,不仅是对二人婚事的祝福,也是对两宗合作的嘉许。” 楚修元摇了摇药瓶,里面只有一个声音,只有一颗丹药。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慕云白:“在下将此丹赠予慕宗主,以为结好之礼。” 楚修元自始至终没说瓶中的是什么弹药,这是她和合欢宗的默契。 说完,她将药瓶递给身旁的合欢宗弟子,由她转交给慕云白。 慕云白接过丹药,袖子轻轻一拂,莞尔笑道:“楚阁主客气了。”随即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也交与楚修元。 信物交换,婚约就此定下。 宋清和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但很快,他生出了一个恶意的猜想:陶真人只给了一颗延年回春丹。楚明筠,你知道吗?你的母亲为了这场婚约,用掉了她自己的那颗配额。她要寿尽而亡啦。 想到这儿,他竟有些说不出的讽刺。 楚明筠,当你知道这件事情的那一天,你会恨我吗? 第64章 宴会结束, 等楚明筠把宋清和身上的定身符揭开之后,宋清和一声没吭,站起来拔腿就走。 腿坐麻了, 像是一万只蚂蚁噬咬一般。宋清和咬着牙,拖着麻腿离开了楚明筠。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也没办法了。 慕云白刚拿到延年回春丹,就在宴会上把这丹药交给了司徒云山。 宋清和急着去找司徒云山, 打算研究一番这丹药, 反向分析一番,看看能不能他们自己造出些延年回春丹来。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站起来远去,没拦着。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一时好恶决定不了什么, 宋清和最终会发现自己才是最适合他的道侣。 司徒云山、宋清和、萧清煜三人,再加上顾霁光、温清杨两人, 三个丹修,一个器修,一个符修, 合作相当熟练了。他们五个人在后山找了个位置,点了灯,放了留影石, 准备就绪,才打开药瓶,把那延年回春丹倒进了黄铜的称盘里。 “八钱。” 司徒云山提起了秤杆, 报了数,萧清煜记了下来。 “黑中带绿,看样子像是青灵草。” 宋清和说。 司徒云山凑过去闻了一下, 说道:“味甘微苦,有提神醒脑感。有熟地黄,可能有石菖蒲或者川穹。” 然后,几人把位置让给了温清杨,但温清杨在光下仔细看了许久那丹药,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有符箓,但我看不懂。” 这话一出,几个人眼神都变了。 “再试试呢?” 司徒云山试图劝温清杨。 “不是试不试的。这不是通行符箓,我没见过这种画法。” 温清杨摇头摇得坚决,转头对宋清和说:“找你道侣试试?” 几个人都在看宋清和,宋清和僵住。 “行。” 宋清和咬牙答应。 明月高悬,太素秘境安静的可怕。 宋清和下了山来,发现河边全是打坐的修士,他绕过这些人,走进了小院。合欢宗众人也已经偃旗息鼓,找了地方开始打坐修行。他敲了敲天符阁修士的门,没人回应,想必也已经入定了。 宋清和想了想,没有推门,转身去了下房。之前楚明筠被江临俘虏之时,就被关那里。最近他好像老是神神秘秘地待在那个房间。 宋清和走到门口的时候,心里带着点怨气,没敲门,直接推开门进去了。都要成亲了,还在乎这种虚礼干什么。 屋子灯光昏暗,烛火摇曳,把墙上的影子辣的斑驳而诡异,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楚明筠背对门口,影子投在地上,静得仿佛凝固了一半。 宋清和本想开口,但是被这诡异的气氛压得嗓子发紧。他轻手轻脚靠近,从侧面绕过了楚明筠,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浑身一震,呼吸瞬间滞住。 楚明筠的道袍解开,苍白的胸膛上赫然裂开一道蜿蜒的伤口,鲜血正缓缓从伤口处渗出,沿着皮肤蜿蜒而下,濡湿了他削瘦的腰侧。他的黑发高高束起,露出修长的颈项和鼓起的胸膛,整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脆弱又疯魔。 楚明筠左手持笔,笔尖沾着自己胸口渗出的血液,在右臂图画。随着符笔的游走,一道道复杂而细密的符文缓缓浮现在皮肤上,血红色的光泽在烛火下显得刺目而诡谲。笔锋划过的地方,皮肉微微凹陷,像是血液凝结出的一道道深痕。 他面前的桌上一片凌乱,最显眼的是一把手掌长的小刀,刀尖带血。后面是胡乱放着的东西,带血的纱布、写过的黄纸、揭开盖子的朱砂,用了一半的药粉。 宋清和心脏狂跳,瞳孔微微颤抖,目光紧紧锁在楚明筠的动作上,脑海中仿佛被灌进了冰冷的水,寒意从头顶直涌到脚底。 以血为引,这是什么邪法?!楚明筠消失这些天到底在干什么?! 血液,尤其是心头血,乃是生命力和真元凝聚之物。用的是心头血,耗费的是命和修为。他要拿命换什么?! 宋清和忽然想起了楚明筠满脸痛苦说自己不够强的样子……我是不是说他废物来着?他是不是受刺激?所以才想出这种以心血为因子的邪法?我是不是做错事了?不要吧……宋清和有点惶恐。 宋清和不敢出声不敢动,生怕楚明筠笔下有什么差错,当即走火入魔。 楚明筠精神集中,直到他放下笔,胡乱往胸口撒了些止血的药粉之后,才发现自己旁边还站着这个人。 “清和想我了?” 见宋清和盯着他,楚明筠胡乱擦了把胸口,把袍子拢了起来,顿了顿,又放开了没有血的另一边。 “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邪法?” 宋清和问的严肃。 “清和心疼为夫?” 楚明筠站了起来。宋清和的视线一下变成了仰视,看着楚明筠站了起来,朝着宋清和走了过来。 昏黄灯光下的楚明筠俊美无铸,让宋清和不由自主退了两步,摈住了呼吸。 “清和穿白衣真好看,” 楚明筠脚下不停,目光浓烈,“像是天上的仙人。” 宋清和哑然。这衣服本是为了秦铮的出关大典准备的礼服,没想到今天穿上了。 “不过,”楚明筠低声笑了笑,手指轻轻拨开了宋清和落在肩头的头发,“脱了衣服的清和,更好看。” 宋清和恶寒,推了楚明筠的肩膀一把。楚明筠被推得退了一步,胸口的伤口崩裂了,血迅速浸透白色的药粉。但他仿佛毫不在意,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眼看着宋清和,眼神里带着几分隐秘的期待。 “别动。” 宋清和叹了口气,认命地帮楚明筠抹去多余的药粉。他擦干净楚明筠的胸膛,然后又被吓了一跳,楚明筠心口大大小小地刀口有十多处,看样子都是最近划开的。 “你到底在搞什么?” 宋清和压抑着怒意,咬牙问道。哪有人这样糟践自己身体的?一个不慎,把自己戳死了可怎么办? “没什么。” 楚明筠脱掉了道袍,露出了有些惨白的身体,方便宋清和上药。 宋清和擦掉了那药粉,就听到楚明筠低低地喘息在耳边响起,也不知道是呼痛,还是有心引诱。这种做派宋清和见多了,已经完全无动于衷了,冷着脸重新上药。 擦完药,宋清和掏出纱布要给他包扎。宋清和的手在楚明筠腰腹间划过,让他微不可见抖了抖,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宋清和的感觉却是相反,楚明筠的皮肤一如既往光滑,但温度比之前低太多了。 大概是失血过多了。宋清和有点不安的想。 楚明筠面上带笑,趁机摸宋清和的腰背,转移话题问道:“我们清和无事不登三宝殿,深夜来访,想让为夫帮你做什么?” 他显然不愿意再让宋清和继续这个话题了。 “真不说?” 宋清和往后靠了靠,盯着楚明筠的凤眼,楚明筠微微摇头。 “想让楚郎帮我看个符箓。”宋清和也不再问,直说了自己的目的。楚明筠是死是活,半死不活,又关他什么事,不想说就算了,宋清和才不会叽叽歪歪问东问西。 “不胜荣幸。”楚明筠笑了笑,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加苍白。“什么符箓?” “延年回春丹。” 宋清和沉声道。 “延年回春丹?”楚明筠问了一句。宋清和点头。 “好。” 楚明筠系起了衣服,眉间带着点疲惫,但仍然笑着说道:“清和带路。” …… 宋清和接下来两天,都沉浸在研究那颗延年回春丹之上。 这丹药外表有一个小型符箓,维持着丹药本身稳定性。司徒云山等人不敢轻易破坏丹药的结构,就抓来了楚明筠,让他照着丹药破解这符箓,画出模样来,温清杨尽量学习,并且在其他丹药上实验。 宋清和也没闲着,他和萧清煜闻着药丸,翻着药典,两个人把能组成类似味道的药材找了遍,写了几百张方子,然后根据药理,又排除掉大半。 一直等到有人找来,告诉他们说,张符阳天师到了,几个人才暂时休息了一会。 司徒云山抹把脸,出去招待张符阳。宋清和则去看了看还在昏睡的秦铮,对方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还不知道马上要给他招魂了。 张符阳要在秦铮渡劫的地方升坛做法,以便召回他的生魂。 合欢宗的人花了好大功夫,才劝离了在此处的修士,用巨大的白幡把整个山头围了起来。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秦铮刚刚化神渡劫,就丢掉了生魂,那之前费尽心思的一出大戏,就变成了笑话。 这法坛以青石为底,用七星罡步的方位布置而成,坛场四角插着五色幡旗,幢幡随风猎猎作响。正中香炉里燃着三清至香,青烟缭绕直上,仿佛要穿透九天。坛前摆满了法器:铜钟、玉磬、剑符、水盂,还有一盏盏长明灯,灯火微颤,将整个山顶照得恍若白昼。 张符阳亲自主持这场法事。他身披羽冠道袍,他手持一柄拂尘,立于主坛中央,神情肃穆。他身后,几名道士分列两侧,各司其职,动作整齐划一。他们中有人捧香炉,有人持幡幢,有人执法铃,随张符阳的指令而行动。 宋清和站在法坛几十步外,看的新奇,他们以修炼内丹为主,对于斋醮科仪之事并不是熟悉,连《醮坛清规》都没读过几遍。这《醮坛清规》说斋醮乃人神交接之时,需要慎之又慎。因此,宋清和也不敢东张西望,只是盯着被放在了主坛上的秦铮。 张符阳一手拿剑,一手捏诀,步罡踏斗,脚下步伐如星辰运转。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有力,咒语如水流般穿透风中,带着令人心悸的神秘韵律:“天师降临,九霄通达;急急如律令!”话音未落,他举剑划符,那符纸居然烧了起来。 “侍香,进表!”张符阳一声令下,一名道士捧着青纸符表上前。符表上已用朱砂书写好咒文,内容是祈请天尊指引秦铮魂归。张符阳接过符表,郑重地焚化于香炉之中,烟气腾起,仿佛直达天庭。 宋清和眼神不自觉的跟着那烟火上了天。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张符阳带来的道士们开始诵经,宋清和感觉自己的脑袋木木,有些钝钝的痛,好像有人想要把什么东西从他脑袋里拿走,想要是要把什么东西塞进他脑袋里。 张符阳猛然睁眼,左手持剑,右手高高举起,喝道:“请仙!”一道刺目的火光从香炉中炸开,法坛之上的幡幢无风而动,灵符燃烧的烟气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仿佛欲从虚空中降临。 “魂归!”张符阳高声喝道,拂尘猛地一挥,身后的道士齐声念咒,声音如雷霆震响。法坛周围的灯火骤然大盛,照亮了整个山顶。 宋清和忽然一阵剧痛袭来,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头,头痛欲裂,急促的喘息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冷汗,苍白的面色映着法坛上飘摇的灯火,显得愈发虚弱。 在他身后的楚明筠脸色一变,连忙俯身扶起他,将他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别急,放松些。”宋清和靠在楚明筠的怀里,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只能虚弱地喘息着。 风声渐渐平息,张符阳缓缓收起拂尘,神情肃穆,向东拱手一拜:“招魂已毕,静候归位。” 宋清和在痛楚间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中,他看到法坛上秦铮缓缓撑起身体,目光茫然地环视四周,似在确认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宋清和身上,瞬间一亮,眼中闪过一抹激动,嘴唇微动,低声唤道:“怀……” 然而,还未等他喊出完整的名字,秦铮的目光忽然转向了旁边的万流生,神色倏地变得复杂,带着几分疑惑和迟疑。 楚明筠一言不发,抱着宋清和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目光在秦铮和万流生之间逡巡几次,神色晦暗,心里已有了自己的计较。 第65章 醒来后的秦铮好像不太一样了。 宋清和能明显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 之前也能感觉到秦铮直勾勾的目光, 但是并非是这样带着疑惑和权衡,上下扫视不断打量的目光。 明月高悬,法坛上的长明灯火微微跳动, 让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 在这样的光芒中,宋清和和秦铮四目相接,他一瞬间便有了主意。 “秦长老, 你醒了。” 宋清和没顾上礼节,赶在所有人面前开口喊了一声。 “秦长老……?” 秦铮从法坛上坐了起来, 手指微微蜷起, 仿佛在适应某种陌生的感觉。他的目光从宋清和的脸上滑过,又若有所思地停在他的胸口,像是在分辨什么。 宋清和不顾自己头痛,挣扎着从楚明筠怀里起来, 行了个礼。 楚明筠扶着他,目光复杂, 心有戚戚,也不知道心下是喜是悲。宋清和主动和秦铮撇清关系了,他好像要……放弃秦铮了……楚明筠的心跳飞快。楚明筠有点物伤其类, 但更多的是几乎控制不住的狂喜。 “师尊。” 宋清和推了推在旁边的司徒云山,司徒云山从看好戏状态中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感谢张符阳天师和随行的道士道童。 宋清和转头, 看了一眼目光复杂的万流生,示意他上去扶一把秦铮。万流生没说话,皱着眉看着宋清和, 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万流生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目前情势不对,又怎么会冒然上去。他又看了一眼自己, 没穿白衣,反而是宋清和还穿着格外隆重的白衣。但他毕竟和秦铮有多年交情,因此远远问了一句:“铮哥,你还好吧?” 秦铮缓缓站了起来,没说话,只是不断看着宋清和和万流生。过了会后,问道:“我叫秦铮?还是秦什么铮?什么宗门的长老?” 宋清和见状,也说不清楚是重新悬起了一颗心,还是放下心来。他微微一笑,说道:“秦长老。您大名秦铮,乃是我合欢宗的客座长老。” 宋清和自认为这话说得无可挑剔。宋清和与秦铮能有一段缘分,一是因为他需要找纯阳之体双修修复内丹,二是因为秦铮不通世故死缠烂打,如果有三,那便是宋清和私心期望秦铮能给合欢宗壮威。 既然宋清和修为已经恢复,秦铮魂魄变动,看起来像是失忆且性情大变,不会再做死缠烂打之事。如果能留住秦铮当长老,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如果留不住,那也无计可施了。 楚明筠从背后拉着了宋清和的手,和他十指交握,宋清和没拒绝,反而有点庆幸楚明筠的配合。 楚明筠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前几天秦铮抱着宋清和耀武扬威的表情还在眼前,如今情形彻底倒转。楚明筠低头掩去唇角一抹几乎藏不住的笑意。 秦铮的目光在宋清和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向楚明筠,似乎在努力辨认他们的身份。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宋清和心中一动,他从来没在秦铮脸上看到过如此神情。 别是招错魂了吧?别是什么孤魂野鬼占据了他的身体。 宋清和没再看秦铮,挣开楚明筠,走上前去,和司徒云山耳语几句。司徒云山立刻问了张符阳这个问题。 “秦铮!” 张符阳抬高声音喝了一声,周围人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秦铮也皱着眉头看他。 “是他。” 张符阳拍了拍司徒云山的肩膀,说道,“秦铮是纯阳之体,又是化神期修士,体内罡气十足,哪里有什么孤魂野鬼敢跑到他身体里去。魂魄入体,精神错乱,或者丢失记忆,都是正常的。” 说完,张符阳又挑着眉毛说道:“还是你们不信我?” 司徒云山忙说不敢。 既然张符阳这么说,周围的人也都多少放下点心来。 宋清和走了上去,把秦铮的长剑双手呈给他,语气真诚说了句:“恭贺秦长老渡劫成功,魂魄归位。此乃我宗第一大盛事!” 他笑得真诚,举止得体,眉心微蹙,但又很快舒展开来。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恭贺之声。 秦铮接过长剑时,手中的力道略显僵硬。他低头看着剑身,目光停留得太久,仿佛在确认某种记忆是否依然存在。他如此专注,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眼神。既然宋清和已经明确表示放弃秦铮了……他又要当合欢宗长老,那周围的合欢宗弟子肖想一下秦铮,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到原位之后,万流生推推宋清和,满脸疑惑。宋清和只是摇头,没出声,转过头用口型说道:“怕被杀了证道。” 万流生了然,叹了口气,眉眼也耷拉了下来。 香炉中的青烟还在袅袅升起,空气中满是焚烧符纸后的味道。风从山顶吹过,幡旗微微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未尽的秘密。 …… 宋清和发现万流生不太对劲。 他忙着破解那颗延年回春丹,没有太多功夫管其他人,但是这一对人实在是太显眼了。 秦铮是时不时来看一眼宋清和,每次来万流生都在旁边,站得极近,满脸柔情蜜意,开口闭口就是“铮哥。” 宋清和趁着秦铮走了,拽了万流生一把,把他带到了一棵树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清和皱着眉头问万流生。 万流生笑得随意,苍白的脸闪现了些狡黠的光芒,说道:“讨好我铮哥啊。怎么,吃醋了?” 宋清和嗤之以鼻,问他:“你上赶着被杀了证道?” 万流生哈哈一笑,说道:“那不能够。他烦我烦得很,但又没到要捅死我的地步。” 宋清和看着他,心里有些无语。万流生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原来是为了故意惹秦铮烦躁。这方法确实挺有效,不光秦铮烦躁,连宋清和都有点烦。 宋清和皱了皱眉,问:“那你贴着他干什么?” 万流生又是忍不住一笑,对着宋清和说道:“楚少阁主给我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宋清和无语。 “本楼主一般不出卖色相,但是你这道侣给的太多了。” 万流生一点没有情情爱爱的犹疑,脸上全是对金钱的渴望。 宋清和不信他只是为了楚明筠给的好处。万流生多年来对秦铮贼心不死,现在秦铮失忆,又初尝情爱,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宋清和心里清楚的很,但他也没什么立场指出这一点,只能烦躁说了“随你”。想了想,宋清和补充道 :“记得说他是合欢宗长老就行。” 万流生脸上笑意轻松依旧,拍了拍宋清和的肩膀,说道:“那是自然。” 宋清和转头,就发现秦铮站在不远处。太阳升的很高,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正在看向这边。 他在等万流生。 宋清和一愣,推了推万流生,让他走了。 秦铮的目光没有动,还是看着这边——这是在看我。宋清和心头一动。 别看了。宋清和低下头去,转身走了。这是最好的方法,宋清和心里清楚。 他假装自己没有任何一点失落。 …… 意识到陶真人的那颗延年回春丹并不能立刻助人突破,而慕云白的身体在太素洞府内已有好转迹象后,宋清和几人终于不再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他们分配了一些时间用于修炼和休息,暂时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宋清和灰头土脸地从临时搭建的丹房中走出来,刚想喘口气,就被堵在了门外。 “秦长老,有事吗?”他抬头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秦铮,叹了口气,示意其他人先走。大家都已经累得快撑不住了。 秦铮看着其他人从身侧走过,没说话。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终于转过头,将视线落回到宋清和身上,淡淡地开口:“有。”说完,他转身便走,步伐稳健,显然是要宋清和跟上。 宋清和不明所以,直到走到了后山的温泉处,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对。 “回到这洞府之后,我的眼前经常会有幻象。” 秦铮停下脚步,声音而平稳。 宋清和站在他后面半步,顿觉不妙——最好不是那种幻象。 “在幻象里,”秦铮继续说道,目光直视温泉池面,语气莫测,“你我之间的关系……迥然不同。” 宋清和哑然,又有点惊讶。看来被雷劈不光会导致失忆,还能陡然增加文化水平,这傻剑修都能用成语了。 “比如说……”秦铮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声音也有些抖,“你我曾在这温泉中……”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宋清和瞬间无语,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想骂张符阳:不是说失忆吗?怎么又冒出来个幻象?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秦铮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下一刻,宋清和瞪大了眼睛,温泉池子的蒸腾水汽中竟然浮现出一对纠缠在一起的人影——正是秦铮和他本人。 宋清和吓了一跳,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幻象怎么又来了?!他赶紧甩开秦铮的手,眼前的画面随之消失。 他站在原地,僵硬了几息。然后,鬼使神差地又握上了秦铮的手。画面再度浮现,这一次,池子里的自己满面红晕,正柔声喊着秦铮“夫君”。 身旁的秦铮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宋清和险些喷出一口血,慌忙松开手,眼神飘忽不定,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他心绪复杂至极,脑子里竟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我怎么比万流生还要小意温柔?! 他试探性地握手、放手、再握手、再放手,反复确认后才发现,只要捏着秦铮的手,他就能分享秦铮的幻象。纠缠着的身躯,短促的喘息,溅起的水花,一遍遍重复。 宋清和感觉有什么东西轰得在他脑子里炸开了。他之前为了离开太素洞府,没少和秦铮双修。如果秦铮能看到这幻象,那岂不是说…… 不妙,不妙,大不妙。 就在这时,秦铮的动作打断了他的思绪。一直显得有些焦躁的秦铮忽然冷静下来,他转身握住宋清和的手,似乎想要再次确认什么。 这一次,幻象中的画面陡然改变。 池子里不再是他们二人,而是宋清和和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江临。 更要命的是,幻象中的宋清和正攀在江临的胸口,神情同样柔情似水,语气也温软得很。 宋清和只觉得脑子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好像是偷人被撞破……还是两次。 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然而秦铮却反手握住,力道大得让他根本挣脱不开。 氤氲的水汽中,秦铮缓缓转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住宋清和,目光冷冽且压迫。 “解释一下?” 第66章 解释什么?宋清和脑子转的飞快, 片刻后,他决定装傻。 “解释什么?” 宋清和问得坦坦荡荡,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仿佛完全不明白秦铮在说什么。 秦铮抬了抬下巴,示意宋清和去看那池温泉。宋清和顺从转头,目光在那里停留了片刻。他欣赏了会氤氲热气里江临激动而压抑的神情, 尴尬而心痒,然后转头说:“秦长老让我看什么?” 秦铮盯着他, 目光深邃, 不发一语。宋清和坦然对视。 “你的脉搏变快了,呼吸变浅了。” 秦铮终于开口,语气低沉,“你能看得到。” “看到什么?” 宋清和一挑眉,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仿佛真的在确认脉搏。 秦铮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不轻不重,将它举了起来,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当真看不到?” “看到什么?” 宋清和不直接回答问题。 “原来你竟看不到这幻象。” 秦铮冷冷一笑, “那我便找其他人看。” 宋清和哽住。秦铮是被雷劈了,大脑二次发育了吗?怎么忽然长出了新的脑子?他头痒不痒? “原来这竟是幻象!” 宋清和恍然大悟状。 “我以为是秦长老修习术法了得,可以惑人心智呢。” 宋清和不得不承认自己能看到温泉里的两个人, 但他口风一转:“如果没看错,那池子里的人是我吧?“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秦铮, “敢问秦长老,另一人是何方神圣?” 宋清和求知若渴,还带着点质问转向了秦铮。 秦铮一时语塞, 他如何得知另一人是谁,他连宋清和是谁都没太弄明白。秦铮只觉得宋清和意外眼熟,每次看到他都心底微颤。在山下小院,秦铮便一次又一次的看到自己和宋清和的缠绵的幻象,虽说旁人看不到,但是他格外在意。那些画面中的宋清和,眉眼含笑,声音柔软,满脸依赖,仿佛天地间只在乎他一人一般。 可面前的宋清和,却带着一副疏离的笑意,礼貌得体到让人抓不住任何破绽。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刺得秦铮胸口隐隐作痛。他不明白,为什么幻象中的宋清和,会与现实如此不同。两个宋清和,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种幻象,夜不能寐,牵肠挂肚。直到他在幻象中看到了宋清和与那个男人——那个陌生男人——亲热的画面,他才忍不住找到了宋清和。 宋清和回答越没有破绽,秦铮越心慌。如果没有那个陌生人自然是好的,但是,如果连自己的得到的温存,都是假的呢? 宋清和嘴角含笑,眼神坦荡,虽然被秦铮抓着一只手,但也不见慌张。圆月在天,柔和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那张清丽绝伦的脸散发出了奇异的吸引力。 秦铮滚了滚喉结,盯着宋清和的脸,不由自主地低头靠近。 宋清和脚下退了一步。 秦铮如梦初醒,放开了宋清和的手。 宋清和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点难受。被秦铮抓着手听自己和江临亲热,实在是有点太尴尬了,而且尴尬之外,还有点……刺激。宋清和短暂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道德观念。 “你当真不知?” 秦铮问道。 “我自是不知。” 宋清和表现出了点难为情的样子,说道:“能麻烦秦长老不要再制造此类幻象了吗?我已经……定了亲了。” 定了亲?秦铮一时之间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等他逐渐反应过来之后,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高空丢进了冰冷的湖水里,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边宋清和清淡的声音却像是根根针刺进他的意识里,扎得他神魂俱裂。 “和谁?” 秦铮问道,声音不大不小、沉稳如故,只有他知道自己是何等外强中干。 “和我。”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温泉旁边的林间传过来,紧接着,楚明筠从那竹林中信步迈出。他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宋清和身侧,拉住他的手,嗔怪似的说道:“师尊他们都回来好久了,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秦铮的视线落在了那两只交握的手上,像是被钉在那里,动弹不得。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不得已摸到了剑柄,握住了剑,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宋清和心下无聊,但面上还是一派温柔的回复道:“秦长老说找我有事,就好了。” “又一个?” 秦铮声音低哑,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与苦涩。他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到宋清和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以为,仿佛在等待宋清和否认,让他重获生机。 宋清和只是微微一笑。宋清和看秦铮脸色,心想,新脑子也没多好用,动动不就挂脸,真不成熟。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他错了。 秦铮忽然出手,抓住了楚明筠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让楚明筠微微皱眉。 宋清和耳边又响起了自己的喘息。 宋清和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楚明筠握住的手,再看了一眼楚明筠被秦铮拉着的另一只手。有点古怪地想:秦铮好像是一块大型留影石哦,居然还能这么传播幻象。 楚明筠被秦铮拉住了手,刚想挣脱,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画面。知道江临和宋清和双修过,和目睹现场,听到声音,看到画面,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幻象中,宋清和笑容柔软,动作轻柔,眉眼间是从未向他展现过的温柔。这温柔混杂着点欲念,让幻象中的宋清和更加刺眼。宋清和对他大多都是夹枪带棍语带讥讽,除了身受重伤那几天,楚明筠哪里看过这么好的脸色。 楚明筠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猛地甩开秦铮,厉声道:“请秦长老自重。” 秦铮怔了一下,然后问楚明筠:“你没看到?” “我该看到什么?!” 楚明筠咬牙切齿。 秦铮的喉咙微微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只是一片沉默。他垂下眼睑,藏住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清和,我们走。” 说完,楚明筠拉着宋清和就离开了。宋清和跟上楚明筠,转头对秦铮抱歉地笑了笑,像是为楚明筠没礼貌的行径道歉。 秦铮的目光追随着宋清和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竹林深处,才缓缓收回。他的胸口像是空了一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右边温泉里的幻象依旧在继续,幻象中的宋清和与那个陌生男人相拥,眼神温柔到让人心碎。 他说不上哪个更让他伤心。 过了半晌,秦铮胸口的痒意终于无法控制,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猛地咳嗽了几声,低头时,看到掌心里一片猩红。 这到底是什么?秦铮不懂。 …… 楚明筠不发一语,几乎是半推半拽地把宋清和带进了房间,手在门上用力一按,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转身锁上门,背靠着门板,低头喘息了一下,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宋清和懒得理他,站稳了身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这一眼刚好落在楚明筠的脸上,眉目深邃,五官凌厉中透着几分妖异的俊美,那双狭长的凤眼此刻因为情绪波动而越发晦暗复杂,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他的薄唇微微抿着,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一股即将喷涌而出的火焰。 宋清和一瞬间竟有些出神,但很快恢复了冷漠,转身去开门,显然没有打算陪他演这场闹剧。 “别走。”楚明筠却从侧面扑了上来,双手抓着宋清和的手腕,双手抓住宋清和的手腕,把他按在门上,整个胸膛紧紧贴了上去,那炙热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过来,像一把烫人的铁锁将宋清和牢牢困住。 宋清和感觉楚明筠的脑袋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鼻息滚烫,喷洒在他的脖颈间。他甚至能感觉到楚明筠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半边身子都酥了,眉头却皱得更紧,恶声恶气道:“放开我。” “就不放。”楚明筠低声说道,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韵味。他的唇贴近宋清和的耳侧,细密的吻轻轻落在宋清和的侧脸上,像是点燃了一簇火焰。 “你想对我用神霄五雷符吗?” 宋清和冷然问道。 “我怎么舍得。” 楚明筠声音低哑,带着一丝笑意。他贴在宋清和颈侧,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应该知道,你困不住我。” 宋清和冷冷说道。 “是吗?”楚明筠低低笑了一声,呼出的气息让宋清和的脖颈痒得微微瑟缩。“我还有定身符,你忘了?” 宋清和眼神微微一变,有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楚明筠又打算对他用定身符? 楚明筠见状,猛地低头噙上了宋清和送来的薄唇。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迫切,仿佛要将宋清和所有的冷漠和疏离都撕碎。宋清和本想用力挣脱,但楚明筠的吻太过炽热,太过执着,像是一场无法躲避的风暴,将他所有的反抗都湮没在其中。 宋清和本想用蛮力挣脱,但是吻着吻着,他的心跳渐渐紊乱,身体越来越软,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不受控制。 一吻终了,宋清和眼睛有点湿润,眼眶也泛着红色。楚明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俊美的双目里全都是红色的血丝,皱着眉,微微喘气,但是脸上愤怒的神色已经消失大半,眉眼间全是欲色。 楚明筠的俊美近乎病态,尤其是此刻,他微微喘息着,薄唇染着一点艳色,双目因情绪波动而泛红。 楚明筠舔着宋清和的耳廓,声音低哑而蛊惑:“清和……你明明也想的,不是吗?” 宋清和眨了眨眼,没说话。确实想,但没理由,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和纯阳之身双修了。 “我们定了亲。”楚明筠轻声说道,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请求。他的手轻轻拉着宋清和的手腕,缓缓下滑…… “你也想,我也想……”楚明筠贴得更近了一些,胸膛轻轻撞在宋清和的背上,声音低得像是一句叹息,“有何不可?” 宋清和没有回答。他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模糊不清的笑意,既像是嘲弄,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妥协。 “想。” 宋清和低声含糊地说了一声。 “什么?” 楚明筠诱惑似的低声问了一句。 趁着楚明筠放松了控制,宋清和拧开他的手,转过身来,与楚明筠面对面。他抬眼注视着楚明筠,那双眼睛仿佛燃烧着什么,让人心跳失控。 “想要。”宋清和挑了挑眉,语气坦荡。 楚明筠的喉结滚了滚,眼中像是燃起了一片火焰。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狠狠吻住了宋清和。 第67章 楚明筠此人, 黏黏糊糊,打蛇上棍,给他一个巴掌他都能舔过来。 宋清和在楚明筠把他折腾了个半死还不罢休之后做出此评价, 十分嫌弃,极想翻脸。 “天快亮了。” 宋清和推开了楚明筠凑过来的俊脸。 “春宵一刻值千金。” 楚明筠试图舔吻宋清和的下颚,“还有数万金呢。” “我十二个时辰没合眼了。” 宋清和抓住了楚明筠作乱的手。 “我四百多个时辰没有抱过你了。” 楚明筠继续卖惨。 宋清和被他逗笑了, 但手上一点没松,抓着楚明筠的手放到了被子外面。 “修炼一会吧。”宋清和累急了, 眼皮都不想抬, “和合欢宗双修能提升修为。” 楚明筠沉默半晌,没说话。宋清和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楚明筠放开了自己,掀开被子, 在旁边开始打坐了。 等到宋清和再度睡醒,准备起床去继续研究那颗延年回春丹之时, 楚明筠也刚刚入定结束。 宋清和躺在榻上,自下而上看着楚明筠的俊脸,总觉得自己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等到楚明筠俯身过来吻他, 宋清和忽然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了。 “你见到楚明箬了吗?” 宋清和一只手推住了楚明筠的肩膀,皱着眉头问道。 楚明筠正色,说道:“没有, 你见过姐姐了?她去哪了?我们最近一直派人在找她。但大雪山最近人实在太多了,不太好大张旗鼓地找人。” 宋清和想了想,说道:“你知道她恢复神智了吗?” 楚明筠愣住, 艰难说了句:“不知道。” 找回小叶子是一回事,找回楚明箬,又是另一回事了。 宋清和坐了起来, 理好衣服,想了想,还是把楚明箬的事情和盘托出。他之前和楚明筠关系紧张,拢共没说几句话,情势又变化实在太快,如今才得了空,可以互通消息。 楚明箬对江临的父母林毓江和罗隐烟感情甚笃,但是对自己的亲身父母反而颇有意见,怀疑自己的父母将林家本家灭门。是以楚明箬在情感上和江临反而更近,与楚明筠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没什么感情。宋清和详细讲了这段过往和楚明箬的猜想,但隐去了自己骗着楚明箬找陶真人复仇这段。 陶真人……宋清和看了一眼楚明筠,又低下了头。陶真人到底要干嘛?他为什么让楚明筠接近我?楚明筠便是如此甘心,用自己的人生大事来向陶真人献媚? 好真。 宋清和又抬头看了一眼楚明筠,笑了笑,心里有点难受,但没和楚明筠说一个字。 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又何必说出来伤感情。 …… 在楚明筠即将推门离开房间之时,宋清和喊住了他,“小竹子,你能帮我个忙吗?” 宋清和昨晚没有拒绝楚明筠的刻意引诱,一半是真不太想拒绝,另一半也是为了缓和关系,让他顺利问出这句话。 “你能再帮我看看延年回春丹上的那个符箓吗?” 宋清和继续问,虽然知道楚明筠不会拒绝,但是还有点忐忑。 楚明筠定定盯着宋清和很久,像是想要看穿他在想什么。最终,楚明筠只是叹了口气,走了过来,抱着宋清和说道:“下次别在这种时候叫我小竹子。” 宋清和赧然点头。 宋清和几人拿到了丹药之后,就在试图破解延年回春丹。 这颗丹药几乎算是宋清和卖身得来的,他自然得义不容辞,榨尽丹药最后一点价值。 而且……慕云白一个将死之人,没有紧紧抓住这棵浮木,苟延残喘几十年,而是毫不犹豫将丹药转手送出,让他们研究,这是何等信任啊。 宋清和明白,慕云白不服这颗丹药,是希望以此为契机,炼出更多的延年回春丹——让司徒云山也能多些机会,让更小的宁云珏、袁云慈多些时间成长,最少……熬到宋清和他们可以独当一面支撑宗派之时。 正因为如此,司徒云山和宋清和等人肩头,背负着难以言喻的压力。掌门的命、宗派的未来,一切希望都压在这颗小小的丹药之上。 在楚明筠的帮助下,他们已经破解了延年回春丹上的符箓。现在,温清杨的临摹已经像模像样,在其他丹药上复制这一个小型的符箓了。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们计划彻底破解这颗丹药上的符箓结构,而后碾碎丹药,辨认成分,之后再试验比例、重构工序、寻找原料,直到能够复制出这颗延年回春丹。 这将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斗。 宋清和跟楚明筠到了临时丹房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等他们了。丹房内灵气流转,司徒云山布下了一个小型禁制,让临时搭建的屋子格外安静,也透露出一种令人压抑的紧张感。 这个禁止不只防外人打扰,也防着楚明筠。宋清和信任楚明筠,也觉得楚明筠有足够的动机来帮助他们破解符箓。但是他还是要求司徒云山加上了这个禁止。他们没有犯错的机会。万一楚明筠对陶真人忠心耿耿,忽然暴起毁了这颗丹药呢? 楚明筠还没打招呼,就已经被温清杨拉着坐下,开始讨论如何破解那符箓。 那颗珍贵的延年回春丹上的符箓在聚光灯的映照下微微发亮,宛如流动的水波,复杂的纹路看得人眼花缭乱。 “楚道友,上次你说这符箓乃是风符和火符的变形,一旦符箓被破,就会立刻烧了这丹药并且吹走灰烬。我这几天都在试图还原这个符箓再破除掉,但我发现……” 温清杨开口,语气带着些思索:“似乎并非仅仅如此。这个符箓,也在维持丹药的形状。” 楚明筠的目光一凝,手中的符笔停在半空,眉头微微蹙起,“维持形状?……是用风符和火符的灵气交汇平衡来稳定丹药核心?” 温清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错。破符的同时必须保留这股平衡,否则丹药内部灵气会直接崩溃。陶真人的设计果然复杂——既防御,又辅助丹药成形。” “但这也让破解的难度更高了。”顾霁光插话,目光扫过丹药上的符箓,语气冷静,“火符和风符的灵气流动极其脆弱,一旦灵气失控,就会同时触发自毁机制和丹药崩解。” 楚明筠没说话,又观察了半晌用手上的银针遥遥点了一下那颗丹药的一个位置:“核心在这里。只需从这个节点引导灵气,将防御灵气剥离到外围,同时保留形态灵气的平衡,就能破解。” 说完,楚明筠叹了口气,说道:“我只以为陶真人丹道了得,没想到他于符箓一事也如此精通。此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功力,当世无几。” “那你有把握吗?”温清杨问。 “有。”楚明筠微微一笑,眼神笃定。 温清杨送上了自己仿制的符箓,让楚明筠练手,找找手感。 他们边讨论,边动手,完全沉浸其中。 宋清和听不懂,兴趣缺缺。他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神色冷淡看着凑在一起专心致志工作的温清杨、楚明筠和顾霁光三人。楚明筠异常自信,游刃有余,这个楚明筠和缠着他撒娇卖萌的小竹子,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而且……他好像又瘦了。 宋清和想起了昨晚摸到的楚明筠的身体,心口的刀疤已经好了,身上血做的符箓不知是内化吸收了,还是擦除掉了,整个人还是一片雪白。依旧挺拔如竹,美若冠玉,眉目含情,小心翼翼。 何苦呢。 宋清和叹了口气。 而且……不光楚明筠瘦了,顾霁光这段时间也瘦的厉害。整个人形销骨立,看着和一根棍子似的。 顾师叔应该没少废心力吧。司徒云山比顾霁光年岁大上不少,司徒云山寿命将尽,最着急的、最想研制出延年回春丹的人,就是顾霁光了。他可能比司徒云山还着急。 师叔太着急了。宋清和想,打算找让司徒云山劝劝顾霁光,多休息多修炼,别一头扑上去 他还没去找司徒云山,后者就走了过来,拍了拍宋清和的肩膀,说道:“他也挺不错的吧。” 司徒云山指的是楚明筠。 “是啊,挺不错的。”宋清和看着三人的背影,随口应付,没什么情绪起伏。 司徒云山最近对宋清和态度相当小心,尤其是在楚明筠相关的话题上,应该是内疚的不轻。毕竟他们也不经常拿弟子的婚约换点好处,对于抛弃良心和弟子之事还不太熟练。 “我在藏经洞和太素洞府都仔细观察他了,懂礼节、知进退、有谋略、有心气。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司徒云山语带感慨。 “哦。” 宋清和兴趣缺缺。 “会是很好的道侣。”司徒云山停顿了一下,语气意外郑重得总结道。 “哦。” 宋清和依旧兴趣缺缺。 “更何况,他对你上心的很。”司徒云山轻声说道。 宋清和没回答,笑笑算了。 司徒云山还想说什么,被宋清和非常不尊师重道地顶了回去。 “行了行了,别唧唧歪歪的,我不怪你。” 宋清和有点不耐烦。“我自愿的。他是不错。” 宋清和感觉到那三人的讨论逐渐安静了下来,先是楚明筠没说话,接着顾霁光和温清杨意识到了什么,也没说话。 “怎么了?有主意了?” 在旁边摸鱼的萧清煜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弄了个措手不及,抬头问道。 “快了。” 楚明筠带着点鼻音开口。 坐在他旁边的两个人没说话。过了半天,顾霁光拍了拍楚明筠的肩膀,温清杨给他递了块帕子。 宋清和只当没看到。 等到他们试了几十次,有些把握之后,天都黑了。 司徒云山、宋清和、萧清煜三个丹修又重新整理了现有的几百张可能的单方,盘了半天乾坤袋找原料,居然也凑了不少。 “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司徒云山叹了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 宋清和说不上是安慰司徒云山,还是在安慰自己。 如果他们没成功……慕云白不日将会羽化,司徒云山最多还有二十年。而且……宋清和看了一眼楚明筠,不知道他清不清楚延年回春丹对楚修元的意义。他们不成功,楚修元大概率也只剩下十年了。 算了。宋清和不再去想。说不定陶真人挺大方的,能再给楚修元一颗延年回春丹呢? “今天就到这里了。” 司徒云山打了个哈欠,累得不轻。“明天一早,就破了这符箓。” “可以吗?楚道君。” 司徒云山问楚明筠。 “乐意效劳。” 楚明筠看了一眼宋清和,转头对司徒云山说道。 “好好休息。” 宋清和拍了拍楚明筠的肩膀,跟着司徒云山一块走了。 楚明筠站在原地,愣了会,有点压不住唇角,又皱着眉,不知道作何反应。 第68章 宋清和醒得很早, 今天要破解延年回春丹上的符箓,他必须早做准备。 但宋清和打着哈欠打开院门时,他被吓了一跳, 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地。 太素秘境的清晨一如既往地静谧祥和,薄雾笼罩着山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小河潺潺流淌, 鸟啼声偶尔从远处传来,给这片天地增添了一丝灵动的生机。被邀请进太素洞府的修士们静静地坐在河岸边打坐入定, 气息平稳, 仿佛一切都沉浸在天地初开的和谐之中。 除了门口那一人一鹿…… 楚明箬笔直地跪在院门口,一身粗麻布丧服,怀中抱着一颗长发散乱、血迹斑驳的头颅。她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双眸冷漠无波, 直直地望着宋清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小叶子!” 宋清和脱口而出, 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拔高。 下一刻,宋清和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头颅上,心头猛地一沉 “这是谁?”宋清和心中有了极不好的猜想。他手心开始冒汗, 身体微微发抖。 为什么小叶子穿着丧服?为什么她抱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去掰开小叶子的手。 那颗头颅从她怀中滚落,带着一丝滑腻的触感, “咕噜噜”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最终停下,露出了那张痛苦的脸。 宋清和瞳孔微缩, 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是江临,他心中一松,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瞬, 他的心又猛地一沉。他盯着那张脸,认了好几秒,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楚明箬,声音压低,急促问道:“你杀了楚修广?!” 楚明箬神色冷漠,仿佛听不见宋清和的质问。她不答话,也不辩解,只是无悲无喜地盯着院门。 宋清和头皮发麻,心脏跳得飞快。他一把拉起楚明箬,力气极大,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进来!” 他低声吼道,强硬地把楚明箬拖进了院子。那颗头颅从楚明箬臂弯中滚了下去,掉在了地上,还转了几个圈。 宋清和慌乱地四处看了一圈,看到河岸边的修士们还在闭眼打坐,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他利落地抓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扔进院子里。跟着楚明箬的那头白鹿顺从的走了进来,亲热地试图把脑袋埋在宋清和胸口。 这是楚明筠上山时坐的那头白鹿,没想到它居然还活着。宋清和有点惊喜。 “这什么玩意?!啊啊啊啊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宋清和扭头一看,正好看到萧清煜拿那头颅,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他显然没看清楚宋清和扔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下意识接住了,然后就和那颗头颅来了个面对面。 “闭嘴!”宋清和连忙冲过去,一把捂住了萧清煜的嘴,试图阻止他惊叫。他手上都是半干的血渍,刚捂上又觉得不对劲,就又顺手在萧清煜的衣服上擦了两把。 萧清煜扔了那颗头,转头就要和宋清和拼命。 “你去叫我师尊,让他通报狄宫主找楚阁主,就说……楚家大小姐回来了。” 宋清和定了定神,努力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点。 他看了一眼楚明箬,强硬地把她按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转身快步走向楚明筠的房门。 宋清和的心跳得极快,脑海里不断会放着楚修广的脸和楚明箬冷漠的眼神。 楚修广死了!是楚明箬干的吗?宋清和敲着楚明筠的门,动作越来越急,力气越来越大。 咚咚咚!没有回应。 宋清和无法忍受,干脆带着些灵力,用力一拍,硬生生拍断了门栓,提脚走了进去。 楚明筠正在盘腿入定。他脸色苍白,衣襟大开,胸口全是血字,身旁还是那小刀和和符笔,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宋清和的怒意瞬间涌了上来。他盯着楚明筠的模样,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立刻把他从入定中拍醒,再狠狠揍上一顿。 “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宋清和咬牙低声骂道。 楚明筠没醒。 宋清和心急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恨恨踹了几脚桌子,克制住了给楚明筠两个大耳光子的冲动。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想冷静点,结果满鼻腔都是血腥味,不由更气。他恨恨吐了口气,迈出房门,又把楚明筠的房门关上了。 楚明筠这幅样子,是绝对不能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 宋清和回到了院子里,发现司徒云山已经在院子里了,正在朝着楚修元下榻的房间看。 楚明箬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坐在石凳上漫游太虚,那颗头颅又回到了她的怀中。 宋清和心梗了一下。 楚修元楚修广姐弟两,楚明筠楚明箬姐弟两,没一对正常的。 司徒云山见宋清和出来了,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楚明箬,楚阁主失踪的女儿。那颗头是楚修广的。” 宋清和简短地说了一句。 “她杀的?”司徒云山问。 “不知道。” 宋清和摇头。 “家事。这事我们不能掺和。” 司徒云山立刻说道。 “把她藏起来,我立刻带其他人走。” 司徒云山当机立断。 宋清和点头,和司徒云山有相同的判断。他看一眼楚明箬,又看一眼那头颅。略一思索,几乎是拎着楚明箬,把她扔进了楚明筠的那个房间。 司徒云山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合欢宗众人打坐修炼的房间。 宋清和进入楚明筠的房间之前,深深吸了口气,开门,进门,然后用后背顶住了这扇门。 宋清和先看了一眼榻上的楚明筠,才发现他已经睁了眼眼,正神情冷漠地看着楚明箬。他转过头来和宋清和对视的时候,才显现出点柔情来。 宋清和不管他,搬起了房间里的桌子顶在门后,靠着桌子站定,又下了个禁制,防止院子里的人听到他们说话,也防止这两人听到院子里其他人的动静。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三个人和一颗头颅就这么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 宋清和被这诡异的气氛搞得头皮发麻,心里开始琢磨着怎么找点话缓解一下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明箬,哪来的丧服啊?” 宋清和没话找话,“还是齐衰,很严谨啊。” 楚明筠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江临的。他准备杀了我母亲之后穿的。” 宋清和:“……” 真是愉快的话题。 楚明筠的神色变了又变,想说什么,最终说道:“他带错了。林氏家主和我们父亲是族兄弟,给族母服丧,只要穿缌麻就行了。” 宋清和:“……” 这位更是重量级。 “那你死了我要穿什么?” 楚明箬忽然开口,眼神直勾勾盯在楚明筠胸口的血符上,声音冷淡。 “齐衰。你身上这套就行。” 楚明筠答道。 “很懂啊。” 宋清和赞叹道。 已经死了的楚修广没说错,这一家子果然带点疯。 楚明筠把衣襟拢住,微微一笑,对宋清和说:“天符阁聘了方孝孺先生的再传弟子教我礼法。” 宋清和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说道:“看着不太成功。” 楚明筠低低笑了声,站起身来,走到楚明箬旁边,动作缓慢而克制地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声音颤抖着说道:“姐姐,欢迎回家。” 楚明箬神色淡漠,身体僵硬。 宋清和无语。友好的抱抱固然让人心软,但中间夹着你们亲叔叔的头,是不是有点超过限度了?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三长一短,极有规律。 宋清和和楚明筠对视一眼,楚明筠干涩地开口:“谁?” 狄宫主低声回道:“明筠,出来吧。让……明箬也出来。阁主在等了。” 宋清和叹了口气,任劳任怨的搬开了桌子,打算闪身而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了他。 宋清和的脚步僵了一下,低头去看——楚明筠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那力道重得让宋清和微微皱眉。他试着轻轻拽了两下,可那手就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宋清和责怪地看了一眼楚明筠,但是对方已经和外面的楚修元对上了视线。 总不能当着当妈的扇她儿子。宋清和忍了。 楚修元站在门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冷静。她的目光缓缓从楚明筠的脸上扫过,落到他脖颈间露出的一点血色。随后,她微微偏了一下头,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楚明箬怀里的人头,最后才将视线定格在楚明箬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 楚修元和楚明箬对视半晌,最终开口:“怎么不找个匣装着?” 宋清和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楚明筠点了点,赞同道:“好歹找块帕子。” 宋清和:“……” 真讲究啊你们! 等等。宋清和脑子转了转,忽然反应过来——楚修元不会不知道这颗头是楚修广的吧?难道司徒云山没说?还是故意隐瞒了? 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心里猜了又猜,却还是不敢开口提醒。他才不想沾这摊子荤腥之事。 但楚修元知道。 她伸出了手,对着楚明箬格外温柔地说道,“小叶子,把脏东西放下,洗洗手,先吃饭吧。” 楚明箬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拨开那颗头颅上湿润滑腻的黑发,露出了死者的脸。 楚修元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显然早有准备。 楚明箬沉默了,垂下眼,像是无声地接受了什么。她缓缓放下了那颗头颅,站起身,走出了房门,停在了楚修元的身边。 而楚修元只是低头笑了笑,牵住了楚明箬满是血污的手,像是带着一个刚玩泥巴回家调皮小孩一般,温柔地说道:“走吧。” 宋清和愣在原地,看着她们母女俩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只觉得不解。这是什么走向?他完全看不懂。 但他没时间多想,他只感觉旁边楚明筠的呼吸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自己的手腕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腕骨快被捏碎了。 宋清和叹了口气。他动了动手腕,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揽上了楚明筠的肩膀。 楚明筠松开了宋清和的手腕,猛然抱住了他。 他冷静、沉稳、呼吸悠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抱住了宋清和。 宋清和缓缓按下楚明筠的头,让他把头埋在了自己颈窝里。 拯救腕骨的计划成功了,但是肋骨要碎了。 宋清和感觉胸口闷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原来有人不用做任何事情,就能被原谅吗? 小竹子……大概是找不到这样对他的人了。 宋清和一下一下拍着楚明筠的背,笑了笑。 没关系,我也找不到。 或许……有? 宋清和不确定地想。 第69章 宋清和和缓地抚摸着楚明筠的背, 从后脑勺一直摸到下腰,然后再来一遍。 这触抚本是为了安慰下心神动荡的楚明筠。 楚明筠的脑袋圆圆的,头发硬硬的, 摸上去凉凉的。 都说脑袋圆的人脾气倔,宋清和想,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时间像是停住了, 宋清和也不知道摸了多久,直到楚明筠忽然在他耳边闷闷说道:“别摸了。” 声音低哑, 带着几分隐隐克制的情绪。 宋清和疑惑, 宋清和不听,就摸。他的手指顺着楚明筠的脊柱一路滑下,摸到背沟,又轻轻一转, 探向腰窝。那地方微微凹陷,带着点温热, 触感意外地让人心安。 楚明筠想拉住他的手,那宋清和更是要他大摸特摸。于是,楚明筠就在他耳朵边低低喘, 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太近,太轻,又带着几分沙哑。 非常成功的反制措施。宋清和立刻停手, 放开了楚明筠,躲得老远。结果动作太大,差点碰到了那颗头, 把他吓了一跳。 “稍等。” 楚明筠已经恢复如常,“我收拾一下。” 宋清和说不好自己想不想回避,但他确实是看着楚明筠擦净了身上的血符, 换了身衣服,洗漱整理,变回了翩翩佳公子。 然后,楚明筠真的找了几方帕子,把它们彼此绑在一起。 “你还记得在藏经洞那次吗?” 宋清和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楚明筠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楚副阁主把尸傀的头一个个捡起来,打算带回去。” 宋清和靠在桌边,目光落在楚明筠手里那颗血迹斑斑的人头上,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我当时就想,这人好心计!几颗人头,能做万般文章。” 他看着楚明筠把楚修广的头放进打好结的帕子里,手指的动作依旧沉稳而精准,仿佛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没想到不过几日,他的项上人头,被别人拿来做文章了。” 宋清和叹了口气。 是谁杀了他?还让楚明箬抱着他的头回到了太素洞府。这背后真的没有江临的影子吗?江临想要用这颗人头做什么文章?宋清和不信楚修元和楚明筠看不出来其中的问题。 楚明筠没有回应他的感叹。只是把那人头放在了桌上,又洗了遍手,对着宋清和说道:“走吧。” “去哪?” 宋清和意外。 “今天不是要破解延年回春丹的符箓吗?” 楚明筠说道。 宋清和有点意外地看了一眼楚明筠,这人现在倒有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的意思了。 司徒云山确实没说错,楚明筠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不过,这份镇定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楚明筠刚刚推开门,就被院子里的白鹿差点撞了个趔趄。他连忙抬手挡住那只热情过头的鹿,皱着眉招呼道:“狄宫主,快把它拉走!” 白鹿伸出舌头,执着地舔他的脸。 宋清和站在门内,大声笑了出来,又摇了摇头,看来麋鹿行于左还是会瞬目的。 …… “真的可以吗?” 宋清和又问了一遍楚明筠。 那颗延年回春丹就静静躺在黄铜做的盘子里,偶尔散发点光芒,像是等待着被唤醒的沉睡猛兽。 “我有把握。” 楚明筠微微一笑。 “聚灵丹。”宋清和从药瓶中取出一颗丹药,递到楚明筠面前,后者低头含住,顺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宋清和手一顿,随即失笑。还有这种心思?他稍微放下几分忧虑。今天早上发生了这种事,他怕楚明筠心绪不宁下手失了分寸,但是这个人神色如常,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开始吧。” 温清杨冲宋清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退远点。 宋清和退到角落,目光却始终不离楚明筠。他看着楚明筠先吸了口气,拣了只极细的毛笔,沾了些朱砂,左手带着顾霁光自制的手套,轻轻地将丹药捏起。 “先调和两股灵气。” 温清杨看着手中的备忘录,语气沉稳地念出了操作指令。“点在兑位,引火气牵制风符。” 楚明筠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彤管,在丹药表面点了一点朱砂痕迹,又迅速划出了第二道。随着他的动作,丹房内灵气随之一边,空气隐隐升温。 “灵气调和完毕。” 楚明筠声音低沉而琴修。 温清杨点点头,迅速在备忘录上极了一笔,说道:“剥离核心符文。” 楚明筠放下了毛笔,换上镊子,动作一如既往小心精准。他的每一步都像是通过精确计算,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宋清和盯着楚明筠,心中暗自佩服:这人手真稳定。 “核心符文剥离完毕。” 过了许久,楚明筠说道。 “清理残余符文。” 温清杨继续指挥,声音稍微放低了一点。“小心,灵气有点失衡。” 楚明筠拿起了干净而富有弹性的符笔,轻轻扫过丹药的表面。细密的粉末被一丝丝剥离,露出了丹药本来的色彩。 随着灵气波动的加强,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楚明筠额头渗出些细汗来,他的动作依旧精准,但明显变得更吃力了。宋清和手里拿着那瓶聚灵丹,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那药瓶。 突然间,丹药表面迸发出一阵刺目的洪工,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灵气暴虐地向四周喷涌而出。整个丹房瞬间笼罩一片狂暴的气息中。 “松手!” 温清杨的声音骤然拔高,透着些急切。 楚明筠却像是没听见,左手死死捏住那颗躁动的丹药,右手虽然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仍然稳稳执笔,继续清理残余符箓。 “明筠!别硬撑!” 顾霁光冲他焦急喊,“那手套快破了!别用手碰丹药!” 楚明筠脸上青筋暴起,脸上浮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红晕,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宋清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怕丹药毁了,也怕楚明筠伤到了。 “楚明筠!停手!” 宋清和低吼出生,几乎咬着牙喊得。 但楚明筠恍若未闻,手中动作一如既往精准稳重。就在最后一笔符箓被清扫干净的刹那,那丹药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红光骤然收敛。 楚明筠双眼充血,用肿到不成样子的右手颤抖着打开了面前的八宝盒,小心翼翼地将丹药妥善放了进去。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小竹子!” 宋清和几乎是本能地冲了上去,一把接住了楚明筠。 就在这时,楚明筠的周身突然涌出一片黑红色的血雾,浓郁得如同实质,带着奇异的光泽,像是一片烟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血雾带着温热的气息,缓缓渗透进楚明筠的皮肤,将他红肿的右手和苍白的脸一点点复原,连之前渗出的血迹也变得干净无比。但与此同时,他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仿佛这片血雾吞噬了他所有的精气。 司徒云山也迈步上前,半蹲在宋清和身边,伸手探上楚明筠的手腕。萧清煜见状,掰开楚明筠的下巴,给他塞了两颗丹药。 片刻后,司徒云山皱着眉头说道:“灵力紊乱,气息虚弱,没有无碍。他的功法能自行修复部分损伤,但也透支了他的精血,好好调养就行。” 看萧清煜走开了,顾霁光走了上来,小心摘掉了楚明筠左手的手套,找个东西装了起来。 血雾渐渐散去,楚明筠的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已经恢复匀长。 宋清和忍不住伸手在血雾边缘轻轻触碰了一下,指尖一阵温热,像是碰到了刚烧开的水,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冰凉。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这到底是救命的气息,还是更深的危险。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宋清和想起来楚明筠没有疤痕的胸膛和用了又用的心头血。 所有人都没发现,站在旁边的温清杨,面色比楚明筠的更白。她似乎想上前说什么,却又克制住了,目光复杂地看着楚明筠,叹了口气。 …… 接下几天,宋清和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在忙着破解仿制那颗延年回春丹。 慕云白的身体虽则在太素洞府有所好转,但毕竟大限将至,几人不敢拖延。连平日里自由散漫惯了的萧清煜,也为了乃师的性命忙的不可开交。 仿制丹药并不容易。 几人碾碎了那颗延年回春丹,分成了几份,取一份细细研究。他们异常仔细地分辨了可能有的材料和用到的工艺,穷举了所有的可能性,一一仿制和排除。为了防止经验出错,司徒云山又邀请药王谷的医修岳灵芝来仔细辨认了一番原料,确认没有几人没认出来的材料。 说到见多识广,宋清和不由想起了江临和德吉央金,他们倒是知道很多神州腹地没有的药材。但他总不能邀请这两人来一起仿制这丹药。 临时搭建的丹房里,几个丹炉全天开火,十二时辰不停工,热气和灵气在空气中蒸腾弥漫,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好在进展还算顺利。 宋清和在丹炉边待了八个时辰之后,终于头昏脑涨等来了换班的萧清煜。 “秦铮在外面等你呢。” 萧清煜把宋清和的头发弄得更乱了点,笑得不怀好意。“剑修是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明筠。” 宋清和瞥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喜欢就去追啊。楚少阁主英俊多金,你喜欢也是正常的。” “喜欢就去追啊。” 萧清煜啧了一声,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的学他。 “我讲真的,他比秦铮适合你。” 萧清煜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眼神里透出几分戏谑,但语气又是十足的认真:“秦铮应该就是喜欢你这个类型的。我看他和万流生也走挺近的。” 宋清和随手把自己的笔扔进了乾坤袋里,哈哈一笑,轻飘飘说道:“那是你没看出来。楚少阁主喜欢合欢宗的。他和方师姐柳师姐还有周师姐,也都走得挺近的。” “什么玩意?” 萧清煜愣了一下,有点不可置信。 “楚少阁主英俊多金,活也不错。” 宋清和啧了一声,仿佛回味了一下。 “等着吧。” 宋清和拍了拍萧清煜的肩膀,笑意里透着戏谑,“指不定哪天也能轮到你。” “死鸭子嘴硬。” 萧清煜不屑地说道。“有你哭的。” 宋清和不理他,懒懒地挥了挥手,转头走了出去。 刚出丹房,宋清和就撞上了一双眼睛。 是楚明筠。 楚明筠站在不远处,目光直直盯着他,眼底情绪复杂得让人看不清楚,却又压得深沉,像一潭无风的湖水。 宋清和微妙地、带着点心虚地转开了头,然后就对上了抱剑的秦铮。 萧清煜这王八蛋,怎么不说楚明筠也在外面?故意的吧? 宋清和刚从火热的丹房里出来,被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 停了几个呼吸,宋清和脸上扯出个笑来,打算打破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默。 “都在啊!” 宋清和讪笑。“多巧。” “我……” 楚明筠和秦铮一起开口,然后又一起闭口。 “你们聊,我先走了。” 宋清和拱拱手,又刻意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我……” 楚明筠和秦铮又是同时开口,一起闭口。一个拉住了宋清和的手,一个堵住了他的去路。 楚明筠抢在秦铮前面开口,语气里透着按捺不住的情绪:“方师姐柳师姐周师姐都是谁?找她们出来,我们当面对峙。我不喜欢合欢宗这类型的,我就喜欢你。” 宋清和怔住了一瞬,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他立刻有了决断,抬眉冷冷一挑,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楚少阁主是在挑拨我们宗门关系吗?” 楚明筠一愣,“你知道我不是……” “怎么,想看我们为你吵起来了啊?” 宋清和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轻佻,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讥讽。 楚明筠盯着宋清和,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知道宋清和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表情轻佻得令人恼火,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他不敢细说的东西。 他咬了咬牙,声音低沉中带着压抑的愤怒:“胆小鬼。” 宋清和一怔,像是被刺了一下。他没理会楚明筠,手一甩,干净利落地挣脱了对方的手。 “借过。” 他转头面无表情地对秦铮说了一句,然后主动绕开秦铮,消失在了下山的小径上。 楚明筠也看了眼秦铮,拱拱手,道了别,追着宋清和下山去了。 第70章 论起溜得快, 合欢宗要是认第二,恐怕修真界就没有谁敢认第一。 宋清和有点烦躁,一溜烟跑了, 想到回到小院多半要面对仿若蘑菇一样打坐的同门,在河边又全是一群陌生蘑菇。宋清和下山之后,脚下转了个方向, 打算离开太素洞府躲一躲。 他闷着头往前走,冷不防撞上了一块死硬的石头。宋清和摸着头, 奇怪地看了一眼那石头。怎么又不让过去了?他伸了伸手, 手掌微微陷入那块透明的石头,但是并不能有更多突破。 这是几个意思?宋清和头铁,又试着大步往前走,结果被撞了个眼冒金星。 这洞府怎么又发癫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还要针对我吗?宋清和气急, 踹了一脚石头,然后捂着脚跳了起来。不都元婴修为了吗?之前都好好的, 怎么又不让我进出了? 宋清和摸索间,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别试了, 你出不去的。” 宋清和转过头,看到秦铮正抱着剑站在不远处,眉头微蹙, 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知道?” 宋清和问道,又追了一句,“请教秦长老, 这是为何?” 秦铮缓缓走近,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隐隐的压迫:“我不想让你走, 你就出不去。” 宋清和挑了挑眉:“秦长老竟然有此通天的本领?” 之前他和秦铮用尽方法,都离不开这洞府。秦铮现在说什么大话呢。 “你大可一试。” 秦铮说道。 宋清和半信半疑地伸手,又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掌居然穿过了那石头。但就在他迈出下一步时,一股强大的灵气波动突然爆发,将他整个人弹了回来。 宋清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却发现秦铮已经伸手扶住了他。 “不用麻烦秦长老。” 宋清和迅速抽回手,后退两步,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秦铮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宋清和有点相信了。秦铮不是太素后人,也可以进这洞府,说不定他真有什么神奇不成。难不成,他真的能控制这石头让谁进出? 宋清和站起来,拱了拱手,对秦铮说道:“敢问秦长老,弟子何错之有?” 秦铮冷着脸,过了半天,才说道:“你没有错。” 宋清和继续问:“那长老为何突然不许弟子离开这洞府?” 秦铮说道:“你帮我弄明白一件事,我就放你离开。” 然后宋清和就被迫和秦铮拉着手,回到小院,在面无表情地在一堆打坐蘑菇同门之间,重新欣赏了自己和秦铮双修的场景。 “麻烦秦道君不要总是制造此等幻象。” 宋清和看着有点不厌其烦。 “这些画面并非我所制作。” 秦铮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他放开了宋清和的手,淡淡说道:“和我去后山。” 宋清和还想再问什么,却被秦铮一把抓住手腕,御剑飞向后山。 秦铮带着宋清和落在一片树林中,指着几棵横七竖八的断木说道:“这些树的断口正是我的剑所伐。” 宋清和咯噔一下,心里有点慌,但是还带着点侥幸,面色轻松地挑眉看着那些断木问道:“秦长老,这与弟子有何关系?” 秦铮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拉住宋清和的手。宋清和眼前一阵晕眩,随即幻象笼罩——他看到自己和秦铮在这片树林中搭棚的情景。 他记得这段。之前他为了防止在太素洞府留下双修的幻象,特意喊了秦铮来后山搭了帐篷双修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宋清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这些树断口新鲜,被砍下不过十数日。” 秦铮沉声说道,然后,他放开了自己手,那幻象一下在宋清和眼前消失了。 “这记录不会撒谎,这些树的断口也不会骗人。” 秦铮冷静说道,但声音逐渐透出一丝压抑的怒意:“也就是说,十几日前,你还在叫我……夫君。”秦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与我双修。现在却有了婚约,还对我避如蛇蝎。” 秦铮抱着剑,目光冷冽地看着宋清和:“清和机敏过人,不如替我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笑,颇为生硬说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秦长老早先砍了树,然后又制造了幻象来诓我?” 秦铮没想到他要嘴硬抵赖,咬着牙说道:“这些画面并非我制造的,而是此间洞府自行记录,我不过偶然找到了方法,能看到一些残留的记录罢了。” 宋清和深呼吸两次,自己在心里炸了会毛:这洞府还能自行记录?次次都记录别人双修,有病是吧?!指着我一个人欺负是吧?! 不过……宋清和忽然想起了“幻象”中的其他人。他心中一动,主动拉上了秦铮的手,先被自己的莺声浪语吓了一跳,硬着头皮拉着秦铮就走。 秦铮手被抓住,异常顺从地跟着他。 他隐约记得上一次在幻象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身形笔挺,白衣胜雪,可惜始终看不清面容。 宋清和拉着秦铮在洞府边界等。秦铮几次想要和宋清和说话,都被他粗暴地打断,让他等等再说。 这可不是弟子对待长老的态度。秦铮盯着他,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 宋清和等了许久,终于看到自己的幻象衣衫不整地从帐中走出,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转过头去,那里果然出现了那白衣人。那人依旧在试图打破洞府的界墙,动作带着一种莫名的执着与孤绝。他也被困在太素洞府里了! 宋清和心中一动,拉着秦铮快步走了过去。他的心砰砰跳着,怀着难以言喻的悸动,朝着白衣人的侧面看去。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张脸,直到终于看清—— 这是——万流生?不对,不是! 宋清和瞳孔紧缩。这人居然与万流生有六七分相似,但眉眼间却多了一丝陌生的冷漠与疏离,脸上也不是万流生脸上经常露出的精明市侩的神情。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几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秦铮。 秦铮的表情也凝固了片刻,眉头深深皱起,目光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困惑。 “这人是谁?” 宋清和低声问道。 “我不认识。” 秦铮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白衣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用气声说道。他的剑微微颤动,仿佛回应着某种久远的情感。 宋清和勾唇一笑。是的,你不认识他,但是,你看到他骨头都会痛。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宋清和自从听到万流生讲了秦铮的那个梦,心里就有了些猜测。他总觉得太素洞府幻影中的那个白衣人,就是在秦铮梦中被杀掉的那人。今天再带着秦铮再看一次,看到他的反应,宋清和越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大概就是你那被杀了证道的前任道侣吧。你的大脑忘记了,但是心还是会痛。 他看着那白衣人的侧脸,心里有点微妙地同情万流生。 流生哥,看来你被杀了证道的可能性比较大哦。说不定……你已经被他杀过一次了呢? 宋清和放开了秦铮的手,看着秦铮仍然沉浸在看到那白衣人的幻象中,想了想,又拉上了秦铮的手。 “秦长老。”宋清和叫了声,唤回秦铮的注意力。 “你知道吗?他是你的道侣。” 宋清和压低了声音,悄悄用起了牵机。 “你爱他爱到不可自拔,你爱他爱到不可自拔。” 宋清和盯着秦铮的眼睛,看着他由困惑直接转向了迷茫。 化神期修士,尤其是秦铮这样的剑修,意志坚定,本难以用牵机操纵。但秦铮心神震动,居然让宋清和趁机而入,有了些效果。 “他是谁?” 秦铮好像受到了蛊惑,也低声问道。 宋清和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出万流生的名字。他的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做——万一秦铮真的发狂了,杀了万流生怎么办? “他已经投胎转世了”,宋清和低声说道。“去找他吧。去找你的道侣吧。” 然而,秦铮的眉头一跳,眼神从迷茫转向清明,随后又被一种隐隐的痛苦占据。他盯着宋清和,声音低沉却坚定:“清和,是你。” “你就是我的道侣。” 秦铮死死盯着宋清和 “我的直觉不会错。” 秦铮补充道。 又是直觉……宋清和真的有点讨厌剑修的直觉了。 ……死脑筋,不听劝。 宋清和发现牵机术已经失效,干脆摔开秦铮的手,转身要走。 “认错了,你另请高明吧。” 宋清和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点也没有对长老的尊敬。 秦铮准备了好几天,自认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可以用这些让宋清和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份。没想到宋清和置若罔闻,还是对他爱答不理,而且……演都不演了。 宋清和铁了心要做那铜豌豆、滚刀肉,能骗得过骗,骗不过就咬牙不认。秦铮哪里见过这种人,又哪里处理得了这种情况,只能无可奈何看着宋清和越走越远。 …… 宋清和也觉得头大,他本来就缺眠少觉,又被秦铮浪费了好久时间。所以,看到在小院门口等他的楚明筠之时,宋清和直接捏住了他的嘴,冷酷道:“等我睡醒再吵。” 宋清和实在不想回合欢宗的屋子里看蘑菇打坐,于是理直气壮霸占了楚明筠的床榻。 楚明筠颇为哀怨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像是要把什么话咽下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犹豫半晌,也和衣在旁边躺了下来。他侧耳听着宋清和的呼吸,过了一会,他轻轻挪动了一下,靠近了宋清和,试探性地伸出手,最终小心翼翼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动作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依旧均匀,他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但宋清和却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总有人对他喊打喊杀,他吓得屁滚尿流,在云雾缭绕的山间拼命奔跑飞翔,疲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等他终于醒来时,眼前是晨光浅浅,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怔怔地放空了好一会,才发现楚明筠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卷在怀里,难怪他睡得这么差。 “祖宗,起来了。” 宋清和轻轻推了推楚明筠,结果对方不但没松手,反而把他搂得更紧了。 宋清和垂眸一看,楚明筠的衣襟微敞,露出莹白的胸膛。他盯着那片肌肤,心里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小竹子,小竹子……” 宋清和压低声音,轻轻地叫他,用手在他的脊柱上轻轻滑动,想要温柔地唤醒他。 楚明筠不情不愿地动了动,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梦里挣扎。 “你新近修炼的功法是什么?” 宋清和对半梦半醒毫无抵抗力的楚明筠用了牵机。楚明筠何等聪明,这次之后,宋清和怕是再难找到机会对他用牵机了,所以宋清和格外小心。 “……无为经。” 楚明筠声音含糊,带着浓浓的倦意,却还是不情愿地答了出来。 宋清和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实在没听说过什么《无为经》。 “无为经有什么作用?会伤害你的身体吗?” 宋清和低声追问。 “提高修为……不会伤害身体……会耗费精血和寿元。” 楚明筠还闭着眼,昏昏沉沉答道。 宋清和的手一顿,心神猛然一凛。寿元?!这功法居然是以牺牲寿元为代价的?他莫名生出了一股怒意。 “你为什么要练这个无为经呢?” 宋清和沉默了几息,问道。 楚明筠的眉头忽然皱得更深,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抵抗。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显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拼命想要挣脱牵机术的控制。 宋清和凑过去,格外温柔地吻了他的嘴唇,软化了他的意志。 “你为什么要修炼无为经呢?” 宋清和再度低哑地问,声音柔和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楚明筠的挣扎渐渐平息,喘息着低声说道:“要变强……要杀江临,要杀陶仲文,杀……秦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像是在抵抗内心深处某种强大的束缚。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被褥。 宋清和哑然。最终继续追问道:“为什么要杀陶仲文?” 楚明筠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声音比刚刚更低了些,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陶仲文对你……不怀好意。” 宋清和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正在危险的边缘行走,他应该转移话题,去问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楚明筠的计划,或者《无为经》的底细。再不济,他也要问问,陶仲文为何对自己不怀好意。 但那句话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像是戳中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宋清和沉默了一会,最终没忍住,问道:“陶真人对我如何,关你什么事?” 楚明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话硬生生咽下去,但最终还是败了。他低低地喘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爱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和绝望,像是终于丢盔卸甲,向宋清和彻底坦白了自己的心。 宋清和没说话,只是看着楚明筠慢慢睁开了眼睛。 “早。” 楚明筠声音还带着点沙哑。 宋清和面无表情。 楚明筠什么时候醒的?他说的多少是真心话?那句话……是真心的吗? 宋清和的疑问在嘴里转了很多圈,最终也只是说道:“早。” 70-80 第71章 “可以吵了吗?” 楚明筠梳洗一番之后, 又轻轻躺回了宋清和旁边。 他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莹白的锁骨,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 眼尾带着一点慵懒的红晕。他撑着头,侧身看着宋清和,嘴角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丹凤眼眼角微微下垂,像是藏着一把小钩子, 轻轻一勾, 就能把人心拉过去。 宋清和觉得脊背发紧。他略微侧过头,避开楚明筠的目光,不愿意闻到他身上那股带着热气的味道——熏香与他本身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 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吵什么吵,没意思。” 宋清和打了个哈欠, 声音懒洋洋的,身子却往旁边挪了挪,与楚明筠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刚刚用牵机控制了楚明筠, 强迫他说些真话,现在还有点心虚。 想到刚刚楚明筠含糊却真挚的表白,宋清和的脸上的热意才刚刚退了点, 就又有升温的迹象。也不知道这人当时是是梦是醒,会不会找他算账。 楚明筠没被宋清和的冷淡吓跑。他嘴角的笑意不减,反而更深了几分。他静静地向前挪了一点, 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清和。他的衣襟随着动作滑开,露出胸膛的一片莹白, 肌肤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乎要贴到宋清和的脸上。 宋清和强作镇定挪开了眼睛。 “有人冤枉我,奴家总要为自己博个清白。”楚明筠的声音低柔,像是带了一点委屈的笑意。 “青天大老爷,”他轻轻推了一下宋清和,声音又软又黏,完全是闺中女儿撒娇的情态,眉目间尽是柔弱,“求您为奴家伸冤!” 宋清和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浑身不自在。他皱了皱眉,抬手拨开了楚明筠掉在他颈侧的发丝,别开眼不和他对视,恶声恶气地说道:“斩立决,统统斩立决。” 楚明筠抓起宋清和的手,缓慢摸上了自己白皙纤长的脖子,声音低得像是一道叹息:“老爷舍得吗?” 那喉结在宋清和手指下滚动。确实舍不得……宋清和态度软了点,给楚明筠法外开恩,“那便流三千里,发极边烟瘴充军。” 楚明筠像是被吓到了,瞪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锁骨上轻轻摩挲,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的惊惶:“奴家怎么受得了那些苦。” 他说着,轻轻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说道:“大人便放过奴家吧,实在不行……鞭笞几下便也罢了。” 宋清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猛地坐起身,打算立刻翻身下床,离楚明筠远一点,结果却被对方手疾眼快地按住了肩膀,死死地按回了床上。 “大人,你还未还奴家清白。” 楚明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发垂落,隔开所有的一切,将宋清和和自己拢进了一个小世界。两人目光对视,呼吸交缠,空气湿润,氛围暧昧。 宋清和愣了几秒,感觉有点呼吸不上来。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语气敷衍道:“清白清白,还你清白。” 楚明筠一只手按着宋清和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拉起了宋清和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声音低而委屈:“奴家不认识什么这个师姐那个师兄,全心全意只想服侍老爷。” 说完,他微微低头,脸上带着点渴望盯上了宋清和的嘴唇,却又故意稍微拉远了距离。 宋清和被他弄得难受极了,但又没有直接翻脸。 “奴家不过顺手帮了些人,他们自己误会了,也要怪奴家吗?”楚明筠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委屈。 宋清和抬起眼,不耐烦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像是要看穿他所有的伎俩,甚至透过皮囊看到他的骨血。那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却让楚明筠心里泛起一阵热意。 “你怎么帮人了?”宋清和问道。 楚明筠把眼神移开,强迫自己不再盯着宋清和的嘴唇,低声解释道:“能帮就帮。打抱不平,替人出头,广布钱财,多送符箓。”然后,他又有点紧张地说道:“这么多年,我也不记得帮过些谁了。你说的方师姐柳师姐周师姐是谁,我确实没有印象。” 宋清和眉头稍稍皱起,像是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是哼了一声,说道:“楚少阁主宅心仁厚。”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不肯认输的表情让他心里发痒,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他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凑过去又快又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角。那一瞬间的触感微凉,带着宋清和的气息,像是一道电流穿过楚明筠的心尖,让他的呼吸都乱了片刻。 他低声说道:“我才不是宅心仁厚。我只想帮清和的师兄师姐。万一他们刚好和你私交甚好呢?” 宋清和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吻,还是那句话。最终,他抬起头,赌气似的看着楚明筠,冷冷质问:“你倒是好心,帮了那么多师兄师姐。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 又在套我话。楚明筠看得清楚,但还是忍不住心软。 “你到底几时、在何处认识我的?”宋清和的语气忽然转冷,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这样更好看了。楚明筠的心头更热了。 “四十年前,合欢宗后山。”楚明筠也没想再瞒他了。陶真人之事已经暴露了,现在不说清楚,他恐怕再难得到机会剖白自己心意了。 宋清和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后山?” 楚明筠点了点头,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宋清和的胸膛上。他隔着衣服抚摸着对方的胸膛,声音低而柔:“那年,我随母亲去蜀中见你。她说你是我未来的道侣。” 宋清和眼睛眯了眯:“可我没见过你啊。” “你确实没见过。”楚明筠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只是在竹林里远远地看着你,你当时在河边……消暑。” 楚明筠说完,便停下了手,慢慢抬起眼睛看着宋清和。他很清楚,这段往事听起来荒唐得令人发笑,但他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宋清和站在河水里,阳光洒在他玉白的皮肤上,映出细腻的光泽。他的动作懒散而随意,却自成风流。他回头看到他们时,那双眼睛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冷淡中带着一丝不耐,在楚明筠梦中频繁出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宋清和,不是太好的开始。 “消暑?”宋清和怔了一下,眉头微微松开,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微微变了,目光复杂地看向楚明筠,像是带着些困惑。 “你发现了我们。”楚明筠的声音低哑,“看了一眼,立刻就走了。” “变态。” 宋清和锐评。 “……我也觉得。” 楚明筠点头赞同,并且迅速与其母撇清关系,“非常荒唐。就应该直接拜访,上门提亲。” 宋清和斜眼看他。 楚明筠动了动,把宋清和揽在怀里,紧紧箍住了他,这才敢说道:“母亲说这是陶真人的命令。我不能轻易去找你,否则会影响你的命数。” 宋清和听到“陶真人”三个字,神情微微变了。 楚明筠仔细观察着宋清和,看他没有翻脸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补充道:“直到这次秘境,我才有机会接触你……” 宋清和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压下什么情绪。他没有再追问,反而直接转换了话题:“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金丹破裂,需要纯阳之体双修,是吗?” 楚明筠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他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没有任何解释是足够的。他确实知道宋清和的金丹破裂,他确实想成为那个拯救宋清和的人,他想成为宋清和的英雄、情人和道侣。 “谁告诉你的?”宋清和继续问,声音更冷了几分。 楚明筠抿了抿唇,低声说道:“陶真人。” 宋清和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看穿。 “你有那张名单。” 宋清和没用疑问句,他很确定楚明筠也拿到了写了三个纯阳之体的名单。 “是。” 楚明筠沉默了一会,回答道。 “给我。”宋清和冷冷地伸出手。 “已经丙去。” 楚明筠避开他的眼神,说道:“只有三个名字,看完便自燃了。” 他感到宋清和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他身上。他知道,宋清和一定在怀疑他隐瞒了什么,可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交代了。 宋清和盯着他良久,看到楚明筠整张脸都红了,最终趁着楚明筠不注意,一个转身把他压了下来,两人地位瞬间倒转。宋清和坐在楚明筠腰上,俯身看着他,冷着脸说道:“人犯还有何交代?” 楚明筠仰头看着宋清和,喉咙发痒,身体紧绷,哑着嗓子说道:“老爷,没有了。请老爷责罚。” 宋清和咬他嘴唇,这是责罚,所以很用力。他刚刚就想这么做了。 宋清和和楚明筠唇齿交缠,想要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可越是努力平复,那些疑问却越是清晰地浮现出来,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理智。 万山离觅情谷秘境如此之远,楚明筠便是当天就知道了宋清和金丹破裂,又怎么能在第二天抵达秘境入口呢?除非……宋清和金丹破裂,并非意外。 如果陶真人从四十年前便开始布局,让楚明筠母子进入合欢宗内,在合欢宗内安插暗线传递消息,那么,宋清和丹房爆炸、金丹破裂并非意外,也是极有可能的。 丹房为什么会爆炸?为何别人没事,偏偏让我金丹碎裂?你是故意让我痛苦,再佯装来拯救我的吗?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陶真人的? 他没有说出口。这些问题像是毒蛇一般在他心里盘旋,却始终没有勇气吐露。他想要问,可那些字卡在喉咙里,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 他怕答案太过残酷,把他仅存的一点信任撕得粉碎。 楚明筠急切地搂住了宋清和的背,不断加深这个吻。他的手掌沿着宋清和的脊背缓缓滑下,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夹杂着无法隐藏的贪婪。他的呼吸炙热,像是要将宋清和灼烧得融化。 宋清和明明居于上位,但还是被亲到浑身发软,口干舌燥,唇舌发麻。他口中的津液被尽数掠去,喉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喘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楚明筠用力掐着他的腰,极富有技巧地揉捏起来。 宋清和的眼神有些迷离,呼吸凌乱,整个身体都被楚明筠的气息所包围,仿佛连思考都变得模糊了。 楚明筠的吻从他的唇间滑落,辗转来到他的下巴,再一路向下,落在他的颈侧。他的呼吸洒在宋清和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让他不住躲闪。 “别动。”楚明筠开始啃咬宋清和的侧颈,在他的肌肤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红痕。 宋清和紧紧闭着眼,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指尖在楚明筠的肩膀上攥紧,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的身体却诚实地回应着对方的触碰,每一寸敏感的肌肤都被点燃,无法忽视这炙热的侵占。 宋清和丢盔弃甲,束手就擒,任人鱼肉。 宋清和眼含春水,紧闭双目,却屡屡被舔吻上眼皮。 “宋清和,”楚明筠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睁开眼,看着我。” 他勉强睁开眼,却和楚明筠灼热的目光直直相撞。那是一双炙热得仿佛能将人燃烧殆尽的眼睛,深沉而浓烈,像是要将宋清和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宋清和难耐地喘息了一声,又转开了眼神。 …… 狗,绝对是狗。 宋清和对着水镜符,仔细检查着自己脖子上的痕迹,镜面中映出的那些深浅不一的红色印记,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他本来打算吃颗琉光丹,调理一下脖子上的红痕,顺便舒缓一下被啃咬得发烫的肌肤,可乾坤袋里翻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颗丹药。他身上本就带得不多,加上最近消耗得又快,药瓶空空如也,一颗不剩。 宋清和盯着水镜符里那些碍眼的痕迹,脸色难看得很。他不想就这么顶着满脖子的痕迹出去找人借药,人可以死,但不可以这么社死。 思索了片刻,宋清和忽然灵光一现,回想起江临上次给他的秘药,消肿化瘀极快。 宋清和很快找到那竹筒,打开之后,一张纸条飘了出来。 ……拿错了。 宋清和刚想抓住那纸条,楚明筠顺手一捞,就给他递了过来。 “这是什……”楚明筠的话音未落,就愣住了。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原本列了三个名字:秦铮、楚明筠、江临。 但现在,前两个名字被粗重的墨迹划掉了,只剩下江临的名字还孤零零地留在纸条上。而在江临的名字下面,赫然多了三个小字:林述彝。 楚明筠的目光在纸条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抬眼看向宋清和。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带着一点询问,又像是夹杂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失落。 宋清和一愣,也看向那张纸条。 ——这纸条上多出来的三个字不是他写的! 这名字……是江临的真名吗?江临什么时候发现了这纸条?又是什么时候改的?宋清和脑海中一片混乱,思绪疯狂转动,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楚明筠看那纸条一眼,又看宋清和一眼,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最终还是苦笑了一声,说道:“好名字。” 第72章 不完全是个好名字。 宋清和心里想。 述, 循也,也为传于旧章。彝,礼器也、常法也。 述彝, 是尊循旧章旧典,还是再传礼器? 宋清和摇摇头,君子不器, 何必起个这样的名字? 楚明筠看他拿着纸条皱眉又摇头,心里泛酸, 恨不得立刻把那纸条碎尸万段。 我的名字被划掉了。他没选我。楚明筠心头的妒意和怒火让他头脑发昏, 他只能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刺进手心里,勉强保持镇静。他不能生气,不能发火, 不能把宋清和推向其他人。 “找到药了吗?” 楚明筠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过分。 “没有。” 宋清和把纸条重新塞回了竹筒, 盖上盖子,又放回了乾坤袋中。 宋清和又摸索了一会,才找到了那管秘药。 楚明筠自然地接过药, 动作流畅地替他涂抹起来。 这药确实好用,轻轻涂抹,脖子上的痕迹便迅速消失。 “这药叫什么名字?” 楚明筠的声音低沉,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宋清和的脖颈,他能感受到那微妙的温度和血管下有力的跳动。 “我不知。”宋清和回,心里也微妙地慌了起来。 楚明筠沉默片刻, 才缓缓问道:“江临给的?” 宋清和点了点头。他此刻也想明白了,大概是上次江临替他涂药时,无意中摸到了装名单的竹筒, 顺手改了名字。 楚明筠见他点头,涂药的动作忽然重了几分,指尖带着微微的怨气,像是恨不得掐死他。江临为什么要给宋清和这些药,他又如何不知? “行了行了。” 宋清和忍不住皱眉,难受地喘了口气。 “那名单不是我改的。” 宋清和往后仰了仰,把自己的脖子解救了出来了。 宋清和实在受不了楚明筠这股不满但是不敢问的怨夫模样,主动招了。 “我也是刚知道他的真名。” 宋清和看着楚明筠的眼睛说道,“他给我涂药,自己顺手改了。” 刚说完,宋清和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江临为什么要给他涂药……这其中的暧昧简直不言自明。 果然,脖子上楚明筠的手收得更紧了。 不至于……宋清和安慰自己,楚明筠应该不至于想要掐死我,真得不需要拔剑。 所幸,没几息,楚明筠的手悄然松开,转向了脖颈侧面,用微凉的手指给宋清和涂药。 “所以,是他拿错了东西,对吗?” 楚明筠不动声色的地问道。 宋清和点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楚明筠的脸忽然逼近,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他注视着宋清和,低声问道:“他为什么能打开你的乾坤袋?” 楚明筠知道答案,他偷听过宋清和和司徒云山谈话——宋清和和江临神交过。他人的乾坤袋并不能轻易打开,除了修为碾压、有血缘关系,就只有两人互换神魂烙印或者神交过了。 宋清和愣了一下,表情纠结,然后才挣扎着说道:“他……我……” 他实在说不出口。但凡两人此刻衣衫整齐,不是在床榻之上,他都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可现在,楚明筠凌乱的衣襟下,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贴着他的手臂,这样的氛围让他实在无法坦然承认自己和江临神交过。 楚明筠也不追问,只是一边给宋清和涂药,一边看着宋清和的眼睛。美目含情,面带桃花。 宋清和越发窘迫,脸颊不受控地泛起了红晕。 “为何他行,我便不行?” 楚明筠低声问道。 他问得含糊,指向不明,但却直击宋清和的心口,让他尴尬得不轻。 “诶呀,这么晚了!”宋清和猛地掏出腰间的刻漏盘,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我要迟到了!” 话音未落,他风风火火地跳下床,一弯腰,提着皂靴就要往外跑。 “回来!”楚明筠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宋清和的手腕,轻轻一带,宋清和便被重新拉回了床上。 楚明筠微微倾身,俯视着宋清和,语气低沉而坚定:“我也要能打开你的乾坤袋。” 这话无异于直接邀请宋清和神交,宋清和的耳朵瞬间红了一片。 但他最终只是佯装生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打趣:“楚少阁主富贵逼人,怎么还觊觎上我的乾坤袋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把乾坤袋打开给我予求予取才对。” 宋清和装作不忿。 楚明筠低下头,轻轻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含笑说道:“乐意之至。” 宋清和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脑袋瞬间热血上流,掀开楚明筠,一个鲤鱼打挺,三步并作两步,打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 宋清和迟了点,萧清煜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边啧啧,一边扔给了他一颗琉光丹。 宋清和坦然接受。萧清煜收了楚明筠不少东西,替他给颗琉光丹是予九牛而取一毛。 整个炼丹的过程中都有工作日志,宋清和翻阅了萧清煜留下来的记录,检查了凌晨刚进炉丹药的情况,又清点了一遍原材料。 这丹房里的原料都是几个人从各自的乾坤袋里掏出来凑在一起的,数量参差不齐。核对之后,宋清和发现有几样材料已经不够用了。 川穹、天麻、雪莲、青灵草。这些都缺。宋清和一一记下。川穹和天麻倒是寻常之物,找其他人翻翻乾坤袋还能凑出一些。至于青灵草,这太素洞府里随处可见,不是问题。 可是……雪莲呢?在哪里能找到雪莲?如果找人送过来,一来二去要耽误不少时间。而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能不能找药王谷的人借一点?宋清和想道。他们随身应该带着不少药材。 他站在放雪莲的抽屉前盯了半晌,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抽屉里最后一朵雪莲大而洁白,散发着一股微不可查的寒意,茎秆上还带着些许新鲜的汁液,仿佛刚从极寒之地采摘而来。 这雪莲怎么没风干就放进来了?宋清和随后抓了张风符,和雪莲一起放进坛子里,留了个出口,等那雪莲风干。 看着坛子里的雪莲逐渐干瘪,宋清和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雪莲是秦铮送给他的!他被困太素洞府,秦铮带着一支雪莲,穿过了烦人的守门石,送到了宋清和的手里,给宋清和带来了一线生机。 这就是说,秘境里有雪莲! 宋清和大喜!连忙用思语联系了秦铮,约他在丹房见面。 不到一刻钟,秦铮就敲响了丹房的门,看着宋清和脸上带着过分灿烂的笑容,一副恭敬到近乎谄媚的模样。 “秦长老!” 宋清和小跑迎了上去,弯腰拱手,说话亲热极了,“许久未见,您身子骨还好吗?” 秦铮无语,昨天刚见,身子骨不可能不好。 “冒昧联系您,是弟子唐突了。” 宋清和立刻摆出了“自责”的模样,语气诚恳过头,“弟子本不敢打扰长老,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请长老出山,还请长老海涵!” 秦铮莫名其妙看着他。昨天宋清和还是一副抵赖到底绝不相认的样子,如今怎么突然热情到过分了。秦铮自认只是失忆了,不是失了智,如何看不出宋清和的异常。 秦铮想要进屋,但宋清和微妙地转了个身子,挡住了他的路。 秦铮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有些不悦。宋清和一边谄媚至极,一边又不让他进屋,这是什么道理? “找我做什么?” 秦铮问。 “长老是否还记得此物?” 宋清和拎出了一朵半干的雪莲。 秦铮不记得,但却认得。这花他在洞府的幻象中见过——自己带着雪莲进入洞府,将它交到宋清和手中。 秦铮点头。 “请问长老身上是否还有更多?” 宋清和问。 秦铮摇头。他是个剑修,没事携带雪莲干什么?要不是为了送给宋清和,他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这花。 “敢问长老是在何处发现此物?周围是否还有更多?” 宋清和眼神热切问道。 秦铮微微皱眉,沉默片刻。他失忆了,又怎会记得雪莲的采摘之地? 但宋清和还是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不太记得。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秦铮含混说道。 “能否劳烦长老再为我寻来些?” 宋清和满面谄媚的笑意,“秦长老剑意凌然,御剑同风,片刻功夫便可以顺利返回。” 秦铮看着宋清和的样子,隐隐约约有点眼熟,觉得他之前也这么对自己说过话。 “你不去?” 秦铮问。 “弟子还需要看守丹炉。” 宋清和拜了一拜,语气里满是推诿,“况且弟子修为浅薄,也不是剑修,实在无法同行。” “那我也不去。” 秦铮断然拒绝。 “此事关系到宗门存亡,秦长老既为我宗客座长老,自然当出一份力。” 宋清和循循善诱。 “我认不出来。” 秦铮指着那雪莲说道。“我失忆了,没见过新鲜的雪莲,只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这理由无可指摘,宋清和哑然。 “秦长老能否与萧师兄同去?” 宋清和不甘心试探道。 “萧师兄是谁?” 秦铮反问。 ……又是熟悉的提问方式。宋清和叹了口气。 “不行。” 秦铮说道:“你以为剑修的剑谁都可以载吗?” 宋清和:“……不是吗?我搭过好几个剑修的剑。” 秦铮的脸色瞬间转黑,冷冷道:“那你便让其他剑修带你去吧。” “秦长老!”宋清和连忙拉住秦铮的袖子,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劳烦长老带弟子前去采摘雪莲!” 秦铮低头看了一眼那抓着他袖子的手,又看了一眼宋清和满脸含笑的模样,心里莫名觉得与幻象中的画面重叠了几分。 “好。” 秦铮低声应道。 宋清和叫来了司徒云山,将丹房的事务交接给他,并简单交代了几句。司徒云山与药王谷的人交情更深,若是缺乏药材,他开口去借也更为方便。而宋清和则跟着秦铮离开,打算亲自去看看能否采摘到新的雪莲。 “要不要告诉明筠?”司徒云山问。 宋清和立刻摇头,语气果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是知道了,我少不得又得哄他。” 而且,宋清和心里清楚,只有秦铮和楚明筠能带人穿过太素洞府的守门石。为了谨慎起见,两人中必须留一个在洞府内,万一出了意外,至少还能保证其他人不会被困在这里。 司徒云山沉吟片刻,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宋清和准备招呼秦铮一同离开时,他一抬眼,竟看到秦铮正站在一旁,眉头微皱,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收拾东西的顾霁光身上。 “别看了,走了。” 宋清和冲秦铮说道,后者顺从转头。 两人穿过守门石,来到了外头逐渐解冻的瀑布前。飞瀑之下,寒气未散,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湿润的冷意。 “站好。” 秦铮低头吩咐。 宋清和低头,确认自己的两只脚都稳稳站在秦铮的破军剑上。他站在秦铮身后,学着秦铮的姿势,两脚摆出丁字,试图牢牢踩住剑身。他搭过隋长风的剑,也是这个姿势,没什么问题。 然而,秦铮只是轻轻一摆脚,剑身微微一颤,宋清和差点没站稳,险些被挤下去。 “站过来。”秦铮冷声说道,伸手拉住宋清和的胳膊,将他从剑尾拖到了自己面前。 “放不了脚。”宋清和低声嘟囔了一句,低着头试图再挪回原位。 “踩我脚上。”秦铮不容反驳,干脆搂住宋清和的腰,将他微微抱起,直接让宋清和的双脚落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宋清和一时间僵住了。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踩在秦铮脚上的那双鞋,恨不得立刻缩回去。他心里暗骂自己一百万次。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你非要踩到他脚上! 第73章 当剑修真得有点爽。 宋清和抓着秦铮的胳膊, 目眩神迷地看着山壁与积雪不断靠近,而后又一闪而过,转瞬被甩在身后。 天际尽头, 一片苍茫的白色世界铺展,群山崒兀,雪岭连绵。破军剑划破长空, 剑光凌厉如虹,雪花被剑意激得四散, 宛如冰晶的流星雨。秦铮立于剑首, 身形挺拔如松,道袍猎猎翻飞。他表情冷峻,单手箍着宋清和的腰,另一只手虚虚护着他的头脸。 寒风刺面, 宋清和的脸颊隐隐生疼,冰凉的雪花贴在肌肤上瞬间融化, 他嗅着冰冷的空气,感觉心肺为之一净,顿觉天地宽广。 宋清和兴致颇高地说道:“我小时候读杜诗, 赴奉先县咏怀那首,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中间两句:‘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 恐触天柱折。’本以为此生不能见此景,没想到今日真得见了。” 剑飞得很快,宋清和说得困难, 秦铮听得费劲。而且,听得到,听不懂, 只能嗯一声了事。 宋清和本来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秦铮的神态,自知对牛弹琴,笑笑,没再说话。 破军剑一个急转,擦着山壁掠过,卷起无数冰屑,寒气直逼而来。宋清和脚下一滑,惊得连忙抓紧秦铮的袖子。秦铮低声道:“站稳。”手上的力道却再紧了几分,将他牢牢护住。 过了许久,宋清和终于又说话了。 “秦长老,我们飞了好久了,敢问你看到雪莲了吗?” 宋清和拽着秦铮的大臂,凑近他耳边,大声问道。寒风呼啸,冻得他脸颊发僵,连开口都觉得困难,只能尽可能地靠近秦铮。 他的话音一落,秦铮的身体猛地一颤,脚下的破军剑随之轻轻一抖,险些带偏了飞行的轨迹。宋清和被这一抖吓得立刻收紧了手,连忙稳住身形,却并未察觉到自己靠得更近了些。 秦铮却感受得一清二楚。宋清和的身子被风吹得微凉,但贴在他怀中的那点暖意却像火焰般灼得他心乱如麻。他搂着宋清和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紧了几分,仿佛怕他被风吹走一般。 “尚未。” 秦铮沉声答道,声音冷淡,但搂着宋清和的手却越发用力,几乎将宋清和整个人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里。从小腿到大腿,再到腹部,胸口,那轻微的挣扎与贴合的触感让他的心神再难完全集中,所有接触的地方都传来一阵微妙的酥麻感,叫他连目力与神识都似乎迟钝了几分。 雪莲……雪莲在哪?秦铮的眉头紧皱,试图将思绪拉回正轨,但视线扫过的尽是茫茫冰雪,连半点雪莲的影子都没有。他根本不记得那朵雪莲的具体位置,那小花通体洁白,隐没在这无边风雪里。秦铮找着雪莲,但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回了怀中人冻得发红的侧脸。 风雪将宋清和的面颊吹得微微泛冷,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清亮,带着点不耐,似乎正在等着他的回答。秦铮喉头微动,强行将心猿意马的思绪压下,语气依旧冷淡:“再找一会。” “再找一会?” 宋清和略微皱眉,强忍寒意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飞过这片地方了?” 秦铮一震,抿紧了唇,心中的懊恼与隐秘的不安交织。他确实不认路,但这话如何能在宋清和面前说出口?他本想再绕一圈试试,等找到雪莲时自然可以掩盖过去,但怀中人那带着几分怀疑的语气却让他心头发紧。 终于,等到第三次飞过同一片岩壁时,宋清和再也忍不住,指着那熟悉的冰壁,语气透着些许无奈:“秦长老,你是不是不认路?” 宋清和不得不开口了,他得下来走两步。他的腰腹一直微微后仰,避开戳着自己腹部的东西,整个人已经绷紧许久,再也忍不了了。 “秦长老,歇歇吧。” 宋清和开口,带着些祈求。 破军剑微微一抖,宋清和下意识抓得更紧,整个人更贴在了秦铮怀里。他的手指被冻得发僵,却仍死死攀着秦铮的肩膀,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秦铮一时耳热,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一段回忆—— 温泉氤氲的水汽中,宋清和双颊染着薄红,柔若无骨地趴在他怀里,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笑意的脸,此刻却显得柔和又脆弱。他喊着“夫君”,声音低低的,像是在撒娇,“夫君,歇歇吧……” 而现在—— 风雪中,宋清和冻得脸颊发红,语气里带着疲惫和几分无奈,但偏偏,那句“歇歇吧”像是来自记忆深处的呼唤,与温泉中的声音重叠,直直撞进秦铮的心里。 秦铮喉头微动,稍稍低下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宋清和。此刻的宋清和正微微仰起头,目光透着些许疑惑,似乎在等他回答。 他的睫毛上有些小小的冰棱。 “叫夫君。”他低声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低哑。 宋清和大骇,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仔细观察秦铮的神情。 风雪愈发凛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破军剑的剑光和两人对峙的气息。宋清和的后背被寒风吹得发凉,而胸口的心跳却快得有些失控。 张符阳你个臭道士!你到底有没有一句准话?!秦铮是真的失忆了吗?你说清楚啊! 宋清和心下紧张,面上却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秦长老如此要求,清和自是不能拒绝。但合欢宗门规严厉,门人之间不能如此相称。” 他语气恭敬,话语滴水不漏。这门规当然是假的。 秦铮沉默了几息,说道:“那我便离开合欢宗。” “……”宋清和瞬间哽住,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裂开了。他花了大心思才让秦铮当上合欢宗的镇山大能,成为宗门的依仗,怎么能让这个人说走就走?! “秦长老莫要为难弟子。”宋清和脸上表情要笑不笑,让秦铮莫名火起。 “抓紧,我送你回去。” 秦铮作势掉头。 宋清和急了,连忙抓住秦铮的胳膊,试图阻止他的动作:“秦长老,”他声音放软,语气带着明显的哄意,“夫君哪是能随意叫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六礼不结道侣,如何能随便叫人夫君?” 秦铮略微怪异地低头看了一眼宋清和,问道:“你有父母?” 宋清和咬着牙摇头。 秦铮语气冷淡而笃定:“我是长老,你是弟子,我同意了。” 宋清和:“……” “六礼出了秘境补给你。”秦铮继续说道,目光直视宋清和,“叫吧。” 先前,他可以随便叫秦铮“夫君”,是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和楚明筠一刀两断了。但是现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攀着秦铮袖子的手,心里却浮现出另一双手——那双手总是握着符笔,轻轻抚过他的鬓发,带着一丝温柔的凉意。 宋清和咬了咬牙,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遍。 “铮哥,别这样。” 宋清和终于妥协了点,最少没再叫秦长老。 秦铮微微一顿,低头看着宋清和,目光沉沉。他抿着唇,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片刻后,他只是淡淡道:“嗯。”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寒风骤然大作,卷起大片雪尘,像是要将天地都撕裂一般。破军剑微微一颤,剑光在风雪中幽幽闪动,映得秦铮的目光越发深沉。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就近找了个山头,将破军剑在雪地上一顿,把宋清和放了下来。 宋清和长出了一口气,双脚刚一触地,便觉得浑身的寒意刺骨。他跺了跺脚,环顾四周,发现山头上风雪稍缓,竟然还有一处平坦的岩石,勉强可以歇脚。 暂时安全了。宋清和心里一松,抬眼看向秦铮,见他正背对着自己,似乎在观察什么。 “那是雪莲吗?” 秦铮忽然指着远处的一片银白说道。 宋清和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先是只看到茫茫风雪,但仔细凝神一看,才隐约在一处陡峭的岩壁裂缝中,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光。那光柔和而静谧,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寒意都被它融化,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真的是雪莲!”宋清和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那朵雪莲生长在险峻的冰崖间,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同用最纯净的冰晶雕琢而成。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带着细微的银光,在风雪中微微颤动,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蝶。花蕊处透出一抹淡淡的金色光晕,宛若一盏燃烧着的微型灯火,将周围的寒气驱散,显得格外神圣而不可侵犯。 宋清和恍惚间叹道:“美极了,难以言喻,不可方物。” 秦铮在旁边点头:“这种花正好配你。” 宋清和猝不及防老脸一红,连忙转移话题道:“铮哥,你是真的不认路吗?怎么一下来就看到雪莲了。这运气也太好了!” 秦铮看了一眼宋清和,语气平静说道:“是的,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宋清和羡慕嫉妒恨,他是知名运气差到爆炸选手。但凡他有丝毫侥幸和犹豫,就一定会出差错暴雷。而眼前这人,不光是有顶级天赋,还在自认运气超好,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看着宋清和脸上神情变了几次,秦铮这才说道:“剑修自恃天赋根骨者甚多,但非不畏寒暑日复一日者,不得到元婴。非有运气加身,灵光一点,则难以到化神。” 宋清和点了点头。 “天赋只是最基本的东西,还需要专注、日复一日的练习,以及极佳的运气,才能让你们把我捧成神州第一剑。” 秦铮总结道。 宋清和一边装作受教,一边远远看着那雪莲,但是听到秦铮说什么神州第一剑,还是心虚了一下。谁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宋清和给合欢宗是找了个好助力,但这对秦铮本人可没什么帮助。 “所以我特别好奇,这天命之运灵光一点,是来自何处?” 秦铮忽然伸手掰过了宋清和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宋清和的下巴被秦铮掰了过去,抬眼便对上了那双深黑的瞳眸。那目光像极了一柄藏锋的剑,凌厉中透着冷意,叫人不敢直视。 秦铮顿了顿,接着问到:“清和可知我是遇到了什么机缘?” 宋清和:“……” 你也学会绕着弯子说话了?还会套话?秦道君的记忆加到了智商上吗?什么机缘不机缘的,我两哐哐哐一顿双修,我打坐起来你就化神了,我还想知道是什么机缘呢?!难道我不想化神吗? 但宋清和只是谄媚一笑,说道:“铮哥你神通广大,你的机缘我如何得知?我想大概是天道垂怜三清偏爱吧。” 秦铮看了宋清和半晌,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是,秦铮最终只是放开了手,低声道:“我会等到你想说的。” 寒风还在吹,但宋清和的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此刻秦铮忽然放开他,那阵风吹了过来,让宋清和又打了个寒颤。 “你要多少?” 秦铮问道。 秦铮站在雪地中,黑衣被风雪打得发白,整个人却如一座山般稳固。他的肤色被寒风吹得更深,而鼻尖和耳廓却微微泛红,显得并不狼狈,反而有种习武者特有的坚韧。 宋清和的心奇异地柔软了一下,然后说道:“有多少要多少。” 秦铮又重新踏上了破军剑,朝着那陡峭的崖壁飞了过去。 宋清和看着秦铮在崖壁间悬停,然后摘了一朵雪莲,又一朵,异常满意。 然而,没过多久,宋清和就听到山谷那边传来了说话之声,隐隐透着几分敌意。风雪中,似乎还有几道模糊的身影正快速接近。 第74章 宋清和整个人紧绷起来, 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手心微微冒汗。然而,秦铮依旧从容不迫, 远远悬浮在崖壁旁,摘着雪莲,毫无紧张之意。 风雪中, 模糊的声音逐渐清晰。宋清和警觉地侧耳,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以示对来人的“尊重”。 可听了几句, 那声音竟隐隐透着熟悉。他怔了一下, 眉头微松,抬眼望去。果然,漫天风雪中几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显现,裹着斗篷, 脚步稳健。 领头的那人身姿修长,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宋清和的心顿时一颤, 呼吸也微微一滞。 江临。 他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眼中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可那笑容很快僵住,脑海中浮现出上次见面的情景——那几乎撕破脸皮的对峙, 江临眼中的冷漠与决绝,仍旧像一根刺扎在心口。 宋清和的心揪了起来,笑意消散。 江临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风雪间, 两双眼睛隔空对上。四周的呼啸声仿佛都被瞬间抽空,天地静谧得只剩下彼此的存在。 可就在宋清和以为江临的目光会如记忆中那般冷硬时,却怔住了。江临的眼神里不再是冷漠, 而是带着一丝炙热的情绪,像是庆幸,又像是压抑了许久的依恋。 那目光像火焰一般, 直接穿透了风雪,也融化了宋清和心底的寒意。他的胸口一暖,却又慌乱地伸手拍了拍自己冻僵的脸,挤出一个笑容。 江临远远看着他,嘴角也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带着些许疲惫,但又夹杂着一种宛如释然的情绪。 然后,江临忽然动了。 他几乎是跑了起来,脚步在雪地上拉出一道直线,带起片片雪尘。那冷静克制的气质似乎在这一刻彻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的、不容错过的情感。 宋清和愣了一下,看着江临朝自己奔来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抬脚迎了几步。等他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被江临一把搂进了怀里。 江临的怀抱带着风雪的寒意,却又让人感到莫名的炙热。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宋清和,把他整个人揽进了自己的斗篷里,像是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被风雪卷走。 “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你。”江临的声音低哑,透着些许轻颤,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庆幸。 宋清和也有点莫名激动,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江临,还是如此激动的江临。他还是第一看到江临近乎失态地举止。 宋清和顺势抱住了江临,安抚似抚摸他温暖而宽阔的背。江临身上的温度透过外袍传递过来,让他冻僵的指尖终于恢复了些知觉,连带着心也一起暖了几分。 他低下头,轻轻贴上宋清和冻得通红的脸,低声说道:“怎么总穿这么少?” 说着,他的手覆上宋清和冻僵的耳朵,轻轻揉了揉,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宋清和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嘟囔:“没那么夸张……”可他嘴上这么说,手却乖乖地被江临握着,按在了他的心口。 江临的声音低哑而笃定:“暖暖。” “冻坏了小宋大夫,药王谷该找我麻烦了。” 江临拢住了自己的斗篷。 宋清和微怔了一下,先为那个药王谷感到莫名其妙,但终究没再挣扎,任由江临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心口传来的热度,连带着自己心底也暖了几分。 就在这温情的瞬间,一道冷冷的声音破开了风雪。 “放开他。”秦铮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他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袋子,里面塞满了刚刚采下的雪莲,御剑落在几步之外。 秦铮的目光扫过两人相拥的画面,眉头微皱,脸上露出几分不悦。他没察觉到杀意,本以为这几个人不过是些普通修士,没什么威胁,谁想到一个不留神,居然让这个人和宋清和抱在了一起。 大片雪花飘落,两人依偎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人是谁?”秦铮冷冷问宋清和。 宋清和抬头看了秦铮一眼,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宋清和的手伸进了乾坤袋摸索了起来,他的动作快得几乎要打结,指尖冰凉,掌心确有隐隐的汗意。 秦铮在幻象中看到过他和江临双修,他不能让秦铮看到江临的脸,绝对不能。 他心跳极快,终于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立刻掏了出来,结结实实盖在了江临的脸上。 江临微微一愣,却没有阻止,只是低头看着宋清和,目光了然,神情复杂。 宋清和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满意地看着江临那张俊美的脸瞬间变得平平无奇——这是他从万流生那里要来的面具,原本是拿来玩玩,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这人是谁?”秦铮又问了一遍。 “我朋友。”宋清和慢吞吞地让开一点身体,露出了江临的“新面貌”,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我冷,帮我暖暖。” 秦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随即问道:“你冷?” “你冷什么?”秦铮皱眉看着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这里冷吗?” 宋清和:“……” 你纯阳之身,你满身罡气,你是剑修,你牛,你厉害,你不冷,成了吧?我们普通人有冷的权利吧?我不冻死算好的了,我冷冷都不行了? 秦铮的目光在他和江临之间转了转,忍住了上手分开那两人的欲望,最终淡淡地开口:“既然你冷,那我们回去吧。” 秦铮不喜欢宋清和和其他人那么抱着,从腿到躯干,紧紧贴在一起。 江临也不喜欢秦铮。虽然他曾经亲口说过让宋清和跟好了秦铮。 “小宋大夫来这里干什么?” 江临忽然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好能让赶来的部下们听到。 “采药,雪莲。” 宋清和指了指秦铮手里的那个袋子。 “你也来找雪莲的啊!” 德吉央金冒了出来,语气轻快,“快分我一点!” 江临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德吉央金稍微缩了缩头,但是还是盯着秦铮的那个袋子。 宋清和看了一眼秦铮,秦铮不知道是没看懂,还是不在意,没说话。 “小宋大夫、秦真人,请问能分我们一些雪莲吗?” 左河走了上来,冲着秦铮和宋清和都拱了拱手。 “我那同伴愚笨,不会御剑飞行,不似道君仙法高明。如果可以,我们愿意以其他灵药进行交换。”左河指了指最后的康勒赫说道。 秦铮盯着康勒赫看了一会,终于转过头对左河说道:“可以给你们,但我要和他打一场。” 康勒赫颇为激动,立刻就说自己愿意。可左河下意识摇头,但是看忽然变了面皮的江临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便也只能忍辱负重点头同意。 “秦真人。” 江临忽然出声,对着秦铮说道:“我等皆瞻仰了秦真人渡劫之风貌。秦真人的剑意,实在令人叹服。今日能与秦真人切磋,康勒赫必将得益匪浅——只盼秦真人能手下留情,莫让他失了性命。” “我们自封灵力,只看剑招。” 秦铮点头应允。 比试定在两个时辰后,秦铮又踩着飞剑去崖壁间寻找雪莲。宋清和和江临一行人一起先去暖和一些的山谷里等他。 江临把自己的斗篷塞给了宋清和,牵着他的手走在其他人后面。 上次宋清和和江临不欢而散,刚刚一见之下,江临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冲上来就抱住了宋清和。但现在,宋清和又有点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想了半天,宋清和才对着江临说道:“你们找雪莲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德吉央金回头,冲宋清和一笑,扔了个东西过来。宋清和本能接住,打开一看,略微惊讶,呼道:“延年回春丹?!” 药瓶中的丹药闪动着赤黑相间的符箓光芒,正是宋清和做梦都想研制成功的延年回春丹。 他转头看江临,江临自己撕掉了那假面,和宋清和对视。 “哪来的?” 宋清和问道,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楚修广的?” 从楚明箬带着楚修广的头颅回到太素洞府之时起,他就疑心这是江临的安排。 江临点头。 宋清和对着那丹药看了又看,还是闭了闭眼,扔回给了德吉央金。 反而是江临呆了一瞬,问道宋清和:“你不要?” 宋清和愣住:“给我的?” 江临:“当然。” 宋清和之前和江临决裂,选择楚明筠的重要理由便是那颗延年回春丹。他只有听从楚修元的话,跟楚明筠缔结婚约,楚修元愿意把那颗延年回春丹送给合欢宗,保住宗主慕云白的性命。 没想到江临给了他一颗。 德吉央金又把那个药瓶扔了回来,宋清和接住了,捏在手上,不知作何感想。 宋清和看着手里的丹药,喉头发紧。一个月前,他为了这丹药费尽心思,可如今却被江临轻描淡写地递到他手里。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狼狈,又如此矛盾。 “你们便不用吗?” 宋清和艰难说道。 江临傲然一笑,道:“我们又不是垂死之人,还有几百年寿数,要这个干吗?” “再说……”江临止住了话头。再说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秘境还是两说。 宋清和没注意到他的犹豫,他拿着那药,还是焦心,感觉药瓶烫手。 宋清和还是不安心,问道:“你们采雪莲不是为了要研制这延年回春丹吗?我把这丹药拿走了,你们怎么办?” 德吉央金转过来,倒着身子走,对着宋清和说道:“我们问楚修广了,没什么人见过这丹药,我们找点相似的药材,大差不差弄上几颗,足够哄人了。” 宋清和问:“那如何取信于人呢?” 德吉央金微妙地笑了下,说道:“我们有楚修广的所有手指头,和天符阁阁主印。” 宋清和皱着眉头,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德吉央金看他这个表情,被逗乐了,哈哈大笑,手摸上腰间的乾坤袋,好像要真掏出个手指头扔出来给他看一样。 宋清和灵活一转,藏在了江临身后。然后看着德吉央金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过去规规矩矩走路了。 江临回头,看了眼身后宋清和,对方正用一种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恐惧的神情看着他。他的手紧紧捏着那药瓶,指尖微微泛白,像是害怕失去,又像是害怕接受。 风雪呼啸,白茫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人。江临盯着宋清和的脸,目光在他微微泛红的眼尾和冻得发白的嘴唇上游移。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宋清和的手腕,像是想要克制住什么。可风雪呼啸,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却突然断了。 “宋清和。”江临低声唤他,然后把他猛然拉进了怀中。 斗篷翻动,裹住了两人。江临的动作急切而又毫不犹豫,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宋清和,像是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宋清和的,雪花落在两人交叠的呼吸间,瞬间化作水珠。 “清和……”江临喃喃低语,声音被风雪撕碎,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情感,炽热得让宋清和不知所措。 然后,他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风雪的寒意,却又炙热得像火焰,瞬间点燃了宋清和所有的感官。江临的唇贴上他的,动作急切又小心,像是要将所有的思念都传递给他,又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易碎的东西。 宋清和怔了一下,心跳快得几乎要掩盖风雪声。他本能地想要挣开,可江临扣着他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他最终只是轻轻抬起手,按在江临宽厚的肩膀上,似推非推。 斗篷下的空间狭小而温暖,宋清和被紧紧拥在江临怀中,鼻尖萦绕着江临身上的气息。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和自己的心跳声。 江临的吻带着一股无法克制的情感,炽热而又缠绵,毫无章法,却让人无法抗拒。他的手从宋清和的后背滑到侧腰,紧紧地将他按在怀里。 过了许久。 “对不起。”江临才放开了宋清和,眼睛微红,带着些难得的懊恼地说道:“我也不想这样。” 宋清和体贴一笑,替他拂去了头顶的几篇雪花,然后问到:“你为什么没想到此生还会见到我?” 江临僵硬了一下,想要抽身离去,退回到雪地间,却被宋清和按在了那温暖的斗篷里。 “你放我走,让我找秦铮,杀了楚修广,找延年回春丹。” 宋清和声音平稳,对着江临说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又要做什么?” 江临盯着他水淋淋的嘴唇看了一会,又亲了一下,说话间却全是抗拒:“我的事情,不牢你挂心。” 宋清和和江临额头相抵,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能带我回甘州拜祭了是吗?” 江临怔住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却被他身上涌动的热气蒸得无影无踪。他的目光微微闪动,似乎想要开口,却最终只是沉默。 第75章 宋清和冷静地看着江临。 江临总是举重若轻, 游刃有余的。即便身负血海深仇,即便强敌环伺,他依然能从容不迫地谋划一切。他带着寥寥几人, 便能将天符阁和合欢宗几十个修士逼入绝境,仿佛任何局势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而现在的江临,依然算不上狼狈。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重, 眼底的深思更甚。他想得更多了,担得更多了, 似乎也决意付出更多。 风雪呼啸中, 两人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过了许久,江临终于微微别开了头,避开了宋清和的目光。 宋清和觉得有些好笑——这次居然是江临先移开视线。 “林述彝, 看着我。”宋清和抬手,用力将江临的头掰了回来,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江临的呼吸瞬间一窒。 听到这个早已被他丢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他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 像是拒绝再与宋清和对视,也像是在逃避什么。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风雪的寒意, 却又隐隐透着炙热的温度。 但江临依然沉默。 “怎么?不能叫吗?”宋清和盯着他,声音逐渐低沉,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留着这个名字,是想让我给你写悼文用的?” 江临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颤,但依旧没有回应。 宋清和咬了咬牙, 恶狠狠地补了一句:“我才不写呢!我们什么关系?我有什么资格?” 江临还是没说话,像是一只沉默的蚌。 宋清和微微分神,想到,我像螃蟹你像蚌,嗯,河鲜双拼。他又把自己想笑了,气氛一下子严肃不起来了。 “我不会亲你的。” 宋清和微微撇头,礼貌拒绝了又想用嘴唇堵住自己的话的江临。 “是楚明箬对不对?”宋清和冷冷盯着他,声音低沉,“她告诉你陶真人是幕后凶手,对吗?” 他顿了顿,呼吸急促:“林述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去杀陶仲文?!” 江临还是沉默不语。 宋清和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他猛地抓住江临的衣襟,声音急促又低哑:“别去!陶真人是幕后凶手这件事是假的,是我骗楚明箬的……是我用牵机惑她的!没有这回事!听到了吗!” 江临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你现在用牵机不会……” 江临的语调带着几分玩味,“情难自已了?” “……”宋清和觉得自己都多余搭理江临,他爱活活不爱活死。 “听到了吧,假的!别去!” 宋清和没理江临的话,拉着江临的领子,把他几乎提了起来。 “你胆子真的变大了。” 江临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又恃宠而骄了?” 宋清和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人正事一句不说,屁话倒是一箩筐。 “你还有其他信息来源是吧?”宋清和烦躁地把江临放了下来,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像一只困在雪地里的小兽。 走了三四步,他忽然停下,猛地转头盯着江临:“陶真人真是当年的幕后凶手?”他咬住这个问题不放,因为刚刚江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显然其中有猫腻。 江临背着手,看他急得走来走去,只觉得好笑。 宋清和转过头,正好对上江临带着笑意的眼神,心里莫名燃起了一股恶意。他忽然生出一个歹毒的主意。 “你可不能杀陶真人。”宋清和站定,对着江临认真说道:“陶真人是我的媒人呢。” 江临微微偏头,显然被这句离题千里的话弄得一愣。 宋清和绽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语气里透着轻快的恶作剧:“陶真人亲自给我和楚明筠定了婚约。” “婚约?” 江临开口问道,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好歹等陶真人看着我们成亲了,你再动手啊。”宋清和故意装出一副困扰之极的模样,仿佛真的在为这个“婚约”烦恼。 江临的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渐渐敛去,重新恢复了蚌精般的平静,整个人又变得不动声色了。 宋清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挫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叹息,最终退了一步,语气低了下来:“我能帮你做什么?” 江临低头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声音低沉而又缓慢:“请小宋大夫帮我照顾好清和。”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忽然击中了宋清和。他心头一片雪亮,盯着江临,语气微微发紧:“岳灵芝是你什么人?” 江临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像是掠过一丝波动。 “我第一次见面说自己是邛崃药王谷之人,你才抬头看我。你说自己的母亲和邛崃药王谷略有渊源。”宋清和的记性极佳,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纷纷涌入脑海。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语速极快,像是逼着自己说出真相。 “你喜欢用药王谷开玩笑,说过我医者不自已,还叫我小宋大夫。”宋清和盯着江临,眼中带着大获全胜的笑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的秘密揭穿。 “岳灵芝第一次见到楚明筠,就非常讨厌他。医者仁心,药王谷从不拒诊,她这个态度,大半是为你或者你母亲鸣不平。”宋清和声音越发笃定。 “我刚刚就特别好奇,你们怎么知道仿制延年回春丹需要雪莲?”宋清和越说越兴奋,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解开了一道复杂的谜题:“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我、我师尊、师叔、秦铮,还有刚刚师尊请来常驻的岳灵芝女医仙。” “她刚刚通知你,是吗?”宋清和问道,目光紧紧锁住江临,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江临依旧沉默着,目光深不见底。 “你为什么不迟点再来采雪莲?为什么采雪莲需要你亲自来?”宋清和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后像叹息般喃喃说道:“你想见我。” 江临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什么。他依然没说话,但那瞬间的沉默于宋清和而言,已经是最清晰的回答。 宋清和盯着他,嘴唇微微发抖,像是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说:“你觉得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我了,是吗?” 江临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消失。他忽然轻轻鼓起掌,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赞赏:“非常精彩。”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荒诞。他的眼神从锐利变得疲惫,声音里透出一丝压抑的怒意:“江临,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江临微微一笑,笑意中夹杂着一丝刻薄,开口道:“宋清和,你有点脑子。谁会把复仇计划告诉仇人的未婚夫?” 宋清和一瞬间哑然,像是被一记闷锤砸中。他盯着江临,眼里的震惊渐渐被怒火取代。 “林述彝!”他咬着牙,声音低沉而危险。 他忽然手指利落地解开江临披在他身上的斗篷,用力扯下来,重重甩在地上,像是要把这一切的荒唐都狠狠摔碎。 “我不会给你写悼文的!”宋清和盯着他,声音冰冷。 说完,宋清和转身就走,追着远处的德吉央金等人离开来了。 江临在原地站了一会,捡起了那个还带着宋清和体温的斗篷。他低头看着斗篷,手指微微收紧,像是想要牢牢攥住什么。他将头埋在其中,鼻尖贴着那微弱的温度,停顿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自嘲、眷恋、不甘,交织成一片深沉的漩涡。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斗篷放回了乾坤袋中,脸上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情绪从未存在过。 宋清和走得急,心跳更快了,但思绪却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克制什么,最终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 他看着前方的左河、康勒赫和德吉央金三人,心里有了主意。 就算江临身怀死志心机深沉,但他的部下们可未必。 “康勒赫!” 宋清和嗓音清脆,冲着不远处的那个大个叫到。 康勒赫回过了头。 “你的新剑好使吗?” 宋清和脆生生问道。 康勒赫一听这话,立刻就激动起来了。他大声抱怨道:“楚明筠那狗娘养的故意弄坏我的剑,备用的配剑又破又钝,能用就不错了!” 宋清和担忧地看着他,问:“那你待会和秦铮比试岂不是很吃亏?” 康勒赫闻言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秦铮用长剑,我用重剑。他修为确实比我高,但论招数,我未必会输给他!” 宋清和不住点头,然后—— “可惜你这等英雄,就要死在这秘境里了。” 宋清和小嘴一张,说话难听极了。 康勒赫急了,刚想理论,就听到左河轻轻咳嗽了一声,其他人立刻安静下来。 左河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康勒赫的肩膀,对他说道:“我说过了,合欢宗的人玩你,连小拇指都不用。” 康勒赫还没意识到被戏弄,左河已经对上宋清和的目光,直接问道:“你想知道什么?直说吧。” 宋清和也不含糊,直接问道:“你们是想杀陶仲文吗?” 左河点头。 “陶仲文在秘境里?” 宋清和继续问。 左河想了想,说道:“现在还不在。” “你们有几分把握?” 宋清和追问。 左河苦笑了一声,说道:“半分也无。” “半分也无?” 宋清和大骇。这些人对秦铮实打实的化神期剑修尚且没有恐惧,怎么对一个丹修反而如此忌惮。 “东家的目标原来是楚修元。” 左河捡了点能说的内容说道:“我们打算先抓楚明筠,钓出楚修元,一举歼之。” “我们做过无数演练。”左河说道:“在秘境内的、秘境外的,楚明筠是活得是死的还是半死不活的,楚修元一个人来还是带着一群人来,我们都设想过了。” “但没想到要调转刀头,朝着陶仲文去了。” 左河苦笑。“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哪里来的把握之说。” 宋清和盯着左河,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为什么刀子要朝陶仲文去?” 左河看着宋清和的脸,宋清和坦率回望。 “东家没告诉你?” 左河问。 “你也想我看着他死?” 宋清和反问。 左河又更仔细看着宋清和,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合欢宗的人不是双修完就踹了人跑路吗?你这么情深义重啊?” 宋清和面色沉了沉,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看来阿日娜要把卖身契还回来了。” 旁边的德吉央金忽然感叹了一声。左河看她一眼,德吉央金自动闭嘴,目光转开,仔细看起了路边的石头。 左河回头看了看,发现江临还没有赶上来,大声说道:“这事你得问东家!” 然后他靠近了宋清和,极为小声说了句:“楚明箬身上带着林毓渊当年的日记。” 第76章 林毓渊的日记里写了什么?宋清和转头盯着左河, 等他继续说。 “他没告诉我们。”左河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江临没有跟上,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东家一向不瞒着我们, 可这次……那日记里肯定有问题。”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却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左河顿了顿,目光闪烁了一下, 继续道:“东家和楚明箬一起看了半宿,哭的哭, 叹的叹。然后就告诉我们, 目标要改了。” 宋清和眉头微皱,目光沉沉落在左河脸上。左河与他对视,神色坦荡,没有半点作伪的迹象。 “你劝劝他吧。”左河又往后看了一眼, 像是怕江临随时会出现。他叹了口气,闭紧了嘴, 不再多说。 宋清和没有答话,心中却掀起了涟漪。日记里到底写了什么? 楚明筠手里有林毓渊的半卷日记,那日记把他引到了太素洞府。而楚明箬……显然是被林毓渊关在太素秘境的。难道林毓渊是想通过这日记, 引着楚明筠去救楚明箬? 宋清和又想起了秘境里那段幻象。林毓渊提到了江临,他对楚明箬说,你江叔的儿子已经结金丹了, 下次秘境就能找到你了。 ——宋清和忽然灵光一现,发现了不对之处。 楚明筠来这秘境,一方面是奉了陶真人之命, 要接近自己;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林毓渊留下的那半卷日记。这两件事,都是极为隐秘的机密, 知情者寥寥无几。 而江临呢?他来这秘境的目标是楚明筠……可江临是如何得知楚明筠会来秘境的?是天符阁有他的暗桩?还是……这也是林毓渊的安排? 宋清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心中升起一阵细微的不安,隐隐有了个猜想。林毓渊把楚明箬关在了太素洞府中,然后找了楚明筠六十年后来救她,再通过楚明筠,吸引江临过来。 林毓渊要做什么?宋清和心里一片混乱。 他跟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目光散乱,心里却翻江倒海。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宋清和试图劝服自己。出了秘境,我和这两个人都一拍两散,他们爱干嘛干嘛。你们林氏后人就算有惊天的秘密,又和我一个合欢宗的小弟子有什么关系? 可话虽如此,宋清和隐隐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容易置身事外—— 宋清和忽然就想起了陶真人的视线。藏在斗篷和黑纱之下,透过泥人透出的,神秘莫测的眼神。 陶真人怎么会看上我? 是因为纯阴之身吗?宋清和开始自省。但纯阴之身可比纯阳之身好找多了,没必要啊。纯阳之身因为地支中藏干的问题,比纯阴之身足足少了十二分之十。换句话说,纯阴之身是纯阳之身的五倍之多。 那是因为什么……?宋清和努力回忆,却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被陶真人盯上。 确实,宋清和自认长得不赖情商颇高修为凑活,但萧清煜不是吗?合欢宗其他人不是吗? 他越想越觉得头大,索性一甩袖子,把这些烦人的念头都抛到脑后。 江临心机深沉,守口如瓶,左河一无所知…… 但—— 楚明箬脑袋简简单单,多说几句,一定能把她知道的全掏出来。 岳灵芝脾气直爽嫉恶如仇,多聊两次,能让她把隐藏的都说出来。 宋清和咬了咬牙,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等他问清楚,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立刻就跑,绝对不再和这些人多做纠缠。 可跑得掉吗? 脚下的路似乎又深了一分。宋清和一个不留神,差点踩空摔倒,还好被人扶了一把。他转过头去,正对上江临温和的笑脸。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恶声恶气地说道:“不想死就把面具带上。” 江临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松开了他的胳膊,从乾坤袋里取出那张面具,紧紧贴在了脸上。 宋清和看着他乖乖戴上面具,心里的恶意暴涨。他凑近江临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带面具吗?太素洞府有幻象,记录了我们双修的样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果不其然地看着江临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江临这个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但在某些时候却又守着些奇怪的礼节。宋清和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双修时,江临居然一本正经地用“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来推脱。既然这人这么守礼…… 林述彝啊林述彝,你别怪我。 宋清和继续用气声说道:“被秦铮看到啦。” 江临的手一顿,但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宋清和的笑容更加恶毒,他用气声在江临耳边说道:“他恨不得杀了你。” 江临依然一言不发,目光冷漠,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宋清和盯着他的背影,胸口的情绪像是要炸开一样。他不知道是对江临的隐瞒感到愤怒,还是对江临的沉默感到绝望。他突然觉得,江临的冷漠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他挡在外面,怎么撞都撞不破。 于是,他选择了更恶毒的方式。 “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呢?”宋清和微微一笑,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看着宋清和。 江临也终于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江临也终于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沉静和压抑让宋清和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然后我的金丹就恢复啦。”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左河下意识看了眼江临,又迅速低下头,不敢多问。 江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够了”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背影依然挺拔,但宋清和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微微倾斜了一点,连步伐都变得有些不稳。 这本该是宋清和期待的结果,可他真的看到江临的反应时,却一点胜利的快意都没有,反而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他竟然……觉得有些后悔了。 但他不肯停下。他像是被某种情绪驱使着,继续感慨道:“林道友确实有成人之美啊。” 然后,宋清和再发诛心之论:“不愧是太素后人。” 江临的脚步没有停下,但他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沉。宋清和看着他,清楚地看到他整个人都灰败了下来,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何苦呢?宋清和心想。这句话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种自问。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问江临,还是在问自己。 何苦要这样? 他看着江临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疲惫的挣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算了……”宋清和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缕气音,轻飘飘地散在风雪里。 江临却听见了。 他猛地转过身来,那张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动作却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他的目光穿透风雪,紧紧地落在宋清和身上,像是想从他脸上寻找出什么答案。 宋清和看着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无聊的游戏,而江临是他唯一的牺牲品。 他温柔地看着江临的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歉意,又像是怜悯。 宋清和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在下一刻,宋清和忽然高声喊了起来:“秦铮!秦铮!夫君!秦铮!” 不过几声招呼的时间,秦铮就御剑刺破风雪而来。 秦铮从剑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拎着一袋雪莲,带着点欣喜又摸不着头脑地问宋清和:“怎么了?” 宋清和没说话,把秦铮手里的雪莲分了一半给德吉央金。 然后拍拍秦铮的肩膀,说道:“我们走吧。” 秦铮又看了一眼康勒赫,有点不太情愿,他想和康勒赫比试一场。 宋清和又问了一遍:“走不走?” 宋清和能感觉到江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缠绕着他,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宋清和又是愤怒又是快意,又有点担忧,一路心思复杂,无暇他顾。直到穿过那冰瀑,落在地上的时候,宋清和才有功夫搭理眼睛亮晶晶盯着他的秦铮。 秦铮显然心情很好。 宋清和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真是造孽啊你宋清和!宋清和咬着牙对脑子里的自己重拳出击。谁他妈让你随便叫人家夫君的?!嘴巴痒就拿鞋拍拍!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就在宋清和在纠结假装无事发生还是主动挑明让秦铮死心之时,秦铮已经收起了剑,动作轻快地朝着宋清和伸出了手,打算带他进入太素洞府。 宋清和犹豫着搭上了自己的手,被秦铮带着,就穿过了那块守门石。 刚穿过那石头,秦铮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宋清和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里甚至带着点雀跃,说道:“你再试试,你应该能出去了。” 宋清和心中疑惑,但是照做,果然又被那石头拦住了去路。 “怎么回事?”宋清和转头看向秦铮,眼里满是莫名其妙。 秦铮和他一样疑惑。 他让宋清和又试了几次,但结果全都相同——宋清和出不去。 而秦铮的脸色却逐渐黑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叫我夫君?”秦铮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宋清和一怔,随即暗暗松了口气。他早就知道秦铮会问这个问题,正打算轻描淡写解释这是个误会,却没想到秦铮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堵死了。 “你不爱我。”秦铮的语气笃定得像是在宣布事实,眼神里带着一点难掩的失落。 宋清和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点疑惑:“什么?” 秦铮低声解释道:“这块石头是真心石。你对我有真心,你便出得去。你不爱我,你就出不去。” 宋清和一时间有些无语。他狐疑地打量着秦铮,心里一边骂着什么狗屁真心石,一边暗自思索秦铮到底何时如何知道这事的。 但看着秦铮那难掩失落的神情,宋清和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他抬手拍了拍秦铮的肩膀,语气轻快:“秦长老啊……”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你把一个人关到死,他也不会爱上你的。这是两回事。” 宋清和神情轻松,转身就走。没再看一眼全然沉默的秦铮。 问题不大。反正楚明筠也能用符箓开门带我出去。 但是……宋清和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就让自己撞上了这种狗血小故事? 没想到秦铮这种浓眉大眼的剑修,也玩起了强制爱把戏。学什么不好,非要学那些狗血戏码? 不行了。宋清和异常冷静地想,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秦铮这种人,执着起来简直是不要命的。如果不让他死心,迟早会出大问题。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得找个机会,彻彻底底踹了秦铮,越快越好。 第77章 宋清和离开太素洞府采摘雪莲, 前后不过四五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天色尚未完全变黑。 刚好萧清煜换了班, 和宋清和打了个照面。 “回来还挺快。”萧清煜瞥了他一眼,又随口问道:“雪莲摘到了?” “嗯。”宋清和随意点了点头,没说更多。他拦住了正要离开的司徒云山和顾霁光, 用思语招来了温清杨。 等人到齐,宋清和从乾坤袋里摸出个翠绿色的药瓶, 啪的一声放在了桌面上。 “这什么东西?” 顾霁光盯着那个翠绿色的药瓶问道。 这药瓶和之前陶真人给楚修元, 楚修元又转赠慕云白的延年回春丹储存容器一模一样。 “延年回春丹。” 宋清和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延年回春丹?”司徒云山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信,“你不是去采雪莲吗?哪来的丹药?” 宋清和于是讲了自己碰到江临, 而江临杀人夺丹转赠给他之事。 萧清煜和温清杨之前并不知晓江临此人的存在,听到后追问半晌, 虽然被宋清和敷衍过去,但也啧啧称奇许久。 “师尊,这颗丹要怎么处理?”宋清和语气强硬, 强行把话题从同门粉色轶事转回了正事。 延年回春丹的出现,给整个小队带来了转机。慕云白的状况暂时稳定,他们研制丹药的进度也在稳步推进。之前那种紧张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局势, 似乎因为这颗丹药的存在,宽松了不少。 司徒云山又检查了一遍他们动作日志,沉思片刻, 下定决心道:“你师姑最近身体不错,十多天内,我们自己的丹药应该能出炉。既然如此, 这颗丹药暂时留着,等我们的成品完成后,可以用来做个对照参考。” “清煜,你觉得呢?” 司徒云山转头问萧清煜。萧清煜是慕云白的徒弟,和慕云白关系最近亲近。 萧清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温清杨也点头附和:“留着丹药上的完整符箓做个参考,确实再好不过。” 几人一致认为这是最稳妥的处理办法,只有顾霁光微微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宋清和注意到了,但是也没多想。 于是,江临给的这颗丹药,便又继续由宋清和保存。 宋清和第二天就因为这颗丹药受了苦。 他在丹房值守了一晚,困倦得眼皮都在打架。早晨时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看到顾霁光一个人走了进来,不由得一怔。丹炉旁边离不开人,准确来说,是离不开丹修。再过一个时辰,这炉丹药就要出炉了,师尊司徒云山没来,顾霁光反而来了,这实在有些奇怪。 “顾师叔,我师尊呢?”宋清和揉了揉额角,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 “他要迟一点过来。”顾霁光接过了宋清和递来的笔记,低头翻看,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 宋清和皱了皱眉,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我再去催催他。这炉丹药很重要,说不定能成。” “是吗?”顾霁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概率很大?” 宋清和笑了笑,打起些精神:“是。我刚刚喊了清杨师姐待会也过来,加上符箓,看看能还原个几成。” “这丹药能和陶真人给的丹药一模一样吗?”顾霁光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透着几分忧虑。 宋清和当然明白他为什么着急,便宽慰道:“师叔,我师尊起码还有二十多年寿元。就算这炉没炼好,我们还有十几年,还能仿制不了一颗丹药不成?别担心了。” 顾霁光年龄不算大,但司徒云山确实大限将至。道侣即将羽化的恐惧感足以逼疯这个脑袋灵光但心思单纯的器修。 宋清和继续宽慰顾霁光,甚至带了点调侃:“不行的话,我们就炼一筐延年回春丹出来,让师尊当零嘴吃。” 顾霁光果然被他逗笑了,笑声里却带着一丝苦涩。他盯着宋清和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对不起,清和。我也不想,可我……回不去了。” “什么?”宋清和一愣,没能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差点撞翻了旁边的丹炉。 …… 宋清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他眨了眨眼,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箱子板缝隙间透进的一丝冷光,勉强让他看清自己身处一个木箱之中。 箱子外传来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山路上,伴随着微弱的喘息声,像是两个人正抬着他走。脚步的晃动让箱子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跌落。 宋清和试图动一动,却发现全身上下像是被禁锢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他被贴了定身符,连喉咙都仿佛被堵住,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唯一还能动的,只有那双愤怒而惊恐的眼睛。 “为什么……”宋清和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几乎让他窒息。他脑中一片混乱,试图理清眼下的状况。 是顾师叔……迷晕了我?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宋清和便觉得难以置信。他的眼睛蓦然瞪大,呼吸顿时停滞了一瞬。 可是,为什么?顾霁光……他到底要干什么? 宋清和从有记忆起,就被司徒云山教养长大,虽说是师徒,但关系里多少掺着些父子之情。顾霁光是司徒云山的道侣,也是从小看着护着宋清和长大。宋清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顾霁光亲手迷晕,装进箱子里,像货物一般被抬走。 一阵窒息般的愤怒涌上胸口,宋清和几乎要咬碎牙齿。他的指甲死死地掐进掌心,尽管毫无知觉,却像是要借此发泄内心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顾霁光? 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背叛宋清和,但是司徒云山和顾霁光不可以。 他拼命回忆着顾霁光最后的那句话,“对不起,清和。我也不想,可我……回不去了。”那低哑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刺进宋清和的胸口。 顾师叔……你到底被谁骗了?还是说……你根本不是被骗,而是…… 这个想法让宋清和的呼吸骤然一滞。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脑袋里嗡嗡作响,甚至听不清箱子外的脚步声了。 是了,延年回春丹。他猛然想起顾霁光提到陶真人时的神色,那种隐隐的焦虑和愧疚。还有他在听到“仿制丹药”后那短暂的沉默。 宋清和的眼神暗了下去,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攥紧了一样。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顾霁光……在为陶真人做事。 一阵寒意从他的脊背窜到头顶,几乎让他颤抖起来。可是他动不了,哪怕再恐惧、再愤怒,也只能睁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箱子的板缝,看着那一线天光。 就在这时,箱子猛地一晃。抬箱子的人脚下一滑,箱子腾空而起,连带着宋清和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落回原位。黑暗、失重、撞击,所有的一切都让宋清和的头更加晕眩,胸口的憋闷感加剧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宋清和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海中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神经。 秦铮渡劫时撕裂的道袍……楚明筠提前知晓的名单……他莫名其妙爆炸的丹炉,还有碎裂的金丹……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宋清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被灼烧一样滚烫。他的脑袋却像被重锤敲击,痛得几乎要裂开。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原来早就被设计好了。 宋清和闭上眼睛,鼻尖涌上一股酸涩。他从小敬重的长辈,视若父亲的亲人,居然这样对他。顾霁光的行为就像一把匕首,狠狠地剜在他心上,血淋淋地撕裂开来。 他的眼神逐渐黯淡,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光亮。胸口的灼热感却还在燃烧,将他的理智和情绪一点点吞噬。 这种痛苦,不异于当初发现楚明筠接近他只是为了完成楚修元的命令。 宋清和闭上眼睛,眼角微微湿润。 不过几息,他又睁开了眼睛。 还不到伤心的时候。 宋清和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箱子里的空气更加淡薄了。他的喉咙干涩,胸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 他需要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清和不明白,如果顾霁光的目标是延年回春丹,他为何不直接和自己要?宋清和对司徒云山寿命的在意,一点都不比顾霁光少。 只能是……上了贼船,回不去了。 宋清和深深吐了口气,在心里骂顾霁光糊涂。就算你炸了我丹炉,我难道会怪你吗?就算怪你,我还能对你怎么样吗?何必自以为是,一步错步步错,弄到如今局面。 宋清和恨恨两秒,继续思索。 如果顾师叔为陶真人做事,那他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宋清和随着那箱子晃荡,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个念头。陶真人的目标不是让我对楚明筠死心塌地吗?他的计划几乎已经完成了啊。这时候绑我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清和皱了皱眉,强迫自己继续思考。 ……楚明筠知道这件事情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宋清和的心脏便猛地一颤。他的指尖微微蜷缩,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楚明筠……他参与这件事了吗? 肯定有。 宋清和很快得出结论。他无法自己穿过太素洞府的真心石,只能是楚明筠用符箓打开了太素洞府,让他出来的。 ——那他知道吗?他想这么做吗?宋清和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瞬,随即又强压了下去。 他不愿意继续想下去。那种答案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他没有办法同时接受这么多背叛。 他不会这么对我。宋清和忽然找回了一些自信。 楚明筠不会这么对我。 要说证据,宋清和是有一些。比如对楚明筠用了牵机之后,楚明筠对陶真人下意识的厌恶和杀意。但是,就算不讲证据,宋清和也莫名其妙对楚明筠有了点微弱的自信。 他不会伤害我。 宋清和心头的巨石放松了一点。 那我是怎么离开太素洞府的?只能是楚明筠被骗了,不知道,才放这些人走的。 宋清和冷静下来,脑海中开始快速推演——到底是谁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带着箱子离开太素洞府而不受怀疑? 是在太素洞府修炼的修士吗?宋清和想了一遍当日晚宴的名单,但不记得有哪个宗门大张旗鼓进来带着一堆东西进来太素洞府的。 那就是……药王谷?宋清和有点焦虑地想,不太像。岳灵芝和天符阁的人不太对付。 那是谁?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老道士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张符阳! 为了给秦铮招魂,合欢宗特意邀请了张符阳带着他的都讲监斋和一众道童进入太素洞府修炼。他们随身携带的法器堆积如山,铜钟、玉磬、剑符、水盂……数之不尽。更别提那些青石长明灯和各式灯油……他们带着几口箱子离开太素洞府,也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这里,宋清和的眉头皱得更紧。张符阳……不会真的和陶真人是一伙的吧?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也没听说有什么交集,怎么会? 那顾师叔在为张符阳做事?那更不可能了。张符阳没有让顾霁光心动的东西,顾师叔对权力、修为都无所求,很难被收买。 宋清和的思绪越来越乱,但他很快甩开了这些杂念。他必须先脱困。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调动灵力,试图冲击身上的定身符。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动,像是找回了身体的一丝控制权。然而,这符箓上似乎加持着某种特殊的禁制,每当灵力触碰到符箓时,便如泥牛入海,连一丝波动都无法掀起。 宋清和皱了皱眉,额角渗出了一层冷汗。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灵力运转得更加小心翼翼。 然而,没等他冲击开符箓,箱子忽然被狠狠地放了下来。 “砰——!”箱子被重重地放在地上,巨大的震动让宋清和的身体随之晃动。他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脚步声渐渐远去,世界重新归于寂静。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宋清和的听觉被无限放大,紧张到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忽然,一道轻微的“吱呀”声响起,箱盖缓缓被掀起。 刺眼的光线猛地洒了进来,宋清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掩去一抹惊慌。 “行了,别装了,睁眼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快地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第78章 宋清和睁开眼, 视线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不说话啊?” 那人轻飘飘地弯下腰,笑着拍了拍他的脸, “傻了?” 宋清和眸光一沉,狠狠瞪了过去。他浑身贴着好几张定身符,动弹不得, 只能用眼神表达愤怒。 “啧,谁这么狠心啊, 居然给你贴了这么多符箓?” 那人仔细一看, 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不过……你要答应不动手,我就帮你撕了。” 宋清和依旧怒目而视, 冷冷地盯着他。 那人不慌不忙地说道:“要是同意,就眨三下眼睛。” 宋清和盯着他看了片刻, 最终不情不愿地眨了三下。 “这就对了嘛,”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手指一挑, 利落地揭下符箓,“好了,乖一点啊——” 然而, 那符箓刚一揭开,宋清和便猛地蹿了起来,动作快得像是一道离弦的箭。他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万流生,你发什么疯?” 宋清和冷声质问, 眼中满是愤怒。 万流生被掐得连连咳嗽,抓着宋清和的手求饶:“轻点……轻点……别真掐死我……” 宋清和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些,但下一刻,他便从乾坤袋中抽出沾雨剑,剑锋直抵万流生的背心。 “你这人一点信用不讲。” 万流生揉着脖子。 “谁他妈要和你讲信用。” 宋清和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里黑暗而空旷,只有头顶一束天光泻下,勉强照亮他们的身影。宋清和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带着一丝阴森的余韵。 这是地下……宋清和心里暗暗判断。 “这是哪?” 宋清和把刀往前顶了顶,冷声问道。 “登相营驿。” 万流生回道。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宋清和继续逼问。 “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万流生举手投降,一副无辜的样子。 “张符阳让你来的?” 宋清和忽然反应了过来。万流生和宋清和一起拜访了张符阳,而且看起来颇能投人所好。 “张符阳……”万流生低笑了一声,“待会你怕就要改口了。” 宋清和把剑往前顶了顶,刺破了万流生的道袍。 “是。张符阳让我来接你的。” 万流生坦荡点头。 “他要干什么?”宋清和问。 “招魂啊。” 万流生轻松答道。“你忘记了,你我魂魄都有点不稳。” 宋清和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倒是在做好人好事?” 万流生无辜摊手:“不必谢我。” 宋清和懒得再跟他废话,将剑锋稍稍收回了一些,冷声道:“带我离开这里。” “这恐怕不行。” 万流生摇了摇头。说完,他不顾宋清和的威胁,缓缓地拍了三下手。 下一刻,几盏巨大的灯火骤然亮起,将原本黑暗的地下空间照得通明。 刺眼的光线让宋清和微微眯起眼,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不由得僵住了。 这是……什么? 只见眼前的空旷场地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那些“人”静止不动,像是一尊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们的眼神空洞无神,却齐刷刷地盯着宋清和和万流生的方向,仿佛看穿了他们的一切。 成千上万的身影挤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就像无边无际的潮水,沉默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寒意,钻进了宋清和的骨髓。 宋清和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情绪,声音低沉而冰冷:“这……是什么东西?” “尸傀啊。” 万流生的语气轻描淡写,甚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就是些死人嘛,干嘛吓成这样?” “尸傀……”宋清和怔住了。原本来大雪山里的尸傀,竟然是来自此处……张符阳居然做着如此有违天道人伦之事。 宋清和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知道了张符阳的秘密,恐怕很难轻易脱身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片刻之后,他咬了咬牙,先用思语传话给了合欢宗驻守宗门的长老,语气冷静却果断:“如果弟子宋清和失踪或者死亡,全是青羊宫张符阳所为。”传完这句话,他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宋清和试探着给宁云珏发了个思语:“师姑,你在登相营驿吗?你和谁在一起?” 片刻后,宁云珏的思语传了回来:“我在驿站,正宴请张天师,感谢他为秦真人招魂。” 宋清和的脸色瞬间灰败。 宴请张符阳……宁云珏竟然和张符阳在一起。这个回答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原本的一丝希望也被浇灭了。他怎么敢向宁云珏求助?一旦开口,宁云珏很可能会被牵连进来,甚至和他一起站在这尸傀堆里。 更糟糕的是,他刚刚发出的思语,很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宋清和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思索。 他能求助的人都在太素洞府里,思语根本传不过去。不在太素洞府的……就只有江临了。 可江临?算了吧。宋清和苦笑了一声,他们刚刚撕破了脸。就算江临愿意来救他,宋清和也不好意思让他来啊。 思绪翻涌间,宋清和的手已经悄然动了。他冷冷地看了万流生一眼,反手将几张定身符拍在了万流生身上。 “你——” 万流生瞪大了眼睛,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符箓禁锢住,僵在了原地。 宋清和把万流生放在了箱子里,没有再看他一眼,握紧沾雨剑,压着脚步声,开始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四处转悠。他必须找出一条路,尽快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他很快发现,那些尸傀虽然睁着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前方,但并没有攻击他的倾向,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空壳。 宋清和试探着后退两步,确认这些东西没有反应后,才从乾坤袋里翻出一颗藏身丹吞下,又随手撕下一块布蒙住了口鼻。他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缓缓地穿行在尸傀群中,试图找到一条生路。 人死后什么样?灰败的,冰冷的,僵硬的。 可真正让人心悸的,是熟悉的面孔——那些应该早已远离尘世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宋清和行走在尸傀堆里,尽管刻意避开那些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但余光总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甚至一度以为是某些故人。但当他停下来仔细辨认时,却发现这些尸傀要么是陌生的,要么五官因僵硬而扭曲,模糊得让人无法辨认。 以此处尸傀的数量来看,张符阳得收集了近几百年来所有修士的尸体才是。 然而,随着宋清和的脚步越走越深,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他发现,许多尸体并不像修士。他们衣着朴素,神情木然,分明是普通人——甚至还有许多妇人。 宋清和的脚步猛然顿住,目光落在了一个尸傀的身上。那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的肚皮被人粗暴地划开,露出一道狰狞的口子,里面空空如也。 宋清和的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几乎停滞了片刻。他转头看向其他尸傀,发现有不少女性尸体的肚子都高高隆起,有些已经被剖开,有些甚至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那些婴儿呢?被掏出来了。 宋清和感到胃里一阵翻涌,胸腔里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他牙关紧咬,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忍不住骂出声:“真是畜生!”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乾坤袋,他几乎要冲动地将那张五雷符取出来,把这里炸个天翻地覆,然后付之一炬,让这一切彻底化为灰烬。 可是,他的手停住了。 宋清和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不能。这里的尸傀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动起来。如果他现在引发骚动,不仅他自己会被困在这里,甚至可能让更多人陷入危机。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怒火被强行压制在胸口,像是一团炙热的岩浆,在他的血液中翻滚不休。 “张符阳……” 宋清和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迈开脚步,向更深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找到了吗?”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声音在静谧的地下空间中回荡开来,像一柄利刃刺破了寂静。 宋清和的脚步猛然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屏住呼吸,定在当场,伪装成尸傀群中的一具普通尸体。 ——张符阳回来了。 “别藏了。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张符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让人发寒的笑意,“活人和死人是不一样的。” 宋清和心跳如擂鼓,冷汗顺着后颈滑落。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他不知道张符阳是不是在诈他。 “你在丁二区。” 张符阳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叹了口气,仿佛在对宋清和的不自量力感到遗憾。 下一刻,宋清和周围的尸傀竟然尽数动了起来。 “咔——”死寂的空间中响起了关节摩擦的声音,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那些尸傀缓缓抬起手臂,僵硬地伸出手掌,甚至试图迈开步伐。它们的动作虽然迟缓,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胁,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缓慢却无法阻挡。 就在这时,张符阳的声音再次传来,仿佛一把钝刀,缓缓割开宋清和的理智:“你母亲在辛一区。” 宋清和瞳孔一缩,心脏猛地一跳。 他本能地握紧了剑,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松了松手。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缓缓活动的尸傀,最终落在了前方——那些尸傀竟然缓缓分开,在他的面前让出了一条狭窄的小路。 张符阳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戏谑,又像是某种命令:“走吧,带你看看她。” 宋清和捏着剑,木然顺着尸傀让出的道路往前走。 母亲?这个词语让他的思绪微微一滞。事实上,他早就过了追问自己身份的年纪,对自己的来历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可是,在这地下空间,在尸傀群中听到这个词语,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他内心某处隐秘的角落。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僵硬的尸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被剖开的妇人、干涸的血迹……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边走,一边试探着使用思语。他咬了咬牙,几乎是带着赌气的情绪给秦铮和江临各发了一条思语:“登相营地下,张符阳处,来救我。” 但宋清和没报多少希望——他们不一定找得到这里。 然而,无论他走得多慢,这条道路终究是有尽头的。 宋清和最终来到了路的尽头,那是一片圆形的空地。空地中央,张符阳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而他的身旁,赫然站着一具年轻的女性尸傀。 “介绍一下,”张符阳的声音轻快而随意,仿佛是在向朋友介绍一件稀世珍宝,“这是你的生母。” 他朝宋清和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宋清和压抑着呼吸,脚下的步伐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捏着剑缓缓走了过去,目光始终死死盯着张符阳,没有分给那尸傀半分。 宋清和知道,张符阳是化神期修士,自己不可能赢过他。 ——但万一呢? “还挺漂亮的,是吧?”张符阳转过头,打量着那具尸傀,脸上满是欣赏的神色,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工艺品。 宋清和没有说话,眼中的寒意却越发浓烈。 张符阳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宋清和的情绪。他笑了笑,忽然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另一具女性尸傀:“那个是小万的生母,也不错。” 宋清和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小万……万流生?! 看到宋清和面露震惊之色,张符阳反而露出了几分诧异。“小万呢?他没和你说?” 宋清和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他在那边的箱子里。” “这样对他可不好。” 张符阳摇了摇头。“你们毕竟是兄弟。” 宋清和冷眼看他。 张符阳有点尴尬地笑了声,摸了摸鼻子,“逻辑上来说,我算你们父亲。所以他确实是你兄弟。” 第79章 “父亲……” 宋清和皱着眉头低声重复。 “算了, 你还是别那么叫,怪恶心的。” 张符阳不太满意地挥了挥手。 而后,几个尸傀缓缓行动起来, 姿势怪异地抬起了箱子,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宋清和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箱子里如此颠簸了——大概也是这些尸傀搬运的结果。 张符阳对尸傀居然有如此强的控制能力…… 他指尖微微一紧,又缓缓松开, 将沾雨剑收入乾坤袋。他很清楚,他赢不了张符阳。只能智取。 张符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手指来回比划, 指挥着几个尸傀转了个圈。随后,两具年轻女性的尸傀被引到他们面前,僵硬地站定。 “你们还是有点像的。” 张符阳看了一眼宋清和,又看了一眼那尸傀。 宋清和下意识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灰败苍白的脸上,整个人僵住了, 仿佛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 张符阳说得没错——那尸傀的眉眼,确实和他有几分相似。圆润的眼角弧度,起伏的鼻梁线条……甚至连那股隐约的冷淡清丽的气质, 都出奇地一致。 宋清和奇异地相信了张符阳的话。 而后,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尸傀腹部被衣物掩盖的诡异凹陷, 心底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盯着张符阳,压抑着冷意问道:“她怎么死的?” 张符阳用手背摸了一下那尸傀的脸蛋, 动作出奇温柔,像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为了生你死的。” 宋清和冷笑一声,一个字都没信。尸傀中被劈开腹部的年轻女性不少, 总不能都是他张符阳悬壶济世妙手接生的吧。 “为了让你赶上正日子出生,她不得不死。” 张符阳看着那女尸,言语间还带着点眷恋。 正日子……宋清和生于太素九二六年乙未年卯月卯日卯时,纯阴之体,不多见的命格。 所以,是为了应时,生剖了她,是吗? 宋清和视线再次落到那女尸的腹部,两条眉毛纠缠在一起,嘴巴咧开,低低地喘息,带着点笑,已然怒极了。 宋清和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抬眼问道:“那我的父亲呢?” 张符阳摸了摸鼻子,说道:“正是在下。” 宋清和一下笑了出来,这太荒诞了。 张符阳见他莫名其妙笑了,也跟着干笑几声。 很快,装着万流生的箱子就被重重放到了地下。宋清和走了过去,打开了那箱子,撕掉了定身符,在万流生发难前退开了。 “那万流生,也是张天师之子咯?” 宋清和回头看着张符阳,不无恶意地问道。 万流生从箱子里站了起来,理了理衣冠,说道:“正是。” “那你得多高兴啊。” 宋清和摇着头说道,“流落凡间的孤儿,忽然变成了正一道龙虎山张天师的嫡传子孙。” 万流生哈哈一笑:“同喜同喜。” 宋清和和万流生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烁着的恶意。 “行了,时间快到了。” 张符阳不耐烦地催促道。“起坛,招魂。” 说罢,率先往前走去了。 而后,这些尸傀忽然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命令,齐齐调转脚步,缓缓地让开了一条路。它们的动作僵硬而整齐,头颅微微转向张符阳的方向,仿佛在注视着自己的主人,但空洞的眼窝中分明没有一丝生气。 前方的尸傀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搭建法坛,看起来做这事情的次数不少。 宋清和走在张符阳的背后,手伸在在乾坤袋里,冰冷的沾雨剑已经被他的掌心焐热。就在他腰部微微旋转,想要拔出剑之时,万流生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万流生冲他无声摇头。 宋清和看着万流生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着点微光,但是依旧坦荡。 宋清和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放松了腰背和肩膀。 “你说这些尸傀读过《醮坛清规》吗?” 宋清和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地问万流生。 “谁知道呢。兴许活着的时候读过。”万流生答得漫不经心。 “那书都是狗屁。” 走在前面的张符阳接话道。“斋醮一事,能者居之,要什么清规戒律!” 宋清和有点恶心的发现,他和万流生相似的性子,可能真得来自张符阳。万流生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节,和宋清和对视一眼,满眼都是恶心。 “父亲所言甚是。” 万流生嘴上恭敬。他仗着张符阳看不到他,把手还搭在宋清和肩膀上,带着点无所谓的笑容。 张符阳轻轻抖了一下。宋清和猜他被恶心到了。但让人意外的是,张符阳居然没反对这个称呼。 宋清和也有点被恶心到了。他甩开了万流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万流生这玩意,第一次见张符阳就投其所好大拍马屁,上来就送什么《金瓶梅词话》,现在连父亲都能叫出来了,真是不要脸。 被甩开手,万流生无所谓地抱着肩膀继续走在宋清和旁边。 “父亲此番找你我二人过来,是为了帮你我魂魄归正。” 万流生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怕是张符阳摊派给万流生的任务,没想到这人现在才开口说了出来。 “你我母亲在孕中时遭遇魂魄冲撞,导致我们出生时三魂七魄错位,各自进入了对方的身体。现下要改正回来,让身魂合一,恢复原本的平衡。” 万流生继续解释道。 “冲撞……” 宋清和嗤笑一声。 然而,宋清和转过头,看到了万流生的侧脸,忽然想起了太素洞府的白衣人,这两人有五六分相像。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让他心里痒痒的,但是他又抓不住重点。 “你是说,把你的三魂七魄拿出来再放在我的身体里,然后再把我的三魂七魄放在你的身体里?” 宋清和带着点调侃说道。“怎么?你那便宜父亲,是太乙救苦天尊不成?还有如此直通幽冥的本事?” 宋清和活了这许多年,还没听说有这等事情。 不过……他也没见过尸傀就是了。宋清和的心又沉了下去。 宋清和盯着万流生,眼睛里的疑问一清二楚。 万流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父亲自是有交接神鬼之术。” 万流生语气郑重道。 “只不过,此等神术需要你我二人心同意同,心甘情愿才行。” 万流生说得珍重,但带着点微不可见的笑意。 宋清和自然不会不明白,他朗声问道:“我便不情愿,又如何?” 万流生严肃道:“魂魄撕裂,不入轮回,永世消散。” 宋清和问:“如此说来,我还是心甘情愿的好?” 万流生点头:“自是如此。” “可你我魂魄异位,也没觉得有何异样,换不换的,又有什么区别?” 宋清和问道。 张符阳忽然开口了,“非也,非也。” “为什么?” 宋清和继续追问。 张符阳没说话。 一直走到了尸傀搭了一半的法坛处,张符阳才再次开口。 “你二人的身魂如圆凿方枘,并不匹配。这是小万多年以来在金丹期徘徊的主要原因。” 宋清和不动声色道:“可我看不出这对我有什么影响。” 张符阳转过身,古怪地笑了笑,说道:“可你失去了自己身体啊。” 说完,他指着万流生说道,“你看小万的脸和身体多漂亮啊。” 张符阳肯定知道什么。宋清和立刻有了判断。这漂亮哪里说得是小万,分明另有其人。 “确实漂亮。” 宋清和看着万流生,佯装不经意间问道:“像是天师的某位故人?” 张符阳冷冷看他一眼,说道:“别多嘴。” 宋清和拱拱手以示歉意,而后,又把手按在了腰上。 但他话里话外还是不配合。 “我现在这个身体也挺好的。” 宋清和说道,“没得到的不等于失去的。” 法坛还没有搭好,张符阳还有些耐心,陪着宋清和多说两句。但他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了:“你现在或许感觉不到,但等到你修为停滞、丹田枯竭,再也无法突破的时候,你会明白这身魂不匹配的代价。到了那时,你会哭着求我出手,但为时已晚。” 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冷意:“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但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带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虚耗你的天资?” 宋清和缓缓道:“那就等我来求张天师的那天吧。” 他看着张符阳恼怒的脸,心里有点不屑。张符阳大概是上位者当太久了,脾气又急又差,蠢得很。如果我是他,宋清和心里想,我会慢一点。 然后,张符阳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而后,尸傀群又一次散开,再次抬出个箱子来放在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符阳冷冷道。 说完,一个尸傀僵硬地打开了箱子。 ——宁云珏。 宁云珏不久之前还在设宴招待张符阳,没想到宁云珏自己来得是一场鸿门宴。 宋清和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用几根手指撑住了头,低低笑了一声,抬头说道:“你觉得拿她能威胁到我?” 其实能。但是宋清和在装。 “你体面,你师姑就体面。你不体面……” 张符阳冷笑了一声,示意尸傀合上了箱子。 “张天师,容我看她一眼。” 宋清和拱手请求。 张符阳抬了抬下巴,让他去。 宋清和走到附近,那尸傀却没有退去,冷冷地守着箱子。宋清和下意识摈住了呼吸,避免那股为了盖住腐臭气息而过于浓烈的熏香呛到自己。 他单手开了箱子,另一是手像是要转过宁云珏,确认一般,伸到了箱子里。宋清和从袖口抖出了几颗丹药,落在宁云珏脑袋附近,这是他身上所有的解毒丹。而后,宋清和翻过了宁云珏的身体,不经意间碰到了她肩上的定身符。 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周围全是拥挤的尸傀,张符阳太傲慢了。他笃定宋清和不敢什么花招,自己远远看着,没过来多看一眼。 宋清和拍了拍宁云珏的肩膀,对她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句话,便盖上了箱子,转头坐了上去。 “是我师姑。张天师要我做什么?” 宋清和坐在了那箱子上面,漫不经心看着张符阳说道。 没想到张符阳居然笑了。他说道:“你这个表情,放在那张脸上才更合适。”他声音低沉,居然还有点怀念的意思。 “小万的表情,放在你现在这张脸上,也顺眼不少。” 宋清和跟着张符阳看了万流生恭敬内敛的脸,有一点同意。 万流生眉眼凌厉,鼻子也更高,虽然挂着恭敬无害的表情,也带着点桀骜不驯。宋清和五官更柔和,再强的攻击性,也被他的偏圆的线条消化了不少。 张符阳看了一眼刻漏盘,然后解释道。 六十五年前,我引魂入体时出了纰漏,把你的灵魂错放进了他原该拥有的身体。” 张符阳勾了勾手,宋清和生母的尸傀缓缓走来,他抚上了那冰冷苍白的脸。 刚才还说冲撞,宋清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本来小万不用死的。” 张符阳看着那尸傀,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宋清和看着张符阳的动作,古怪地笑了起来。原来万流生是小万2.0,怪不得同意他叫父亲呢。 “她是叫万流?”宋清和双腿岔开坐在箱子上,抬了抬下巴,指着尸傀,问张符阳。 万流生也盯着那尸傀。 “是。” 张符阳挥挥手,让那尸傀退了回去。 “张天师不太擅长取名。” 宋清和点评道。 万流生点头赞同。这是他今晚唯一一次和违抗张符阳。 “看来张天师对万流情深义重。” 宋清和替张符阳说道。 一会功夫,张符阳又是利诱又是威逼,现在还要以情动人了。 “所以,你想让我和万流生调换身体。让万流生‘回到’小万诞下的孩子身体里。” 宋清和说道。 张符阳说道:“正是。” “父爱如山。” 宋清和再次评价。 万流生再次点头赞同。 张符阳黑着脸,没说话。他怎么听不出宋清和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 “不过……也确实感人。” 宋清和叹了口气。 “要我怎么配合?” 他抬头问道。 宋清和用手指头不断敲打着他身下那个箱子,看起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整个人都有些焦虑。整个地下都是指甲敲击木头的声音。 “我要剥离你们的生魂,然后交换身体,期间,你会非常痛,但是你不能用灵力反抗。否则你的生魂会撕裂,然后碎成几片。” 张符阳见宋清和松口,大喜道。 宋清和身下的箱子轻轻震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被木头放大,化作一声低哑的咯吱。他的指尖停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敲击节奏,一下一下,仿佛在回应什么。 宋清和敲着箱子,看着又犹豫了起来。“听起来很痛。张天师如果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恕我不能配合。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把魂魄换回来?” 前几十年你干吗去了?今天忽然爱子心切了?一定要换回来魂魄了? 张符阳看着宋清和的脸,对于宋清和遛他拖延时间的行为心知肚明。但他忽然笑道:“因为你货不对板,有人要来追究了。” 货不对版,宋清和心头一跳。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万流生的脸,心里有了猜想。 “陶真人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很生气吧。” 宋清和抱着胳膊,满不在乎地冲张符阳说道。 张符阳是化神期修士,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还能做出尸傀之类惊世骇俗的东西。能够指使他,和他合作的人,当今世上无几。宋清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大抵是陶真人让张符阳把宋清和的魂魄,放进现在万流生的身体里。但是出了纰漏,两人身体和魂魄安排错了。现在怕陶仲文追究,张符阳才来补救。 张符阳不知道,陶仲文已经见过宋清和了,虽然是透过泥塑的眼睛。 宋清和也拿不准该不该说。他怕说了,张符阳觉得计划彻底失败,干脆全盘推翻重来,直接找尸傀上来撕了他。但是要不说,张符阳真的绑着他换魂怎么办。 张符阳的笑意僵了一瞬,眼神微微眯起,仿佛在试探宋清和的底细。他缓缓开口:“你都知道了?” 宋清和讳莫如深地点头。 宋清和不知道他应该知道什么,但先点头吧。 “是个聪明的。” 张符阳赞叹道,“可惜陶真人点名要你。不然留你当个道童也好。” 宋清和沉默了一秒。张符阳的道童可不少,难道都是他的“儿子?” 有点太恶心了。 说话间,尸傀已经搭好了法坛,在上面摆上了招魂用的法器。 “行了,问完了吧?去法坛上躺着吧。” 张符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宋清和没动。张符阳威胁地看了一眼那箱子。 宋清和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磨磨蹭蹭地往那法坛上走。 然而,万流生却没动,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什么。 张符阳声音森寒地喊了一句:“小万。” 万流生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犹豫:“父亲,如果换回了身体,我的修为真的会提高吗?” 张符阳明显不太耐烦,但是哄着他,说道:“那是自然。” 万流生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那……您也会公开承认我是您的儿子,对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 “我已经准许你叫我父亲了。”张符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万流生垂下眼帘,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般说道:“那……父亲能否给我一个信物,让我安心?” 宋清和借着招魂幡挡住了自己,手伸在乾坤袋里,捏着沾雨剑的剑柄,目光静盯着张符阳的动作。 张符阳面上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了。但是时间太紧,他也不能不哄万流生。于是,他暴躁地从乾坤袋里拿了个印信,随手扔给了万流生。 万流生举着印信,慢条斯理地念了出来,“正一嗣教大真人府金印。”每念一个字,他的声音就高一分,最后几乎带上了笑意。 宋清和听得心惊,金印,大真人,只有掌天下道教的正一道大真人才有这东西。张符阳到底是何人?如今的大真人久居京城,如何会出现在蜀中的小小秘境之中。 万流生每念一个字,他的声音就高一分,最后他隐隐带上了笑容。念完后,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由轻转重,逐渐变得张扬而嘲讽,又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原来如此……张元吉,正一派四十六代天师。惊喜,实在是太惊喜了。” “原来我这猥贱之人,居然真是龙虎山后人。”万流生摇着头说道,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他抬起头,脸上的忧郁和懦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满是冷厉的讽刺:“张元吉,你僭用舆服,擅易制号,私设教狱,妄杀平民……天师堂怎么没杖杀了你?!” 被看起来温顺的万流生反驳一道,张符阳被气笑了:“小畜生,非要我来硬的是吧?” 万流生哈哈一笑:“你硬不了了。” “《金瓶梅词话》好看吗?父亲?” 张符阳的脸色变了变。 “《绣榻野史》、《痴婆子传》、《如意君传》呢? ” “《肉蒲团》、《浓情快史》、《朝阳趣史》呢?” 张符阳打断了万流生:“你什么意思?” 万流生耸了耸肩,说道:“书中不光有颜如玉黄金屋,也可能有索命之鬼,杀人毒药。” “你在书上下毒?”张符阳的脸色骤然煞白,他抬起手按住胸口,指尖微微颤抖,随即猛地咳嗽起来,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一口鲜血喷溅在地。 “毒发的速度比我想的慢一点。” 万流生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小畜生,看我不宰了你。” 张符阳森然一笑,露出沾了鲜血的牙齿。 张符阳咬牙切齿,猛地挥手:“抓住他!”尸傀齐齐转头,直扑万流生而去。 陶真人要宋清和的魂魄加上万流生的身体,就算万流生不情不愿、魂魄碎尽,张符阳也不太在乎。 “动手啊你!” 万流生从乾坤袋抽出了一把剑,转头劈上了旁边扑过来的尸傀。 宋清和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踢翻了面前的香案,一应铜钟、玉磬、剑符、水盂怦然落地,哐当直响。他拔出沾雨剑,双手持剑,急走两步,纵身一跃,直刺张符阳的心口! “去死吧!”宋清和低喝一声,剑锋直指张符阳的胸膛。 张符阳冷笑一声:“不自量力。”拂尘轻轻一扬,宋清和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法坛上。 然后,下一刻,张符阳就震惊地低下了头,一柄短剑从他的胸口刺了出来。 是宁云珏。 张符阳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试图抬起手中的拂尘,灵力却在胸口的伤口处疯狂溃散。他口中喷出鲜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甘:“你……宁云珏……!”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宁云珏已经拔出短剑,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宋清和翻起身来,又冲了过去,就看到宁云珏不断拔出短剑,刺了一剑又一剑。 宁云珏眼神狠厉,全然不顾自己面上全是鲜血。 说了我云珏师姑最讨厌脚踩几条船不一心一意之人,你非要在她面前犯忌讳。宋清和叹了一声,顺手拿起香案上的香炉,敲倒了万流生旁边的一个尸傀。 “刚认的爹就要杀了,真是无情无义。” 宋清和摇着头,又放到了一个尸傀。 “这种爹,死得比活得好用。” 万流生也刺中了一个尸傀,一脚蹬了出去,把那尸傀从他剑上蹬走。 “援军什么时候到?”宋清和一边砸翻一具尸傀,一边喘着气问。 万流生的动作停了一瞬,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问我?刚刚用了半天思语的人是你吧?你叫的人呢?” 宋清和一愣,随即瞪大了眼:“你没有后手就发难?” 万流生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有呢!” 两人对视片刻,又同时恨恨转过身。 战斗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四周的尸傀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涌来。 张符阳不就让几个尸傀抓住万流生吗?怎么越杀越多? 宋清和的额头已经布满冷汗,他喘着气,看了一眼正在咬牙砍杀的万流生:“这些尸傀是不是……” “活了!” 万流生接上了话。 宋清和跳上香案,拉了一把万流生,就看到几千具尸傀都晃晃悠悠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准确来说,是朝着被宁云珏扎得和血葫芦似的张符阳去了。 “师姑,快过来!” 宋清和冲着宁云珏喊了一声。宁云珏疑惑一瞬,也明白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了这香案。 “你以为……你们杀得了我……”张符阳躺在地上,嘴角带着一抹疯狂的笑意。他一手撑地,另一手颤抖着摸向怀中,掏出一面法铃,铃声轻响,似乎想要召唤更多的尸傀为他解围。 “死吧你!” 宋清和终于掏出了快被他捂热的五雷符,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抛在了张符阳的额头上。 轰—— 一声炸响,电光四溢,张符阳的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被雷光吞没。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尽的疯狂笑容,身体却被击中,变得皮肉焦黑,血肉模糊。 然而,张符阳的嘴角依旧扯着笑意,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在低语着什么——一种古怪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咒语。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双眼忽然失去了焦距,头一歪,彻底倒下。 四周尸傀顿时如同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动作僵硬了一瞬,却猛然间齐齐转向张符阳的方向,朝着他的尸体扑了过去。那些尸傀仿佛发狂了一般,开始撕咬他的血肉,一时间,啃噬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人头皮发麻。 他活不了了。宋清和飞快转过头,不再看那场景。 “怎么出去啊!”宋清和一边对付尸傀,一边问万流生。 万流生也是心慌意乱地摇头:“我也是被他绑过来的。我不知道!” 万流生修为最弱,又不是剑修,体力还不强,几个剑招用得乱七八糟,剑也钝了,好几回差点摔下香案。 宋清和倒是有心教他用香炉砸头的招式,但万流生一看就没那个力气。 “师姑!想办法啊!” 宋清和又催宁云珏。宁云珏被他喊得烦躁,此刻正是血气上涌,直接怼他:“找你姘头来接!” “说话真难听。” 宋清和还没大逆不道顶个嘴,忽然有人替他说出来了心声。 第80章 “师妹,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熟悉的戏谑。 宋清和下意识抬头,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愣住——只见天空的气孔中洒下刺目的灵光, 一道灵绳从天而降,白袍飞扬的司徒云山正顺着绳索滑了下来,身姿潇洒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也如同一道破晓的光。 “师尊!” 宋清和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香炉差点没拿稳。他从十五岁之后, 就再也没有这么崇拜过司徒云山了。 然而, 当一个灰袍身影紧随其后出现在司徒云山身后,宋清和炽热的眼神转凉。 顾霁光一如既往地冷着脸,表情淡漠,只是目光掠过宋清和时, 眼底的情绪微微一闪,像是一抹藏不住的愧疚。 宋清和偏过头去, 假装没看到。他抡起香炉,狠狠砸开扑来的尸傀,动作干脆利落。 “小心!” 顾霁光忽然冲着宋清和喝道, 而后,他手一抬,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 一道火光从他手中喷射而出,击中了宋清和旁边地那个尸傀。尸傀被轰得粉碎,焦黑的残骸散落了一地。 “这……这是什么东西?” 宋清和被火光震得一愣, 随手一香炉砸碎了面前的另一只尸傀的脑袋。 万流生眼前一亮,接话道:“火统!” 说完,万流生抬头冲着顾霁光喊道:“顾师叔, 给我来两把。” 顾霁光果然慷慨解囊,从上面扔了下来。 万流生一把接住,随手试了试重量,眼底极亮。他迅速上膛、抬手,一手一把火统,枪口喷出火光。伴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尸傀接连倒下,前方竟被他清出了一小片空地。 “别发愣了!” 司徒云山的声音打断了宋清和的思绪,他抬手一甩,将另一根绳子丢到宋清和脚下,“快上来!” 宋清和稳住心神,招呼袁云慈过来,把她推到绳前:“师姑,你先上,抓稳了!” “清和……” 袁云慈二话不说抓住了拿绳子,被司徒云山拉了上去。 “下一位!” 司徒云山回头喊道。 宋清和转头看向万流生:“小万,下一个你上!” 然而,万流生竟然摇了摇头,说:“不行。” “这有什么好让的?” 宋清和一边踹开一个尸傀,一边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 万流生紧握着火统,目光扫向远处的尸傀群,咬牙说道:“我要张符阳的乾坤袋。” 宋清和一言难尽地看着围着张符阳尸体的一大圈尸傀,问他:“为什么?” “里面有我毒杀他的证据。” 万流生的语气冷静却坚定,“青羊宫肯定会派人来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宋清和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刚想反驳,却忽然想起了张符阳的“道童”们,脑海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万流生的意思。万一真有人和张符阳有血缘关系,能打开那乾坤袋,确实是个麻烦事。 “好吧……”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抬头冲司徒云山喊道:“师尊!不能走!我们要拿个东西!” 司徒云山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宋清和,脸上满是惊诧,也冲他吼:“拿什么?!” “乾坤袋。” 宋清和说道。 司徒云山和宋清和对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顺着绳子滑了下来。灵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司徒云山稳稳落在香案上,脚下灵力一震,直接将靠近的几只尸傀震退。 然而顾霁光刚把袁云慈送了上去,回头一看,竟发现司徒云山已经跳进了尸傀群中。他脸色一变,差点没心魂俱裂,怒吼着一跃而下,灵光在脚下炸开,稳稳站在了司徒云山旁边。 司徒云山也掏出两把火统来,一枪一个解决靠近的尸傀。 “你不要命了?!” 顾霁光咬牙怒道,语气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别废话,打!” 司徒云山头也不回,口一扬,“砰!”一声巨响,靠近的尸傀的脑袋被炸碎了。 “想个办法啊!” 司徒云山冲顾霁光喊道。 顾霁光眉头猛地一皱,也开了一枪,打退一个尸傀,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的局势。他微微一顿,随即果断说道:“摆香案,上火兽。” 话音刚落,他已经动作飞快地从乾坤袋中取出零件,双手翻飞,几乎是眨眼之间,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地便在香案上高高架起。 “快,进来!” 顾霁光一声低喝,几人便迅速退入堡垒中。 堡垒四周的火兽排开,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直指尸傀群。 “轰——!” 顾霁光按下机关,一道道火光喷出,舔舐着前排的尸傀。 堡垒建成的那一刻,几人终于得以喘息片刻。顾霁光靠着铁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目光扫向周围:“暂时挡住了。” 宋清和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无穷无尽的尸傀,转头问司徒云山:“师尊,援军什么时候到?” 司徒云山讪讪回头:有点心虚说道:“没有援军。” “没有?”宋清和挑眉,怀疑地看着他。 司徒云山干巴巴解释道:“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尸傀。” 宋清和不说话,继续盯着他。 司徒云山被看得心里发毛,干咳了一声,最终低声说道:“是你顾师叔的状况不对,让我看出来了。我问了一番,才知道你的事情,然后就追过来了……没顾上通知其他人。” 宋清和依旧沉默不语,他的目光冷静而清亮,像是一汪深潭,看得司徒云山越发心虚。是“没顾上”,还是“不想通知”,宋清和心里清楚得很。 司徒云山瞪了一眼顾霁光,后者脸色淡漠的脸色中混杂着些后悔与羞愧,但他还是开口道:“清和,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做。” 他的语气低沉,一字一句都带着沉重的意味,像是刻意压低声音。 司徒云山见状,连忙接过话,语气殷切得仿佛在哄孩子:“清和,看在你顾师叔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份上,原谅他行不行?” 宋清和心下叹了一口气,面上还是冷若冰霜:“不行。” 司徒云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闭了闭眼,显然被这局面弄得头疼。他瞟了一眼顾霁光,后者依旧沉默地站着,像是在等待判决。 “哪有这么容易原谅。”宋清和说完,顿了顿,语气一转:“我要三十颗留影石和五把火统。” 顾霁光脸色变了变,默默点了点头,低声说:“好”。 司徒云山反而恨铁不成钢地,“怎么不趁机多要点!” 这时,万流生幽幽接话:“是啊,多要点,你不用送给我也行啊。” 几人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万流生,面面相觑了一番。 万流生诚挚道歉:“不好意思,打断你们阖家欢乐了。可以动手去拿乾坤袋了吗?” 司徒云山盯着万流生的眼睛,声音忽然冰冷了下来:“万楼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明白。” 没想到万流生却是哈哈一笑,揽住了宋清和的肩膀,挑着眉说道:“清和和我是兄弟,我怎么会做不利于他的事情。” “兄弟?”司徒云山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过万流生的脸,眼神里透着审视与不满。 宋清和叹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万流生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出去说。” 想到要厘清和解释这档子狗血事,宋清和宁愿待在这面对尸傀。 他探出头,又往张符阳的尸体方向看了一眼。尸傀密密麻麻地围在那里,层层叠叠,看起来像是一堵随时会移动的墙。他随即蹲下身来,脑袋抵在膝盖上,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就是很想江临…… 如果江临在这里的话,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他的琴弦悄无声息地探过去,拎着乾坤袋就能全身而退,连一片尘土都不会扬起。 “真麻烦啊。”宋清和又叹了口气。真想放点炮仗把这里全点了,但一怕这地洞被震塌,二怕把乾坤袋炸飞了再也找不到。 宋清和抿了抿唇,目光重新落回尸傀那边,心里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 “师叔,这个堡垒能撑多久?” 宋清和问顾霁光。 顾霁光看了一眼外面的尸傀,又看了一眼那火兽,说道:“连续高温,火兽很容易坏,不长久。半个时辰最多。” “看到那边了吗?” 宋清和微微起身,给司徒云山和顾霁光指了指被围起来的张符阳的尸体和周围密密麻麻的尸傀。“我们要进去,拿到那个乾坤袋。” 司徒云山和顾霁光也探头看过去,倒像是一对殷切的兔子。 司徒云山低低骂了一声,对宋清和说道:“你早说我就不下来了,这怎么做得到?” 宋清和也有点心虚,哈哈一笑,拿胳膊肘杵了万流生一下。万流生也尴尬笑了笑。 “那乾坤袋里多半有他炼制尸傀,倒行逆施的证据。” 宋清和说道。 司徒云山皱着眉头,问:“谁?” 宋清和理直气壮:“张符阳啊。” 司徒云山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张符阳?你们把张符阳杀了?!” 宋清和指了指头顶,说道:“你师妹杀的。” 司徒云山闭了会眼睛,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多岁,疲惫说:“青羊宫得吃了我们。” 宋清和点头,然后说道:“我们先拿到乾坤袋,找出证据,锤死张符阳,让青羊宫和他割席。” 司徒云山挫败地把头顶在了顾霁光肩膀上,无力说道:“我们又打不开他的乾坤袋。” 宋清和和万流生对视了一下,最终万流生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打得开。我和清和都是张符阳的子嗣。” “什么?” 司徒云山求助似的看着顾霁光。 “他说清和是张符阳的儿子。” 顾霁光声音沉稳回答道。 司徒云山大受震撼,神色复杂,明显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理清楚,但外面的尸傀越来越近,他也来不及的再问了,只能恶狠狠说了句:“生而不教,王八蛋。是该死。” 几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找个稳妥方法,驱使几台火兽,一点点朝着张符阳尸体的挪了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顶上的宁云珏忽然喊了一句:“宋清和!” 地底下,尸傀躁动不安,成千上万双腐烂的眼睛盯着那透气孔,仿佛等待着某种未知的东西降临。 “什么?”宋清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地窟中回荡。 “你男人来了!”宁云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满是愤怒和嘲讽。 宋清和咯噔一声,心道完了,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师姑给戳死。 然后,他就看见了江临。 一道白影出现在洞口,逆着光,他的白袍轻轻飘动,几缕墨色的发丝随风扬起,仿佛与那洒落的光线融为一体。他低头看向地底,目光专注而平静,手中牵着两道琴丝,寒光在黑暗中划出两道细微的光痕,为他开辟出一条直通地面的路。 琴丝轻轻一拨,他的身影缓缓垂降,动作优雅得如同羽毛坠落。衣袂翻飞间,他仿佛从天而降的谪仙,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将光明一寸寸带入这片阴冷的地窟。 宋清和仰着头看着他,整个人呆住了。 他知道江临长得好看,但这个角度,这种光线,这种气场,还是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他心跳得飞快,胸口像是被紧攥住了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 居然来了…… 宋清和心情复杂。那天撕破脸之后,他根本没想到会再见到江临。连发出那条思语,都更像是交代死因,而非真的求助。 宋清和感动和尴尬轮番上阵,让他脸皮热了起来。 “好装。” 司徒云山低低说了一句,顾霁光赞同点头。宋清和只感觉一股热流冲上大脑,让他面红耳赤。 确实有点装。 但装的还挺好看的。 万流生啧了一声,在宋清和耳边说道:“又一个?” 宋清和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万流生就已经自觉往后退,一边退一边笑得意味深长。等他退到司徒云山身边,直接挤成了一团。 江临操纵着琴丝,姿态优雅地落在香案上,白袍飘扬间一丝尘土都未扬起。 宋清和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拱了拱手,问候道:“林道友。” 江临看着他,眉梢微微挑起,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冷意。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宋道友,怎么不叫你夫君来?” 宋清和表情一僵,心道完了,江临又变成了刚认识他时的死样子——冷漠,还记仇! 生死关头,宋清和本不应该这么说话,宋清和却没忍住嘴硬,条件反射般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没叫?” 江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整个人面若冰霜。 整个地窟被火兽的光芒映得红彤彤,热浪扑面,但宋清和却觉得背心一阵发凉。 “他还没到?” 江临看着宋清和,忽然又泛起了点笑,“那你这夫君也不怎么样?” 宋清和心中忽然如坚冰融化,水汽四散。江临原谅我了,又一次,第好多次。 “那你要不要……” 宋清和带着点希冀问道。 但他还没说完,江临已经转过了头,对着司徒云山说起了话。 80-90 第81章 江临对着司徒云山和顾霁光拱了拱手。 他当面威胁过司徒云山, 说合欢宗尽是花拳绣腿。他还当面恐吓过顾霁光,说合欢宗一宗都是骗子。此时三人面面相觑,略有尴尬, 彼此都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 江临打完招呼,看了万流生一眼,也抱拳, 说道:“在下西河林述彝。” 万流生看了眼宋清和,忽然一笑, 对着江临说道:“在下龙虎山第四十六代天师之子, 风声楼楼主万流生。宋清和的……亲生兄弟。” 宋清和想给他十个巴掌。事多,话也多。 等等,江临的自我介绍是什么?他怎么忽然用这个名字了?想找别人写悼文啊? 宋清和又看了眼江临,江临却还是没看他。 “我先送二位上去。” 江临伸出手, 袖间伸出一段银白的琴弦,然后那琴弦就忽然射出, 缠上了顾霁光和司徒云山的胸背。 “等等。” 宋清和忽然开口拦住了他。 “我们能上去。” 宋清和对着江临说道,“能不能……” 宋清和吐了口气,然后尽力正常说道:“帮我拿一下那个乾坤袋?” 江临不得不转过来面对他了, 那琴丝也顺势从顾霁光和司徒云山撤了下来,缠上了宋清和。那琴丝冰凉而柔韧,像一条灵蛇般攀上他的腿, 轻轻拢住了他的腰。宋清和浑身一僵,那股奇怪的酥麻顺着琴丝的触感蔓延开来,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江临冷冷看着他。 宋清和忍着腿上奇怪的痒意, 示意江临去看那边的尸傀墙。 “张符阳……” 宋清和转头看了一眼江临,说道:“有个人,死了。那些尸傀在吃他的尸体。我们想要他的乾坤袋。” 宋清和以为江临会问些什么, 比如谁是张符阳他怎么死的你为什么要他的乾坤袋。但江临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告诉我大概位置。” 江临又转过头去看那些尸傀,一秒都没有多在宋清和脸上停留。 他不想看到我。宋清和的心沉了沉,面上还是满不在乎的微笑。 “可以吗?”宋清和又问道。 “可以。” 江临的琴弦从宋清和腿上退了下来。 宋清和看着那琴丝溜走,身体酥麻,心里想的却是……他的琴丝都放哪里的?缠腰上? 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机。宋清和清楚。 这个谜题这辈子还有机会解开吗?宋清和不知道。 “你们先上去。” 江临不容拒绝地对着司徒云山几人说道。他们神色各有各的复杂,但是还是顺着下来的绳子攀了上去。 “在哪儿?” 江临问宋清和,只看着尸傀,没转头。 “那边。” 宋清和探出点头来,指着尸傀聚集的位置。 前方的尸傀挤成了一堵黑压压的人墙,死灰色的身影彼此交叠,像一片摇摇欲坠的废墟。它们的动作僵硬而机械,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规律性。沉重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衣物摩擦的沙沙声。 宋清和转过头去看江临,但江临只是微微转开了脸,给宋清和留下了个紧绷的下颌线。 他嫌弃我。宋清和开始觉得愤怒了,然后立刻劝自己莫生气。 “我们用牵机试过了。” 宋清和继续小声说,避免吸引尸傀的注意。“牵机是纯粹灵力凝成,没有实体,够不到那边。你拿琴丝帮我试着找找成吗?” “你放牵机引路,我用琴丝跟着。” 江临立刻说道。 宋清和有一种微妙的不适感,但他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牵机是透明的,跟不上的。” “不是粉色的?” 江临问,听得出来是真的疑惑。 粉色……宋清和金丹破碎之时,使出的牵机确实是这个颜色。 “那是之前。” 宋清和语焉不详,没解释太清楚,要多说几句,就又要带到和秦铮双修上去了。 “那牵机能拿起琴弦吗?” 江临低头看了一眼宋清和的手。 “我试试。”说完,宋清和把手掌翻了过来,手心朝上,放出一小股灵力来。 江临没说话,从袖口放出了一根琴丝,悬在了宋清和的掌中。 那琴弦在宋清和手中微微颤抖一会之后,宋清和手掌轻移,控制着那个琴丝歪歪扭扭动了起来。江临看了一会,才发现他写了木,还要继续下去。 江临皱了皱眉,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别玩了。干正事。”他的琴丝在宋清和手里轻轻一弹,似乎在催促宋清和。 他还凶我。宋清和不可置信,暗暗记账。 宋清和按照记忆中的方向,用牵机带着江临的琴丝虚虚向前蜿蜒而去。那琴丝贴着地,灵活地穿过火兽的防线,在尸傀的脚下钻来钻去,往前行进。 “不行。” 宋清和忽然说。“琴丝被踩住了,动不了。” 江临点了点头,说:“保持灵力平稳,不要断。” 话音刚落,他的袖中再度射出一根琴丝,快如闪电般横扫过去。刹那间,那片尸傀墙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咔嚓”声,数颗头颅被齐齐割下,摇摇晃晃地滚落在地,尸傀群的动作随之停滞了一瞬。 宋清和心中一惊,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江临。上次和楚明筠一起遇到的尸傀的时候,江临还是以声波来干扰,怎么现在……如此霸道? “继续。” 江临说道。 宋清和只好牵着那琴丝,手心微微发颤,继续往前探路。但很快,他就察觉到自己的灵力开始不稳了,琴丝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断裂。 而且,总有尸傀踩上那细细的琴丝,让宋清和的牵机动弹不得。 “我……不行了……” 宋清和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带着点喘息,低声说道。 江临转头看了一眼宋清和,表情冷冷的。 宋清和不想被他看扁,硬是忍着灵力的消耗,咬牙撑了一会儿。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极限了,甚至连牵机的轨迹都开始不稳了,整个人呼吸越来越重。 “够了。” 江临忽然有点烦躁地站了起来。 他双手一撑跳出了堡垒,从后面拍散了两头火兽,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出去。 江临向前走时琴丝舞动,靠近的尸傀被顷刻折断脖子割掉头颅,围着他形成了一个血色的真空。 “江临,回来。” 宋清和急了,拎着鼎也跳了出去。 “别动。马上好。” 江临还有功夫伸出根琴丝封住了宋清和的去路。 江临面前的尸傀像是感知到危险一样不敢靠近,但是身后的同伴推着他们不断往前。新鲜的血肉又太过有吸引力,张符阳的尸体周围,还是密密麻麻挤满了尸傀。 江临一步步逼近尸傀墙,琴丝在他的指间不断舞动,像一张无形的网,精准地切割着靠近的尸傀。每一次挥动,都会伴随着一声脆响,尸傀的脖颈或四肢应声而断,头颅滚落在地。但尸傀的数量实在太多,倒下的很快被后面的同伴踩过。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气味,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方向对吗?” 江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被宋清和听到。 “对。再走五步。” 宋清和看得心焦眼热。 一步。 江临的琴丝划破空气,尸傀群应声而倒,地上满是断裂的肢体和滚落的头颅。他的动作极其精准,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两步。 宋清和死死盯着江临的背影,手心的汗几乎要把鼎滑落。他捏得更紧,心里把江临狠狠骂了一番。 三步。 “左后方!两步!”宋清和迅速喊道,眼睛死死盯着江临的左侧。 江临微微偏头,琴丝如同活物般甩出,精准地切断了那只尸傀的脖颈。 四步。 尸傀的数量越来越多,几乎将地面挤得没有一丝空隙。江临的琴丝已经开始显出疲态,虽然仍旧锋利,但动作比起一开始慢了一些。 “右后方!三步!”宋清和的声音猛然拔高,目光紧盯着江临背后的尸傀。 江临脚步不停,没有回头,全然相信宋清和,琴丝迅速回旋,将那只尸傀的脑袋斩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五步。 江临终于站在了张符阳的尸体旁。他低头扫了一眼,弯腰,翻过了张符阳的尸体,找到了他护在身下的乾坤袋。“拿到了!”江临抬起头,目光扫向宋清和的方向。 宋清和正在一脸焦急和担心地看着他,让他快回去。 “右后方!” 宋清和忽然大喊。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转身,视线还没到,琴丝便先飞出,划破空气,伴随着一声闷响,一颗头颅滚到了他的脚下。 他的动作停住了。 那是一颗面容清丽的头颅,眼睛紧闭,神色安详,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冷漠。 江临的脑海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崩塌。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颗头颅,仿佛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清和……江临的喉咙一下收紧,定定看着那头颅。 怎么会…… 是我的琴丝…… 是我吗? 江临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但心脏却像是被浸入了冰冷的水中,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他蹲下身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颗头颅。但手指在半空中停住了,指尖僵硬得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的眼前一片灰蒙,颜色一点点褪去,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浓厚的雾气笼罩。 声音也消失了。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尸傀骨节摩擦的咔咔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最后完全消失。他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一记一记敲击着他的灵魂。 胸腔里像是涌起了一股无法言喻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眼前开始模糊,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忽然,有人猛地拽住了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江临!”那人的声音很近,带着怒气和焦急,但他听不清。他的目光依然被那颗头颅吸住,脑海中一片混乱,脚步被拉得踉踉跄跄,却没有任何意识。 “醒醒!”那人猛地扇了他一巴掌。但江临依然没有回神,他的目光依旧涣散,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锁住。 那人急了,直接拿头撞来上来,和江临额头相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江临的头被撞得一阵晕眩,眼前的灰雾终于开始一点点散去。 “看清楚了!”那人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近得仿佛炸在耳边,“我就在这里!江临你看清楚了!我活得好好的!” 江临迷茫地抬起头,世界的颜色在一点点回归。他的目光终于从那颗头颅上移开,转向了眼前的人。 是宋清和。血肉俱全,毫发无损,连脸上的怒气都清晰得刺人。 江临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终于从深渊中抬起了头。他的喉咙动了动,声音低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清和……” “闭嘴!走!” 宋清和又扇了江临一巴掌,让他又变得清醒了一点。他用力拉住江临,把一根垂下来的绳子绕过两人的腰,拽着他往上攀爬。 江临贴着宋清和炽热而有生命力的身体,感觉声音和温度一点点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第82章 在重新回到地面之时, 江临面上已经镇静了下来,但身体还在轻微的颤抖。 其他人看不到,但是和他绑在的一起的宋清和感受无比明显。 宋清和何曾看过这种样子的江临。这人永远老成持重镇定自若, 心里想的事情谁也猜不透。宋清和见过悲伤的江临、愤怒的江临,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恐惧到这个地步的他。 等攀上那透气孔之后,宋清和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这是登相营驿的二郎显圣真君庙的小院子, 宋清和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张符阳。当时对方当就躺在一把躺椅上看书,谁能想到, 从不远处的水井下去, 里面能站着几千个活尸。 司徒云山守着井口,拉了宋清和一把。等对方当上来了,把人交给顾霁光,自己转头就忙别的了。万流生也在井守着, 他用口型问:“东西呢?” 宋清和拍了拍江临的胸口。 小院已经开始逐渐热闹起来了。张符阳的道童倒是倒是一个没看到,蜀中其他大宗的人都来了。宁云珏满脸是血, 正在司徒云山的陪同下和司秋真人与清玄子解释情形。地下还有几千活尸,需要各宗门配合防守,以防尸傀逃离。 宋清和有心想帮忙, 但他整个人几十个时辰没合眼,又杀人又放火的,本来已经疲惫至极, 还是决定相信万流生和司徒云山。 他把江临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里,想了想,干脆打横抱起江临, 告辞一声,只说自己带着“师兄”回去休息了。 在踉踉跄跄回到福来居之后,宋清和把江临放在了自己榻上, 顶死门,找了根绳子,缠住了自己和江临的脚,然后非常严肃地告知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的江临:“你不许趁我睡着的时候走掉,我有话要和你说。” 宋清和在逼着江临点头之后,立刻在他怀里睡着了。 宋清和睡得并不沉,他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离奇的梦。一会有颗人头凑上来,绕着他旋转飞舞,指责他弑父;一会有女尸撕开自己的肚皮给他看空荡荡的腹腔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一会他的师尊跳出来说既然你有父母了那你就离开宗门吧。 再过了一会,宋清和终于痛苦从梦中醒来,感觉自己睡了还不如不睡。 此刻正是半夜,月色入户,万籁俱寂。宋清和睁眼,入眼是白色的衣料。宋清和抬头,果然看到了江临的睡颜。 宋清和觉得好玩,挣出手来,戳了戳江临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江临睡着的样子。 江临睡着的时候,少了些压迫感,看起来更像是他伪装的那个琴修,温和而无害。 “别玩了。” 宋清和的手忽然被抓住,江临缓缓睁开眼睛,低声说道。 “有什么话,快说。”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睡醒后的沙哑。 “好冷酷。” 宋清和似真似假的抱怨。 他和江临此刻身体靠在一处,额头相抵,视线相对,气息交缠。 宋清和心下一动,伸出舌尖润湿了点嘴唇。 江临看着他,神色未变。 不解风情。宋清和挑衅地笑了起来,然后用鼻尖碰了碰江临的鼻尖。 他不待江临有所反应,立刻说道:“陶真人和张符阳是一伙的,他们在谋划什么东西。” 然后,宋清和就发现了江临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懊悔的表情,宋清和觉得好笑。于是故意在江临耳朵旁边吹口气,说:“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时势倒转,居然轮到宋清和威胁江临了。 江临不得不从。宋清和的话还没说完,江临已经异常凶横的吻住了宋清和。他的手扣着宋清和的后脑,动作几乎是掠夺性的,像是在宣泄,又像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占有。江临唇异常炽热,带着急切与压抑,急切地吸吮宋清和的舌头,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一般。 宋清和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被紧紧箍住,无处可逃。这个吻漫长得仿佛能将人溺死在其中,他的呼吸被一点点抽离,心跳却越来越快。终于,他用力推开江临,才勉强从这片炽热中挣脱出来。 宋清和擦了擦自己嘴唇,喘了一会,平复了呼吸,转头问江临:“你是不是趁着我睡着亲我了。” 江临看着他,没说话。 “且慢!” 宋清和伸手推住了江临的胸口,顺手捏了两下,然后义正词严道:“说正事。” 宋清和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很难从江临嘴里套出什么内容了。于是他干脆改变策略,整个人往江临怀里一躺,说道:“你之前看错,以为我死了是正常的。” 宋清和感觉江临收紧了手臂。 “那群尸傀里有我的生母,你可能把她当做我了。” 宋清和继续道。 “什么?” 江临掰着宋清和肩膀,让他和自己对视。 “没事。” 宋清和推开江临的手,再把头埋进了他的怀抱里,蹭了蹭,说道:“我的生父是张符阳,生母叫万流,不知道是女修还是未入道之人。” “我也是刚知道的。” 宋清和搂着江临的腰,坚决不让江临把自己拔出来。江临没有办法,只能抱紧了宋清和。 “张符阳招魂,把我的魂魄放进了万流体内,然后剖开了万流的肚子,让我应时出生,获得了纯阴的命体。” 宋清和冷静说道。 宋清和继续道:“我从小在合欢宗长大,很少离开宗门下山。这次来秘境,是因为我的丹炉炸了,金丹碎裂,要找纯阳之体双修。” 江临摸了摸宋清和的发顶。 “纯阳之体的楚明筠接近我,要和我定亲,结道侣。” 宋清和继续说。 江临抚摸宋清和手的头发停下了,宋清和也抬起了头。 “替我招魂的、炸我丹炉的、要我和楚明筠定亲的,都是一个人。” 宋清和看着江临的眼睛,眼光发亮。 “陶仲文。” 江临喃喃道。 宋清和点头,“陶仲文。” “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可以吗?就当是为了救我一命。” 宋清和一只手勾着江临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推着他的肩膀。好像只有答对了,才可以获得一个完全拥抱,甚至是一个吻。 月光已经消失了,屋内一片漆黑。江临隐约能看到宋清和莹白的面庞上的那一点迷茫、恐惧和脆弱,抬起头望着他的时候,又带着点希冀。 江临拒绝不了。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就拒绝不了。哪怕他当时满嘴谎话,江临还是奇迹般的心软了。 现在……更是如此。 但…… “陶仲文太危险了。” 江临把宋清和按回了自己的怀里,说道:“你别想了。我会杀了他,你会安全的。” 宋清和心里冷笑一声,想骂人。但他还是钻了出来,把额头贴到了江临的额头上,忧心忡忡地低声问他:“那你失败怎么办?我找……” 宋清和后面的话没说完,故意的。 果然,江临像个妒夫一般,浑身紧绷了起来。 假大方。宋清和在心里评价道。 “或者我就听陶真人的安排……” 宋清和忧虑地咬了咬嘴唇,说道,“和楚……”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然后又高了起来,“成亲。” “我都听他的。” 宋清和仰头,看向其他地方,把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了江临面前,他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继续说道:“陶真人他……应该能放过我吧?” 宋清和不这么想,他并不觉得陶真人百般安排就是为了给楚明筠找个道侣,他也不觉得乖乖听话不做反抗就能平安无事。 坐以待毙引颈就戮不如螳臂挡车,同样是死,但可以死得浪漫一点。 “行了。” 江临恨恨咬了一口宋清和的脖子,把人又按回自己的怀里,带着些恼怒说道:“别装了。我说过了,你的演技很差。” 江临胡乱摸了两把宋清和的背,然后说道:“你知道林毓渊的那本日记了,是吗?” 宋清和“我不”两个字刚说出口,就听到了江临的一声冷笑,于是顺利改口:“我知道了。” “林毓渊在日记里说……” 江临的迟疑了一下,降低了点声音,说道:“他把楚明箬藏在太素秘境的主要原因,是害怕……陶仲文强迫他和自己的亲生女儿生孩子。” “啊?” 宋清和愣了一下,抬起头想要看江临的表情再确认一遍。前有张符阳疯狂制作孕妇尸傀,后有陶仲文强迫父女生子,这些化神期修士对遗传学是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 “嗯。” 江临从乾坤袋里摸出了林毓渊的日记,塞到了宋清和的手上,示意让他自己看。 “你继续。” 宋清和随手把日记塞到了江临胸口,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看的。 江临又挑了个不打紧的事情说道。 “岳灵芝确实和我有关。我一直以为芝姨是我母亲的同门师妹。但看了林毓渊的日记,我才知道。她是我的……” 江临的生意哽了一下,找了个合适的措辞,说道:“表姑……和小姨。” 宋清和试着理了下关系,没有理清楚。 “最近几百年林氏的女婴,在出生后,都会被换掉、偷走、假死,然后放到邛崃药王谷。等长大后……再找办法嫁回去。” 江临说得艰难,宋清和听得费劲。 “你是说……” 宋清和不可思议。 “没错。我的母亲也是。” 江临直勾勾看着宋清和的眼睛。 江临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这些话怕被人听到,又像是怕被宋清和听清楚。他喉头上下滚动许久,终于开口:“我的母亲……和我父亲,是堂兄妹。”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神晦暗得像淤泥。他没敢看宋清和的表情,只是低着头,像是要躲避什么。 宋清和反手搂住了江临,开始一下一下拍江临的背。 “可怜的小江。” 宋清和低低叹息,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我父亲的名字是林毓江。” 江临无所谓似的提醒。 “可怜的小述彝。” 宋清和扑在了江临身上,把他翻了过来,让他从侧躺变成了仰面躺着。 宋清和脸贴着江临的脸,脖子贴着江临的脖子,叹息一声,说道:“和小宋一样可怜。” 江临低低笑了起来。 “还是让小述彝可怜吧。” 江临笑了会,抱着宋清和的脑袋亲了一口,说道:“小宋不可以再可怜了。” 宋清和推他一把,江临才继续说道:“西河林家出天才和疯子。后来,疯子就越来越多了。比如林毓江。” “他杀了林家上下大小三百五十一口人。” 江临的声音很沉稳,但是抓住宋清和衣角的手却极为用力。 宋清和的心却如坠冰窟。 “他觉得恶心,觉得有罪。” 江临带着点笑意说道。 “他本来想放走我母亲……”江临的声音低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结果发现她怀孕了,还在给我做衣服。” 他说到这里,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就决定连我母亲一块杀了。” “这是我母亲金丹碎裂的原因。” 宋清和心头无比震撼。 持续□□产出的后代、不被期待的子嗣、差点害死母亲逆子。宋清和自己未曾和万流有过什么交集,尚且觉得痛心。江临怜惜崇敬自己的母亲,惋惜敬重自己的父亲,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几十年准备报仇,结果却是这种真相……宋清和替他觉得心疼。 宋清和趴在江临胸口,一下一下摸他的耳朵,仿佛那抚摸能减轻疼痛似的。 在黑暗中,江临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 “林毓渊和楚修元夫妇二人赶来救下了我母亲,想办法消除了她的记忆——再不消除记忆,她就死了。” 江临叹了口气。 “过了不久,芝姨也来了甘州,和我母亲一起照顾我。” “然后,陶仲文发现自己能控制的林氏后人,就只剩下了林毓渊和楚明箬。” 江临勾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说道:“他就想让林毓渊和楚明箬继续生孩子。” 宋清和恍惚道:“所以,楚明箬被林毓渊关了起来……” “然后过了几年,林毓渊就死了。” 宋清和满嘴苦涩。 “你的计划是什么?” 宋清和忽然目光坚定,抬头看着江临。 “管他陶人泥人,真人假人。我们杀了他便是!” 宋清和眼神亮的可怕,声音掷地有声。 江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再次吻上了宋清和。 然后,宋清和忽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83章 宋清和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手里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乾坤袋在你怀里。不想让我死,就不要用思语联系我。” 是江临的字迹。 宋清和看着那字条, 摸了摸江临躺过的地方,已经完全凉了下来。 宋清和冷笑着撕碎了纸条,塞到自己嘴里, 嚼了几下,直接咽了, 仿佛恨不得自己是在生啖江临血肉。 宋清和洗漱一番, 拿出了张符阳的乾坤袋,本想打开看看,但又怕有什么不妥,决定还是找有其他人一起看着点。 宋清和刚迈出门, 顾霁光就找了过来。 “张符阳丧心病狂,在离开太素洞府时, 掳走你和清煜,被云山和我及时发现。在你宁师姑的帮助下,救出了你二人。” 顾霁光没太张嘴巴, 对着宋清和低声说道。 许多人看到宋清和抱着人从井里出来,但江临本人变数太多,所以宋清和一早找人喊了萧清煜过来伪装他是那个被抱出来的人。左右张符阳都死了, 也没什么人知道事实。 “是这样的。” 宋清和小声回应。 “走吧。” 顾霁光点头,然后带着宋清和就往前院去了。 前院堂屋里坐满了人,宋清和略一扫视, 发现除了蜀中四宗和天符阁,连几个在太素洞府修行的大宗门人也到场了。化神期修士陨落秘境,几千具尸傀现身此处, 来这么多人倒也正常。 “合欢宗弟子宋清和拜见诸位仙长。”宋清和拱手俯身。 “坐吧。” 坐在最上首的是慕云白,蜀中发生了这种大事,又涉及到合欢宗,她不可能不出面。说了两个字,她又咳嗽了起来。 宋清和环视一眼,坐在了神色忧愁的萧清煜旁边。两人坐在最下首靠门的位置。除了他们两,剩下的无一不是跺跺脚就可以震动一方的人物。 “张符阳是怎么死的?你如实招来!” 慕云白旁边的是另一苦主,青羊宫宫主邬元良。他表情不虞,在愤怒和犹豫之间反复。 宋清和求助似的看了眼司徒云山,司徒云山冲他点头,用小声但足够所有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照实说就行。” 宋清和握住拳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是我杀了张天师!” 房间中响起了一阵异动和不屑的声音。 “休得撒谎!你小小元婴修士,如何杀得了张天师?!” 邬元良背后的人冲宋清和喝道。 宋清和仿佛被吓到了,又看了眼司徒云山,转头又看了眼宁云珏。 “都是我的错……” 宋清和委屈低下了头。 “我都说了是我了,欺负小辈算什么本事!” 宁云珏站了起来,冲着邬元良说道。房间里的嘈杂的声音小了点,但不多。 “是我!都是我的错!” 宋清和又抬起了头,直接跪在了地上,慌张说道:“和师姑没关系,她都是为了救我!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 慕云白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于是,剑南宗的炎光真人有点烦地说道:“行了。不会有人冤枉你的,说实话!” 宋清和希冀地看了一眼炎光真人,咬了咬牙说道:“晚辈本在太素洞府修行,前日忽然失去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箱子里,还贴了好几张定身符。” “不知过了多久,晚辈冲破定身符,打开箱子,才发现……才发现……周围尽是尸傀。” 宋清和吐了口气,像是被吓到了。 “晚辈就向师尊、师叔和师姑求助。” 宋清和冲司徒云山、顾霁光和宁云珏点了点头。 宁云珏接话道:“确实如此。我正设宴招待张符阳,清玄子真人和司秋真人都听到了。” 众人望向清玄子和司秋真人,二人点头。 “过了一会,张天师来了。没想到他还……” 宋清和看着宁云珏。 “还绑了我!” 宁云珏面色极差。 “张符阳为何要绑架你们?” 楚修元忽然问道。 宋清和探头看了眼楚修元,发现对方对眨了眨眼睛,他转过头,和萧清煜对视一眼,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猜是……炼制尸傀。” 宋清和咽了下口水,“各位仙长也见过了,那井下全是他炼制的尸傀。” 宋清和回忆道:“张天师看着精神不太对,一定要抽走我的灵魂。师姑为了救我才……” “我才杀了张符阳。” 宁云珏接道,满脸桀骜不驯。她被其他人看到的时候,满脸是血,抵赖不得,也不想抵赖。宁云珏是音修,以元婴而胜化神,虽是偷袭,也已经足够得意很久了。 这句话如水入油锅,整个屋子沸反盈天。 宋清和张了张嘴,但是没人听他说话。于是,他不得不大声咳嗽了两下,唤回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宋清和带着点恐惧说道:“在那些尸傀里,我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面孔。像是……之前见过。” 房间一下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想这意味着什么。 “我宗仅上年便走失了三个外门弟子和一个内门弟子。” 金堂云顶山的清玄子忽然开口说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细数近年来失踪的弟子门人,顷刻间全都归在了张符阳头上,还有些人盯上了坐在上首的邬元良。 就在场面陷入僵局之时,一阵凄厉的哭号忽然响了起来。 “父亲!我还没有好好孝顺你!你怎么就死了啊!” 宋清和转头,发现有人披麻戴孝,被人扶着就来到了堂屋门口。 那人身体柔弱,仿佛随时会厥过去一般,脸上全是泪水。 有点过了。宋清和看着万流生,冷静评价。过犹不及啊。宋清和转念一想,毕竟是死了亲爹,悲痛一点还是能接受的。 “你又是哪来的?” 邬元良有点暴躁。 万流生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和宋清和跪在了一起,抽噎道:“回邬宫主,在下乃是……乃是……张天师幼子。求各位仙长我父报仇!” 好一个痛失所怙的可怜人。宋清和转过头,不去看他,怕笑出来。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了。” 邬元良看了眼慕云白,想让人把万流生赶出去。 慕云白没说话,司徒云山替她问道:“万楼主,你说你是张天师幼子,可有证据?” 万流生双手捧上了一颗金印,旁边有人拿了过来,递给了司徒云山,司徒云山看一眼,又递给了慕云白。 “正一嗣教大真人府金印。” 慕云白念的困难。 念完之后,她不顾堂下声浪,把金印递给了陡然变色的邬元良。 “这是哪个大真人?” 慕云白开口问,她一开口,堂下又安静了下来。无他,不静一点,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司徒云山回答:“第四十六任龙虎山天师张元吉。” 交头接耳之声再次响起。 慕云白转头问邬元良:“邬宫主,为何这四十六任张天师,在青羊宫中……咳咳咳。” 邬元良拿着那金印,恨不得捏碎了它,但是此时捏碎了,更显得心虚。 “张元吉不是私设刑狱,滥杀平民,一贯凶顽,被赶出了天师堂吗?” 清玄子问司徒云山。虽然龙虎山百般遮掩,但他们这辈年纪大的人,都对此事有些印象。 “是。看来他改名换姓,另谋生路,来了咱们蜀中。”司徒云山答道。 “然后就不知悔改,变本加厉,祸害我们的弟子!”宁云珏恨恨道。 “邬宫主,这是什么意思?” 炎光真人皱着眉问道。 邬元良不答。他确实明知其人凶顽而延揽了张元吉。 “尸傀之事,想必邬宫主也不知情吧。” 司徒云山打圆场,“我们蜀中四宗同气连枝,怎么会做出残害彼此弟子之事呢?是吧?” 邬元良把金印重重放在了桌上,咬牙道:“这是自然!” 他隐约知道张符阳在秘境里有些秘密,每次秘境开放,他都第一时间过来,但是没想到,这秘密竟然是上千个尸傀。 现在青羊宫损失一个化神期修士,还被迫要撇清自己,邬元良自然是惊怒交加。 “我父……怎么了吗?” 万流生双眼含泪抬头看向上座之人。 这里不太行。宋清和心想,你是风声楼楼主,你不知道张元吉之事,有点假,说不过去。 司徒云山帮他把这个破绽圆了过去:“万楼主许是太年轻,不知乃父旧事。龙虎山张天师一脉自然是顶顶好,可惜好竹生歹笋,你这父亲,实在是不太成器。先前之事不论,此刻又惹下大祸。你也别说报仇了,该谢过人家便是。” 万流生小脸满是惊慌,“我父所犯何事?我刚刚与父亲相认,他便死了。我……还没孝敬他,规劝他。” 司徒云山说:“你是个孝敬孩子,别跪着了,坐吧。如果我们能找到张符阳的尸首,你便扶着灵柩送他回龙虎山,找不到,那便……找不到了。” 司徒云山和万流生在众人面前几句话下来,便替张符阳认了罪,伏了法,还应下了万流生龙虎山张天师一脉的身份。 万流生瘫坐在地,眼眶泛红却强忍眼泪:“我自幼失怙,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他居然……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抬头看向众人,语气中带着一丝隐忍的恳求:“各位仙长,请彻查此事,若我父真有罪,我万流生替他赎罪。但若他无辜,还请各位还他一个清白!” “那是自然!” 邬元良冷哼一声,盯着宁云珏道:“你们杀了我青羊宫化神修士,别想几句话就蒙混过关。他要是无罪,我要你们几个赔命!” 他这话把锋头直指合欢宗,慕云白和司徒云山不好打圆场,更不会当面说些要严惩之类的话。 场面有点难看,宋清和心里想,要不然我也哭两声?好让周围人给个台阶下。然而,在宋清和哭出来之前,有人说话了。 楚修元的声音缓慢响起,她冷冷道:“全蜀中最擅长神魂之法的,便是你青羊宫张符阳。如今他人赃俱获,就地被诛,邬宫主就要抵死不认了?但除了他,还有谁有如此高的手段,炼制如此之多的尸傀?总不能是……邬宫主你吧?” 邬元良拍了一下桌子,让茶水和那金印都跳了一下,怒气冲冲道:“楚修元你血口喷人!” “那便查。” 楚修元端起茶水,吹吹浮沫,继续说:“看看到底是合欢宗众人为民除害诛杀张符阳,还是你青羊宫张符阳被诬陷炼制尸傀残害修士。 坐在她旁边的清玄子微微一笑,“如果我宗走时弟子在尸傀里找到,我清玄子绝不会轻饶任何人!” 邬元良又哼了一声,但到底没再说话。 宋清和、萧清煜和哀恸的万流生被人扶下去休息。 刚到后院,万流生就伸出了手。 宋清和白他一眼,支开了萧清煜。关了院门,进了屋,关了屋门,下了禁制,这才掏出了张符阳的乾坤袋。 “父亲尸骨未寒,我们就开始分遗产,真是不孝。” 万流生说。 “父慈子才孝。”宋清和幽幽一叹,和万流生相视一笑。 万流生用了全力,那乾坤袋也是纹丝不动。 “你修为不够,要不然拜入合欢宗吧,最少能混个元婴。” 宋清和支着脑袋看他努力,随口劝了句。 万流生把乾坤袋扔回了宋清和面前。宋清和自己用尽全力,勉强打开让那乾坤袋开了个小口。 “先把那几本书给我找出来。”万流生立刻提出要求。 但宋清和犹豫了会,不敢把手伸进去。张符阳这人太邪门了,万一他乾坤袋里也装着尸傀呢?宋清和的手伸进去,岂不是立刻会被咬? “要不然我们回太素洞府再找吧。” 宋清和说道。“这还是不太安全。” 万流生嗤笑一声,同意了。 稍晚,宋清和和万流生找剑修带他们回了太素洞府,然后就发现,他们进不去…… 楚明筠只有在特定的时辰离开太素洞府看一眼是否有人前来。所以宋清和与万流生只能站在太素洞府的真心石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我之前应该没和你说过。” 宋清和忽然开口,“我在太素洞府里看到过一个白衣人的幻象,就是上次秦铮梦到那个。” 万流生看着瀑布,说道:“是没说过。” “他和你长得很像。” 宋清和继续说道。 万流生转头看他一眼,古怪笑道:“你想说铮哥和我做朋友,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前夫?” 宋清和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张符阳说我们魂魄出错了,我的魂魄本来应该在你的身体里。” 宋清和也盯着那流水,说道。“也就是说,本来应该是我像秦铮前夫。” “像秦铮前夫很好吗?” 有人忽然问道。 “不好。” 宋清和答得干脆利索,说完,他才反应了过来问话的是谁。 “清和……” 楚明筠离开那石头,冲过来把宋清和搂进了怀里,上下摸索看他有没有受伤,还黏黏糊糊地抱着他又亲又蹭。 万流生啧了一声,撇开了头。 楚明筠黏糊够了,又亲了亲宋清和的推开他的手,满心满眼都是宋清和,格外温柔地问:“既然秦铮不好,你怎么单单找他救你呢?” 说完,楚明筠定了定心神,还是泫然欲泣哭诉道:“你为什么不找我就去救你呢?” 第84章 宋清和惯会敷衍。他哈哈笑着摸了楚明筠的头, 说道:“下次一定。” 楚明筠眸色深沉,还是不甘,但没再纠缠。 万流生忽然插嘴问道:“楚少阁主, 秦铮呢?” 听楚明筠的意思,宋清和向秦铮求助了,但秦铮并没有出现在登相营。 “我不知道。” 楚明筠摇头。 楚明筠昨天没见到宋清和, 以为他和同门在一起。今早有合欢宗弟子拜访太素洞府,语焉不详, 只是请慕云白带着萧清煜出山。楚明筠套了几句话, 才知道是宋清和出了事。 他立刻便想下山,但秦铮先他一步离开太素洞府。然后,楚明筠就看到秦铮脑袋上飘来了宋清和的思语,而自己则什么都没有。 秦铮收到那思语, 疑惑了一瞬,顺口问楚明筠:“张符阳是谁?” 楚明筠说了之后, 秦铮就御剑离开了。 来报信的小弟子说宋清和已经脱险,楚明筠便也不急,他又不能离开, 便求着楚修元也下山给宋清和撑腰。 此刻,看到人终于回到了身边,楚明筠提着的心才重新放回肚子里去。 秦铮居然没到?楚明筠看了眼万流生, 又看了一眼宋清和,问道:“你们没看到他?” 万流生摇头。 楚明筠美目一转,略带犹豫地开口:“秦道君可能有其他要紧事, 才没有去救你们吧。” 宋清和看他一眼,带着点笑,好像看破什么似的。楚明筠便收了神通, 带着点气性,转身带着人进了太素洞府。 从宋清和用牵机问了楚明筠心事之后,得知楚明筠对陶真人也动了杀心之后,宋清和便对楚明筠多了些同仇敌忾的信任。所以,宋清和最终是在楚明筠房间里打开那乾坤袋的,围着万流生和楚明筠。 宋清和吃了解毒的丹药,带了个手套,颤抖着伸手进去,去找万流生塞进去的书。 他其实不太愿意这么做,真得打开了张符阳的乾坤袋,感觉自发承认两人真有血缘关系一样,让人觉得窝窝囊囊的。 宋清和越摸,眼神越奇怪,最终叹了口气,说道:“这人学识还怪渊博的。” 说完,宋清和从乾坤袋里一把一把往外拿书,很快放满了面前的小桌子,还没有停止的趋势。其中有些市井闲书,有些经书法书,还夹杂着些诗集药方之类的东西。 万流生专注翻找,时不时从堆成小山的书堆里抽出几本,随手丢进自己的乾坤袋。楚明筠一本本帮宋清和整理,动作却越来越慢,眉头也越皱越紧。 等到宋清和掏了几百本,才摸到了张符阳放话本小说的地方。 宋清和掏出一本书,《绣榻野史》四个大字格外显眼。他还没说话,楚明筠的手已经按上了他的手腕。 “这种东西,不应该和我共鉴吗?怎么给了他?”楚明筠看了眼万流生,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宋清和愣了一下,抬眼看他,随后笑了笑:“有毒,你别看。” 楚明筠的眼神微微一沉,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了一分,像是要从宋清和手里抢过来。宋清和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轻快:“乖,不要闹。”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楚明筠的动作顿住了。他松开手,却没有再说话。 万流生笑了一声,随手将那本毒书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万流生收回了书,松了口气。他用这些话本小说给张符阳下毒,后者毒发之后被杀,现在好不容易找回这些书,终于能小小松口气了。 万流生收好东西,将目光转向乾坤袋,问宋清和:“剩下的东西呢?” 张符阳为化神期修士,天材地宝、丹药符箓无数,乾坤袋里的东西确实不少。 “不能都拿。” 宋清和有了决断,“我们留一些,乾坤袋找个机会扔回张符阳尸体旁边。” “那是自然。”万流生挑了挑眉,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说道,“得给你男人留一份吧?他出力最多。” 楚明筠整理书的动作顿住了,抬眼冷冷看向万流生,眼底泛起一丝危险的寒光。楚明筠和秦铮没赶上,出力最多那个人,还是宋清和的……男人,便只能是江临了。 江临怎么赶得上去救宋清和……只能是,宋清和和他求助了。 单没有我。 楚明筠恨极,恨不得立刻质问宋清和一番,再让他答应绝不会再去找江临。但万流生还在旁边,他也只能咬牙切齿怒而不发。只是看着宋清和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似的。 宋清和在桌下用腿蹭了蹭了下楚明筠的腿,他的表情才稍微好了些,开始用腿缓慢蹭宋清和的大腿。 真好哄。宋清和叹了口气。 宋清和一边翻找乾坤袋,一边胡思乱想,他听江临说了西河林氏一堆事,尤其是陶真人之事。于情于理,宋清和都应该提醒楚明筠防备着点陶真人。可是,这是江临告诉他的,他能怎么和楚明筠说? 而且……他看了眼靠门站着的楚明箬,心里不太有底。江临和楚明箬如何谋划的?楚明箬和楚修元说了多少?楚修元和陶仲文说什么? 楚明筠又知道什么? 楚明筠的立场……又是什么? 宋清和看不懂。陶真人兴师动众,想必所谋甚大,宋清和不敢因为楚明筠几句似醒非醒间的胡话呓语,便将身家性命托给了楚明筠。 况且……楚明筠早有前科。 宋清和又叹了口气,把乾坤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等着万流生评估分配。 “我看你也别做什么风声楼楼主了,开个古玩坊珍宝阁什么得了。” 宋清和看着万流生面露兴奋之意,调侃了一句。 万流生哈哈一笑,说道:“这些东西,百年内都卖不得。” 他把印有龙虎山标记的一个拂尘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而后问宋清和:“你真不想当张天师后人?” 宋清和摇头,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楚明筠反而来了兴趣,问万流生:“什么意思?” 万流生看了眼宋清和,宋清和想了想,自己说了:“张符阳是四十六任天师张元吉的化名,我和万流生都是他的……” 宋清和忍了忍,想了个没那么恶心的词语,补充道:“后代。” 楚明筠瞪大眼睛,但宋清和冲他摇了摇头,把手比在嘴唇上,让他保守秘密。 “万流生老兄不日将会扶着灵柩回龙虎山了,倒是别忘了小弟我啊。” 宋清和调侃道。 楚明筠还想问更多,但宋清和只是定定看着他,让他自觉闭上了嘴,又低下头,帮宋清和收拾了些桌上的杂物。 我需要他。宋清和心头忽然清明,心里那些犹豫不决全都散光了。 如果楚明筠爱我,那便利用他,如果楚明筠不爱我,那便也利用他。 宋清和心下一片雪亮。 以他一人,甚至合欢宗一宗之力,是赢不过陶真人的。宋清和需要助力,越多越好。 感觉到宋清和在注视着他,楚明筠也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一眼,美目中满是情意,仿佛刚刚那个愤怒妒忌而阴冷的人不是他。 宋清和冲他温和一笑,心里那片清明沾了点阴翳。 他倒情愿楚明筠全是做伪。 等到分完了东西,万流生拿走了那乾坤袋,说是找人扔回那旱井里。 万流生刚出门,宋清和连个手都没来得及洗,就被楚明筠按到在了榻上又是一番检查。 宋清和觉得好笑,只让楚明筠起来,说自己要去洗手。楚明筠不同意,宋清和只能哄他,不洗手我怎么摸小竹子呀。楚明筠这才放人离开。 宋清和在尸傀堆里来去好多次,早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现在就想找个地方沐浴一番,结果楚明筠死活要跟着。也是,没有办法,宋清和只能带着楚明筠泡进了那个让他无数次丢脸的温泉。 楚明筠情绪也不太好,上次秦铮非要抓着他的手,让他看宋清和和江临在池子里……他偏过头,不去看只穿着里衣的宋清和。 温泉蒸汽升腾,仿佛将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之中。夜风轻拂,吹过池边的竹林,带着一丝凉意,和温热的水汽交织在一起,令人恍若置身梦境。 楚明筠不去看宋清和。他不喜欢这里。 他佯装不知温泉水如何打湿了宋清和的鬓角,不晓得他睫毛上挂着些细碎的水珠,不去看被热气蒸红的嘴唇,以及皮肤透出的那层淡粉。 水声轻响。楚明筠又看一眼,喉头滚动。 不怪江临,是他他也忍不住。 只恨不是他。 但……也可以是他。楚明筠看着宋清和解开了头发,黑发飘散在了水面上。温泉的热意像是熏着他的脑子一般,让他头脑发昏,欲念疯长。 为何不是他? 只能是他。 楚明筠不再转头逃避,转过去帮宋清和沐发。 楚明筠的手指穿过宋清和的发丝,白皙的手指穿过黑色的发丝,然后抚到了宋清和清丽绝伦的脸上。 楚明筠感觉自己心神摇曳。 “前天你说什么来着?” 楚明筠低低问宋清和。“想打开我的乾坤袋?” 宋清和抬头看着他笑,心想,搞定楚明筠,简直易如反掌。 第85章 宋清和歪着头看楚明筠。 眼前的人眉目如画, 玉白的面皮上攀着一层淡淡的粉红,像是被温泉的热气蒸染了颜色,那双深沉的眼眸亮得惊人, 盛满了隐忍的情绪,带着一种蠢蠢欲动的炽热。 宋清和看得有些出神,指尖不自觉地抵在楚明筠的胸口,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又像是在刻意撩拨。 楚明筠看着那根手指, 唇角微微勾起,伸出手抓住了宋清和的手腕,把那根手指头塞进了衣襟里,按上了胸口的凸起, 而后自己轻轻喘了一声。 “在看什么?”楚明筠轻声道,声音低哑得像是在水汽里化开, 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蛊惑。 宋清和看着他,忽然一笑,抓住了楚明筠的衣襟, 将他拉得更近了一些。然后,他双手捧住楚明筠的脑袋,毫无预兆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发出清脆的一声“啵”。 “真漂亮!” 宋清和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满是赞叹,甚至故意拔高了声音, 显得愉悦又轻佻。 楚明筠愣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 有点煞风景。他想。但低头看着宋清和那双弯弯的眼睛,又觉得他这般模样……其实也有点可爱。 “不愧是陶真人为我选的道侣。” 宋清和又亲了一口楚明筠。 楚明筠抬头, 眉头紧皱,美目含疑,这个时候提陶仲文干吗? 宋清和看着他,笑得更开心了,像是故意不放过他似的。他忽然靠近了一点,整个人贴在楚明筠身上,姿态亲昵得令人心跳加速。 “你知道吗?”宋清和的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低低地在楚明筠耳边说道,“你是为了我才出生的。” 楚明筠瞳孔微缩,但下一刻,他抓住宋清和的肩膀,抵在了温泉的壁上,他看着宋清和,眼中情意翻涌,像是压抑已久的潮水终于决堤。 “我知道。”楚明筠低声说道,语气低哑又缠绵,像是一句誓言,又像是某种无法抗拒的宣判。 说完,他就缓慢而悠长地吻了过来。 宋清和被吻得头昏脑涨。 他努力保持冷静,但脑海里却忍不住反复回荡着那句“我知道”。什么意思?楚明筠知道什么?他是真的知道,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宋清和双手抵着楚明筠的胸膛,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连手臂带人都圈进了怀里。 楚明筠的怀抱很温暖,温泉的热气让他的肌肤也透着一股灼人的热度,宋清和微微皱眉。 宋清和想,那便再用点苦肉计攻心计,最少从江临的案例来看,这个方法是奏效的。 一吻终了,宋清和轻轻喘着气,眼眶湿润,带着点挑衅看楚明筠,说道:“你比我幸运多了。” 楚明筠不明所以,没反驳,替宋清和理着头发,摸着他的耳垂说:“嗯,以后运气都给你。” 宋清和心头一震,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他很快又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苦笑着说道:“楚阁主也比我母亲幸运。” 这一句话让楚明筠动作顿住,他低头看着宋清和,眉头微皱,眼中染上了一丝探究。 “你说,我听着呢。”楚明筠没有追问,而是将宋清和重新揽入怀中,紧紧扣着他的腰,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语气低而温柔。” 宋清和一而再再而三提及其他人,想必是有话要说。楚明筠愿意听。 “楚阁主难产,你是寤生。” 宋清和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楚明筠的身体僵了僵。 “但总归赶上了时辰,让我们小竹子变成了纯阳之体。” 宋清和抬头亲了亲楚明筠的下巴,安慰他。 “我的母亲,” 宋清和神态复杂地笑了笑,“为了让我按时出生,被人剖开来了肚子。” 楚明筠身体一僵,掰着宋清和的肩膀,低头看他,问道:“怎么回事?张符阳给你看什么了?” 宋清和继续道:“让我成了纯阴的命格。” “你是为了我才出生的。” “我们是……煞费苦心的一对儿。” 宋清和笑着,带着点酸楚。 楚明筠手足无措,他还没见过这种情态的宋清和。他只能把人抱在怀里,拍着背,轻轻哄。可他到底想说什么?楚明筠越来越困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 “陶真人为了我们两,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宋清和反手抱住了楚明筠,把头迈进了对方的肩膀,过了一会,才闷闷道:“陶真人到底要什么?” 宋清和放开了楚明筠,抬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他到底要什么?”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发红的眼尾,苦笑一声:“我不知道。” 宋清和摸了摸楚明筠的头发,问他:“你害怕吗?” 楚明筠看着他,摇头又点头。 “你想摆脱陶真人的控制吗?” 宋清和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起来,像是从梦里传来一般。 楚明筠眉毛微蹙,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低头轻轻啄了宋清和的唇,声音低哑而温柔:“好多人对我用过牵机。清和,别用了。” “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宋清和心下惊疑,但面上神色不变。他上次对楚明筠用牵机呢?当时是有用的吗? 楚明筠轻轻啄了一下宋清和的唇,说道:“我上次说的每个字,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爱你,我愿意。” 宋清和心下一荡,神色复杂,最终凑过去,轻轻吻了回去,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这爱,也在陶真人的计算之中吗? 水雾弥漫开来,模糊了两人的轮廓。温泉的热气蒸得空气湿润得发黏,水波轻轻荡开,从腰际漫上,像是轻柔的手掌,将两人紧紧环绕在一起。宋清和闭上眼,感受到一滴水珠从发间滑落,顺着脸颊滴到了锁骨,又缓缓没入水中。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触碰到楚明筠的肩膀,那滚烫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和温泉的热度交织在一起。他的呼吸微微一滞,连同心跳也慢了一拍。 一阵轻微的水声响起,波纹骤然一荡,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层层涟漪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吞没。 过了许久,宋清和才抓住了楚明筠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陶真人,我对你死心塌地。” 楚明筠抵着宋清和的额头,低声道:“再说一遍。”他的呼吸缠绕在宋清和的耳侧,像是要将人整个吞没。 宋清和沙哑开口:“告诉陶真人……” “后面的。” 楚明筠打断了他。 “我对你死心塌地。” 宋清和抿了抿嘴说道。 楚明筠吻宋清和汗湿的眼角,说:“我也是。” …… 宋清和沐浴完就回了丹房。 司徒云山和顾霁光在登相营围剿尸傀,丹房里只有温清杨和萧清煜守着。 温清杨看了眼宋清和,出门一看,发现楚明筠刚好要走,于是立刻喊住了人。 “楚少阁主,能帮个忙吗?” 温清杨问。“上一炉丹药成了,你能来画个符箓吗?” “成了?!” 宋清和转过头去看萧清煜。 “是。” 萧清煜打了个哈欠,“就是你被抓走那会,那炉丹药成了。” 宋清和暗骂两句,恨不得再抓过顾霁光打一顿。但凡再等一会,看到丹药出炉,顾霁光也不用这么着急抓了宋清和送给张符阳。 楚明筠自是乐意,他进了丹房,坐在主位,又看了遍之前临摹的符箓。 宋清和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个药瓶,放在了楚明筠手上。 “这是什么?” 楚明筠抬头问宋清和。 “打开看看。” 宋清和回复。 “延年回春丹?” 楚明筠震惊,抬头问道,“哪来的?” 宋清和轻轻叹了口气,“你六哥给的,从你叔叔那来的。” 宋清和片刻之前和楚明筠聊了会林家之事,发现楚明筠果然一无所知。不知何故,楚修元和楚明箬两母女,并未告诉他此事。宋清和存了点私心,他希望楚明筠可以更恨一点陶真人,少恨一点江临。 楚明筠的神色沉了下来,没说话。 楚明筠把那丹药放在了铜盘里,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和临摹的符箓对照了一遍。拿起了新出炉的丹药便开始绘制。 在一颗小小的丹药上绘制符箓并不容易。那符笔极小极细,稳稳捏在楚明筠骨节分明的手里,只有几根笔豪落在丹药上。 宋清和看着专注的楚明筠,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如果不是陶真人,楚明筠此刻应该父母双全、家庭美满、春风得意,是实打实的矜贵公子。可现在…… 楚明筠手腕微动,笔尖滑动,符箓的光芒顺着丹药的表面蔓延开来,像是水波荡漾一般,金线交织,勾勒出繁复的纹路,最终化为一抹温润的光辉,安静地沉入丹药之中。 整个丹房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落在那枚丹药上。 片刻后,丹药表面微微发亮,出现了赤红相间的符箓光芒。楚明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符笔放下,抬头看向宋清和,神色中带着一丝克制的骄傲:“成了。” “成了?!” 温清杨反应最快,几乎是跳了起来,她几乎是挤开了楚明筠,拿着银针细细对照两颗丹药上的符箓的花纹。 “一样,一模一样!” 温清杨高兴宣布,然后问道:“这个曲笔是怎么转过来的?捻管还是顿笔?” 楚明筠说:“先提,再捻,你只要……” 成了。宋清和脑袋靠在墙上,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这丹药看着差不了太多,但药效呢?比例不知对不对?陶真人原来那颗丹药,便是真的吗? 宋清和喊了一声温清杨,然后把新出炉的丹药都放在了楚明筠和温清杨面前:“画!” “……把我们当驴使呢?” 温清杨看着面前几十颗丹药。 “别废话,画。” 宋清和冷静道:“今晚我们就找人试药。” 萧清煜靠在宋清和肩膀上,笑得懒洋洋:“合欢宗掌门的命可就在你手里了,画不画?” 温清杨憋屈道:“画。” 楚明筠看了眼萧清煜,用眼神示意他移开,然后问宋清和:“我不是合欢宗弟子。” “嗯。”宋清和点头,语气平静。 楚明筠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的谢礼呢?” 宋清和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人脑袋里乱七八糟不能细说,于是只能佯装不在意挥挥手道:“等丹药成了,有你好果子吃。” 楚明筠看他窘迫模样,笑了会,又开始帮他画那延年回春丹。 宋清和看着他,脑袋飞速运转:这丹药要给谁?如何验证效果?如果真成功了……能撬动谁? 第86章 宋清和拿着秦铮化神典礼的观礼名单, 从头到尾看了几遍,也没找到别的选项。 已经有天人五衰之兆的修士,服用延年回春丹才能看到效果。但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宗门,前往秘境冒险? 丹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丹炉散发出的淡淡药香。宋清和闭了闭眼, 指尖在名单上轻轻敲了几下。只能找慕云白本人了。 宋清和合上了名单,问萧清煜:“你师尊会愿意试药吗?” 萧清煜看他一眼, 说:“我们敢给, 她就敢吃。” “我们敢给吗?” 宋清和又问。 萧清煜笑了:“你敢吗?” 宋清和点头:“敢。我们做不了比这更好的了。先试了再说。” “走吧。” 萧清煜拿起了桌上的丹药,拍了拍宋清和的肩膀。 宋清和找了个剑修带他下山,御剑飞行的时候有点晕乎,到了登相营驿站又闻到股恶心的气味, 让他缓了半天。 慕云白在福来居后院养伤。她离开太素洞府后,情况就不太好, 但又折腾不得,回不了太素洞府。宋清和找司徒云山再对比了一遍丹药,觉得大差不差, 最终把丹药拿给了慕云白。 “你有什么没交代的赶紧交代。” 司徒云山相当不客气,“这药有用,你能活, 自然好。没用了,别给我们整个措手不及。” 慕云白咳嗽两声,居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了封书信, 递给了司徒云山。 “等我死了再拆。” 慕云白强忍咳嗽,伸手道:“药呢?” 宋清和下意识看了一眼司徒云山,后者脸色铁青, 但是还是把药瓶递了出去。 宋清和在路上想了很久,一度想要把江临给的那颗延年回春丹交给慕云白,但最终还是把他们自己研制的丹药交了过去。他们自己仿制那颗,可能没用,但最少最没什么毒。 丹药从瓶中滚落到慕云白手心时,空气中的气氛似乎更紧绷了几分。那颗丹药表面泛着奇异的暗红色光芒,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隐隐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慕云白看着面前几人,笑了一声,说道:“行了,一个个别这么紧张。我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她没有再犹豫,将丹药送入口中。 萧清煜屏住了呼吸,宋清和的指尖微微蜷紧,司徒云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慕云白,仿佛连眨眼都会错过什么。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 “师尊,感觉怎么样?” 萧清煜接过了水,放回案上。 慕云白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抓住扶手,隐隐用力。她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身体内部的变化,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放松。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哑:“没感觉。” 司徒云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走上前,手指按上慕云白的脉门,闭目探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 半晌后,司徒云山缓缓抬起头,语气冷硬:“确实没什么异常。” 宋清和的心脏骤然一沉。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飞快地回忆着丹药的配方和炼制过程,指尖在袖口里不自觉地敲了敲,却始终找不到问题的源头。 没效果?不应该啊。药理说得过去,还原度也能很高。 在场几人都是丹修,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不解。 “师尊,再试试。”宋清和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按师姑的小臂,凹陷恢复的速度变快了。” 司徒云山一愣,随即伸手按了上去。 “……确实。”司徒云山低头看着慕云白的手臂,微微吸了口气,“灵气运转正在恢复……” 慕云白抬起手腕,目光落在自己渐渐恢复红润的指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看来,还能再撑一阵子。” 空气中的紧张感稍微缓解了一点,但所有人都没有放松。 慕云白忽然伸手,一把抽回了司徒云山手里的书信,塞进了怀里,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还回来!”她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带着点狡黠,“我还没死呢。” 司徒云山无语扶额:“好像我真想看似的。” “师姑,恐怕你还得继续病弱一会。” 宋清和说道:“这丹药还是个秘密。” 慕云白点头应允。 看着慕云白一时半会死不了,其余几人也各自散了。司徒云山还要帮着疏散剿灭尸傀,尤其的忙。 “你要去见一下秦铮吗?” 司徒云山拦下了打算回太素洞府的宋清和。“秦长老这两天出了大力了。” 宋清和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从张符阳说他和万流生魂魄错位之后,他总想起太素洞府那个白衣人,然后就总觉得这事和秦铮多少有点关系。 登相营驿站的尸傀清剿计划以蜀中四宗为首,在秘境中历练的各大宗门都出了些人。张符阳在地下挖了一个极大的空间,不能轻易破坏,否则整个登相营驿站都会陷落,说不准会将所有人困在这秘境之中。因此,他们找了出路,挖了通道,把尸傀分批引出歼灭。全秘境的剑修都来了,轮流守着此处。 宋清和刚刚跟着司徒云山踏进了那个小庙,就被那扑鼻的腐臭味差点顶了出来。 他捂着鼻子,眉头紧皱,往旁边让了一步,看几个人把几具无头尸体抬出小庙,放在马车上。腐臭味像是黏在了空气里,而后黏进了宋清和的肺泡里。 司徒云山解释,“我们在城南五里挖了个大坑,彻底斩杀尸傀,尸首分离后,再埋进去,也算让他们入土为安了。” “清玄子有找到他们的弟子吗?” 宋清和问。 司徒云山点头:“找到两个。这事没办法善了。” 宋清和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低低的责备。 宋清和抬头,果然是秦铮。 秦铮身形挺拔,外袍染着点血迹和灰尘,头发散了点,眼睛还是很亮,但莫名看起来有点疲惫。 “你这么爱干净,别来这种地方。”秦铮走了两步,用手背轻轻推了一下宋清和的肩膀,像是不满他的出现,又像是在无声地护着他。 宋清和顺着他的动作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忍不住在心里想:我也没那么爱干净。 丹修每天烟熏火燎灰头土脸的,只要进出丹房,谁也说不上特别爱干净。真那么爱干净,这活就没办法干了。 宋清和抬眼,从秦铮的侧脸上移开视线,心里有些莫名发紧。 是谁爱干净呢? 大概是那个白衣人吧。 宋清和的步子一顿,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不想继续深想,但是却忍不住。 宋清和本该长得和那个白衣人极为相似,秦铮又对那白衣人有非常强烈的感情。再加上秦铮对宋清和莫名其妙的感情和认定…… “铮哥,”宋清和转过头,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容,但眼神却死死盯着秦铮的反应,“你认识陶仲文吗?” 秦铮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眉头微微皱起:“那是谁?” 果然如此! 宋清和在心里叹了口气,秦铮这个人脸盲,招魂之后看来也没好多少。他既有些无奈,又莫名松了口气。 最少秦铮不在陶仲文的计划当中。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在哪认识我的?” 宋清和等着秦铮,两个人并肩走在了一起,就像之前一样散步。 “就在这儿。”秦铮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庙前的戏台,“我那天在打坐,一抬头就看到了你,背着个人,从城门进来。” 宋清和问:“之前呢?之前在其他地方见过我吗?” 秦铮摇头,语气平静但笃定:“没有。如果在其他地方见过你,我肯定会记住的。” 宋清和被秦铮理直气壮的语气击中,像有什么东西击中胸口,荡起一圈圈涟漪,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宋清和沉默了一会。 腐臭的气味渐渐淡了下去,夜风掠过,带来一丝凉意。宋清和和秦铮并肩走着,出了城,脚下的泥土松软,偶尔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宋清和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秦铮,语气平静道:“秦道君,我没那么爱干净。” 秦铮转头看他,显然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你把我和其他人弄混了。” 宋清和冷静指出了这一点。 “你觉得我像太素洞府那个白衣人,所以你对我有亲切感。”宋清和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冷静。“你能和万流生做这么久的朋友,是因为他长得像那个白衣人。” 秦铮盯着他,没说话。宋清和有点焦躁,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我可能前世有缘。” 宋清和转开视线,轻轻踢了踢脚边的那块石头。 “但今生不是。” 宋清和抬起头,看着秦铮。月亮洒在他莹白的脸上,让那面庞带上一种奇异的魔力。 “今生,我是陶仲文安排好的,其他人的道侣。” 宋清和微微一笑,声音极低,像是带着点不甘,又像是认命。 “陶仲文到底是谁?” 秦铮皱着眉头,终于问了出来。“你师尊吗?他为什么要安排你做其他人的道侣?你的夫君不是我吗?” 宋清和抬头看着他,月光下那双眼睛里满是认真和笃定。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真是个傻子。 好用的傻子。 宋清和真心实意的笑容逐渐变成了苦笑,低下了头,轻声说道:“没用的,陶仲文陶真人决定的事情,我们违抗不了的。” 秦铮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拔出了剑,将剑尖插进松软的泥土里。那声音轻微却清晰,像是某种宣告,也像是一场无声的战斗。 秦铮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决定的事情,还要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宋清和看着闪着寒光的破军剑,心里有点恍惚。 真是出息了,他想,都轮到我用美人计了。 “夫君……” 宋清和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几分委屈和哽咽。他一头扎进了秦铮的怀里,把自己埋进了秦铮柔软的胸口。 秦铮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料到宋清和会这么主动。片刻后,他抬起手,将宋清和紧紧搂住。那双沾满血迹和灰尘的手臂环住宋清和的肩膀,小心翼翼,好像怕他碎了一样。 “别怕。”秦铮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声音低哑却温柔,“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宋清和被他身上的尸傀腐臭味熏得头昏脑涨,几乎想要退开,但秦铮的手臂却如铁箍一般将他牢牢圈住,让他动弹不得。 不行,我还是有点爱干净的。宋清和闭上眼睛,重新更改了自己的判断。他只能捏着鼻子,靠在秦铮怀里微微颤抖,声音里还带着点委屈:“夫君,你要帮我。” “我一定帮你,对付谁都可以。” 秦铮把宋清和箍在怀里,但嫌弃自己的双手太脏,迟迟不敢摸一下宋清和的头发和肩背,只能放低了声音轻声说话哄着他。 “真的吗?” 宋清和抬头,眼眶都红了,定定地、祈求似的看着秦铮。 秦铮温香软玉在怀,只觉心神荡漾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答道:“我以道心起誓。” 宋清和看起来大受感动,终于环抱住了秦铮,依恋地把头在秦铮怀里蹭了蹭。像是终于找到了久违的依靠一般,把侧脸紧紧贴在了秦铮的胸口。 秦铮愣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宋清和的动作太过主动,太过自然,撞得他措手不及。他低头看着怀里那张贴在自己胸口的侧脸,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紧接着,酸楚和快活交织成一股潮水,迅速淹没了他。 他快活得像是要发疯。 这样的全心全意的依赖,这样的亲近,他从未奢望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快乐,只觉得这一刻,好像已经等了好久好久,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秦铮不由自主收紧手臂,像是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嘴角微微扬起,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趁机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鲜血,那点鲜血隐没在了无数的血迹之中,一点都不起眼。 第87章 陶真人在明, 宋清和在暗。 宋清和回了太素洞府之后,只感觉周围人都像是陶真人派来的暗探。连顾霁光都策反得了,剩下的人…… 不过, 宋清和手里也不是没有牌。 饱含歉意的顾霁光,同仇敌忾的楚明筠,以及指哪打哪的秦铮。这是宋清和可以相信的。 态度不明的楚修元, 行踪不定的江临。这是宋清和或许能用上的。 宋清和躺在山坡上的草丛里,看着天上的流云, 心里有点说不清楚的焦躁感。 陶真人大动干戈, 到底要干什么?他想不明白。 宋清和想起了那具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女性尸傀,泛起了些痛恨。 自认棋手操纵世事,那便要做好被棋子反杀的准备。 但宋清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等到陶真人有了下一步行动,他才能见招拆招。这种被动的感觉让宋清和烦得要死, 但也无计可施。 还好他没有等太久。 那天楚明筠面色奇怪的从太素洞府外回来,急切地找到了宋清和,给他看了陶真人的手书, 上面只有八个字:“既是如此,早日完婚。” “什么意思?” 宋清和惊疑不定,从书信看到了楚明筠, 从楚明筠又看到那书信。 楚明筠舔了舔嘴唇,说道:“我告诉他你对我死心塌地了,他就回了这个。” “可是……” 宋清和皱着眉头, 心中无数的猜测涌了上来。 “陶真人的侍童来了,带了这封信,一封婚书, 还有些红烛喜帕,定了日子,让我们成亲。” 楚明筠的表情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他把婚书递给了宋清和。宋清和看了过去,前面是些套话,写了些宋清和姓谁名谁哪里人,宋清和看着那个表字静微,眼皮跳了一下,继续往后。后面还是些套话,什么便是今恐无凭,立此婚书为照之类的。 然后,他在尾页看到了媒人那一栏里,赫然写着陶仲文的名字。 宋清和盯着那婚书,一手按着太阳穴,脑袋里有无数东西在横冲直撞。 然后,他抬头,问楚明筠:“你的名字怎么不在上面?” 新人的另一栏空着。 楚明筠的脸一下变得煞白。 “我不知道……” 楚明筠嘴唇微微颤抖,俊美的脸庞带着些惊慌,看起来格外脆弱。他从刚刚就强忍着痛苦,直到现在才敢显露分毫。 “许是写漏了。” 楚明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要强行咽下什么。 “应该是我的啊……”他说得很轻,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宋清和放下那婚书,抬手把楚明筠揽在了怀里。 楚明筠身子一僵,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依赖地停在宋清和的怀中。他睫毛轻颤,眼眶泛红,但眼神却是一片森冷。 “写上去。” 楚明筠挣扎着从宋清和探出头来,“我自己加上去就好了。” 宋清和没放开他,反而轻轻拍着楚明筠的背,让他安静下来,像是在安抚一只暴躁的幼兽。 新人为什么要空着?宋清和想不明白。如果不是楚明筠,那会是谁?宋清和心里隐隐有个猜想。 陶真人用延年回春丹钓着宋清和,现在又打算用宋清和钓着谁? “陶真人会来我们的婚礼吗?” 宋清和低下头,在楚明筠耳边问。 这句“我们的婚礼”,明显让楚明筠松快了一些,他吐了口气,说道:“会。” 宋清和把楚明筠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神灼灼,语气带着一丝寒意道:“我们给他准备点谢礼。”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心中莫名震荡,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不管陶仲文是什么想法,站在宋清和旁边的,写在婚书上的,只能是他楚明筠。 甚至……不管宋清和是什么想法,站在他旁边的,也只能是楚明筠。 楚明筠又把头埋进了宋清和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腰。 宋清和从没想过自己还有办婚礼这一天,更没有想过会在太素洞府办婚礼。不过,这也是个好事,最少算是自己的主场,能控制得了场面。 陶真人派人送来的不少东西,各种丹药法宝无数,宋清和怕有不对,压在箱子里,谁也没让拆。 司徒云山算是操碎了心,前面帮着秦铮办出关大典,接着在登相营驿清剿尸傀,转头又要给宋清和办婚礼。不光要办婚礼,还要准备弑神。 化神期修士又怎么样?只要陶仲文只要敢来,司徒云山就敢让他有来无回。想到宋清和的身世,再想到被引诱犯错的顾霁光,司徒云山就牙痒的不成。真把我们合欢宗当小绵羊吗? 宋清和唯一头疼的问题是——秦铮。 秦铮再木头,看着太素洞府的小院挂上红绸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也没往宋清和身上想。一直到顾霁光给宋清和送喜服的被秦铮撞到了,他才感觉有点不对。 秦铮盯着穿着红色喜服的宋清和看了许久,然后问道:“我的呢?” 没你的……宋清和不敢这么说。 宋清和打了个哈哈,敷衍两句,先送走了顾霁光。顾霁光之前在秦铮渡劫的法衣里做了手脚,秦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来,宋清和生怕两人对上出现了什么血光之灾。 顾霁光走了,秦铮却还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人钉在原地。 宋清和身上穿着那喜服,站在秦铮面前,只觉得穿着也不是,脱掉也不是,只能怪尴尬的僵着,冲着秦铮难看的笑。 “铮哥,你要不然回避一下?”宋清和试探着问,“我先换个衣服。” 两人都是男人,其实倒也没什么好回避的,如果不是秦铮的眼睛黏在了宋清和的身上的话,宋清和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但另一件喜服就在秦铮附近,他怕秦铮发现。 “你穿着很好看,我很喜欢。” 秦铮忽然说道。 宋清和笑了笑,看起来像略带羞涩。他生的白,红色的喜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整个人极为出挑。原本柔和的眉眼在喜服的映衬下,也多了几分魅惑的韵味。红色的喜服勒出细腰,仿佛两只手就可环握。 秦铮记得自己掐过那细腰。 有一股热气从胸口冒了上来,让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灼热起来。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从宋清和的脸滑到他的腰,再到他那双白皙的手,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微微转开了眼神。 “这是给我的?”秦铮忽然注意到旁边放着的另一件喜服。 “铮哥,别——”宋清和刚想阻止,秦铮已经抖开了衣服,往身前比划了起来。 红色的绸缎从他指间滑落,柔软得像水,冷得像冰。 不太合身,肩宽太窄,下摆太短。要改。 秦铮低头看着衣服,忽然抬起头,对上宋清和的目光。他看到宋清和的脸色有点发白。 刹那间,秦铮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下一片雪亮,那些雪花越积越多,沉重压着他的心脏,让每一下心跳都痛苦之至。 不是给我的……不是我。 那是谁?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喜服,目光变得越发深沉。他的声音低哑,带着隐隐的压抑和怒意:“这是给谁的?” 宋清和想敷衍过去,只说是备用的,但他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化神期修士的威压如同巨浪般袭来,狠狠地压在宋清和的身上。空气变得稀薄,仿佛连心跳声都被挤压得放慢了节奏。宋清和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是被困在了陆地上的鱼。 “夫君……”宋清和站不住了,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红色的喜服随着他跪下的动作散开,像是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红莲,被无情地碾压在地面上。他纤细的手指揪着自己的领子,脖颈因为窒息而微微仰起,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他的目光模糊,眼角因为缺氧开始泛起细碎的泪花。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红色的喜服上,瞬间渗开,像是一滴滴殷红的血,刺得人心口发紧。 “夫君……”宋清和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破碎。他的唇微微张开,露出嫣红的舌和白色的齿,呼吸急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宋清和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化神期修士的威压太过强大,压得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屈服,只能哀求,只能喊着夫君让他停下。 宋清和恨极了这种感觉。 秦铮死死盯着宋清和,脸色阴沉,眼神深邃,胸口起伏。胸中那团火焰在燃烧,想要点燃一切,焚烧一切,毁灭一切。他控制不住那火焰。 秦铮缓慢深呼吸了几次,压住了那团火焰。他把手中的喜服扔在了地上,弯下腰,一把将宋清和捞了起来。宋清和的身体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但滚烫得灼人。 秦铮坐了下来,把宋清和放在腿上,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背上,缓缓地抚摸着。 “那个人是谁?” 秦铮搂着宋清和,额头贴在宋清和颈侧。 宋清和身体僵住了。 秦铮的目光暗了几分,胸口的怒火被压制了一些,却还在灼烧着。他的鼻尖贴着宋清和的颈侧,深吸了一口气,满鼻腔都是宋清和的气息。他出了些汗,流了些泪,全身都是温暖的湿意。 这些暗哑的怒火分作两路,一路往上,一路往下,灼烧着秦铮的意志和身体。 秦铮看着在他怀中的宋清和,犹豫了一下,用自己粗粝的舌,缓缓地从宋清和洁白的脖颈划到耳后。宋清和的身体颤了一下,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但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秦铮的唇贴上宋清和的耳后,声音低哑得像是一把磨钝的刀:“是陶仲文逼你这么做的,对吗?” 秦铮想起了昨日那个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宋清和。 宋清和只感觉有一头猛兽在盯着自己,但他不能反抗,只能点头,从嗓子里挤出了个是。 秦铮终于还是没忍住,他的手掌落在宋清和的胸口,生着薄茧的指腹和掌心缓缓摩挲着刺绣的纹路。细细的绒毛被刮起,随着力道轻轻颤动。宋清和的身体一僵,汗毛悄悄立了起来。 “别怕。他在哪?”秦铮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隐隐的危险,“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宋清和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胸口随着起伏而贴近秦铮的手掌。 “宋清和,”秦铮低头靠近他,盯着他眼角的泪水,“你在抖。” 宋清和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紧紧咬着牙,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但那股悸动却像是一条毒蛇,顺着他的脊椎一路爬上了他的后颈。他恨极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感到一丝……愉悦? “你呢?”秦铮的唇擦过宋清和的嘴角,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你想和别人成亲吗?” 宋清和的指尖无意识地抓紧了红色喜服的,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身体后仰,躲开了那只手,却让自己的深深陷在了秦铮的另一只手中。他摇了摇头,含糊说道:“不想。” 秦铮的目光又暗了几分,胸口的怒火已经彻底变了质,化作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他的手掌缓缓下移,贴着宋清和的腰线停了下来,低声说道:“宋清和,你在躲什么?” 秦铮一只抵着宋清和的下腰,另一只手已经抚到了他的腿。 “铮哥……”宋清和抓住了秦铮的手,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颤抖,“不行……” “那个符修,是吗?” 秦铮问,像是一道低沉的雷鸣。 是的,是他。楚明筠待会就会过来,试穿另一套喜服。 然后,他就会看到自己和秦铮纠缠在一起的丑态。 然后呢……双方打个不死不休吗? 宋清和闭上了眼。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却又清晰得刺骨。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秦铮的手贴在他的腰侧,温热的触感像是一把火,烧得他浑身发烫。他缓缓松开了手,像是放弃了所有挣扎,膝盖微微分开,整个人无力地靠在秦铮的胸口。 宋清和冷眼看自己表演,他憎恨秦铮的强势,更恨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仰人鼻息。 “铮哥,”宋清和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隐隐的委屈和柔弱,“我心里只有你。” 秦铮的手贴着他的膝盖缓缓上移,指尖生着薄茧,带着一点粗粝的触感,让宋清和忍不住颤了一下。 “别在这……求你了……求你了……” 宋清和半真半假地抽泣着,用湿漉漉的嘴唇去碰秦铮冷硬的下颌。 “夫君。” 秦铮冷漠道。 “求你了,夫君。” 宋清和用双手环住了秦铮的脖子。 “带我走吧,去别的地方。” 他沾满泪水的脸在红色的喜服映衬下更显得可怜。 宋清和的眼皮上有一颗痣,在他闭眼流泪的时候,那颗小痣显得格外惑人。 不太像。秦铮打量着宋清和带着些惊恐的脸。 宋清和的身体完全软在他怀里,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应该满意的,可胸口却像堵着什么,越膨胀,越发得不到满足。他想要更多,想要这个人彻底属于他,无论身还是心。 而后,秦铮抱着宋清和,径直离开了小院,穿过真心石,踩着剑就朝山下飞去。 秦铮抱着宋清和,穿过山间的冷风夜气,剑光如流星般划破夜幕。宋清和将头埋在秦铮的怀里,闭着眼,感受着风从耳边掠过,却没有一丝寒意。秦铮的灵力不动声色地护住了他,隔绝了所有的不适。 很快,他们落在了一处隐秘的山洞前。洞口被藤蔓遮掩,只有一丝月光透过缝隙洒在地面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秦铮走进了山洞,将宋清和轻轻放在一张干燥的石床,他整个人像是失了力气般无声地瘫软着。他的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显得格外乖顺。 宋清和心底苦涩。他闭上眼,不想再去看秦铮。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反抗的愿望。不过是又一次双修罢了……他如此利用秦铮,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因此,在秦铮吻上他的嘴唇的时候,他没有反对,在秦铮的手碰到那喜服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 秦铮的手不断往下,捏住了宋清和的窄窄的髋骨。他抬起眼睛和宋清和对视,两人眼神纠缠在一起,想要别开眼,但却被牢牢黏在一起。 空气在升温。 秦铮胸中的火越燃越旺。他凶猛地吻了上去,夺走了宋清和的呼吸,汲取他口中的甘露。他想让这人彻底融化在自己怀里,所有的抗拒,所有的冷漠,都在这一刻被他焚烧殆尽。 夜风从山洞外吹入,却被洞内的炙热尽数熄灭。宋清和的身体绷紧着,却又忍不住微微颤抖。他的呼吸凌乱,胸膛随着急促的心跳剧烈起伏,像是被什么炙烤着,力气一点点从指尖流失。 …… 宋清和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秦铮的肩膀,是抓住最后的浮木。他的喉间发出细碎的声音,像风中摇曳的火苗,微弱却无法熄灭。他的目光涣散,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洇湿了身下的衣料,在昏暗的光线中晕开一片暗红。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控的。 一阵难以抑制的颤栗从脊椎深处攀上来,将他的身体彻底击溃。红色的喜服已经被不知何时落下的白色痕迹弄脏。那白色缓缓渗透,染在红色上,像是雪落入火中,灼得人心头一颤。 宋清和的身体软了下来,彻底瘫倒在秦铮怀里。他的眼睫微微颤动,汗湿的额发贴在眉间,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只能任由对方将他紧紧抱住。 然而秦铮却没有停下。他低头看了宋清和一眼,沉默着,宽大的手掌却重新滑过宋清和的腰线,指尖落在那片滚烫的皮肤上,带着令人战栗的触感。宋清和的身体本能地颤了一下,想要躲开,但被秦铮按住了。 “还没完。”秦铮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沙砾。他俯下身,轻轻咬住宋清和的耳尖,声音压得更低,“再来。” 宋清和的手指攥紧了衣角,却没有挣扎。他闭上眼,红色的衣料在身下晕开,染着一片狼藉。 第88章 宋清和预付了代价, 对秦铮也就格外不客气了起来。 他身上全是指头印,秦铮身上就全都是牙印和抓痕,比他身上还要触目惊心几分。 晨光透过山洞的缝隙洒进来, 照在石床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秦铮已经起了,正在在山洞外练剑。他上身没有穿衣, 坚实的胸膛和背上满是宋清和留下的痕迹,交错纵横, 简直不堪入目。 宋清和换回了常穿的衣服, 把那弄脏的喜服随手塞回乾坤袋。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红痕,眉头轻皱,取出一颗琉光丹吞了下去,盘腿打坐了一会儿, 直到那些痕迹褪去,才缓缓睁开眼。 “我们走吧。”秦铮练完剑, 带着薄汗,走过来毫不避讳地环住了宋清和。 宋清和下意识地皱眉,拉开了些距离, 免得自己沾上那汗水。他抬头看向秦铮,问道:“去哪?” “不知道。”秦铮弯下腰,毫不费力地把宋清和抱了起来, 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剑修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让我带你走。说去哪里都可以。我们先离开秘境。” 宋清和苦笑了一声。 一走了之?哪里有这么容易?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不行。” 宋清和放软了腰肢,让自己依偎在了秦铮怀里, 温声道:“夫君,陶仲文找不到我,会伤害我的同门的。我不能走。” 秦铮的手掌宽厚而有力, 却在抚着宋清和脊柱时格外轻柔。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眉间微蹙,语气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承诺:“我能怎么帮你?” 宋清和垂下眼睫,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心下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他微微蹭了蹭秦铮的下巴,声音低柔而委屈:“你总是冲动,我才不要你帮忙。” 秦铮的喉头滚动,抱紧了宋清和,低声道:“我以后都听你的,不会再冲动了。” 宋清和的睫毛微微颤动,抬头看着秦铮,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他缓缓笑了,笑容温柔得让人心软。他轻轻伸手环住秦铮的脖子,动吻上了他的唇。 秦铮的身体一僵,旋即放松下来。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将宋清和牢牢抱在怀里,仿佛要将他融进骨血里一般。 宋清和闭着眼,唇角却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还好他听话…… 宋清和是拉着秦铮的手经过那过真心石的,他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走,刚刚你侬我侬完,就被真心石拦在太素洞府外,那就太尴尬了。秦铮也没有逼他,让他跟着自己穿过了真心石。 宋清和成功把自己的手从秦铮手中解救了出来,再嘱咐了一遍秦铮不可以在人前对他有任何亲密行为。而后,他转头就去了山上的丹房。 来的不巧,宋清和推开丹房的门,就看到楚明筠坐在桌前画符。他旁边是几十颗画好的延年回春丹,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好早。” 宋清和冲楚明筠打招呼,有点心虚。 “不早了。等你很久了。” 楚明筠抬起头看他,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他的手指还握着符笔,指尖沾满了药粉,袖口也染上了淡淡的烟痕。 “等我干嘛?” 宋清和笑了笑,随手拿起了个药瓶检查,不想和楚明筠有太多眼神交流。 “试喜服。” 楚明筠垂下眼,符笔在画好的丹药上落下,却迟迟未动。下一瞬,画到一半的符文突然炸裂,丹药化作一缕青烟,带着焦糊的味道飘散开来。 “手没事吧?”宋清和下意识地冲过去,抓住楚明筠的手腕,仔细检查他的手指。 “没事。” 楚明筠摇了摇头,随手擦了擦手。 “是顾师叔做的喜服你不喜欢吗?” 楚明筠问,声音低沉,像在试探。“时间着急,找不到合适的,又要加符箓阵法,你不中意也是自然。但毕竟是师叔的心意,怎么能随便扔到地上呢?” “我不是故意的。” 宋清和抱住了楚明筠的肩膀,声音软了下来,转移了话题“我也好想看你穿喜服。” 楚明筠和他对视,眼神晦暗,神色不明。 宋清和找了块帕子,替他细细擦拭手上的灰,避开了和他对视。 “你昨晚去哪了?” 楚明筠忽然开口问,头一转,对上了宋清和的眼睛。 宋清和和他对视,没说话。楚明筠不是秦铮,他没那么好敷衍。他这么问,想必是找过一圈,遍寻不得。 楚明筠也不催促他,就这么沉默地盯着他。丹房中的空气无端地沉重了起来。 “你对我……”楚明筠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像是怕自己听到答案,“有几分真,几分假?” 宋清和心下嗤笑,不由大感滑稽,你对我倒是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何必做出如此情态。 他刚要开口,楚明筠却突然伸出手,捂住了宋清和的嘴。那手指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 “别说了……”楚明筠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连带着他的面色也变得苍白。 “我不想听。” 他的手慢慢松开,眼神从宋清和脸上移开。 宋清和看着他秀丽而痛苦的面庞,心底一阵酸涩,转过眼去,继续替楚明筠擦手。 “你能穿给我看吗?” 擦完了手,宋清和低低问道。 楚明筠眉头紧皱,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仿佛下一刻便要掉下泪来。 “你想看我穿吗?” 几息之后,他睁开眼,用凤目看着宋清和。 宋清和点头,说:“穿给我看罢。” 喜服的红色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金线纹路流淌出如火焰般的光泽,灼得人眼眶发热。宋清和站在楚明筠面前,指尖轻轻拂过那衣料的边缘,每一寸褶皱都被他抚平,慢得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凝滞了。 “站好。”宋清和退后一步,抬眼打量楚明筠,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 楚明筠生得极好,眉目清俊,身形修长,此刻穿着繁复而隆重的喜服,更显得贵气逼人,像是天上的仙人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焦灼感,像是无形是绳索,把两个人紧紧缠绕在一起。 “头发有点乱了。”宋清和抬眼看了一眼楚明筠,眉头微蹙。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缓缓解开楚明筠的玉冠。 “别动。”宋清和低声说。 楚明筠抬眼看着他,目光幽深,像是一片浓雾遮住了星光。 指尖轻轻划过楚明筠的发丝,收拢的长发滑过掌心,细腻柔软。宋清和仔细地梳理着那些微微凌乱的发丝,将它们一缕一缕地理顺,动作慢得仿佛是在拖延时间。 如果昨晚不是秦铮……宋清和心下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他指尖顿了顿。 楚明筠也会这么帮他穿喜服,理头发吧?甚至,更细致,更妥帖。宋清和的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可惜了。 属于他的那件喜服,现在正躲在乾坤袋中,满是污脏,无法见人。 宋清和拿起了一旁的玉冠,想要帮楚明筠戴好。 “等等。”楚明筠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宋清和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楚明筠反手解开了他的发带——长发如墨,散落在肩头。 楚明筠伸手抓起一缕头发,手指摩挲着他的发丝,动作极轻,却像是在触碰什么珍贵的东西。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缠间,宋清和眼神微微躲闪,脸上浮现出一抹难得的赧然。他轻轻别开头,声音低低的:“你这是作甚……” 楚明筠没有回答。他低头,将宋清和的一缕发丝与自己的发丝并在一起,那两缕墨色的长发交缠在他的掌心,显得格外明显。 楚明筠一手掌心虚虚拢着两人的头发,另一只拿出了两条红缨。 楚明筠抬眼,看向宋清和,声音沙哑:“你愿意吗?”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进了宋清和的心里。他一时怔住,胸口像是被什么炙热的东西猛然撞击,冲得他的眼眶一片湿润。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嘴唇颤抖,竟然发不出声音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压抑得令人窒息。 那发丝在楚明筠手中,像是有千斤之重,压着他的手,让他微微颤抖。 宋清和只要稍稍摇头,就可以将自己的头发抽出,摆脱这片让人无法呼吸的空气。 但他没有。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对上楚明筠的眼睛。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得像是一片深渊,却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柔软。 宋清和喉头鼓动许久,终于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红绳。 不应该这样的。宋清和想。这不理智。 他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那红绳,指尖从楚明筠的掌心划过,小心翼翼地从把两簇头发绑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绳节系好的时候,楚明筠的身体微微一松,像是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他抬起头,痴痴看着宋清和,眼底映着未干的泪光,却始终没有开口。 宋清和垂下眼,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压下了心中的翻涌,却依然无法抑制住胸口的那股酸涩。 做给陶真人看的婚礼是一场鸿门宴,他只能给楚明筠这个了。 一点点的真心。 第89章 神州婚俗大多依照周礼, 要凑足六礼。 宋清和无所谓,楚明筠倒是上心得很。太素洞府张灯结彩,红绸满挂, 蜿蜒如血。 六礼第一步便是纳采,循旧例应是男方遣媒人提着一双大雁前去求亲。 媒人陶仲文没有自己来。 高冠广袖,光风霁月, 带着一双雁儿来到太素洞府的,是个熟人。 宋清和藏身在屏风之后, 看着江临把一双绑着红绸的雁交给了司徒云山, 识海中的神识留下的记号微微发烫。 江临没有朝屏风的方向看上一眼,但宋清和笃定,他知道自己在此处。毕竟,江临的识海中同样留有烙印, 必然正指向他。更何况,这屏风窄窄小小, 能挡得住谁的视线? 宋清和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心底只觉荒诞可笑。 江临曾经半真半假地说笑,要向司徒云山提亲。如今, 他竟真的来了,却是代楚明筠提亲。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楚明筠,发现对方正紧紧攥着他的手, 掌心的力道大得让宋清和的指尖微微发麻。 江临带了四个仆从,黑衣,表情冷硬, 像是四道沉默的影子。宋清和观察一番,并不认识,便猜想应该是陶仲文的人, 看着修为不俗,想来不止是陪同,更是监视。宋清和示意楚明筠去看那四人,楚明筠只是微微摇头,表示并不认识。 看来陶仲文在天符阁之外,还有其他部下。 宋清和觉得头痛。他实在想不明白,江临怎么和陶仲文搭上关系的?他之前一声不吭的离开,便是为了去找陶仲文吗?竟是让他找到了?江临的部下们呢?去哪了?江临在打什么算盘? 宋清和只觉有万千头绪,但始终不得其法。但有一件事宋清和相当确定——江临是不会放弃报仇的。他替陶仲文做事,绝非情愿,必有隐情。 时间不宽裕,原本一道道一桩桩进行的六礼,便也并在一起。纳采之后便是问名,需要询问姓名和生辰八字,用以占卜吉凶。江临便也顺道问了名,他拿到了写着宋清和八字表字的帖子,低头扫了一眼,神色平静,便递给了身后伸手的仆从。 “双方婚约本已订好,但兹事体大,陶真人想再占一遍吉凶。” 江临声音客气而疏离,对着司徒云山说道。 “那是自然。” 司徒云山的点头微笑,“不知道陶真人需要多久?这秘境再有十数日,便要关闭,天下修士也要离开此地了。如果能在秘境关闭前办了喜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江临微微一笑:“陶真人的意思,哪里是我们能揣度的。不过,占卜需要的东西,恐怕要宋小道友配合一二。” 司徒云山道:“如何配合?” 江临依旧客气,平淡道:“生辰八字乃是推演的基础,但这次占卜所牵涉的因果太重,需以精血为引,方能窥破天机。”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沉寂。 宋清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微蜷,胸口莫名涌上一股寒意。他不知道陶仲文要他的血液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身旁的楚明筠猛地握紧了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宋清和几乎感到手指发麻。他转头看向楚明筠,只见对方的脸色微微发白,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这怕是不好吧。”司徒云山冷冷开口,语气中隐隐透着不悦,“精血牵涉根本,怎能随意予人?” 江临淡淡一笑,语气依旧从容:“婚姻大事,怎能算作随意?不光是宋小道友,陶真人也派我来取楚道友的精血。为的便是推演吉凶,以利二人。” 宋清和闻言,猛地抬起头。他目光扫过江临,试图从对方平静的神色中看出一点端倪,但江临的脸上没有一丝破绽。 既然如此…… “江道友觉得,这精血,我该不该给?” 宋清和站了起来,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楚明筠攥着他的手,被宋清和颇为仓促地拉了出来。 “自然是该给。”江临端起茶盏,目光扫过二人交握的手,喝了一口茶。 宋清和的眼神微微一凛,继续追问:“这是陶真人的意思,还是江道友的意思?” 江临放下茶盏,动作不轻不重,却在安静的屋内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的神情依旧平静,但语气冷硬疏离:“陶真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仆从已将刀与净瓶递了上来。 “请。”江临微微抬手,示意二人取用。 宋清和见事已至此,便不再多言。他从袖中抽出自己的沾雨剑,在指尖划开一道细口,血珠缓缓渗出,滴入净瓶之中。 净瓶薄胎透绿,里面的血液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小竹子。” 宋清和转头,把到和另一个瓶子递给了楚明筠,楚明筠依样而为。 “手痛了吧。”楚明筠取完血之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他自然地握住宋清和的手,低头看了看那尚未凝固的血珠,随后缓缓低下头,舔掉了那一抹鲜红。 这一动作做得无比自然,仿佛是再亲密不过的本能。楚明筠的目光专注而深沉,像是世间只剩下他和宋清和二人。 宋清和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他的笑容柔软又带着几分无奈,语气里染上了一抹宠溺:“没事,小伤罢了。” 楚明筠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要确认他的表情。然后,他缓缓将宋清和的手放下,语气轻柔:“小伤也不能大意。” 这一切落在江临的眼中。 江临静静地看着,目光从楚明筠舔血的动作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宋清和的脸上。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点过了。宋清和心想。他心中清楚,楚明筠这一举动,分明是故意做给江临看的,明知道这场“扮演感情深厚”的戏码不必演得如此直白,但楚明筠偏偏挑了最张扬的方式。 不过……宋清和心底的那点看戏心思还是占了上风。他没有阻止,反倒有些好奇,江临接下来会如何反应。 “鹣鲽情深,佳偶天成。”江临忽然轻轻鼓了鼓掌,语气中透出一丝淡淡的嘲讽,他的笑容依旧从容。 宋清和转过头,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同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锋利:“借你吉言。” 楚明筠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江临,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多谢江道友祝福。” 江临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过,最终垂下眼睑,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双方客气一番,很快就散了。 一个随从带着宋清和的生辰贴和两人的精血走了,江临和其他三个随从住在了天符阁其他人腾出的屋子里来。 宋清和到了晚上,才找人帮他喊了江临出来。 宋清和左思右想,把地点约在了真心石附近的一片竹林里。夜色深沉,竹林间透着微凉的风,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低语。 宋清和等的着急,焦躁不安,四下徘徊。 江临来的准时,步态闲适,仿若散步。 看到江临的那一刻,宋清和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他站定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些。 “江道友。”宋清和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深夜打扰,多有得罪。” “无妨。”江临微微一笑,依旧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他的神情滴水不漏,仿佛带着一种无懈可击的从容。 宋清和盯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要从他那平静的面容中找到一丝端倪。 “我与道友颇为投缘,不知道能否换个亲切些的称呼?”宋清和终于开口,语气轻描淡写,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安。他想到张符阳的邪法,又想到陶仲文的手段,心中不免生出疑虑:这壳子里,真的是江临吗? 江临的笑意微微一滞,随即低声笑了出来。他抬眼看向宋清和,眼底闪过一抹熟悉的调侃:“小没良心的,不过几日,便将我忘了干净?” “林述彝!” 宋清和心下一松,上去对着江临的肩膀锤了一拳。 “真真是恃宠而骄了,都敢打我了。” 江临轻笑着握住宋清和的手,顺势将他拉进怀里。 宋清和又是气又是怒,又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虽则人被搂住了,还是狠狠踩了江临一脚。 “劲真大。” 江临皱眉忍痛,低头看了他一眼。 “活该。” 宋清和冷笑,“谁让你一声不吭走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怎么?盼着我死?” 江临带着点笑反问。 “闭嘴吧你。”宋清和气得咬牙,胆子倒是大得很,居然直接捏住了江临的嘴巴,恶狠狠地问:“怎么回事?快说!” 江临的双手依旧搂在宋清和的腰上,他转了转头,轻松地解救出了自己的嘴巴。他低头凑近宋清和的耳边,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笑意:“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宋清和的脸瞬间涨红,这是他上次和江临说得原话,说想到江临看着一本正经,学起人来,也不遑多让。 江临带着些笑,挑着眉,等着看宋清和反应。他看着江临含笑的眼神,心底那点气势瞬间弱了下去,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羞窘。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打破了竹林间的暧昧气氛。 “恐怕不行。”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楚明筠从竹林中缓缓走出。他的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神情冷淡,目光却带着一抹隐晦的情绪。 “这多少于礼不合,你说呢,六哥?”楚明筠的声音低沉,隐含怒意。 第90章 宋清和僵住了。他的身体变得硬邦邦, 像块木头一样杵在江临的怀里。两人的腿还贴在一起,他的手已经拘谨地蜷了起来,隔在两人中间, 像是在努力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怎么总是这样?宋清和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他抱着楚明筠的时候被江临撞到,现在被江临抱着的时候又被楚明筠撞到。 云珏师姑是对的。宋清和心里想,脚踏几只船真的不行。 楚明筠站在一旁, 没再说话。他的嘴角微微勾着,带着点笑。宋清和显然已经对江临抗拒之极了。 “清和, 过来。” 楚明筠伸出了手, 掌心朝上,仿佛在等待宋清和的回应。这次宋清和还是会选他,就像上次一样。楚明筠想起来宋清和把刀抵在喉咙上,也要在江临手中救出自己的样子, 心头一热,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深沉的自责和决心。 这次不会了。楚明筠垂下眼, 另一只手掐了掐掌心,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他现在已经足够强了,强到不需要宋清和再受任何委屈了。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心里微微一颤。他知道自己该过去的。他和楚明筠才刚刚互通心意,他答应过自己,要对楚明筠再好一点。 宋清和咬了咬牙, 抬起手,试图推开江临。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江临的肩膀时,动作顿了一下, 仿佛带着一丝犹豫。但他很快用力推了一把,语气里带着几分窘迫:“放手。” 江临低头看着他,眉眼间带着熟悉的从容与戏谑。他的手依旧紧紧扣在宋清和的腰上, 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甚至还开始颇有技巧的揉捏了起来。那只手的力道正巧按在宋清和最敏感的地方,不轻不重,让他几乎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为何?”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是在故意试探宋清和的反应。 宋清和哑然。他愣了一下,这还要问为何? “因为清和是我定了亲的道侣。六哥,望你自重。”楚明筠的声音打破了僵局,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他的目光紧盯着江临的手,眼底隐隐闪动着怒火。 江临闻言,目光缓缓转向楚明筠,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讥讽。“你们尚未结契,说是道侣,还为时尚早。” 话音刚落,他低下头,靠近宋清和的耳朵,低沉而暧昧道:“你说呢,清和?” 江临的气息贴得极近,几乎擦过宋清和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宋清和下意识别开脸,却被那双手按得动弹不得。江临低笑了一声,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滚出来的低沉雷声。 宋清和耳根瞬间烧红。然而,随着羞窘而来的是新的愤怒,楚明筠不懂事,江临怎么也如此不懂事,都什么时候了,还跟着胡闹。 “江临!”楚明筠低声怒喝,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他的指尖已经冒出了符箓的光芒,空气中隐隐有风雷之声。楚明筠显然已经气急,“放开他!” 宋清和冷笑一声,又来这一套,恶狗争食,把我当肉骨头了。 “够了。” 宋清和突然发力,推开了江临,冲过去抓住楚明筠的手腕举了起来,恶狠狠道:“收起来。” 楚明筠指尖的雷光消失了,还顺势用另一只手宋清和搂进了自己怀里。 “你也放开!”宋清和的声音依旧冷硬,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总对我这么凶。” 楚明筠颇为委屈,但又带着点得意。他恢复了黏黏糊糊的样子,蹭了蹭宋清和的脖子,抬头挑衅地看了一眼江临,然后又亲了亲宋清和的侧脸,才依依不舍放开了人。 忽然间被放开,宋清和退后两步,冷笑一声道:“行了,继续吧,打吧。” “打完了,这灭门之仇也报了,杀父之仇也消了。” 宋清和快意道:“你们两个都死了,我便等着,等陶仲文再给我找个道侣。” 一句话落下,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楚明筠的脸色一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神紧紧锁在宋清和的身上。江临则抱臂站着,眼里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在欣赏一场闹剧。 “行了。” 宋清和摇摇头,率先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掏出了张极大的白纸放在地上,冲江临说道:“过来坐好,说正事。” 江临轻笑了声,摇了摇头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 宋清和试图理清目前的局面。 陶仲文控制林家的血脉已经有几代人的时间,他不断要求林氏族人乱丨伦生育,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而西河林氏是太素后人,宋清和不能不想多——陶仲文是要一个更接近太素血脉的人吗? 那,宋清和自己又算什么? 招魂,应时,纯阴之体,原本该有的,和那白衣人几分相像的身体,和太素后人楚明筠的婚约。 宋清和皱紧了眉头,手中的笔停顿了一瞬,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他不是林氏后人,也不可能生育,陶仲文却依旧执意将他和楚明筠绑在一起,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针刺一样扎在脑海里,宋清和越想越冷,心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上面名字繁多,线条交错复杂,最后,他在楚明筠和自己的名字中间画了一条线,将两人连在了一起。 宋清和垂下眼,看着纸上一条条交错的线条,他心里有一个不愿去想的答案,但越是回避,答案就越是清晰。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低声问道:“万流生是男的,还是女的?”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像是一根紧绷的琴弦,等待着被拨动。 “万流生是你那兄弟?” 江临忽然开口问。 “是。” 宋清和点头。“张符阳之子,和我神魂错位那个人。” 楚明筠眉头微皱,目光在江临和宋清和之间来回扫视。他心下清楚,宋清和必然是和江临在张符阳之事后有了不少私下交谈。可他心里越想越恼,为何宋清和什么事都不曾找他?他低着头,掐着掌心,指甲几乎嵌进了皮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紧了牙,死死盯着宋清和。 宋清和垂下眼,目光落回纸上。他低声说道:“如果万流生是女的,这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陶仲文想要再塑一个太素仙人,再来一次杀妻证道,而后……复现飞升。” “可惜张符阳犯了错,陶仲文便只能将错就错。”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带着说不出的荒诞与恍惚。 宋清和之前总爱和万流生开关于杀妻证道的玩笑,时到今日,这些玩笑却莫名变得真实起来,像是虚幻的泡沫骤然被戳破,露出里面冰冷的现实。 不对劲。 宋清和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要真是这样…… 我不成了江临和楚明筠的老祖母了? 他狠狠地甩了甩头,想把这种荒诞的念头从自己脑子里甩出去。不行,绝对不行,不要想了! “复现飞升?”宋清和的声音刚落,楚明筠便皱起了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赞同。“这怎么可能。” “如今灵气稀薄,飞升早已绝迹。就算是太素仙人复生,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飞升。” 楚明筠皱着眉头说道。 “灵气稀薄?看来你是忘了我们在哪了。” 江临轻笑道,目光如刀般扫过楚明筠。 “太素洞府。” 宋清和喃喃自语,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里的灵气……格外浓厚。” “可不至化神,怎么飞升?” 楚明筠继续道。 江临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随手抬起手,下一刻,周身气息猛然一变。 一股沉重的威压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从天而降,空气骤然凝滞,四周的灵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沉闷而压抑。 宋清和瞳孔骤然一缩,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他咬牙硬撑着,试图稳住身形,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一软,向后倒去。 身后传来熟悉的温热气息,楚明筠一把扶住了他,手臂紧紧环在他的腰间。 “江临!”楚明筠低喝一声,声音里压抑着怒意。他强撑着抵抗这股强烈的威压,额头渗出一层冷汗,眼底满是愤怒。 江临看了一眼楚明筠环在宋清和腰间的手,缓缓收回了威压。 “别这么紧张。”江临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刚才只是随手为之的小试探。 空气中沉闷的压抑感瞬间消失,宋清和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他刚想稳住身形,却被江临一把从楚明筠怀里拉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进阶化神的?”宋清和喘着气,眼里满是震惊。他死死盯着江临,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既有愤怒和嫉妒,也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江临笑了笑:“这要感谢秦真人。若不是他的剑意相助,我也未必能到化神。” “可是……” 宋清和脑子乱成了一团。他的目光扫过江临,满腹疑问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江临已经化神了?怪不得他敢去找陶仲文。可是这人什么时候进阶的?怎么一句也没提过?这两三次见面,他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露。他的口风实在太紧了,连对我也……不愿交心。宋清和有些胆寒。但转念一想,自己和江临又是什么关系,人家又何必同自己交心呢? “陶仲文知道你已是化神期修士?” 宋清和问。 江临点头:“陶仲文也要了我的精血。” 他看向楚明筠,微微一笑,语气里隐约多了一丝挑衅:“你的婚约,怕是保不住了。”说完,他拿过宋清和手中的笔,把自己的名字和宋清和的圈在了一处。 “太素后人,化神期修士,纯阳之身,还和清和两情相愿。” 江临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从容与笃定。“陶仲文不会再支持你了。” 宋清和忽的扑哧一笑,道:“怎么,你想杀我证道?什么道?” 楚明筠的脸色本来苍白不已,听到这句话,又缓了回来,看着江临道:“你就这么甘愿当陶仲文的狗?” 江临自知失言,皱了皱眉,冷笑一声:“自己当狗,便以为别人也要当狗。” 楚明筠还想再吵,宋清和已经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挡在身后,示意他住嘴。 “你觉得我的推测是对的?” 宋清和问江临。 江临看着宋清和护着楚明筠的样子,只觉烦躁,点头道:“和我猜的大差不差。” “我掳了楚修广,本想借以伏击陶仲文,可惜陶仲文并不上当。但听你说了张符阳招魂之事,我便有了猜想。于是主动投诚,先接近陶仲文。反正……”江临绽放出一个笑,“他可舍不得杀我。毕竟,我是最接近太素仙人之人了。” 宋清和看着江临,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的代价是什么?” 宋清和径直问。他要是陶仲文,他绝不会相信江临的任何话,他需要诚意和代价。 江临摇摇头,道:“我需要什么代价?清和,你不了解这个世界。” “在陶仲文看来,人人都渴望飞升,如果能有飞升的机会,什么仇什么恨,都会放下。” “我只要告诉他,我渴望力量,我渴望飞升。他便全然信我。” 宋清和握着楚明筠的手逐渐收紧。他能感觉到楚明筠肌肉也在紧绷起来。 “我就能找到机会,杀了他。” 江临笑着,做完了总结。 “你不想飞升?” 宋清和忽然出声问道。 江临听出了宋清和的潜台词,他抬头,直视着宋清和的眼睛道:“我不会杀你,绝不会。” 90-100 第91章 虽然过程有曲折, 但宋清和最少确定了一件事情——江临没有反水,他还是想杀陶仲文。 宋清和有心询问江临的打算,比如阿日娜德吉央金何在, 康勒赫和左河能不能用得上,但江临只是讳莫如深,并未回答, 只说自己自有安排。 反而是宋清和把自己的计划交代了个遍——万一陶仲文真的改了主意,让江临和宋清和结契成亲, 那宋清和便需要江临配合。 几个时辰一晃而过, 江临要在陶仲文部下药效过去醒来之前回去,便先行离开。 临走之际,江临看着宋清和被楚明筠牢牢握住的手,微微一笑道:“清和, 你还欠我一个吻。” 宋清和只是笑:“你说话遮遮掩掩,我可不欠你。” 江临一笑:“那便半个。” 说完, 他挥手转身,趁着月色而去。 没走几步,江临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人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宋清和一声短促的闷哼,压抑得几乎听不见。 江临脚步顿了顿, 没停,没回首,继续走了。 “你发什么癫?!” 许久之后, 宋清和终于抽出手来,左手推开楚明筠,右手冲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那声音极为清脆, 在竹林里不断回响。 江临刚转身,安静了许久的楚明筠直接把他扑倒在地,冲着他的嘴巴就咬了过来。虽然楚明筠护着宋清和的脑袋,但他还是被撞了个头晕眼花两眼含泪。楚明筠和恶狗扑食似的,叼着宋清和的嘴唇舌头便往里吞,恨不得把宋清和整个人都咽下肚去一般。 宋清和好不容易推开他,此刻双手撑地坐在地上,头脑发昏,眼中含泪,面色发粉,嘴唇又红又肿,带着点水光,胸口还在不断起伏。 楚明筠揽着他的腰,看到此情此景,本来压下去的气性又有点起来了。 “你打算怎么还他的吻?这么还吗?” 楚明筠又想亲上来。 宋清和毫不客气,挥起左手,给楚明筠左脸也来了一下。 此刻楚明筠的俊脸上两颊泛红,也算是面若桃花了。他的眼神像是深潭中的火,烧得快溢出来了。他盯着宋清和红肿的嘴唇,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宋清和揪着楚明筠的领子,冷笑道:“欠六郎的半个吻确实不好还,只好还给七郎了。”说完,他拽了下楚明筠的领子,闭上眼,对着那张俊脸亲了上去。 等到宋清和被动承受许久,几乎含不住口中津液之时,他终于下了狠心,提起腿想要踹楚明筠一脚。然后,楚明筠只是捞住了他的腿,按在自己腰上,继续吻了下去。 宋清和恨极,一点情面没留,虽然被亲的浑身发软,还是用尽力气,连踢带打,把楚明筠推到一边。 “天快亮了!回去休息,还要干正事呢!” 宋清和咬牙切齿。 “干什么正事?” 楚明筠也是气喘吁吁,仰躺在地上。这人一向爱干净,此刻躺着,也不觉得脏。 “给你和我那六哥办婚礼?” 楚明筠冷笑一声。“你打我这么重,就是想让我变丑,便名正言顺抛弃了我,和他成亲罢?” 宋清和被他逗笑,直起身子看楚明筠。他此刻脸肿了起来,果然变丑不少。 “我倒没想起这个理由,还得多谢你。” 宋清和哈哈一笑,摸了摸楚明筠脸上的指印。 楚明筠抓住宋清和的手腕,危险地瞪着他,“你敢?!” “他便是化神修士又如何,我也不弱于他。” 楚明筠又反身压了回来。“你要真敢和他成亲,我就抢亲,把你绑回去,困在我身边一辈子。” 宋清和扑哧笑了出来,笑了会,发现楚明筠没笑。他停了一下,震惊一会,然后又开始乐不可支,笑到流泪,还不断用拳头锤楚明筠的肩膀。 楚明筠被他笑得欲望全无脾气全消,过了会,也觉得好笑,躺在地上,看着将明未明的天空,低低笑了起来。 …… 宋清和白天要做的事情确实不少。 办婚礼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别有居心的婚礼。不管另一人新人是谁,这婚礼都要办下去。 日渐恢复活力的慕云白非常好心的参与了进来,帮着准备弑神计划。 和慕云白、司徒云山和顾霁光几人坦白那天,慕云白捏着宋清和的脸左看右看好久,没看出什么来。 “你说这么你重要的人,陶仲文怎么就放心把你放合欢宗门口啊?” 慕云白问宋清和。 “要我的话,我就带回去给小楚当童养夫。” 她说的一本正经。 楚明筠的俊脸缓缓红了。 “有记录吗?说什么太素仙人他老婆,就是我们合欢宗师长。” 慕云白问司徒云山,“我们也拿出去吹一吹。” 司徒云山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我们这破宗门,哪有那么久的历史。” “有什么好吹的,吹完了让那些修无情道剑修的都拿我们弟子杀了证道?” 袁云慈翻了一个白眼。 “大概是双修功法吧。” 宋清和想了想,说道。“也不知道太素仙人的道侣是什么脾气,如果她和我一样惫懒,多半也不想沾些情情爱爱。但修了合欢宗功法,一旦走火入魔,总得找个道侣。” 顾霁光咳了一声,说道:“让你做丹修,是陶仲文的主意。” “这么早?” 司徒云山瞪了一眼顾霁光。 顾霁光点头。确实,在宋清和年幼之时,陶仲文就开始接触顾霁光了,还让顾霁光引导着司徒云山收下了宋清和当弟子。 “我们宗内还有陶仲文的人吗?” 慕云白忽然问道。 “没了吧。” 顾霁光摇头。“陶仲文几十年来就联系过我几次。这些事,其他人也都插不上手。” 慕云白点了点头,说道:“那他失算了,倒是给我们清和选了好宗门。” 说完,她露出了个带着点兴奋和嗜血的笑容:“让我们给陶仲文点颜色看看。” 宋清和也跟着楚明筠和楚修元深谈一番。楚修元依仗陶仲文的权势,又需要那颗延年回春丹,本来难以劝服。但是,当宋清和送上了延年回春丹,让她看了过于活蹦乱跳的慕云白,又找江临要回了林毓渊当年的那本日记,楚修元就改了主意。 别的不说,仅仅陶仲文想要她的夫君和女儿生孩子这件事,就足够楚修元杀他一百次一千次。 双拳难敌四手,饿虎也怕群狼。 宋清和左右盘算,发现自己别说杀了陶仲文,连三个陶仲文都不足为惧。秦铮和江临都是化神期修士,天符阁和合欢宗又有若干元婴修士,这婚礼还在他们熟悉的地方办。陶仲文敢来,必让他有来无回。 想到秦铮……宋清和自己偷偷找了地方,搓了半天那喜服。 总不能穿着全是那种东西的喜服成亲结契吧…… 至于成亲结契的是谁,宋清和也算不准。 爱谁谁吧,都差不多。 然而,宋清和颇为从容悠闲地心情,在再次看到万流生之后被打破了。 万流生来得急,卡着楚明筠接人的时间点进了太素洞府,冲过来就找宋清和。 “出事了。” 万流生神色忧虑。“张符阳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 宋清和想了想问,“是被尸傀啃食殆尽了?” “不是。他的道袍还在,但是尸体没了,凭空消失了。” 万流生皱着眉头,“今天早上登相营驿的尸傀清理完了,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张符阳的尸体。” “好的。” 宋清和退后一步,“但这也不是你臭气熏天来找我的理由。” 万流生无语,“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种事情!” 宋清和点头问:“你洗澡吗?” 万流生被他搞得不知所措,只能茫然不解盯着他,眉头紧皱。 宋清和继续说:“我帮你?” 万流生气急,不可理喻地哼了声:“你失心疯了?” 宋清和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坦诚道:“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你是男是女。” 万流生疑惑的神色更甚了:“你被夺舍了?” 宋清和手速很快,掏了张定身符贴在了万流生的身上,口里道:“对不住了。” 然后,宋清和试探性地摸了摸万流生的胸口——平的。万流生对他怒目而视。 “事关重大,我待会和你解释。” 宋清和手往下,嗯,有东西。万流生的脸已经胀红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了。 “我也不想的……” 宋清和也有点不好意思,手继续往后。也挺正常的。 万流生是男是女对于验证宋清和的猜想极为重要,嘴里说得又不见得为真。宋清和在解开衣服看和上手摸之间艰难抉择半晌,最终决定上手摸。 摸完之后,宋清和先去洗了个手。然后转了回来,对着万流生道,“我给你放开,你能别打我吗?同意你就眨两次眼。” 万流生眨了两次眼。 宋清和给他解开,然后立刻抱头蹲好。这顿打肯定是免不了。不过反正万流生也不会真杀了他,宋清和无所畏惧。 等到万流生拳脚累了,宋清和终于站了起来,带着点讨好的笑容道:“累了?给你按按?” 万流生瞪他一眼,冷声道:“解释。” 宋清和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是太素仙人的老婆,所以看看你是不是女的。” 万流生不解。 “秦铮梦里那个白衣人,你还记得吗?我也见过。和你很像。” 宋清和回忆道,“你的这个身体,张符阳肯定是挑过的。如果你是女修,那就合情合理。” 万流生好像懂了点什么,又没太懂,迷茫的盯着宋清和。 “可是你的男的……” 宋清和陷入了自己思考,“那太素仙人的后人打哪来的?西河林氏是怎么回事?” “太素仙人找了个女修成亲生子,然后再找个男修杀了证道?” 宋清和倒吸一口凉气:“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第92章 万流生被宋清和弄得莫名奇妙, 但是宋清和语焉不详,也没解释清楚,留他一个人气恼得不行。 宋清和和万流生盘了会张符阳的尸体去哪了, 但是没太上心,宋清和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陶仲文身上。陶仲文一死,张符阳翻不出什么浪花。 不过, 确实有一点相当可疑——张符阳所有的道童都不见了。没人出来痛哭着要求彻查张符阳的死亡,万流生半推半就, 带着张符阳的乾坤袋和道袍, 打算回龙虎山认亲立衣冠冢了。 “那张元吉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师堂也未必是一群好人。” 宋清和劝万流生,“这个亲有什么好认的?” 万流生摇头道:“他们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看我是什么好人吗?” 宋清和啧了一声,祝万流生一路顺风。 万流生没走。他回登相营站绕了一圈, 又回到了太素洞府,只说想趁着太素洞府关闭前, 多多修行一番,提高修为,回到龙虎山好不被看扁。 宋清和斜了他一眼, 没再多问。太素洞府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也懒得管。 不过, 对宋清和来说,更复杂局面也来了——秦铮处理完登相营驿的尸傀,也回了太素洞府。 “真热闹啊。” 宋清和乐乐呵呵地感慨了一句。他需要躲避的对象瞬间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完全没脑子的秦铮, 有脑子但一遇到宋清和就乱的楚明筠,脑子太多了的江临。 宋清和一个都不想见。 他紧跟着司徒云山,忙着在太素洞府内布置陷阱阵法符箓, 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给其他人留。 然而,下午江临堵住他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见了——陶仲文的侍从回来了。 江临召集了天符阁和合欢宗众人,等着那侍从宣布陶仲文的意思。 楚明筠攥着宋清和的手,等那人说话。万一陶仲文真的让江临和宋清和结契成亲呢……他心中阴郁,脸上也不太开心。 然而,那侍从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带来一幅画,说是给新人的礼物。宋清和心中忐忑的收了下来。 稍晚,宋清和当着楚明筠和江临的面打开了那画,大失所望。没有任何特别的,只是一副简单的田园风光图。一条溪水,一座小院,花满溪头,蝴蝶飞舞。 “这是太素洞府吗?” 楚明筠忽然问。 “是。” 江临接话。 虽然略有不同,但画上的,确实就是太素洞府。 宋清和盯着画,眉头越皱越紧:“陶仲文是什么意思?” 三人研究一番,什么也没发现。 “我找别人看看。” 宋清和合上了画。 在卷起画的那一瞬间,宋清和感觉自己有点头晕,像要摔倒一般。他扶住了桌子,摇了摇头,试图把那种怪异的晕眩感摇出脑袋。 可是,画卷仿佛还在眼前。他看见溪水在缓缓流动,蝴蝶的翅膀微微一颤,像是要飞出画外。宋清和心里一阵发毛,想要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前蒙着一层灰,而后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俊美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撒娇道:“我不会,要哥哥教才可以。” 宋清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严厉:“画符非一日之功,需要日日苦练,不能轻易放纵。” 宋清和心里一阵发凉——这是自己的声音,但却不是自己的意识。 而且……宋清和笑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这种懒鬼,居然还能这么教训别人。 “怀真说得对。” 一个高大的男子推门而入,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笑意,“既然决定学画符,就要专心。” “怀真,陪我比试一把?”男子提议道,语气轻描淡写却不容拒绝。 宋清和只听见自己答道:“好。” 他试图喊停,但身体已经站了起来,握住了剑柄。 我哪里懂剑术?宋清和想看自己的手,但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宋清和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走向小院外站定。他的手握着一柄细长的软剑,剑身银光流转,泛着寒意。他步履轻盈,眼神冷冽。 宋清和的软剑骤然刺出,快如一道闪电,剑光直取那剑修的咽喉。 剑修不慌不忙,重剑微抬,宽厚沉稳的剑身挡住了剑尖,发出一声低沉的铮鸣。 宋清和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动作,软剑一转,剑尖回旋,几乎贴着重剑的边缘滑向剑修的肋下,动作凌厉而精准,像是早已经演练了千百次。 我靠,牛啊!宋清和感叹道,这速度,这角度! 他的身体没有停顿,动作越发迅疾,软剑如灵蛇般缠绕而上,剑尖划出一道道寒光,直袭对方的破绽。 “怀真,你太急了。”男子低声道,语气温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包容。 “急又如何?”宋清和的身体冷冷开口,软剑一收,动作凌厉如流水,剑尖转瞬刺向男子的肋下。 剑修的动作依旧从容,重剑缓缓挥动,看似笨重,却精准地将软剑的攻势化解。他的剑风如山,沉稳如雷,每一剑都带着厚重的力量,将宋清和的快剑逼退。 “当——” 剑与剑相触,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宋清和的身体轻盈后退,软剑被反震得微微颤动。可他脚尖一点,身形如流光般再次冲上,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刺剑修的肩膀。 剑修抬眸,目光依旧平静,重剑斜劈而下,带着大开大合的气势,将剑光彻底粉碎。 软剑再次刺出,剑光一分为二,化作虚影,直取剑修的两侧。一剑刺向左肩,一剑刺向心口,每一剑都狠辣决绝,宛如下一刻就能取人性命。 剑修的动作终于变快了,重剑猛然横扫,宽厚的剑身带着呼啸的剑风,将两道剑影尽数压碎。剑风擦着宋清和的衣袖掠过,寒意直逼他的肌肤。 两人拉开距离,剑锋相对。 宋清和的身体依旧冷漠,软剑垂在身侧,剑尖微颤。而他的意识却在身体深处翻涌着,他感受到了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感……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带着冰冷的孤独和压抑的愤怒。 “怀真,到此为止吧。”对面的剑修冲宋清和摆了摆手。 宋清和能感觉到自己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绷紧了身体,想要用那软剑刺穿剑修的喉咙。 出乎宋清和意料,那剑修收起剑,居然走了过来,低头抱住了他。而这身体居然没有反抗。 等到那剑修吻上了莫名其妙的宋清和时候,宋清和睁着眼,看着不远处站得那个冷漠少年时,内心泛起了点伤感。宋清和搞不清楚,这伤感是怀真的,还是他本人的。 日子一天天过,宋清和早起练剑,监督着少年画符,偶尔会和那剑修比试一次。宋清和已经逐渐知道,那高大剑修叫做怀素,而少年叫做怀章,他自己叫做怀真。 糟糕的是,宋清和逐渐忘了自己是谁了,他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怀真。 那身体属于他,那话出自于他的口,那剑握在他的手上。 偶尔几个瞬间,怀真会忽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还有其他人等着自己,但他摇摇头,很快就忘掉了这种感觉。 他很忙,他急于在剑道一途攀上更高之峰。但他并非没有同伴,他的同门师兄怀素和他同样醉心剑道。他也不缺乏陪伴,他的同门师弟怀章占据了他练剑之外的所有时间。 过了好久,又好像不久,怀章变了。 他越长越高,身形挺拔,眉宇间的稚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俊美。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每一次喊“怀真哥哥”时,都带着一丝听不出的温柔与执拗。他对怀真的依赖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深沉而难以捉摸。 怀章不再像个孩子一样扑进怀真的臂弯里,而是学会了从背后搂住怀真。他的动作不再是单纯的撒娇,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隐藏在深处的占有欲。他的亲吻也变得越来越大胆,从最初的侧脸,逐渐移向怀真的脖颈和锁骨,炽热的气息像灼烧一样停留在那里,最终,他的唇停在了怀真的嘴唇上。 怀真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但这感觉很快被震惊和怒意覆盖。 “林怀章!” 怀真推开了他,声音满是不可置信,“我和你哥哥有婚约!” 怀章却没有丝毫退缩。他固执地抓住怀真的手,目光灼热而疯狂。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哽咽:“你只是和林家有婚约。” 怀真冷冷地盯着他,声音里带着警告:“住手,怀章——” “他不爱你。”怀章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和嘲讽,“他不爱你,他也不爱任何人。他修的是无情道的,怀真哥哥,你明白吗?” “我也姓林,你应该和我结契才是!” 话音刚落,怀章低头,狠狠咬住了怀真的肩膀。 怀真吃痛,屈辱又愤怒。他想要推开怀章,可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怀真哥哥,我的定身符画得不错吧。”怀章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低得像是呢喃,“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抱抱你,只想和你说说话。” 怀真的目光如刀,愤怒得几乎要烧穿怀章的皮肤。 “你知道吗?”怀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和哽咽,“从我第一天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可你是那么厉害,所有人都喜欢你……” 怀章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怀真,目光中透着疯狂的执着:“但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你恨我,我也无所谓。看看我吧,多看看我吧。” 怀章确实没有伤害怀真。他只是抱着他,不断亲吻他的脸颊、脖颈,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肌肤,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在对待自己心中的神明。 等到定身符效力消失的那一瞬间,怀真冷冷地拔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怀章的左手。 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滴在地上。 怀章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痛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满足的笑意。他抬起头,目光依然是那样痴狂:“怀真哥哥……你还是不忍心伤我的右手。” 怀真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收回了剑,转身离开。 他没有告诉林怀素此事。 然而,怀章并没有因此而收敛。 伤好后,他再次故技重施,趁怀真不备,用定身符将他定住。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大胆,甚至解开了怀真的腰带,在衣服覆盖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 怀真的目光冰冷:“林怀章,你找死。” 怀章却只是笑了笑,目光全是深深的渴望:“怀真哥哥,你越恨我,我越开心。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一直记得我。” 等到定身符的效力消失,怀真再一次拔剑,这次刺穿了怀章的小臂。 鲜血喷涌而出,但怀章却像感受不到痛一般,目光依旧痴迷地看着怀真,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浅笑。 如此往复。 怀章的执念一次次将怀真逼到极限,而怀真的反击却始终没有彻底伤害他。 直到归来的林怀素发现此事。 第93章 林怀素和林怀章对峙之时, 怀真泛出些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什么时候,有过类似的情形。 不是这样的。三人一直以来相处融洽, 林怀素和林怀章更是堪为兄友弟恭的模范。怀真微微蹙眉,心底涌起一阵不安,这种感觉就像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 笼罩在他的脑海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风雷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开来。林怀章的指尖电光跳跃, 那耀眼的光芒逐渐汇聚成一团刺目的白光,周围的温度似乎也随之升高。而林怀素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分毫。他的手轻轻搭在剑柄上,目光沉静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你悔改罢。”林怀素声音低沉而冷静道, “走吧,去历练吧。” 林怀章却是一笑, 那笑声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压抑的疯狂。他抬起头, 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怀素,那目光里藏着太多东西。 “改不了。我不悔。”林怀章的声音低哑却透着一丝决绝。 “该走的是你,你走吧, 继续你的历练吧。”林怀章讥讽一笑,“我和怀真哥哥二人相依为命便足够了。” “你执形滞物,役于情爱, 如何才能合道长生?”林怀素低声喝道,仿若狮吼,震耳欲聋。 林怀章的笑容越发疯狂, 声音猛地拔高:“我不要合道,不要长生!大道长生?什么大道!什么长生!若是连怀真哥哥都没有,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兄弟相残……把我当肉骨头……怀真冷笑一声,但心底涌起一阵说不清楚的厌恶感。怀真觉得无聊,继续用灵力冲击贴在自己身上的定身符。 他累了,他想离开了。 他厌恶这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厌恶林怀章的偏执与不顾一切,更厌恶林怀素的冷漠与高高在上。难道这就是他要的选择?荒唐,真是荒唐至极 大道无情,难攀但非不能至。以后的路,他自己走! 怀真的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四周涌起一阵浓烟,带着诡异的甜腻气息。他的意识像被撕扯一般,痛楚、厌恶、疲倦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人被关进了一个无尽循环的囚笼。 再睁眼,面前是个俊美少年,冲他撒娇:“我不会,要哥哥教才可以。” 怀真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严厉:“画符非一日之功,需要日日苦练,不能轻易放纵。” “哥哥……” 那少年脸上满是依赖。 这个少年看上去那么天真依赖,可怀真却觉得他的每一个笑容都像是从深渊里挤出来的假象。他分明记得,这张脸曾经露出过让人脊背发麻的疯狂表情。 “怀真说得对。” 一道男声打破了怀真的思绪,他推门进来,“既然决定学画符,就要专心。” “怀真,陪我比试一把?”那男子继续说道。 怀真听见自己答道:“好。” 这次比试完,林怀素抱着怀真很久,声音低沉悦耳:“委屈你了。等我做完手上的事情,我们就成亲结契。我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 林怀素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吗?怀真怀疑的念头的一闪而过。但他很快被温柔的吻扰乱了心神。怀真没睁眼,没抬头,没能看到檐下那个嫉恨不甘的少年。 林怀素变了。他依旧眉眼如刀,目光沉静而深邃,像是一潭深水,不动声色间却透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然而,他不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再守着心里曾经那条底线。 曾经一触即分的吻开始变得缠绵,曾经无比规矩的大手开始揽上怀真的腰,还试图探入衣襟当中。 怀真一次次被灭顶的欲海淹没,但心里的不安和怀疑越来越盛。林怀素,你的正事呢?你的大道呢?你怎么不再练剑了? 林怀章则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修行越来越努力。 直到怀真发现林怀章修习邪法——以心血为引,以寿元为祀。 “怀真哥哥,我已经够强了,我再也不用仰望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看我?”林怀章抱着怀真的腿,声音带着哭腔,眼底却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执念。“求你了,只要你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怀真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被定住了。 “别走,怀真哥哥。” 林怀章站了起来,哀求着把他揽入怀里,又把自己埋入了怀真的怀抱当中。“你爱我吧,爱我吧。” 怀真感觉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离开自己,落在地上。 “和哥哥分开吧,选我吧,选我吧。” 林怀章趴在他的身上,泪水落在怀真的脸庞上。 怀真一阵厌倦,满是痛苦——又来了,又来了。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林怀素怎么会变成这样?林怀章又怎么会如此疯狂?这分明不是他们。更不像是他所认识的自己。怀真的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厌恶,如同被困在一个无尽的泥潭中,越挣扎越深。 他一个都不想选! 他谁都不想要! 宋怀真只要他自己! 浓烟升起,怀真的眼神慢慢失了焦,他的意识被拉扯、旋转,沉进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再次睁眼,面前是个俊美少年,冲他撒娇:“我不会,要哥哥教才可以。” 怀真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严厉:“画符非一日之功,需要日日苦练,不能轻易放纵。” 怀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渐渐清明:“练剑也非一日之功,需要日日苦练,不能轻易放纵。” “我去练剑了。” 怀真和进门的高大男子撞做一团。 “走,我们一起去。” 那男子冲他温柔笑道,“你练剑,我练琴。” 怀真这次有了温柔宽厚的师兄和乖巧柔顺的师弟。等到两人前后脚剖白心意,一个满目温柔,一个楚楚可怜,等他回应之时,怀真还是觉得心烦意乱。 怀真想走,两个人的修为都不如他,没人拦得住他。然而,居住的洞府忽然变成了囚笼,他无法离开这里了。入口的石头拦着他,问他要真心,无形的墙壁拦着他,问他要情意。怀真抱着软剑想要冲破空气铸就的墙壁,剑光如电如雨,但那空气连波澜都未泛起。 怀真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衣和软剑,又生出一种恍惚的熟悉感。 而后,一阵浓烟升起。他再次被撕裂和重组。 睁眼后,面前的少年还没说话,怀真已经冷厉道:“爱学不学。” 对面的人痛苦哭泣了起来,俊美的脸纠缠做一团。 “别哭了……” 怀真不由自主揽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愿意教我。” 他呜咽道。 “我愿意,我愿意。” 怀真轻轻拍他的背。 “那你愿意和我结契吗?” 对面的少年忽然变了模样,眉骨变粗,声音变低,一样的俊美,但已经是成熟男子的模样。 “我……” 怀真迷茫抬眼,“我不知。” “你会知道的,你会愿意的。” 那人反手搂住了怀真,“我只要你的一点点真心。” 怀真忽然头痛欲裂,一点点真心,他给过谁,给过谁一点点真心?是林怀章吗?是他吗?好像不是……不是这个人……不是他…… 怀真摇着头,再次眼前一黑。 他睁开眼时,四周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像是深渊般吞噬着一切光亮。天地仿佛静止了,只有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直直压在怀真的胸口。 怀真跪倒在地,呼吸紊乱,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的手轻轻颤抖,指间的剑似乎也在与他一同承受着这无形的重压。 “选一个吧,怀真。”低沉而诱惑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带着无尽的蛊惑,“只要你选一个,这一切就会结束。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解脱……” 怀真的目光微微抬起,眼前是幻境中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温柔的,偏执的,楚楚可怜的……他们的表情带着哀求、痛苦、执念,仿佛在向他伸出手。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柔软却冰冷,缠绕着他的心。 “怀真哥哥……选我吧……” “怀真,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 “怀真,只要你一点真心,就能结束这些痛苦。” 怀真低下头,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掌心中传来剑柄冰冷的触感,像是唯一可以让他保持清醒的东西。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他的目光落在剑上,那是他的剑,带着他一路走来的鲜血与磨砺。他的手指越握越紧,像是要将剑柄嵌入骨血。他的身体在颤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在心底的怒火。 “我选谁?”他低声喃喃,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冷意和嘲讽。他猛然抬头,目光如同寒芒刺破黑暗,“我选我自己!” “选一个人去爱?!”怀真缓缓站起身,尽管身体因为幻境的重压而摇摇欲坠,但他的背脊却笔直如剑。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震耳欲聋的力量,“你居然妄想用情爱困住我?!” 他抬手,剑光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宛如流星划过长夜。那光芒刺破了虚假的幻象,将那些哀求的面孔撕成碎片。黑暗开始动摇,幻境的墙壁出现了裂痕,空气中传来阵阵不安的震颤。 “情,是我的情;道,是我的道!”怀真的声音如雷霆炸响,他一步步向幻境的深处走去,剑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光痕,像是要将整个天地一分为二。 “我的剑,生来就是用来斩开枷锁的!”怀真冷冷地笑了,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你困不住我!” 他猛然挥剑,剑光如雷霆般劈下。那一瞬间,黑暗像是被撕裂的布帛,幻境崩塌开来,碎片如流星雨般坠落,天地间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一步一个脚印,身体逐渐开始颤抖,但是握剑的手一刻未松。 “我的情,我的剑,我的道,全都由我自己掌控!” 浓烟散去,天地重现光明。怀真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没有一丝迷茫。他握紧剑,身形笔直如松,宛如一尊不灭的战神。 成了……他终于闭上了眼。 他听到世界在他周围枯萎碎裂的声音,一切都在崩塌,一切都在毁灭。 再睁开眼时候,宋清和没扶住桌子,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他的脑袋磕到了地,双手大张,那画落在旁边,腿弯里还蜷着一个凳子。 “好累……” 宋清和又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他又举起手,看着自己白皙纤长没有剑茧的手,喃喃道:“原来当剑修这么爽。” “是啊。” 他旁边的江临低声应道,也在看着自己的手,“我刚刚是握着太素仙人的剑吗……” 楚明筠扑倒宋清和身上,恨恨抱着他,委屈问道:“为什么不选我?” 宋清和困极了,嘴巴都快无法张开了,但他还带着一丝迷茫回道:“我不能选……这是陶仲文的……” 宋清和躺在地上睡着了。 第94章 宋清和醒来的时候, 觉得自己浑身黏腻得要命,应该是出了不少汗。 他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紧紧环抱在怀里, 手被扣着,脚被缠着,简直像被条蛇死死缠住了。挣了两下, 竟没挣开。 “小竹子……”宋清和含混喊了声,用手肘推了推身后的人。兴许是睡了太久, 他整个人腰酸背痛, 急切想要起床活动一下。 “小竹子?这名字倒是贴切。”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笑意。 宋清和浑身僵硬,梗着脖子转过去,果然看到一张满是温柔笑意的脸。 江临的黑发微微凌乱, 散落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旁,鬓边的发丝还带着一点潮湿, 仿佛同宋清和一起出了不少汗。 “哈哈,是吗,我也觉得。” 宋清和只觉得大事不妙, 挣出腿来就想翻身下床。他死活没想到身后之人居然会是江临,他以为只有楚明筠才会这么胡搅蛮缠地搂着他,皮贴皮肉碰肉, 恨不得嵌在自己身体里。 宋清和睡得久又起的急,身体不稳,脚刚落地, 背还没离开江临的怀抱,就又被人斜斜拉上了床,按在了身下。 “你跑什么?” 江临俯身盯着宋清和, 摸了摸他脸上睡着时被压出的红痕,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点隐隐的怒意。 “没跑。” 宋清和假笑道,“内急。” “是吗?” 江临定定盯着他的眼睛,一只手还扣着宋清和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往下,开始轻轻按着宋清和的小腹。 “你干嘛?” 宋清和面上警惕了起来。江临的手指一深一浅,按着他的小腹,让他腹中生出股尖锐的痒意来。 “看看小宋大夫有没有骗我。” 江临歪着头看他,嘴角带着一抹浅笑。他的脸庞在晨光下显得更加分明,鼻梁挺直,唇色浅淡,薄唇微微翘起。 居然有点可爱…… 宋清和偏了偏头,清了清嗓子才道:“看过了?可以让我走了?” 江临捏着他的下巴,动作柔和却强硬地把他的脸掰了回来。 “我难道许诺过你什么吗?” 江临语气无辜,变了声音,“如果你说得是真话,我就让你走。” 这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走的意思。 事已至此,宋清和反而放松了。他转了转身,侧了过来,又回头对着江临说道:“别按肚子了,我腰酸,给我按按腰。” 江临带着笑的脸冷了一下,恨恨地用力按了一次宋清和的肚子,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惊呼,这才转而替他捏起腰来。 “瘦了点。” 江临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江临的手几乎能完全覆盖住宋清和的后腰了。他指腹轻压,缓慢沿着腰线滑动。手下的触感坚韧却单薄,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似乎稍稍用力,就会断裂。 江临记得刚认识的宋清和时候,这人总是一副无赖模样,装着吊儿郎当靠过来,若有若无往自己身上贴。那会腰上还有些软肉,紧紧贴在脊背上,紧绷但带着点弹性,手感……极佳。 像是找人讨吃的小野猫。 “应该是最近太累了。” 宋清和打了个哈欠,随口回道。 “快了。” 江临也躺了下来,把头抵在宋清和背上。“马上就结束了。” 宋清和嗯了一声。 “等陶仲文死了……” 江临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陶仲文死了,然后呢?然后看着他和楚明筠成亲结契?看着他就此和自己相忘于江湖?看着他养回腰上的软肉,再贴到别人的身上去? 江临想过很多次自己如何报仇,但对于大仇得报后生活却从来没有过清晰的概念——直到遇到了宋清和。只不过,这想象数月之间已然天翻地覆彻底不同。 江临缓缓摩挲着宋清和的侧腰,低声道:“我十岁那年,我母亲带我去凉州学宫拜师。那夫子也是秦人,他爱极杜诗。他没修道,应该已经死了几十年罢。” 宋清和侧耳听着,江临很少讲自己的事情。 “他送了我一册杜诗,里面有一句我印象极深。” 宋清和转了过来,犹豫着张嘴:“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 江临低头看着他,愣了一瞬,眼睛眨也不眨,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的手在宋清和的侧腰上顿住,掌心微微发紧。江临喉结滚了一下,压下了眼底的湿意,声音沙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正是。” 他懂,他知道,他明白我。 我以为他已经足够好了,但是他比我想的居然更好! “我也喜欢这句。” 宋清和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的一般,“杜工部客居蜀中,可我是蜀人。” 江临的心沉了下去,脸上的笑也消失。 宋清和到底不忍,转了过来,他把头抵上了江临的额头,眼神闪了闪,才轻轻问道:“我没出过川,那蜀道真的那么难吗?” 江临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动作忽然变得急切起来,抬手将人一把拥进怀里,手臂微微发抖,在宋清和耳边说道:“不难,一点都不难。” “你说不难,那就不难吧。”宋清和拍了拍江临的背,轻轻笑了声。 宋清和起了床,穿衣的时候,江临才和他讲起正事。 “陶仲文送了那幅画,在幻境里想让你选一个,但你一个都没选。” 江临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往一潭静水里丢了一颗石子。 宋清和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似的,随意地问道:“哦?那后来呢?” “所以他替你选了七郎,他在招待宾客呢。”江临轻声说道。 宋清和擦了把脸,转头看向江临,微微皱眉,问道:“为什么?” 楚明筠没到化神期,如果陶仲文要再现飞升,楚明筠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江临端坐在塌边,看着宋清和,问道:“你觉得呢?” 他还想问——你开心吗?你也想选他吗?你为何不选我?但他问不出口。 宋清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江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宋清和的脸颊因为刚洗过脸而泛着淡淡的红,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耳后,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江临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和我在一起时,突然离开了太素洞府,是楚明筠胁迫你吗?” 宋清和吐了口气,转身看他,坦坦荡荡道:“不是,我带他走的。” 江临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但听到宋清和承认,还是一阵黯然,心像是被刀子生生剜掉了一块。 “为什么?” 江临看着他问,语气依旧温文尔雅,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宋清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微微闪躲了一下,思索片刻,才皱着眉头回道:“陶仲文知道你不是纯阳之身了,所以他选了楚明筠?” 果真如此。 这个答案像是一根刺,扎进了江临的胸口,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宋清和和江临神交之后,便带着楚明筠离开了。他闲时想过很多次,隐约猜到了,但不敢真正去碰那个答案。直到在宋清和的乾坤袋里发现了那个名单,他终于确认了这个猜想——宋清和只要纯阳之身,谁是纯阳之身,他便要谁。 江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你果真是因为这个离开我的。” 宋清和微微垂下头,显然有些窘迫。他抿了抿淡色的唇,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最后只是错开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不对。”宋清和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是你不对?”江临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句话。他站了起来,长腿一迈,走到宋清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要再看一次我的气海吗?”江临忽然问道。 宋清和愣了一下,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江临。 “……不用了吧。”最终,他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尽量轻松,“我的金丹已经恢复了,用不着了。”他说得太快了,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怕空气冷下来,宋清和又连忙补了一句:“多谢你了。” 多谢?江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又往前一步,把宋清和逼到了角落里,声音里带了些严厉的意味:“你金丹碎裂,便要拿我当炉鼎,找我双修,还要和我互换神魂烙印。发现我可能不是纯阳之身,你转头就跑了。再见到你,你的金丹已经恢复了。” 他说一句,宋清和的头就低了一分。 江临一直知道宋清和对他有畏惧,更有愧疚,现在,是利用这份愧疚的时候了。既然宋清和愿意出蜀,愿意跟着他走,那他便可以再逼着他多走一步。 江临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问宋清和:“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气海怎么了。怎么不当面问我,我到底是不是纯阳之身。” 宋清和的拳头攥紧,指节微微泛白,目光闪躲。 “你一句不问就跑了,对得起我吗?”江临又逼近了一步,几乎整个人贴在了宋清和身上。 宋清和低着头,认真道歉:“对不起。” 江临笑了笑,声音变得低沉而冷静:“我答应了你了,我们互换神魂烙印吧。” 宋清和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说,你想和我互换神魂烙印。现在我答应你了。” 江临嘴角含笑,温柔说道。 “放松,让我进入你的气海。” 江临的手已经捏住了宋清和的脉门。 宋清和神色慌张,忙脚乱地拉住江临的手,试图推开他:“阿临!等!等等!” “不用了,没事!我年轻不懂事瞎说的,你别当真!” 宋清和推着江临,但看到他难得露出脆弱的表情,又有一点迟疑。 “你欠我的……” 江临低头抱住了宋清和,在他耳边委屈说道。 宋清和一阵诧异,他怎么也…… 然而,下一刻,他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宋清和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江临的神识进入了自己的气海,那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江临,像是要抓住最后一丝理智。 “你……”宋清和终于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95章 宋清和从未经历过这种感受。 江临的神魂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 缓缓侵入了他的气海,让海水沸腾空气燃烧。 “停下!”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疼痛,变得高亢而尖锐。额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水, 很快聚成水珠顺着莹白的脸庞滑了下来。 江临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以一种温柔而势不可挡的力量, 缓缓继续,让自己的神魂和宋清和的神魂缠在了一起。 “出去!” 宋清和激烈地挣扎起来。他一边拼命拉扯着自己的手想要从江临的掌控中逃走, 一边咬紧牙关调动灵力, 想把江临的意识和灵力从他的识海里赶出去。 然而,江临没有心软,神魂丝毫没有退缩。那炽热的灵力如同一张柔韧的网,任他如何反抗, 始终紧紧缠绕着他,将他的神魂牢牢包裹住。宋清和的挣扎越来越弱, 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小。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宋清和的身体开始发热,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林述彝, 求你了……别……求你了……” “你对不起我。” 江临低声说道,“你要愿意。” 江临话还没说完,宋清和猛然转身, 用肩膀撞上了江临,几乎就要把自己的手腕从江临的掌中抢了回来。 然而,一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骤然从江临的身上扩散开来, 像是一道无形的巨浪,瞬间笼罩了宋清和的识海。宋清和只觉得脑后发冷、身体发软,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要滑下去。 化神期修士的威压, 宋清和抵挡不住。 “别怕。” 江临接住了他,搂着腰,把他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别……” 宋清和嘴唇不断颤抖,发出了近乎濒死的恳求。 江临扶抱着宋清和的身体,让他更紧密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中,安慰道:“好了,清和,别动。只是一个烙印,很快就好了。” 宋清和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被狠狠破开,整个人要裂成两半。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了,但神魂还在徒劳的挣扎着。他如同离水的鱼,但江临网住了他,温柔的压制了他所有的反抗。 “别反抗了,”江临低下头,靠近他的耳畔,声音低哑而蛊惑,“如果你继续反抗,我们两个的神魂都会残缺破灭。” 宋清和的瞳孔微微一缩,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晕,感觉到一阵诡异的火花感沿着脊柱一直窜到了后脑。 江临顺着那串火花,用指尖轻轻拂过宋清和的背,低声道:“乖,就这样,不要反抗,接受我。” 宋清和的气海翻涌起来,像是抗拒,又带着欢迎。少有人造访的地方认出了江临的气息,隐秘的愉悦开始传到四肢最末端。宋清和的圆润脚趾蜷了起来,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江临的衣襟,整个人完全挂在了他的身上。 “内观。” 江临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一般,在宋清和的耳边炸响。 而后,宋清和就看到了江临的灵力,金光灿灿,闪着琉璃似的光芒,如同烈阳一般炽热,冲进了他翻涌的气海。宋清和不由自主泄出一声呻吟。 “它在欢迎我。” 江临轻笑一声,“好热情。” 宋清和羞愤至极,但是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股闪着金光的灼热灵力在他的气海里横冲直撞,激起一片涟漪,然后缓缓沉入其中,凝结成一个金色的印记,坠入识海最低端。 江临也不轻松,他轻喘着,放开了宋清和的脉门,拭去了宋清和眼尾细碎的泪水,温柔道:“你是我的了。” 宋清和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而后扬起手冲着江临的脸扇了过去。他没有多少力气,手腕绷直,但掌中还是软趴趴的,不像打人,倒像调情。 江临没有躲。 “是你引诱了我。” 江临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是你的错。” “如果你刚刚没叫我小竹子,没有说那句诗,我不会这么做的。” 宋清和冷笑一声,用力推着想要离开。但他手脚发软,根本没有力气。 “还没有结束。” 江临的胳膊松了一瞬间,但又紧紧箍住了宋清和。“给我你的神识烙印。” “不。” 宋清和抬头看他,眼神冰冷。“我不会再犯错了。” “不会再对你犯错了。” 江临低头看他半晌,扯出个笑来。而后,宋清和就感觉到埋藏在气海中的金色烙印翻动起来,带着他的整个气海燃烧和沸腾。压制不住的灵力在他的经脉中肆意游走,热血在每一根血管中跳动,宋清和又要控制不住瘫倒在地上了。 “你就想要这个,是吗?” 江临欣赏着宋清和痛苦而又愉悦的情态,没再扶着他,任由他靠着墙坐到了地上。 “你想看我折磨你。”江临半蹲了下来,神情淡漠、但愉悦地眯着眼睛,完全被宋清和吸走了注意力。 “你难道不想这么折磨我吗?清和。” 他把手腕放在了宋清和面前,暂停驱动那神魂烙印。 “没兴趣。” 宋清和冷笑一声。他此刻头发濡湿,有几丝乌黑的碎发贴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面色苍白,唇色红润。 “我不会给你神魂烙印的。” 宋清和看都没看江临的手。他靠着墙,张开双腿坐在地上,清丽的面上露出一个狠毒而挑衅的笑。 “好可怜啊。江临,你这么爱我,但……” 他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只愿意给小竹子神魂烙印。” 江临面色深沉地看着宋清和。 “他肯定很高兴。” 宋清和像是想到了什么,甜蜜一笑,“他喜欢我给他狗链子。” “而你。” 宋清和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江临的脸,“没人要的野狗。” 江临看着宋清和,忽然一笑:“你的链子上要栓一条死狗吗?” 江临掌心朝上握住了宋清和的手,再一次把脉门送到了宋清和面前。 “我实在是太嫉妒了。凭什么楚明筠可以获得你的青睐和飞升的机会?” 江临的眼神中闪着兴味,轻轻皱起了眉毛,“这么告诉陶仲文,他也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忽然杀人吧。” 看着宋清和脸色微变,江临挑了挑眉毛,轻描淡写道:“哦,狗。杀狗。” “你会给他守望门寡吗?” 江临的语气转了个弯,“还是明天和我成亲结契呢?” 宋清和沉默半晌,才冷哼一声:“你太小看七郎了。” 江临嗤笑:“那我们试试。” 话刚说完,江临就要起身。 宋清和扣住了他的手腕,定定注视着他。 江临和他对视,面无表情。 “你真可怜。” 宋清和嗤笑一声,猛然将自己的灵力撞入了江临的经脉当中。 没有任何留情,澎湃的的灵力如同狂风骤雨版涌入,毫无章法地激荡着江临的经脉。江临的身体瞬间僵住,冷硬的面颊上很快滚落豆大的汗珠。他咬紧牙关,但还是难以抑制地低喘出声。 宋清和沿着熟悉的路径,再次被来到到了江临的气海中。没了萦绕的黑气,不再如同深渊,那气海温柔而又热烈,透亮而又炽热。 宋清和没有犹豫,让自己的灵力如刀般扎入了气海中,在气海的底部结成一个纯黑的神魂印记。 结束之后,宋清和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冷漠地撤回了自己的灵力。他扶着墙站了起来,脸色苍白,脚步踉跄,但还是坚定地迈向门口,这间房间让他感到窒息,甚至恶心,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然而,刚走一步,他的脚踝就被人死死攥住了。 江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手却稳稳抓着宋清和的脚踝。他的神情不再游刃有余而咄咄逼人,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脆弱。他抬起头,声音低哑:“你当时……多问我一句,我就会告诉你的。” 宋清和停下脚步,低头看他,没有说话。 江临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闭了闭眼,又艰难地开口:“我的名牒多年未更新……为了过剑门关,我压制了气海。所以……” 原来是这样。 宋清和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愤怒,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荒唐。他低低笑了一声,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居然是这样……”他喃喃道,“居然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江临也笑了起来:“确实可笑。你居然就因为这个理由……这么轻易地抛弃了我。” 江临缓缓撑起身子,笑容逐渐变得愉悦了起来。他声音低柔而甜蜜,带着几分蛊惑:“不过,你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 “从今往后,你我生同衾,死同穴。” 江临甜蜜低语,“天涯海角,魂梦相同。” 宋清和渐渐止住了笑,眼神冷了下来。他抬起脚,狠狠踩住了江临的手腕,用脚尖碾压那用来抚琴的修长手指。 江临的手指很快红了,手背甚至被磨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珠。但他却仿佛毫无直觉,面带笑容看着宋清和,眼神一瞬不瞬。 “松手。”宋清和声音低沉,眼底闪着怒意。 江临不为所动,依旧攥着他的脚踝,语气平静:“不松。” 宋清和恨极,恨不得一脚踹到江临的头上,可最终还是不舍。他压下满腔怒火,弯下腰去,用手去掰江临的手指。 江临见状,眼底笑意更深了。他趁着宋清和靠近,另一只手迅速抓住宋清和的衣襟,将人猛地揪了下来。还没等宋清和反应过来,他便贴上了宋清和的嘴唇。 只是轻轻一碰,蜻蜓点水般,带着一丝试探,又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你欠我的半个吻,我讨回来了。” 江临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满足。 说完,他松开了两只手,任由宋清和气急败坏地摔门离开。他却依然躺在地上,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闭着眼浅笑不止。 第96章 宋清和找到楚明筠的时候, 几乎要委屈得哭出来了。 满院子都是如火般燃烧的绸缎,到处挂着红色的喜字,宋清和差点迷失在了一片红色的海中。 楚明筠一身青衫, 端正如竹,春风得意,正在和宋清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他眉眼间是少见的愉悦神色, 仿佛又变成了宋清和初见那个志得意满的贵公子。 宋清和一头撞到楚明筠背上,不管不顾, 直接就抱住了人。 楚明筠微微一愣, 随即笑了。他转身搂住了宋清和,低声和那人道了个歉,随后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带着他绕到了角落里去。 “怎么了?”楚明筠低头看他, 语气温柔,伸手替宋清和理了理额前的发丝。 “想我了?”楚明筠眼中全是笑意, 目光灼灼盯着怀里的人。宋清和主动来寻他,在抱着他,他心中快意几乎要直飚云际了。 “才不是。” 宋清和把脸埋在楚明筠的肩窝, 闷身闷气回答。他抱着楚明筠站了会,心情平复大半。 不能告诉楚明筠这件事。宋清和心里想。楚明筠修为远不如江临,告诉他不过让他徒增烦恼。而且……木已成舟, 这神魂印记,还能剜去不成? “人犯速速招来。” 楚明筠捏着宋清和的后颈,轻轻揉了揉, 语气带着调侃,想要逗他笑。 “作了个噩梦。” 宋清和抬起头,之前的无措已经被滴水不漏的藏好了。他推了推楚明筠, 让他回去招待宾客。 “可怜。”楚明筠在他额上亲了亲,又把人按回了肩窝,轻声说道,“以后都陪着你,什么梦魇来了,都帮你赶走。” 宋清和嗯了一声,环住了楚明筠的腰。他想到了江临说的魂梦相同,心中的苦涩又加重了不少。 …… 宋清和一整天都不太舒服。他总觉得气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是一团火,时不时烫得他忍不住皱眉。他按着丹田,想要把那种灼热感压下去,却无济于事。宋清和垂着眼,眼神冰冷,思绪翻滚。 神魂印记……宋清和抿紧了唇,脑海里又浮现出江临冷峻的面庞,让他感到一阵窒息。打上了神魂印记之后,他就彻底和江临绑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临死,他不能独活;他死了,江临不能自保。 江临为什么要这么做?宋清和想不明白。这种把命交到别人手里的行为,实在不像是江临的作风。虽然宋清和早就发现江临对他的感情远远比表现出来的多好几倍,但是,有多到这个地步吗?有吗?没有吧。 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 宋清和有点惶恐,但又稍微放了点心——最少不用担心江临忽然动了心,想跟着陶仲文一起做什么再现飞升了。 可可是……陶仲文为什么要选楚明筠呢?宋清和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楚明筠。 他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喜色,正与宾客谈笑风生。楚明筠的笑容明朗,眼角微微上扬,仿佛真的沉浸在这场婚礼的喜悦中。 宋清和的唇角微微抿紧。他从未见过楚明筠如此轻松愉快的模样,这种从心底涌出的欢愉,既让他觉得陌生,又让他觉得刺眼。 有人高兴,有人就不高兴。 秦铮从早上练完剑之后,就又开始若有若无盯着宋清和。他并不靠近,远离人群,只是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锁定了宋清和。 宋清和并不理他,只忙自己的事情,一直忙到了不得不理秦铮的时候。 宋清和和顾霁光确认几遍,陶仲文并不清楚秦铮其人,只知道宋清和有个过从甚密的剑修,便让顾霁光设法除去。成功与否,陶仲文没问,顾霁光也没说。想来没太把秦铮当回事。 这将会是陶仲文犯下最大的错,也是宋清和计划最重要的底牌。 “你不要轻易动手。” 宋清和对秦铮柔声嘱咐,“你是我们的杀手锏,不到最后,不能出现。听懂了吗?” 秦铮盯着他的脸,点头。 宋清和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就算看到有人要杀我,我不喊,你也不能出现。明白了吗?” 秦铮继续点头。 宋清和想了想,之前几次喊秦铮帮忙,他总要再三询问——秦铮总是分不清宋清和要他救谁杀谁。于是,宋清和叹口气,说道:“罢了,我明天找时间指给你看。我要你动手,你便出手杀了那个人。” 秦铮点头,还盯着宋清和的脸看。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宋清和疑惑地摸了把自己的脸。 秦铮摇头,然后说道:“不是脸。是……感觉不对。” 秦铮的目光依旧落在宋清和脸上,那深邃狭长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不该属于他的迟疑。他看着宋清和,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好像也是类似的场景,他的面前也站着这人,那人张着嘴,在说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清。 宋清和心头一跳,疑心秦铮看出了点什么。神魂印记,不能被别人感觉到吧?应该不行吧? 宋清和有点疑心,又有点焦虑。其他时候倒也罢了,明天是弑神最关键的一天,秦铮不能出纰漏。 宋清和环视一周,四下无人,只有树梢的红绸在风中簌簌作响,于是,他张开双臂,扑到秦铮怀里,把脸贴在了秦铮胸口。 秦铮的身形高大,胸膛结实,线条分明,带着剑修特有的坚硬触感。而宋清和的脸贴在秦铮胸口时,显得他本人比实际上娇小很多。 “夫君,我好怕。” 宋清和抬起头,右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左手,让眼中泛起点水汽来。他那双圆润的眼睛含着泪,似乎下一秒就会坠下来,配上他莹白的脸庞,整个人看起来柔弱之至。 “陶仲文明天就要来了,他要逼我和其他人成亲。你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宋清和一副楚楚可怜的情态。 秦铮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抱住他。他只是低头看着宋清和,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透。 “我从没见过你流泪。”秦铮忽然说道,语气并不是惊讶,而是带着淡淡的不解。 弄巧成拙。宋清和心下叹了口气,抬手擦掉了眼尾的水迹。 “细想来,我也没见过你主动抱住我。” 秦铮继续说道。 宋清和察觉了不对——他主动抱住秦铮的次数并不少。 宋清和定定和秦铮对视,秦铮眼神空洞迷茫,似乎并非在看着他,反而像是透过他看着其他什么人。 “夫君,你在想什么?” 宋清和仰起脖子,轻声问道。 “我在想……” 秦铮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宋清和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点,透过宋清和在看另一个人。 不是这样的……秦铮有几息没有说话,忽然,他好像刚发现了宋清和似的,问他:“你的剑呢?” 剑?宋清和低头看看了自己的手。幻境中那把软剑吗?不是……宋清和从乾坤袋翻出了沾雨剑,拿给秦铮看。 秦铮看着那把短剑,短促笑了声。 宋清和有点生气,沾雨剑确实不是什么好剑,但何必这么笑。他心念一转,抬头柔声道:“夫君,你便是我的剑。” 秦铮眼神奇怪看着他:“我们尚未成亲,你怎么叫我夫君?” 宋清和心下诧异,秦铮怎么又疯了?之前发疯便让他叫夫君,如今疯了,又说不能叫夫君。这是在吃醋吗?不是解释过了吗,这婚礼是为了设计诛杀陶仲文。 “夫君……” 宋清和又把脸在秦铮怀里蹭了蹭,想哄哄秦铮,“你别生气,这又不是真的婚礼。” 秦铮的身体僵硬,甚至把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宋清和看着他按着剑柄的手,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脊窜了上来。 宋清和抬头仔细看了看秦铮的表情,竟然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看着不太好哄。宋清和心里想。 没时间了。 宋清和没时间和秦铮一点点谈,一点点解开这个误会那个情节了。 宋清和咬咬牙,问道:“夫君,你还要不要帮我了?” 秦铮还是那副奇怪的表情,看着宋清和,问:“你还需要我帮忙?” 宋清和和他对视,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宋清和笑了笑,声音柔得像一根羽毛:“夫君,你是我最信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人。你若不帮我,我又能依靠谁?” 嘴上这么说,宋清和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秦铮这张牌不能用了。 前两日秦铮还百依百顺异常听话,但今天他表现太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宋清和气海里多了个神魂印记的原因。难道是剑修的直觉又告诉他有什么不对了?想到此处,宋清和心底对江临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宋清和掌握不了秦铮了,他不一定能用好秦铮。 不一定能用的牌,便一定不能用。 可惜了那喜服…… 还好还有后手。 宋清和冲秦铮拱了拱手道:“既然你不信我,那便不劳烦道君了。” 说罢,宋清和转身便走。 然而,当宋清和和炎光真人仔细讲解宴席坐席和布防之时,秦铮不知从哪里忽然出现了。 他抬头看向宋清和,声音低沉而冷硬:“这是你的新剑?还是你选的新道侣?” 炎光真人身形高大,气势如同炽热的烈焰,也是剑修,也是化神期修士。和宋清和站在一起,倒也不会有人说是不配。 宋清和无语。 炎光真人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转了几圈,露出了不解的眼光,忽然开口:“秦铮,你竟也是个死断袖?” 第97章 秦铮面色不虞, 冷硬看着炎光真人,手捏着剑柄。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头脑发晕, 秦铮要是在这个时候惹事,他的计划就全完了。 宋清和急急和炎光真人告了个罪,上手拉着秦铮就换了个地方说话。 “秦道君, 我现在很忙。” 宋清和坦诚道,“你不愿意帮我, 我不强求。炎光真人愿意帮我, 我非常感谢。劳烦你不要对炎光真人不敬。” “秦道君,你便纵有千般不解万般不满,算我求你,我们明天之后再说可以吗?明天对我真的很重要。” 宋清和不再做些小意温柔的伪装, 坦坦荡荡站在秦铮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秦铮把自己的手腕从宋清和手中拉了回来。宋清和笑了笑, 把大拇指四指和虎口依次在外袍上擦了擦。 秦铮看着他的动作,心情忽然好了点似的,说道:“这样才像你。” 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就应该是这样的。强大、冷硬、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对他不苟言笑。实在让人厌烦。 但是,既然他现在这么说了…… “我能帮你做什么?” 秦铮开口问。 宋清和抱臂看着秦铮, 摇了摇头,“多谢道君好意。现下炎光真人已经应允了我,不再需要劳烦道君了。” 压制陶仲文, 秦铮确实是个好选择,但不是最好或者唯一的选择。秦铮太不稳定,他控制不了秦铮。既然如此, 还不如找炎光真人帮忙。宋清和看着面色又转向冷硬的秦铮,心里有点怀念在登相营那个单纯的剑修。 还是傻子好玩。 许是张符阳那王八玩意真得招魂招到了野鬼。 秦铮皱眉道:“随你!”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走得比平时还快。 宋清和吐了口气,把秦铮脑袋里赶了出去。明晚之后,死了,那边算了;能生,他便立刻离开觅情谷秘境。从此之后,天高地广,物我两忘。秦铮今日的冷脸与不快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打算也没兴趣知道。 宋清和是寅时睁眼开始换喜服的。 窗外天色昏暗,几盏挂在檐下的红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投下斑驳的影子。院子里的人都醒了,风吹来细碎的活动声和低语。 宋清和起身,指尖触到喜服时,不由得停顿了一瞬。那宽大的红色喜服质地柔滑,缎面上绣着金线龙凤,华丽得刺目。这衣服被弄脏过,但宋清和妙手回春,也救了回来。 宋清和再检查遍,才穿上了衣服,又给自己折腾着带上了发冠。夜中黑暗,宋清和点了灯,但总觉得看不清楚自己的脸。他想了想,掏出张发光符贴在衣服内里,让自己周身发出柔和的光芒来。水镜符里他的脸色和往日不太一样,头发束起后,那柔和清丽脸陡然变得冷峻,圆形的双眼也透出些锋芒毕露来。 虽然在宋清和心里,这婚礼只是为了设计杀了陶仲文,但这毕竟是天符阁与合欢宗两宗之好,更兼有陶仲文的人在旁边盯着,因而这婚礼不算大办,但该有的仪式,一个都没有少。 宋清和从窗口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楚明筠的屋子亮着,应该也醒了,也在穿那婚服罢。 在亲迎之前,宋清和还要行醮戒之礼。宋清和无父无母,便由司徒云山和顾霁光代行。宋清和穿着喜服,跪在堂下,听着司徒云山从三清到诸天神仙都问候感谢了一遍,然后历数合欢宗近年来之发展,再到宋清和成亲结契为人道侣之后该做哪些不该做哪些。听得宋清和又有点尴尬,又有点烦,又多少带点感动。 想来楚明筠那边也差不多吧。宋清和心里想。不知道楚修元会说什么?从楚天师草创天符阁开始吗?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不过,楚明筠好像多了道礼仪,他还要祭酒啐酒。 好像还没见过这人吃酒的的样子。宋清和想着,居然露出个笑来。 宋清和醮戒之后,便在房间里等楚明筠来亲迎。屋外依旧乱哄哄的,脚步声、笑声、低语声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个混乱的漩涡,把整个院子裹得密不透风。宋清和坐在椅子上,觉得头疼得厉害。 合欢宗设宴招待前来观礼的亲友。宋清和在人群中看了两圈,找到了围着袁云慈的炎光真人,心情才稍微放松一点。 亲迎本要从天符阁出发,到合欢宗迎接。可惜众人寄居太素洞府之中,而洞府里小院着实不大,两人居住的房间相距不过十几步,实在没什么好迎接的。于是,楚明筠要带着人,带着卤簿、车骆和礼物绕着太素洞府走一圈。 宋清和在屋子里,听着楚明筠带着人吹拉弹唱地走了,才觉得院子里稍微安静了一会。 宋清和吃了点东西,空荡荡的胃被填满,才觉得腔子不再有冷风乱窜。 过了会,楚明筠带着人回来了,停在了院子外面。宋清和听到司徒云山祝告,无非是些今日徒弟成亲师尊心中伤感之类的套话。而后有人开了门。宋清和站在房间里,透过窗缝往外看。 天色已经大亮,宋清和一抬眼就能看到人群中的楚明筠。他本便俊美无铸,今日更是神采飞扬。他的眉眼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挑起,唇角含笑,既温和又倨傲。他的身形颀长挺拔,身上的喜服绣着金线凤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像是要振翅飞起。 他作了揖,入了门,拜了拜,献上两只绑着红绸的活雁。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那两只雁身上,雁的翅膀轻轻拍动,脚上的红绸跟着一颤一颤。 是江临带来那两只吗?宋清和盯着案上的雁想。 雁性情忠贞,知冷知热。献上这大雁,是希冀矢志不渝,相伴终身。宋清和的目光缓缓从案上的雁移到楚明筠的脸上。 相伴终生? 谁能和谁相伴终身?宋清和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终身何其之长?元婴修士的命数远非百年,难道真要相伴数百年吗?若是化神,足有千年时间,任他痴爱妒恨,最终也都付流水。 今世修士的命数,论飞升太短,论相守终身……太长。 楚明筠对着司徒云山作揖,声音低沉而清朗:“奉母命迎娶合欢宗弟子宋清和静微道君,请允婚事。” 司徒云山微微点头:“愿从命。” 楚明筠再拜,行礼如仪,随即转身离开院子。他的背影笔直,红色的喜服在风中微微扬起。 “走了,你家道侣来接你了。”旁边的萧清煜忍不住推了推宋清和,感叹道,“真让你小子捡漏了。” 宋清和瞥了他一眼,目光淡淡,接着叹了口气,离开了窗边。他心里盘算着,今晚便要动手了。按理说,萧清煜这种修为不高、帮不上忙的人,早该打发得远远的,但为了不惊动陶仲文,他们始终没有开口提及计划。 “你待会帮我去趟登相营驿吧。”宋清和随口说道,一边思索着借口,“给云珏师姑送些茶酒过去。” 萧清煜笑着应了下来,拍了拍宋清和的肩膀,随他一同走到院子里。 萧清煜在旁边低声提醒着细节,宋清和对着司徒云山和顾霁光依次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次。司徒云山却显然还未尽兴,语重心长地叮嘱起来,什么“谨守恭敬”“日夜勤勉”之类的教诲接连不断,听得宋清和只觉得头疼。他抬起头,与司徒云山对视了一眼,却见对方冲他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 宋清和无奈地笑了笑,点头道:“谨遵师尊教诲。” 说罢,他便由萧清煜陪着,一同来到了院门外。 若这是寻常婚礼,此刻的楚明筠应该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端然地等在门口,再将宋清和接回万山。但这场婚礼显然与常理无关。楚明筠此时正坐在一头白鹿之上,红衣映着白鹿,越发显得人如玉树,鹿如霜雪。他低垂着眼,姿态端正,但肩膀却微微紧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人一鹿,都眼巴巴地望着院门,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宋清和出来。 等到两人见面,楚明筠愣了愣,转过了头,又转了回来,再看两眼宋清和。 宋清和站在那里,低着头。红色的喜服将他的肤色衬得如霜似雪,整个人都显得冷清而出尘。平常人结婚,新妇多会以扇掩面,但宋清和既非妇人,自然不必如此。然而,他也不想与楚明筠对视,便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两人此刻也不能对话。 宋清和坚决拒绝坐轿,于是,他走着,楚明筠骑着白鹿,跟在他旁边,一路极为忐忑,对着宋清和看了又看。 宋清和全然不理会。他心里盘算着时间,庆幸路途短暂,不至于让这份沉闷的气氛拖得太久。几人绕着小河走了一圈,不过片刻便回到了院门口。 陶仲文应该在里面了,宋清和心里想,看着隋长风推开了院门。 楚宋二人,要拜的高堂,不是楚修元,而是陶仲文。 陶仲文自己提出来的。 门缓缓开了,宋清和往里扫了一眼。 宋清和抬眼望向院内,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很难形容第一眼看到陶仲文的感觉。这人长相平常,一双凤眼还算有神,其他地方却不出彩,甚至可以说是普通得毫不起眼。然而,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宋清和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了一丝莫名的违和感。他的目光在陶仲文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垂下眼帘,掩去了所有的情绪波动。 宋清和低着头,想了会,转头看了眼楚明筠。 宋清和知道这种熟悉感从哪里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明白了陶仲文为什么要选楚明筠。 楚明筠极肖陶仲文。 第98章 楚明筠有一双凤眼, 内勾外翘,眼尾上挑。被这双眼睛注视时,便会凭空生出一种被关照偏爱的错觉。宋清和曾经与他长久对视, 清晰地记得那时,那双眼睛里流光溢彩,满满都是他自己。 他不会看错。 江临的眼睛与楚明筠的外形相似, 眼神却截然不同。江临的目光冷静自持,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水, 波澜不惊, 却深不可测。宋清和盯着这双眼时,总觉得自己像坠入深渊,连底都看不见。 陶仲文也是。他的眼睛和楚明筠几乎一模一样,但神情可谓天差地别。 宋清和抬头, 又看了一眼陶仲文。对方发现了他的视线,居然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温和可亲, 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陶仲文应是天资不错,看起来不过青年模样,身后站着几个侍从, 江临也混在其中,双眼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陶仲文的姿态从容淡定,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高位者的威严, 但却显得过于容易接近了。 这不对劲。 宋清和敛下目光,亦步亦趋地跟着楚明筠走到院中站定。庭院里人声鼎沸,脚步声、低语声、婚乐声交织在一起, 热闹得让人心烦意乱。阳光洒在庭院中,照亮了挂在廊檐下的大红囍字。风轻轻拂过,那囍字的红纸微微晃动, 像是在无声地嘲弄着什么。宋清和却感到心下一片雪亮。 陶仲文不是这种性格。 他上次露面,泥人傀儡,黑纱覆体。陶仲文的计划疯狂却冷静,他做任何事都筹划再三,滴水不漏。除了轻易信任江临和无视了秦铮之外,宋清和从未见过陶仲文犯下别的错。 “若我是陶仲文,”宋清和心想,“绝不会在婚礼上露面。” 那陶仲文在做什么? 宋清和转头看了一眼楚明筠,对方正静静地注视着他。见他望过来,楚明筠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宋清和愣了一下,勉强扯了扯嘴角,回了个假笑。 “一拜天地。”司礼的声音在不远处高唱。 有人搀上了宋清和的胳膊,扶着他缓缓拜了下去。搀扶他的人是个从锦官城请来的凡妇,据说是全福之人——父母健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修士的生命漫长且寡淡,合欢宗找遍了附近宗门和入蜀修士,竟然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全福之人。 宋清和低下头,看着脚下铺着的大红毯和自己脚上的皂靴。他趁机在膝头悄悄擦去手心微微的汗意。 如果旁边那人是全福之人,那他宋清和,恐怕便是全无福之人。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定定地与陶仲文对上了眼。 陶仲文算计自己这个无福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拜高堂!”司礼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人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引导他缓缓弯下腰,对着陶仲文躬身拜下。宋清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陶仲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出乎他意料,并非审视,也非嘲弄,反而透着一丝温情和怀念。 宋清和心头猛地一跳,心底却生出一股寒意。难不成,陶仲文筹划了数百年,竟真是为了给他择一良人?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宋清和遍体生寒,比陶仲文想杀了他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难道他猜错了?陶仲文筹谋的一切,并非为了复现飞升? ……不可能。 陶仲文不是这样的人。宋清和想。 宋清和跪着,头趴在地上,微微偏过头去看楚明筠,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睛眯着,嘴角微勾。 宋清和又笑了笑,这哪里是死心塌地,这是五体投地。 他很快被人扶了起来,转了个身,和楚明筠相对。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而后,宋清和被人按着肩膀低了下去。他的发冠差点碰到楚明筠的,只好退了一小步,继续对拜。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气海里的神魂印记开始微微发热了。 那是一种撕扯般的痛苦,像是有无数条细针顺着经脉扎入他的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站不稳。然而,除了那刺痛之外,还有另一种更加难以启齿的感觉正悄然蔓延——滚烫的欲念从尾椎骨升起,像一条毒蛇般攀上脊背,直逼心头。 宋清和的呼吸顿时乱了一拍,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只能用力咬紧牙关,强行压住那股不受控制的燥热。 ……江临!宋清和忍着没有出声,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抬头,正对上楚明筠的目光。对方看着他,笑意不减,眼中甚至透着一丝安抚。 “别怕。”楚明筠用口型对他说道,声音虽未出口,但那双微微眯着的凤眼中透出的深情,却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宋清和愣了一下,咬紧牙关,强行稳住了身体。然而,他却无法忽视楚明筠的目光,那目光温柔得让人无法直视,又像是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期待,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 宋清和闭了闭眼,掩住了眼底翻腾的情绪。 江临在做什么? 这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喜婆扯了扯他的胳膊,催促他站起来。他试了一下,结果因为那不断翻滚的神魂印记,差点腿软,幸好被楚明筠扶了一把,才站稳了身子。 二人被簇拥着进了房间。 红木榻上,两人并肩坐定。喜婆递来半个葫芦瓢,在里面倒上了酒。宋清和抬头,发现楚明筠手里拿着另一半葫芦,两个葫芦用红线缠绕在一起。 “新人快喝吧!”喜婆催促道。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举起了葫芦。宋清和沉默着,跟着他举起了手。 就在这一刻,神魂印记的燥热感骤然加剧,几乎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勉强压下那种无法言说的冲动,端起葫芦,浅浅啜了一口。 楚明筠低头,轻轻啜了一口米酒,喉结微微滚动,目光却始终落在宋清和脸上,不曾移开半分。 “合卺礼成!”旁边传来喜婆高亢的喊声,几乎震得宋清和耳膜发疼。 戏做完了,要收网了。 陶仲文要收网,宋清和也要收网了。 陶仲文亲自前来,带了几个侍从,剩下陪同的,大多是天符阁部众。从延年回春丹成功那天起,楚明筠就在游说天符阁诸人了。除却自身修为外,陶仲文的权势部分来自于延年回春丹的垄断,部分来自于他多年以来的长随侍从。 有了延年回春丹,楚明筠很难说可以断陶仲文一臂,但最少能让这些左膀右臂一时之间不太好使。陶仲文活着,他便握着权柄。陶仲文要死了,这些权柄便要散入诸人之手。楚明筠心里清楚,大部分没什么立场,他和陶仲文谁赢了他们就支持谁。因此,楚明筠先前密谈也不求人帮他,但其余人出手稍微慢一些。 江临混进了陶仲文的侍从当中。他先前杀了天符阁副阁主楚修广,差遣楚明箬带着楚修广的头颅和一封信,向陶仲文投诚。陶仲文怪他杀了楚修广,江临却只说可以替代楚修广的替陶真人做任何事。 江临自认不是正人君子,给陶仲文的侍从下毒完全没有手软。等到婚宴的酒一催发,这药起效,陶仲文便会再失一臂。 没了左膀右臂……宋清和眼神闪烁。如果陶仲文修为再出问题,那便让他有去无回、插翅难飞。 “去敬酒吧。” 楚明筠放下了手中的葫芦,凑上前来,吻了下宋清和闪着点水光的嘴唇。 “嗯。” 宋清和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不再想这计划的细节。幸好江临有点分寸,这神魂烙印不再翻腾,让宋清和出丑。 “酒壶呢?” 楚明筠问。 宋清和从乾坤袋取出了个白玉鸳鸯壶。 “顾师叔做的?很精细。” 楚明筠接了过来,摸了摸壶身上的羽毛形状,揭开盖子,开始往壶里加酒。 “别放错了。” 宋清和走到楚明筠旁边,看着他把酒水加了进去。 “嗯。” 楚明筠倒完酒,把那鸳鸯壶和几个玉杯放在了托盘上,一边做,一边说道:“别紧张,没事的。” 宋清和看他一眼,觉得这人好笑。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宋清和。 先敬高堂。楚明筠跟着宋清和,敬了司徒云山和顾霁光。而后,两人转向了楚修元和陶仲文。楚明筠拿着酒壶,微微转了转壶盖,倒出些许久。宋清和端了起来,递给了陶仲文。 “陶真人拨冗参加明筠和我的结契仪式,清和不胜感激。” 宋清和把酒杯递到了陶仲文面前。陶仲文奇怪看了眼宋清和,扬了扬下巴,说道:“先谢父母。” 于是,宋清和又把这就送给了楚修元,宋清和自己举着杯,隔空敬了下楚修元,便咽下了那酒。楚修元也喝下了这口酒。 楚明筠到了第二杯,宋清和又端给了陶仲文。陶仲文笑了声,对着身后的江临说道:“替我喝了这杯酒。” 江临从宋清和手里拿过酒杯,手指轻轻碰到了宋清和的指节,让后者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谢陶真人赐酒。”江临一口喝完了酒水,把杯子反转了过来,没有一滴酒留下。 “别喝了。” 陶仲文忽然出声制止了宋清和。“你的也给江临喝。” 宋清和皱了皱眉,但是还是把酒递给了江临。 “再谢陶真人赐酒。” 江临对着杯上的湿痕一饮而尽。 宋清和敬酒的杯子被江临放回了托盘。 “陶真人,这酒你到底喝不喝?” 宋清和抬高了点声音问道。 “自然要喝。” 陶仲文露出个笑容来。“但是你得把鸳鸯转香壶里的毒酒转走。” ——果然被认出来了。宋清和心头一道炸雷。 只能等到下一步了。 宋清和有很多耐心。 第99章 宋清和笑了笑。 他拿起酒壶, 先倒了半杯,又在另一杯中倒了半杯,而后, 转了转壶盖,把两杯水酒加满。 他端着杯子递给了陶仲文。陶仲文扫了一眼酒杯,又扫了一眼宋清和, 嘴角扬起,像是看透了所有的伪装。他接过杯子, 眼神中带着几分嘲弄。 宋清和端起另一杯酒, 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空如也的杯底举到陶仲文面前,唇边还挂着一丝礼貌的笑容。 陶仲文摸着酒杯,看着宋清和说道:“你可知我也是丹修?” 宋清和点头。 “我还想不到有什么毒, 你解得,我解不得。”陶仲文的嘴角笑意更深, 像一条毒蛇慢慢吐出信子,“你有什么主意吗?” 宋清和脸上露出了客气恭顺的微笑:“陶真人说笑了。我怎么会给陶真人下毒。” 陶仲文摸着那酒杯,问道:“如此说来, 这酒无毒?” 宋清和笑了声,说道:“真人何出此言?这酒自然无毒。” “那你喝了罢。” 陶仲文把酒递给了身后的江临,“族弟和你的心上人结契, 这酒借你浇愁。”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人都变了脸色。楚明筠用力捏紧了托盘边缘,连指尖都在泛白。 江临接过酒杯, 看也不看陶仲文,仰头一饮而尽。三杯急酒下肚,他的脸上浮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 “难过吗?”陶仲文的目光落在江临身上, 语气像是随意的关心,却带着一丝病态的愉悦。 “再倒两杯来。” 陶仲文对宋清和说道。 江临不能再喝了。宋清和心下担忧,但还是动作流畅地倒了酒,递给了陶真人。 “我当时和你一样难过。” 陶仲文拿起一杯酒,示意宋清和把另一杯递给江临。 陶仲文端起酒杯,眼神眯起,好像回忆起了遥远的过去,而后,举起了酒杯,隔空敬了江临一杯。 宋清和目不转睛地看着陶仲文喝下了那杯酒,微微吐了口气。 江临又饮一杯。他的目光没有看陶仲文,而是扫向宋清和,眼中带着压抑的担忧。 “我喝了个大醉。醒来之后才发现,我的心上人已经死了。”陶仲文叹了口气。“后来我就不再饮酒了。” 宋清和给陶仲文续上了酒,在心里盘算陶仲文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意图。 “不过,” 陶仲文把目光落在了宋清和身上,“今天倒可以喝两杯。” 说完,他又饮尽了杯中的酒。 “满上。” 他又让宋清和给他和江临倒酒。 宋清和的心中生出一股屈辱来,又为江临担心,自己还饮了些酒,此刻已经难受至极了。但他还是牵着袖子,执着壶,加了两杯酒。 “就算是为了杀我,你也不肯多装相几分钟吗?” 陶仲文挑着眉看宋清和。“多笑笑。” 宋清和本该再告罪几句,说些我怎么会怎么敢之类的话。虽则双方已经心知肚明,但毕竟还在婚宴上,不该闹得太难看。 “我还以为当丹修能让你改改脾气呢。” 陶仲文喝了那酒,以手撑头,眯着眼看宋清和。 “我炼丹就很磨性子。” 陶仲文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几乎是推心置腹地对宋清和说:“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性子就慢了。” 宋清和心头一震。宋清和成为丹修,确实是陶仲文授意。陶仲文让他学炼丹,是为了让他……改改脾气? 什么脾气?冷硬孤绝目空一切,拿着剑谁都能杀的脾气吗? 宋清和不动神色低下了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光芒,他开口道:“陶真人,在下有个友人,素来仰慕陶真人。陶真人难得现世,不知我那朋友有没有机会敬一杯酒给陶真人?” 陶仲文意外好说话:“都行。” 宋清和喊过旁边的顾霁光,让他帮自己找了人带过来。 等到宋清和唤回有点昏沉的陶仲文之后,一双白皙但骨节分明的手在举着酒杯到了他的面前。 陶仲文抬头,看到眼前那人,怔了一瞬,而后声音暗哑道:“怀真……” 眼前之人眉眼凌厉、鼻梁高挺,面无表情之时,便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貌。他此时双手端着酒杯,仿若执剑。 “陶真人请用。” 万流生把酒杯递到了陶仲文面前。 陶仲文近乎痴迷地看了他一会,而后端起那酒一饮而尽。 宋清和又递给了万流生一杯酒,万流生呈给了陶仲文。 果真如此。宋清和心想。张符阳果然没有敢把招魂错了的事情告诉陶仲文。陶仲文今天怕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还有和宋怀真如此相似之人。 既然如此……宋清和又递上一杯酒。陶真人,多喝点吧。这是你心上人送的酒。 陶仲文连饮三杯后,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些。他抓着万流生的手,让他站近一些,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 “张符阳这个小畜生果然骗了我。”陶仲文冷笑。“让他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万流生站在陶仲文面前,身体微微发颤。 “不过也好。” 陶仲文推开了万流生,对着宋清和说道。“你若长这样,想杀我会容易一些。” 宋清和接住了万流生,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走远些。” 陶仲文和宋清和看着万流生走远,宋清和才转过头来,对着陶仲文粲然一笑:“我长什么样,都能杀你。” 话音刚落,陶仲文背后的江临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宋清和抖了一下,几乎也要摔倒在地。打了神魂印记之后,江临虚弱,他便也虚弱。 陶仲文的其他侍从去扶江临起来。 陶仲文哈哈一笑:“凭这几杯毒酒?” 宋清和摇了摇头:“我说了,这酒没毒。” “最好没有。” 陶仲文没有转头看身后摔倒的江临。 “地心寒髓,你听说过吗?” 宋清和被楚明筠拉着连退几步,眼神中闪着恶意说道。 宋清和拿起旁边的玉杯,用力掷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之后,喜庆的婚宴忽然静了一瞬。合欢宗和天符阁的人抽出了武器,站了起来。陶仲文的侍从也拿出了武器。 “各位贵宾,我们还有些家事要处理,不挽留了。”慕云白也站了起来,耸肩抖掉身上的斗篷,掰了掰手,而后拔出了自己的剑。此言一出,院子安静了一瞬,随后,有个靠门的修士慌乱离开了院子,而后,更多人涌出了院门。 一阵风吹过。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院子,已经只剩下对峙的双方了。 陶仲文还坐在椅子上,仿佛对那变动一无所知似的。他环视一眼小院,看了眼楚修元,又看着宋清和身侧的楚明筠。 “蓝道行和段朝用的那几个徒弟都跑了,你是怎么说动的?” 他闲闲问楚明筠,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意思。 “让我猜猜……” 他支着侧脸,看着站在一起的楚明筠和宋清和二人。问道:“你们破解了延年回春丹,是吗?” 宋清和心头一震,没想到陶仲文居然如此敏锐。 “明筠这一手不错。” 陶仲文欣赏地看着二人,“不愧是我挑的人。” “多谢陶真人赏识。” 楚明筠指间的符箓已经开始冒出细小的闪电。 “可是……我又岂会依仗他们?” 陶仲文摇了摇头,说道:“你的筹码白下了。” 周围人都站着,遥遥围着陶仲文,陶仲文却是悠闲,甚至有功夫对宋清和说道:“再倒杯酒吧。” 宋清和自然不可能过去。 楚明筠抬手把那酒壶扔给了陶仲文。陶仲文居然对着壶口又喝了两口。 这人怎么不把地心寒髓当回事……宋清和心头大骇。地心寒髓可以冻结灵力,饮入过多,甚至会永久伤及心肺落下寒症。江临不过饮了三四杯,已经倒在了地上,连带着宋清和也面色苍白格外痛苦。 宋清和搞不清这人在卖什么关子,但见他愿意饮下掺了地心寒髓的酒,没有制止。周围人剑拔弩张,单见陶仲文和宋清和还在说话,一时间倒也没人动手。 “先前送来的话,让你选一个,怎么没选?” 陶仲文小口喝着酒,懒洋洋问道。 “你希望我选谁?” 宋清和此刻胸口已经疼痛难忍了,他退了步,扶上了满是残羹冷炙的桌子。想来此刻江临应该更是痛不欲生。 “是选林怀素,还是选你呢?” 宋清和薄唇微张,吐出三个字:“林怀章。” 陶仲文又啜了口酒,笑道:“你还是那么聪明。” 宋清和抿着嘴,观察着陶仲文的一举一动。从陶仲文送来那幅画,让他进入那个环境之后,他就隐隐觉得不对。林怀素是太素仙人本命,那林怀章又是谁?如果太素仙人杀了道侣证道,那西河林家又从何而来?等到陶仲文今晚屡出怪言,不由自主对着万流生喊出怀真之时,宋清和心下大亮,已然明白了前因后果。 林怀素杀夫证道,林怀章爱而不得。很遗憾,宋清和应该就是那个夫,就是那个爱。 “选江临,还是楚明筠。”陶仲文——或者说林怀章,缓缓说道。 “我要都不选呢?” 宋清和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 “那便两个都死。” 陶仲文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侍从便拖着江临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认错了形势?” 宋清和冷笑道。“现在该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陶仲文缓缓念了句什么话,宋清和没听清。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身侧的楚明筠捂着肚子滑到了地上,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选一个吧,宋清和。” 陶仲文的声音空灵,“告诉我,你到底爱谁。” 宋清和手撑着餐桌,勉强撑起自己。他想看看楚明筠,但深知自己一旦低头,怕是再也无法起来了。 怎么办?细细的冷汗从额头开始冒出,宋清和体内的地心寒髓开始生效了。 怎么选……宋清和已经痛到眼前模糊不清了。 第100章 陶仲文为什么非要我选一个? 宋清和的手按在桌边, 指尖微微颤抖,掌心早已一片冰凉。他的头昏昏沉沉,耳边嗡嗡作响,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他努力将目光聚焦在陶仲文身上,试图从对方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满院张灯结彩,红幔高挂, 四周贴着囍字,桌上摆满了宴席的残羹冷炙, 地上和桌上有大片的酒痕。空气中弥漫着酒与饭菜混杂的气味, 甜腻腻的,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宋清和鼻尖轻微动了动,胃中翻腾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的酒杯,那酒液微微泛着红光, 映出他苍白的脸。 他从陶仲文送来那幅画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本以为选的是和谁成亲, 但现在他已经和楚明筠成亲,为什么陶仲文还要他选? 选谁不重要。选择的目的才重要。 答案就像一根刺,卡在他的喉咙深处, 无法忽视。难不成……选的不是成亲之人,而真的是相爱之人?这个念头让宋清和心头一沉,冷汗顺着后颈滑下。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陶仲文饮下去的地心寒髓怎么还不生效?宋清和看着陶仲文一口口啜饮那酒, 心里生出点怨气和愤恨来。是我失策了……宋清和咬紧牙关,现在江临和楚明筠的命都在陶仲文手里,他的人虽多, 却不敢轻举妄动。 宋清和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挑衅,唇角勾起一点冷笑:“我不可以直接选你吗?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陶仲文带着欣赏看了眼宋清和, 轻笑一声道:“这招不新鲜了。” 宋清和不为所动,干脆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陶仲文,声音微冷:“我有一点很好奇……你怎么还不死?” 这句直白得近乎粗暴的话让周围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但陶仲文却像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嘴角一勾,轻描淡写地答道:“自然是等你。” “我不是问你目的。”宋清和的声音低了几分,眼中隐隐透着寒意,“我问你方法。你没有飞升,如今已有千岁之多,怎么没有寿尽而亡?” 这一问,像是一把刀戳进了安静的空气里,让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 “是也有什么丹药吗?”宋清和语调淡淡,像是随口一问,“能看一下丹方吗?” 他话音刚落,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抽气声,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陶仲文身上。周围开始响起低低的窃窃私语,陶仲文依旧端坐着,神色不变,仿佛那些议论与他无关。 宋清和目光一冷,话锋一转:“还是……夺舍?” 这句话一出,空气像是凝滞了一瞬。宋清和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自从他得知自己乃至张符阳招魂而生之后,他就隐约有了些猜想。张符阳能招得他的魂魄,自然也能招得陶仲文的。能安魂于胎儿身体中,未必不能安在成人身体中。 陶仲文没有回答,只是慢悠悠地端起酒壶,又抿了一口。 宋清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冷不防问道:“你现在的身体……和楚明筠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压在楚明筠心上的巨石。果然,楚明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与不解,而宋清和的心却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陶仲文叹了口气,似乎有一丝不耐烦:“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宋清和点头,目光坚定,咬字清晰:“你回答我,我就选。” 陶仲文似笑非笑地挪开酒壶,伸出右手在下颌处摸索两下,而后缓缓地,从脸上扯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紧,他盯着那张面孔,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宋清和缓缓闭上了眼,指尖微微颤抖着。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随即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宋清和没有转头去看。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缓缓睁开眼,宋清和的目光落在楚明筠身上,带着一抹怜悯。楚明筠被楚修元的动作惊动,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困惑,却还没有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 宋清和喉头发涩,声音有些嘶哑:“你夺舍了林毓渊。” 此言一出,楚明筠本就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他的父亲,他一直以为已经故去的父亲,竟然成了陶仲文的宿体。 如此一来,那些藏在林毓渊乾坤袋里的线索,全都是陶仲文的算计。 “是。选吧。”陶仲文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他微微眯起眼,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耐烦。 宋清和冷笑一声,眼底透着几分不屑:“我选谁,你便夺舍谁,是吗?” 陶仲文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冰冷得令人发颤:“正是。” “这有什么用?”宋清和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你夺舍了他,我又何必再爱他?” 陶仲文轻轻嗤笑了一声,语气冷淡:“你不会记得今晚之事。” 宋清和怔住了,默然无言。 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刀,砍断了在场所有人的侥幸。周围之人的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陶仲文的这句话,分明已经动了杀心。他或许不会杀宋清和,但其他人呢?知晓了如此惊天秘密,在场的人,又有谁能活着离开? 红幔摇曳,映得残羹冷炙上的油脂闪着寒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的酒气与饭菜的酸腻味道。话已至此,双方只能不死不休。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了沉寂,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接劈开了压抑的空气。 “别废话了。”慕云白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那锋刃在阳光下映出一道寒光。她站在宋清和的身旁,目光锐利如刀,眉间满是凌厉的杀意。她冷冷地开口:“清和,什么样的道侣没有?师姑回头给你找个新的。我们动手吧。” 宋清和挥手,制止了慕云白的话。 “你怎么这么自信?”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得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空气中。他盯着陶仲文,语气里透着试探:“陶真人的后手是什么?这个能说吗?” 陶仲文一笑:“你问的实在有点多了。” 宋清和露出一笑,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没办法,谁让我修为浅薄,技不如人。只能多动动脑子了。” 陶仲文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剩下的酒。 “后手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语气像是在逗弄一只无助的猎物。 话音未落,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从大地深处炸起。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暗了下去,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周围的风开始呼啸,卷起了婚宴上的红幔与桌上的残羹冷炙,碗碟叮当作响。 一道银白色的炸雷从天而降,撕裂了浓密的云层,雷声震耳,仿佛劈开了整个天地。地面随之开始晃动,桌椅剧烈摇晃,酒杯中的液体溅出,洒在桌布上,像鲜血一般鲜红。 场中顿时一片骚动,有人惊叫,有人踉跄后退,但却无处可逃。地面像是活了一般,开始剧烈地跳动,脚下的砖石裂开缝隙,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暗。 陶仲文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仿佛这一切的中心。他的神色从容中带着几分冷意,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宋清和身上。 “这太素洞府,”他的声音在风中清晰而低沉,带着无法抗拒的威压,“听我的。” 宋清和腹内已经痛到难以言表,像是一团火在燃烧,又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翻搅。他的视线模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在这时,他面前的碗猛地摔碎,瓷片四溅。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闪躲,只能闭上眼睛,感到一片锋利的瓷片划过眼下,留下了一道灼热的痛感,血顺着脸颊滑落。 是啊,陶仲文送来的那幅画中分明说了这太素洞府是林怀素、宋怀真和林怀章千年前的居所。他能控制太素洞府,也不奇怪。宋清和压下恐惧和怒火,第一时间想到:那我呢?我能控制这太素洞府吗? 也许是他渴望的眼神过于明显,陶仲文的目光锁定了他。那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怜悯、惋惜,甚至隐隐的疲惫。他在这地动山摇之中,竟然轻声说道:“不行,怀真,你忘了吗?这洞府,便是我用来关着你的。” 刚说完,陶仲文自己也愣住了。他的目光变得空洞,声音也低沉而缓慢:“你是不记得了……你已经死了几十次了。我还能希望你记得什么呢?” 陶仲文说完,便像是被什么情绪驱使一般,站了起来。他毫无畏惧地穿过摇摇欲坠的庭院,他一步步走向宋清和,停在他面前。 然后,他缓缓蹲了下来,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告别。他将头轻轻放在宋清和的膝头,仰起脸。那张脸上带着疲倦,却又混杂着一丝脆弱。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些许沙哑:“这次你能不能不死了?找你的转世,真的好难。让你爱上谁,哪怕不是我,也好难。你不知道我努力了多少次。” 他说着,眼眶渐渐泛红,声音里染上了哽咽:“求你了,这次别死了。” 陶仲文的眼睛湿润了,他仰着头,眼神带着一丝恳求,一丝期待,像是等待着一个漫长岁月后终于能够实现的承诺。 宋清和满头大汗,痛得几乎无法思考,但他依旧勉力抬起手。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凭感觉抚去陶仲文眼角的泪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依旧轻柔。然后,他低声叹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好……” 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却让陶仲文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受宠若惊的笑容。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瞬间抓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怔怔地看着宋清和,仿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就在他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柔中时,宋清和的身体猛地一晃,向前倾倒。陶仲文急忙站起身,伸手想要扶住他。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出鞘的剑光与雷霆交错而至—— 宋清和的沾雨剑从陶仲文背后刺入,锋刃穿透了他的身体。而与此同时,楚明筠的五雷符也精准无误地落下,雷光炸裂,直击陶仲文的身躯。 “噗——”陶仲文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液洒在地上,和摇晃的红幔交相辉映。他踉跄了一下,却依旧站稳,垂下头,低低地喘息着。 “……好可怜。” 宋清和眼前一片白光,感觉那剑刺穿了陶仲文的胸口,剑尖甚至扎进了自己的身体,他才说完了这句话。 陶仲文低头看向宋清和,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沙哑,却依旧带着一丝关切:“手……手受伤了吗?” 100-110 第101章 宋清和的手确实受伤了。 五雷符直击他的右手, 伴随着剧烈的刺痛感,他只觉得手臂先是一阵胀热,随即火辣辣地痛了起来。他头晕目眩, 腹中如火焚烧般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宋清和咬紧牙关,试图拔出沾雨剑再给陶仲文致命一击,可是, 手上的力气早已消失殆尽。他看向不远处的楚明筠,视线逐渐模糊, 连触觉也开始消失。 我的手……还在吗? 这是宋清和晕倒前最后的念头。 等到宋清和醒来时,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躺在一张榻上,目光涣散地盯着漆黑的屋顶,直到意识逐渐清醒,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手!我的手!宋清和猛地想了起来。他一个翻身坐起, 抬起右手查看。右手被紧紧包裹成一团,厚厚的布料缠绕着伤处。他连忙伸出左手, 轻轻捏了一下右手,虽然感觉不到任何触觉,但他数了数, 五根都在。 一股劫后余生的轻松感从心头涌起,宋清和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翻身下榻,脚刚一落地, 便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房间一角。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宋清和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空气安静得诡异,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了。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沉。他缓缓伸手去摸乾坤袋,想要取出自己的剑。 “别找了, 在我这儿呢。”一声低沉的嗓音忽然打破了寂静。 宋清和的动作一僵,猛然抬头看去。那人食指轻轻一弹,烛台上的火苗骤然窜起,昏暗的房间瞬间被烛光点亮。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陶仲文。 他正坐在桌前,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衬得他的神情更加难以捉摸。 宋清和的目光顺着他的脸一路下移,落在他的胸口上。果然,那里有一把剑的剑尖,从他的后背刺入,锋刃穿透了前胸,染满了血。 “你怎么还不死?”宋清和咬着牙,声音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疑惑。 陶仲文闻言,只是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奈。 “我已经死了。”他低声说道。 宋清和走了两步,捏住了陶仲文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沉。这只手,没有跳动,也没有温度。 “怪不得地心寒髓对你没用。” 宋清和叹了口气。 宋清和的陷阱可以说是万分谨慎了。他没有用任何毒药,而是在酒中掺上地心寒髓;用了鸳鸯转香壶,保住了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心脉不受损;他甚至率先饮下了酒,以确保陶仲文不会怀疑。本以为可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只要陶仲文露出一丝破绽,周围人就会将他撕成碎片。 谁能料到,陶仲文早已死了。死物的身体,又怎么会受到地心寒髓的影响? “尸傀?” 宋清和盯着陶仲文的脸,心底隐约觉得空气里开始弥漫出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是。” 陶仲文没有隐瞒。 宋清和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林毓渊的身体崩溃了,你快撑不住了,所以才急着出现在婚宴上。” 宋清和之前还惊讶陶仲文为什么会出现在婚宴上,心中骂他愚笨,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 陶仲文看着他,带着点笑,点了点头。 宋清和坐了下来,用左手从乾坤袋陆续掏出了丹炉茶壶和几个杯子,而后开始煮茶。 “你应该喝不了?” 宋清和拿着杯子,抬头看一眼陶仲文。 “是。” 陶仲文兴味盎然地盯着宋清和。“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胆色过人。” “我还以为你会求我不要杀你师尊同门,或者让我放过江临楚明筠呢。”陶仲文摇了摇头,笑道:“你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水沸了,宋清和把茶叶扔进了壶里,然后开始烫茶杯。他只能用左手,拎着壶,烫那茶杯,在蒸腾的热气里问道:“那你会同意吗?” 陶仲文笑了笑:“不会。” “除非——” 陶仲文话音未落,宋清和忽然打断了他:“怀章,帮我倒杯茶。” 陶仲文打量宋清和的脸,面无表情。 “我手好痛,这茶好烫。” 宋清和举起了两只手,左手泛红,右手被包的严严实实,语气里竟带着些委屈。 陶仲文显然不信宋清和,但他还是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给宋清和。 “烫,帮我吹吹。” 宋清和面皮发烫,但还是坚持说完了。 陶仲文看着他,居然真得拿起茶杯帮他吹了一口那茶。 宋清和心中暗自一沉:还有气息……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变成尸傀。 宋清和伸长了脖颈,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目光定定地看向陶仲文,摆明了要他喂自己喝水。 “真会使唤人。”陶仲文低声笑着抱怨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他缓缓凑近宋清和,将茶杯送到他的唇边,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娇气?” 宋清和就着他的手喝水,抬头扫了他一眼,带着点嗔怪的意思。让陶仲文半死身体酥了半边。 宋清和故意不接他的话,干脆沉默着小口啜饮。而后,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唇,将干裂的嘴唇重新润得湿润明亮。 “诶,你这点小把戏……真是……”陶仲文声音低哑,像是带着压抑的叹息。他连着叹了两口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指节,轻轻擦掉了宋清和嘴角的一点水渍。 “好凉。” 宋清和嫌弃似的退了一下。 陶仲文的手顿了顿,神色一沉,随即将手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选好了吗?” 陶仲文支着下巴问他。 宋清和心下一紧。他知道陶仲文的意思,无非是要他在江临和楚明筠之间做出选择。 他垂了垂眼帘,似乎在认真思索,片刻后竟抬眸问道:“谁和你更像?” 陶仲文怔了一瞬,目光微微一动,似是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希冀。他低声答道:“楚明筠。” 宋清和点头,说:“那便不选他。” 陶仲文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目光如刀般逼向宋清和,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底挤出:“你和他拜堂结契了。” “然后,江临杀了你的同门和天符阁的诸人。”陶仲文继续道,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一场注定的悲剧,“你只能和楚明筠当一对苦命鸳鸯。” 他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带着戏弄的意味:“你喜欢这个走向吗?” 宋清和垂着眼,没说话。他故意激怒陶仲文,就是想让陶仲文选楚明筠。 万一陶仲文选了江临夺舍,宋清和便是想杀他,也会因神魂印记的牵连,与江临一同死去。但选了楚明筠……宋清和抿紧了唇,腮帮微微鼓动了一下。他还有杀了被夺舍的楚明筠、从而自救的机会。 宋清和压下了心底对楚明筠的愧疚,抬眼对着陶仲文正色:“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陶仲文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话兴趣盎然。 “你为什么不直接夺舍了楚明筠来找我,而是先让我对他死心塌地,然后再夺舍他?” 陶仲文闻言,怔了一瞬,随即低低地笑了。他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声音低哑:“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你从来没有……”话到一半,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从来没有一次爱上过我。” 宋清和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我也不会记得这段谈话的,是吗?” 陶仲文点了点头,神情复杂而隐忍。 宋清和定定地看着他,语调忽然变得轻柔,仿佛是在呢喃:“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我的爱,还是飞升?” 陶仲文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林怀素杀夫证道飞升了,而你却没有,很嫉妒吧。”宋清和的声音里掺杂着某种淡淡的怜悯。 “你的哥哥什么都有,但你,什么都没有。很难过吧。”他继续说道,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 “你到底想要获得什么呢?”宋清和的声音更低了些,像是叹息,又像是在逼问,“林怀章,看着我,告诉我。” 陶仲文缓缓睁开眼,目光里带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宋清和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语气柔和得像是哄小孩:“我不会记得的。你可以说实话。” 陶仲文看着他半晌,最终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说道:“你就是太聪明,从不相信任何人。” 宋清和的声音轻柔,像是在梦中一般,低低问道:“如果我先死了,你还怎么杀我证道?” 房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宋清和一个人浅而长地呼吸。 宋清和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江临。他曾经用自己的命威胁过江临,从江临手中保下了楚明筠。现在呢?他的这条破命,能保下谁?能保下多少人? 宋清和有点累了。心想,还是当剑修好,不用这么勾心斗角浪费脑子,不开心了一剑捅过去,什么屁事都能解决。王八玩意!宋清和在心里骂陶仲文。让我学炼丹!学个屁啊学! “我确实没有办法。” 陶仲文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开口,“我只能再收集你的灵魂,等你长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去了合欢宗吗?” 陶仲文温和地看着宋清和,烛光摇曳,映得陶仲文的脸半明半暗,眼神像一汪深渊,将宋清和的试探与反抗吞噬殆尽。 “这次我让你过了好多年好日子,让你有极好的师门和朋友。” “有了弱点,才会活得像个人。”陶仲文幽幽一笑,“我最讨厌你那副不把命当回事的样子。现在,你终于有了牵挂,有了不能轻易死去的理由。” “我成功了。” 陶仲文绽出个笑来,“我知道。” 陶仲文从始至终没说他会拿宋清和的同门怎么办,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宋清和沉默着,没说话。 “我要去看看他们。” 过了半晌,宋清和才忽然开口。陶仲文点头,显然完全不担心宋清和能逃走。 宋清和咽了口口水,心脏激烈地狂跳。炎光真人还在吗?秦铮还在吗?他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然而,在开门前一秒,宋清和举起了那只包扎好了的手,愣了几秒,转头问道:“岳灵芝也是你的人?” 他早该想到此节的!岳灵芝也是林氏后人,抚养江临长大,还明显和张符阳相熟。现在宋清和手上的包扎……是药王谷手法。 陶仲文一直看着他的动作,闻言挑了挑眉,点了点头,说道:“是。” 宋清和一颗心沉到了底。 既然岳灵芝是陶仲文的人,陶仲文如此心计,就不可能不知道秦铮渡劫失魂再招魂的事情。难道张符阳真的对秦铮的魂魄做了什么? 宋清和的鼻尖上冒出些汗来。 他曾经以为陶仲文有两个漏洞,第一是没算到江临在场;第二是没算到秦铮其人。但现在看来……陶仲文居然是都算到了。 他想问,但又不敢引起陶仲文的兴趣。 秦铮,你在哪?你快出来啊! 第102章 宋清和迈出房门, 发现院中的残席和红色的幔帐已经被清理一空。 宋清和心下一紧。布置这喜宴费时费力,陶仲文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拆得干干净净?他抬头望了望天,月色清冷, 映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寂静。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值守。宋清和想了想,走到下房门口, 屏住呼吸,才推开了门。 楚明筠果然被关在里面。 他被放平在榻上, 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色的喜服。那喜服原本光鲜亮丽, 此刻却显得凌乱不堪,皱褶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定身符。符纸上的墨迹在月光下透出幽幽灵光,光影交错间,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的四肢被固定, 头微微偏向一侧,嘴唇紧闭, 眼睛却睁着。他无法转头,也无法开口,只有眼珠能动。 听到门开的声音, 他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直直地盯住了宋清和。 宋清和站在门口,与他对视了许久。他没有立刻开口, 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楚明筠。月光从窗棂间洒入,落在楚明筠的脸上, 勾勒出他苍白的面容。他的身体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刺眼,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宋清和的喉咙微微发紧。他站在那里, 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心软了。 站了一会儿,他终于迈动脚步,关上了门,手指熟练地结出一道隔绝声音的禁制。他走到榻边,低头看着楚明筠——那张脸苍白却倔强,明明被折磨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宋清和看着他,蓦然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楚明筠的脸蛋,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嘲:“恶有恶报,楚少主,你说是不是?” 楚明筠的眼神瞬间变得更亮了些,像是在无声地反驳他。他的目光太过灼人,宋清和干脆收回视线,坐在了榻边,低头开始帮他摘那些密密麻麻的定身符。 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原本想的是杀了楚明筠,然后自杀。宋清和一死,因为神魂印记,江临也会死去。如果宋清和在死前杀了楚明筠,陶仲文一时半会找不到可以夺舍的人,他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也必死无疑。如果陶仲文和他都死了,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可他心软了。 楚明筠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年轻,他还有好多事情能做。 宋清和一边摘楚明筠的定身符,一边安慰自己。就当丹炉爆炸那天宋清和就死了,多得这九十多天,算宋清和自己偷来的。反正他也不畏死,也没那么想活。 他摘符时的指尖微微颤抖,每揭下一张符纸,灵光都会在空中划过一丝微弱的痕迹,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空气里只剩下符纸被揭下时的轻微声响,这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为两人之间的沉默添上了一层更深的压抑。 楚明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宋清和没有回应,只是继续一张一张地揭着符纸。他的动作很慢,每揭一张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摘到一半时,他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堆积在手中的符纸,目光微微闪动。他将那些符纸整整齐齐叠好,放进乾坤袋里,动作一丝不苟。 “小竹子,”宋清和忽然抬起头,冲楚明筠露出一个笑容,“我想到办法了。” 他的声音轻快,甚至带着一丝雀跃的语调,像是想要安抚什么。连眼睛里都好像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宛如孩童般天真。 但楚明筠看着他,眼神却猛地颤了一下。 那笑容太假了,假到几乎透明。宋清和嘴角的弧度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强行扯起,他的眼底却空空如也,像一片无尽的深渊。那光芒不是喜悦,而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其实没有。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有办法,他早就用了。他甚至连先拖延时间、再布置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实力差距太大,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把他牢牢地困在了这场注定输掉的局里。他只剩下一张虚无缥缈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底牌了。 “我会让陶仲文放你走。”宋清和的语气轻松,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你必须立刻离开太素秘境,你在这,我就没办法杀了陶仲文。” 楚明筠的眼神猛然震动,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楚明筠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想拼命喊出什么。他的眼神中满是抗拒,甚至可以说是愤怒——他不想走,他不想逃。 “你也知道,陶仲文可以夺舍你。”宋清和认真道,语气温柔得让人心寒,“你必须离远一点,防止他忽然夺舍你。” 楚明筠的眼睛瞬间涌起一层薄雾,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宋清和,眼神中满是抗拒和不甘。 但宋清和仿佛没有看到。他低下头,继续揭那符纸,声音轻得像风:“楚明筠,你有母亲,有姐姐,有属下。你要带他们走。”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咽下什么情绪,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继续说道:“还有我的同门,我的师尊。你知道他们对我很重要。只有你能离开太素秘境,只有你能帮我带他们走。”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垂在符纸上,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却依然平静:“你留在这,只会是我的拖累。” 说完,他没再看楚明筠的眼睛,只是继续摘那定身符。每摘一张都要消耗灵力,他摘一会儿,便停下来喘息一会儿,像是连这样的动作都耗尽了他的力气。 等到只剩下最后两张符纸时,宋清和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笑着伸手摸了摸楚明筠的头,动作轻得像怕弄疼他。 “小竹子,别担心我,我会来找你的。”宋清和低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哄骗的意味,仿佛在哄一个孩子。但这句话说出口后,他的手却僵了一下。那笑容停留在脸上,像是一张破碎的面具,裂缝中透出的悲伤让人几乎窒息。 宋清和站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他的步伐很轻,没有一丝停顿,像是一片飘散的影子。 楚明筠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眼中闪烁着不可遏制的湿意。他拼命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喉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野兽,嘶哑而绝望。 宋清和没有回头。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的手握在门上,指节微微泛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楚明筠……” 他的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叹息。 “忘了我吧。” 说完,他抬手关上了门。 门板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将两人彻底隔绝开来。房间重新归于死寂,只余下符纸上残留的光芒在空中微微闪烁,像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楚明筠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枕边。他的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压在喉咙里。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知道,这次分开,可能就是永别了。 宋清和没去看其他人。 他径直回到了陶仲文所在的房间,推开门时,眼底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些许伪装的轻松。 “我选江临。”他说得很平静,却又像是随意丢出的一句话。 陶仲文兴味盎然地抬头,问他:“怎么又变了?” 宋清和闭了闭眼,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和江临互换了神魂烙印。” 陶仲文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他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痛苦而嫉妒的表情,眼神里仿佛燃起了一丝愤怒的火焰。他从未成功和宋清和互换过神魂烙印,就算是林怀素也没有。 “我配合你。” 宋清和冷静说道,“但你要放其他人走。” 陶仲文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眯起眼睛打量着宋清和,仿佛在试图看穿他。 宋清和坐回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想威胁你了。但是,你可能听说过自爆神魂烙印?” 陶仲文的脸色变了变。 宋清和低低笑了声,支着头,看着陶仲文,带着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你也可能不知道。林怀章,有人和你互换过神魂印记吗?” 宋清和没再看陶仲文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你是给了我很好的一生。”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嘴角甚至微微扬起,“我过得很快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微微闪动,像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他咬了咬牙,才开口问道:“你能消除多少记忆?” 他的声音有些艰难,像是每个字都从喉咙里挤出来,“帮我抹掉他们的记忆。” 陶仲文冷笑了一声,目光阴鸷地盯着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是‘他们’?还是‘他’?” 宋清和坦然直视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如果很难,那就是他们。如果很容易,那他就足够了。” 陶仲文没被宋清和故意想折磨他的念头伤害到,反而声音低沉而阴冷道:“你想放楚明筠走,你分明更爱他。” 宋清和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可怜。” 陶仲文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耐心,立刻去夺舍楚明筠。 宋清和却像是完全不在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最好去掉他对我的所有记忆,我对他所有的记忆。然后你夺舍江临,这样会比较容易成功吧。” 陶仲文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中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然而,宋清和却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 “对了,”宋清和忽然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语气轻快得仿佛是在闲聊,“消除记忆是什么原理?是消除一段时间的,还是能消除关于一个人的?能教教我吗?” 陶仲文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还有啊,你的丹方集能借我抄一份吗?”宋清和继续说道,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真诚,“万一我杀了你,你好多丹药不就失传了?与其如此,不如教给我。” 陶仲文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宋清和看着他,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当然舍不得杀我啦。” “别闹了。” 宋清和甚至反过来安慰陶仲文,“先把丹方拿出来给我抄一下。” 陶仲文黑着脸,掏出一本书拍在了桌上,而后就打算离开。 宋清和在后面冷冷开口:“消除合欢宗和天符阁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然后送他们离开秘境。现在就去。” 陶仲文冷笑着走了。 秘境即将关闭了。再不走……就要在这秘境里再待六十年了。 宋清和喝着茶,抬头看着清冷的月光,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有点不安,又有点释然地想,六十年,足够其他人彻底忘记他,也足够他忘记其他人了。 他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像是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就这样吧,都忘了吧,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句话,像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找最后的理由。不要记住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只要忘了他,他的同门和爱人,就不会被拖入林怀章无尽的执念深渊。 宋清和宁愿他们都忘了。 宋清和也宁愿自己都忘了。 这很好的一生,有过就够了。 第103章 “所以说, 你可以把我的记忆转到这个玉简中去,然后我就忘记了这些事情,是这样吗?” 宋清和皱着眉头看陶仲文。 “是。” 陶仲文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玉简, 薄薄一片,却沉甸甸地装着合欢宗和天符阁诸人的记忆。 宋清和随手拿起一块写着“楚明筠”名字的玉简,两指轻轻一夹, 随意地在手中抛掷着。他懒懒地问:“为什么要放在玉简里?” “记忆只能转移藏匿,不能彻底抹除。”陶仲文终于抬起头,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简上, 却没有阻止他的小动作。他的手中握着刻刀,缓缓在另一块玉简上刻下宋清和的名字。 “什么意思?”宋清和的手微微一停,抛掷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陶仲文停下刻刀, 抬眼看他:“于外,记忆是行为之果。如果记忆彻底消失, 就有无因之果,无果之因,于理不合, 必招天谴。于内,记忆是神魂的一部分。如果强行抹去,神魂便会崩裂, 天地气机紊乱,同样会引发灾祸。放进玉简中,只是将它藏起来, 不让它影响你,但它仍然存在。” “欺骗天道的小把戏。” 宋清和总结。 陶仲文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那如果要恢复记忆呢?” 宋清和装作不经意问道, 手一扬,轻巧地把玉简顺着手臂划进了袖筒。 “很简单。” 陶仲文刻完最后一笔,站了起来,走到宋清和身后,捏着他的肩膀,一路卡着他的胳膊,把那块玉简拿了从宋清和的袖口拿了出来。 宋清和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心里把陶仲文骂了八百遍。 “如果你把这块玉简摔碎。” 陶仲文也抛着那玉简道:“那楚明筠就神魂残缺,此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 宋清和的目光微微一凝,冷冷地盯着他,眼底隐隐翻涌着怒意,却一言未发。 陶仲文注视着他,忽然笑问:“要不然我还是把他追回来吧,你觉得呢?” 宋清和表情恹恹,没再说话。 陶仲文做符阵的时候,宋清和还在尽量多记住些内容,暗自希冀还有机会让他摆出相同符阵恢复记忆。但陶仲文毫不遮掩,大方任他观看,左右宋清和记住什么内容,也都会被一同收入这玉简当中。 “我不能拿走你在合欢宗所有的记忆。” 陶仲文皱着眉头说道:“这几乎是你记忆的九成,全拿走了,你便也成呆傻了。但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我得拿走。” 手中符光一闪,代表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记忆被封入玉简。 “至于楚明筠,”陶仲文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会抹去所有和他相关的回忆。你和江临的记忆,我会留下。准确来说,我会去掉你关于秘境几乎所有的回忆。” 宋清和动了动嘴角,似乎想问点什么,但看陶仲文的神色,最终没有开口。 “其实,我很想等到夺舍了江临之后再动手,”陶仲文忽然说道,话语里透着几分遗憾,“这样,新的你,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新的我,多完美的安排啊。” 他顿了顿,眼神带着点欣赏:“可是怀真,你太聪明了。我不敢冒险。” 宋清和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死死盯着陶仲文的嘴唇张合,仿佛每一个字都化成了一把冰冷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发紧,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的脑海深处涌出。他的眼前开始晃动,光与影交织成一片扭曲的迷雾,令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符阵的光芒骤然亮起,像锋利的刀刃划破了黑暗,也切断了他的思绪。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流光从自己身上飞出,一道接着一道,带着他最深最隐秘的记忆,被生生剥离。他的胸口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空荡荡的,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每一道流光都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他看到那些流光没入玉简中,就像看到自己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掠走,再也找不回来。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嘴唇颤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陶仲文念出了咒语,声音如洪钟般在房间里回荡: “天命无常,道锁魂魄;三生不见,九转无踪。 流光化影,忆随风散;万物归墟,念断尘空。 符封玉牢,锁尽旧梦;此念已绝,永镇虚中!”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宋清和的神魂上。他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像风中飘散的薄纸,被撕裂、被吹走,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他看到了—— 司徒云山的身影模糊不清,但那宽厚的怀抱,那不着调的笑容,依稀还带着一丝温暖的触感。他还记得那人蹲下身拍着他的肩膀时,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宠溺的无奈:“清和,你可要争点气啊。” 楚明筠穿着一身红衣,眼眶微微湿润,托着头发,声音酸涩地问他:“你愿意吗?” 更多的人影飘在他的记忆中,随着那阵风一同离开了。 “不要……”宋清和在心里呐喊,声音却像被掐断了一样,根本发不出来。他拼命想伸出手,抓住那些流光,抓住那些画面,但它们像水一样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不要拿走!”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嘶吼,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与痛苦。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抗拒,每一寸灵魂都在挣扎,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抓不住那些正在远去的东西。 我答应他了!我答应了他!不可以忘记!我愿意!我愿意!不可以忘记!不可以忘记! 光芒渐渐刺痛了他的眼睛,世界一点点模糊,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当符阵的光芒终于消失时,宋清和的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他的眼神空洞,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只是胸口空荡荡的,像被人活生生挖走了心脏。 …… 宋清和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的第一感觉是——好臭。 几乎是有了意识的一瞬间,他的鼻尖立刻被一股刺鼻的恶臭充满。那气味又浓又腥,像是腐烂的尸体混合着潮湿的泥土,直冲他的脑海。他皱起眉,胸口一阵翻涌,差点没吐出来。 他熟练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块面巾裹到口鼻上,又塞了一棵青灵草到嘴里,草汁的清苦味在口腔里蔓延,总算压下了那阵恶心感。 “这是哪儿?”宋清和低声自语,目光扫过四周。他周围是一片新翻的黄色泥土,潮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泥土里还夹杂着一些暗色的碎屑,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这里……似乎并不简单。 宋清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沾满湿土的衣服,忽然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此之前,他不是在……在干什么来着? 记忆像被风吹散的沙,根本抓不住。他皱了皱眉,试图理清脑海中的混乱,却徒劳无功。身体的本能告诉他,站在这里并不安全。他决定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他迈开步子,踩在泥泞的地面上,脚步微微发沉。四周的昏暗渐渐被一片隐约的光芒照亮,前方的视野也逐渐开阔。他看到一座高高垒砌的法坛,正坐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中央,黑色的石料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一头沉睡的怪物。 月光洒下,宋清和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剑修正挥舞着沉重的巨剑,剑光凌厉,带着势不可挡的破坏力。而在他身边,一个身材不高但动作灵活的人正在迅速游走,身法如鬼魅,挑衅着对手。 对手果然上当,怒吼一声,猛地朝那矮小那人冲了过去。然而,就在他暴露破绽的一瞬间,高大的剑修抓住机会,巨剑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从天而降,直直劈下!只听一声闷响,巨剑从对手的肩头砍下,几乎将他劈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洒满了地面。月光下的鲜血红的异样,像是带着点银光。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跳,胃里翻涌着一阵不适。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迅速隐没进黑暗中,脚步放得极轻,打算换个方向悄悄溜走。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忽然感到一只手从后方捂住了他的嘴,硬生生将他拉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宋清和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想拔剑反击,但却摸了个空。但很快,他察觉到这人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他停下动作,试探着轻声问:“江临?” 宋清和脑海里浮现出些模糊的画面——月光下弹琴的身影,带着血腥味的怀抱,还有那双不知何时曾握住他的手,还有更亲密地相依相偎的场景。宋清和的心猛地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一层浓雾死死压住,无法挣脱。他认识江临,非常熟。但这种熟悉感来的莫名其妙,没有办法形成有效的故事,只剩下一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片段。 身后之人轻轻点头,低声回道:“是我。” 宋清和顿时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他感觉江临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不断微微颤抖着,仿佛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你怎么这么凉?”宋清和低声问,抬手摸了摸江临的手臂,果然冷得吓人,仿佛血液都已经凝固。他皱了皱眉,迅速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丹药,递到江临面前:“这是九转凝炎丹,可保心火不散,神魂安定。快吃吧……” 江临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像是有什么情绪在眼底翻涌,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不敢接过那枚丹药。 又是九转凝炎丹。江临闭了闭眼,胸口的寒意似乎又加重了几分。第一次见面时,宋清和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把这种珍贵的丹药递给了他。如果那时他没有那么傲慢,没有那么急于复仇,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怎么了?”宋清和疑惑地看着他。 江临低声说道:“这么珍贵的药……我……我以为你已经送给别人了。” 这药,分明已经给了楚明筠了。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药是挺贵的。但我是丹修啊,这种丹药,我一炼就是一炉。你要是不好意思,非要给我点灵石也行。” 江临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而脆弱。他的面色憔悴,但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如同春雪初融,“你之前说这药好珍贵,只有一颗,还要我老远送过来。” 宋清和尴尬一笑。他现在记忆有点混乱,不太记得这件事。 “只是想见我吧。” 江临没再难为他,举起他的手,就这他的手指,吞下了这颗丹药。 宋清和看着江临凑近的脸,没好意思说自己手上全是泥。 不过,这是哪儿?江临为什么这么狼狈? 要逃走吗? 第104章 “现在是什么情况?”宋清和和江临躲在一块巨石后, 等江临将那颗丹药的药力吸收得差不多了,他才敢压低声音问出口。 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湿腥气息, 贴着地面蔓延开来。宋清和一边守着江临,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手里还捏着一只丹炉。 “有个疯子, 叫陶仲文。他想夺舍我。”江临靠在石头上,微微喘息着, 嘴角带着一抹虚弱的笑意。 “夺舍?”宋清和眉头一跳, 声音压得更低,“他为什么要夺舍你?现在还有人用这种邪法?” 江临抬眼看向他,轻声笑了:“他喜欢你。但是你只喜欢我,和我互换了神魂印记。” “什么?!”宋清和的瞳孔骤然收缩, 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几乎是本能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气海,却只感到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他什么时候和别人互换了神魂印记?他完全不记得!互换神魂印记这种事, 不是应该……不可能……他脑海里乱成一团,思绪像被人打乱的棋盘,所有的疑问和震惊都挤在一起, 让他一时分辨不清。 “陶仲文是谁?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宋清和声音发紧,眼神死死盯着江临,想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端倪。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笑了笑,低声说道:“第一个问题,陶仲文是天符阁长老。第二个问题……清和, 谁都会喜欢你的。” 宋清和面皮一热,几乎要抱拳说几声“谬赞谬赞”客气一番了。但他疑惑依旧——天符阁?我几时和天符阁有了交集? 这时,宋清和忽然感到气海中有温暖的灵力缓缓涌动起来, 那灵力像是从深处渗透出来,带着让人心安的触感,轻轻滑过他的经脉。他的身体忍不住放松了一瞬,胸口涌上一种莫名的愉悦与幸福感,仿佛自己正浸泡在蜂蜜和鲜花酿成的热水中。潮湿恶臭的环境似乎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与宁静。 “居然是真的……”宋清和的心猛地一沉,震惊之余又带着几分骇然。他不是没有怀疑江临的话,但此刻,气海中的灵力流动分明是在告诉他另一个真相。等等!不对……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微一凝,试着用灵力催动自己气海中那个翻滚的金色印记。他才刚刚尝试,便看到江临的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了一抹不由自主的笑容,那笑容柔和得像春日的暖阳,将他原本苍白的面容映衬得生动起来。 宋清和心底的疑虑消了大半。江临给他神魂印记的事情尚可怀疑是强行为之,但他能感受到江临的反应,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作假的。他真的给了江临神魂印记…… 而且……他对江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就像一根柔软的丝线,轻轻缠绕在他的心头,带着若有若无的温暖。他甚至能感受到某种无法言喻的亲密——像是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并肩而立、促膝而谈、相依相偎,但那些画面却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模糊得让人抓不住。 ……难不成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 宋清和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所以……我们真的互换过神魂印记?”他的声音很轻。 江临勾了勾嘴角,虚弱的姿态似乎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而消散。他的声音低柔,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情意:“是啊。宋清和静微道君,你正是我情投意合,神魂与共的道侣。” 见到江临说出自己的字,宋清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他极少告知其他人这个表字,如果江临知道,最少说明两人开诚布公无话不谈。 “好。陶仲文有多强?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清和点了个头,算是认下了这个道侣,立刻便追问下一步的安排。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看着宋清和,那张脸沾了些泥,偏偏显得更白,更净,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在这片昏暗潮湿的环境中,那双灼灼的眼睛,带着锐利的光,仿佛能刺穿他的灵魂。 江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喜悦、满足、感激,甚至还有一种微不可见的卑微。他的前半生如浮萍一般飘零,几经波折,深恩负尽,生死师友,早便接受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归属,只能在复仇后走向沉沉的黑暗。 ——直到宋清和点头说好。 江临忽然觉得,飘零已久的自己,稳稳落地了。 “别怕,我有安排。” 江临笑了声,伸手抹掉了宋清和脸上的泥,凑了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宋清和浑身僵硬,但是没有躲开。 “秘境即将关闭,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们在登相营驿地下,这里之前有很多尸傀,死气浓重,生气稀薄,地处阴阳之间,是最适合夺舍的地方。” 江临紧紧靠着宋清和,几乎把他圈在怀里,一点点给他的解释。 “我早前让我的部下埋伏在此处,又提前给陶仲文的侍从下了毒,此刻那四个侍从应该都死了。” 下毒……宋清和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头,此非君子所为。他想到了那两个打配合的修士,心中一动,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场面似的。 “但陶仲文本人不太对劲。” 江临皱着眉头继续道,“他应该也伤了心脉,但现下行动无碍,我怀疑他还有其他手段。” 说到这里,江临的目光微微一暗,声音低了几分:“清和,如果事情不对,你立刻走,不要犹豫。出驿站往北三里,见一石,便是秘境的出入口。” 宋清和坦然一笑:“说这些。你和我互换神魂印记,你死了,我也活不了。有什么好走的。” 江临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温暖,他环抱着宋清和,低声说道:“好。我们一起走。” “那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宋清和直截了当,打断了江临的多愁善感。 江临笑了一声,蹭了蹭宋清和的头,说道:“我当诱饵,去法坛附近,诱使陶仲文出现。他便是再强,现在以一敌多,也会落败。” “好。” 说完,宋清和立刻打开了乾坤袋,掏出件道袍来递给江临。“这是当世炼器大师顾霁光之作,穿上后水火不得近身。” 宋清和有一瞬间非常疑惑,他为什么会认识当世炼器大师呢?但情形紧急,容不得他多想了。 “这是聚灵丹。” 宋清和又掏出一个丹药瓶。他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到了一沓厚厚的符箓,有点惊讶,但是没时间细想。 “你的部下在哪?怎么伏击?” 宋清和冷静问道。“我和谁配合?” …… 陶仲文让人把宋清和和江临送到登相营驿的二郎显圣真君庙,自己则是被拦了下来。 秘境即将关闭,天地间的灵气变得躁动不安,远处的山峰隐约可见裂缝般的空间波动。剑修照例会做最后巡视,以防有人陷入秘境不得而出。剑修不事生产,却因承担守卫之责而成为各宗门的中流砥柱,常常参与宗门间的公共事务。 陶仲文被剑南宗的炎光真人拦住了。虽则他并不畏惧炎光真人,但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停下脚步,与对方寒暄几句。 “陶真人。” 炎光真人带着几个后辈剑修,拦在了陶仲文面前。他脸上依旧挂着爽朗的笑容,但目光却锐利如剑。“不知陶真人可曾见过合欢宗弟子宋清和?” 陶仲文冷声道:“炎光真人何出此言?宋清和是合欢宗的小辈,我为何会与他有交集?” 炎光真人爽朗笑了声,说道:“陶真人记得那宋清和就好。前日他找我,说你和张符阳勾结,制造尸傀,还企图行夺舍邪法,邀我旁观,做个证人。但真是咄咄怪事,婚礼刚开始,我便被太素洞府给扔了出来,终究没能把那婚礼看到底。可惜了!” 陶仲文笑了声,语气不紧不慢回道:“黄口小儿,信口开河。真人居然信这一面之词?” 炎光真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也觉得这事太过离奇了,陶真人你怎么会和那张符阳扯上关系呢。可怪就怪在,第二天婚礼结束之后,你们天符阁和合欢宗的人走了,一个个好像都不记得宋清和似的。怎么前一天就成亲结契,第二天就全忘了呢。这可就奇了怪了,就算是断袖,也不能薄情到这个地步啊。” 陶仲文心中冷笑。他知道炎光真人多管闲事的名声,正因为如此,这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宋清和这个后招,居然在此时用上了。可惜……炎光真人一个赳赳武夫,完全不足为惧。 陶仲文冷淡说道:“我如何得知他们到底是何情况。秘境即将关闭,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恕不奉陪。改日若有机会,我定与真人详谈。” 炎光真人却是伸手拦住了想走的陶仲文,说道:“尸傀夺舍之事,你得有个交代。” 陶仲文冷笑一声:“交代?就凭他一个小辈信口雌黄,炎光真人打算审我?” 炎光真人退了步说道:“那怎么会?我们就是随便谈谈。” 陶仲文强硬走了过去:“要谈?那便请剑南宗经四川道记司发照会给贵州道记司转交天符阁。我自会与你笔谈。” 陶仲文没停,直接闯了过去。炎光真人看着他的背景,对身后之人说道:“你去找司秋,告诉他盯着点陶仲文。这人满脸死气,四月初还穿着大氅,古怪的不行。” 说完,炎光真人又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你去找秦铮,让秦铮盯着他。” 司秋未必赢得聊陶仲文,但秦铮则不然。而且……炎光真人摸着下巴诡异一笑,总感觉秦铮和那宋清和也有点不清不楚。 不过……怎么连司徒云山都不记得他那爱徒呢?真是奇怪。炎光真人摇了摇头,把这事赶出脑子,继续御剑巡视秘境,寻找落单弟子。 秦铮巡视完南线,才遇到了来寻找他的剑南宗弟子。对方只说让他前往登相营驿,寻找陶仲文,顺便找找失踪的合欢宗弟子宋清和,还隐隐约约说可能是陶仲文带走了宋清和。 秦铮眉头紧皱,说了句知道了。而后,他速度极快,穿过流云,直扑驿站而去。 秦铮御剑升空之时,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在抽离,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扭曲模糊。他的心情却比这紊乱的灵气更加复杂。 宋清和……秦铮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人微微皱眉的模样。自从他招魂醒来后,宋清和便成了一个谜。他一度以为他们是道侣,但后来……后来他发现,宋清和根本不属于他。每次看到宋清和的时候,他脑海中总有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出现。直到宋清和结契仪式前一晚,秦铮看到了太多不属于、也不会属于自己的记忆,他才狼狈离开了太素洞府。 没想到……他居然出事了! 秦铮心下懊恼,宋清和之前就和他讲过陶仲文,但是他完全没当一回事。此刻他脚下踩着破军剑,加了点力,速度更快了。 等到秦铮紧赶慢赶,找到了宋清和之时,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陶仲文被江临的琴丝困住,宋清和正一刀一刀戳陶仲文的胸口。 第105章 陶仲文赶到登相营驿的时候, 没看到等他的侍从。 他心中诧异,抬手吹了口哨,尖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回荡, 却没有人回应。他皱了皱眉,扫视着四周。剑修清剿过后,四下满目疮痍, 地面上混着尸液、血渍和燃烧后留下的焦黑痕迹,但、空气中, 却多了一丝新鲜的血腥味。 陶仲文心中一沉。他抬脚走了一圈, 目光在废墟中来回搜寻,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一张五雷符,符箓上的雷光隐隐闪动。 他不该晚走一步的。陶仲文心中懊悔。 他在太素洞府多留了片刻。他摆了酒,焚了香, 奉祀兄长林怀素飞升后留下的仙迹。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 宋清和居然就出了状况。 “不该耽搁的。”陶仲文低声骂了一句,喉头绷得更紧。宋清和和江临都不见了……没想到江临喝了那么多地心寒髓,居然还有行动之力。宋清和实力不够, 杀不了他的四个随从。那他们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又有炎光真人这样的好事之徒插手了?陶仲文咬紧牙关,面上绷出坚实的颊肉来。 忽然,几声微弱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陶仲文立刻警觉起来, 捏着五雷符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地下的废墟挖得乱七八糟,小土包和深坑随处可见,那呻吟声似乎就在前方的小坑中。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轻, 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陶仲文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这地方怕是有诈,但即便是陷阱, 他也只能跳——他找不到宋清和了。陶仲文心中懊恼,心想等到夺舍了江临,便可以以神魂印记来寻找宋清和了。 他走得更近了,呻吟声清晰可闻,仿佛就在眼前的小坑中。他屏住呼吸,探出头去——是只受伤的狐狸!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 陶仲文身体一扭,几乎跌落坑中。重剑的白光从眼前劈过,紧接着又有几柄飞刀接连射来。他迅速转身,连退几步,一边捏动五雷符,一边冷眼看向突然出现的两个男子。陶仲文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可知我是谁?” 那高大的剑修咧嘴一笑,啐了一口,说道:“陶仲文是吧。爷爷杀的就是你。” 陶仲文冷脸道:“谁派你们来的?” 用飞刀的矮个男子说道:“我们乃是东岳大帝遣来取你性命的。” 陶仲文冷笑一声道:“那请问二位使君,是否有看到我的道侣,男人,着灰衣,鹅蛋脸,圆眼睛,看起来二十出头。”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说话,反而联手打了过来。陶仲文脸色一变,也烦得紧。随手便将手中的神霄五雷符掷立刻出去。 这神霄五雷符乃是林怀章首创,可以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后世流传之中不断改变,到了楚明筠手上,便只有借雷电之力的功效了。 两人看到那符箓,双双转开。而后,只听得一声巨响,轰鸣之声不绝,地上便留下了个一个硕大的浅坑,湿润的泥土被炸的四散。如果这符箓真到了人身上,怕是会让人登时殒命。 然而,两人面色只是一变,又配合着打了上来。 陶仲文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说罢,以肘带臂、以臂带腕,双手同时发力,连着掷出了十多个五雷符。只听到炸响连篇,泥土乱飞。 陶仲文虽则是化神修为,但二人配合得当,又常年实战,居然和陶仲文打了个有来有回。但二人毕竟修为不及陶仲文,过了一会便落了下风,边打边退。等到二人躲入土堆之后,陶仲文忽觉不对,打算撤走,但从斜拉里伸出只金刚杵,冲着他的后心刺去。陶仲文旋身躲过,大氅如花散开。就在此时,只见一直白色的羽箭带着呼啸之声飞来,顺着大氅散开的角度,直直插进了陶仲文的胸口。 陶仲文站定,低头看了一眼那被落回的大氅压歪了的羽箭,干脆抖了抖肩,褪掉了那大氅。在他的心口,扎着一只羽箭,更露出一截短短一截带血的剑尖。他背后的衣服烧毁,露出的皮肤带着不正常的紫红色烧伤痕迹。 “你到底是什么妖物?” 站在陶仲文不远处使金刚杵的女性颤声问道。这实在是骇人,这人身受如此重伤,焉有不死之理? 陶仲文冷笑一声,伸手扳断了深入身体的羽箭,眉头皱也没皱。“尔等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辈。” 那女修忽然下了决心似的,露出一个狰狞地笑来:“记好了,杀你的人叫德吉央金。” 说完之后,德吉央金拿着金刚杵猛刺数次,她行动间,间或会有飞刀和羽箭飞来。陶仲文不胜其烦,一遍闪躲,连掷十几张神霄五雷符,附近飞起一片又一片的红黄间杂的湿润泥土。而后,他忽然放出了威压,德吉央金登时跪在了地上,飞刀也不在袭来。 陶仲文迈步往前,冲着德吉央金的面上扔了张符,又绕过那土堆,找到那使用飞刀的男子,也扔了张五雷符。忽然间,陶仲文又听到破空之声,他脚下一转,身子一侧,本冲着他的脖子来的重剑劈在了肩膀上,紧紧卡在了肩胛骨中。 “妈的!” 那剑修兀自骂骂咧咧,“这破剑!” 他下一句话没说完,五雷符已经到了面前,他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还有个弓箭手。陶仲文拔出了卡在肩膀上的剑,凝目远视,始终没找到那人藏在哪里。化神期修士威压虽然好用,但范围有限,而且极为耗费灵力。左右这箭也杀不了他,他便不再管。拖着脚在空旷的地底找起了人。 “宋清和……宋怀真……”他低声念着,目光在土包间不停扫动,四下寻找,不放过一丝可能。 江临又在哪?林述彝呢?他筹备了多年的身体呢?陶仲文心中怒火翻腾,越发觉得这些年的布局竟被这些小辈搅乱,实在可恨。 天快亮了,秘境快关闭了。他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目光越发阴沉。若再找不到宋清和或江临,他便要拖着这腐朽的身体离开秘境,再重新寻找夺舍的机会。想到此处,他心下又生出几分怨怼,早知如此,便应扣下楚明筠作为备用。 他在废墟间兜了几圈,终于在一堆乱石下发现了自己的侍从尸体。尸体残破不堪,鲜血已经干涸,显然已死去多时。陶仲文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他居然没去检查最显眼的地方!那个法坛!那法坛本是张符阳搭建来摄魂夺舍炼制尸傀之处,剑修清剿时也没有动此处。 既然遍寻不到,那便只能在此处了。陶仲文大步朝着那法坛走去。 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但陶仲文无暇顾及,只是往前走。再走两步,他便看到了躺在法坛上的宋清和。他面容白净清丽,双眼紧闭,胸口起伏,不知是在梦中还是被魇住了。 陶仲文脸上露出个笑来。宋怀真今世的面容和缓温柔,闭着眼睛时尤其如此。整个人躺在昏暗破败的法坛上,如同一块莹润的美玉。谁能想到这人内里聪慧且刚毅呢? 他在便好。只要他还在,这百年来的筹谋,便不算失败。陶仲文的心定了下来。宋清和还活着就行。实在不成,他便带着宋清和先离开秘境,回头再夺舍楚明筠身体。 陶仲文走得慢些,宋清和便极不舒服地动了两下,像是下意识地调整姿势。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眉头轻轻蹙起,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眼角甚至流出些许泪水,看上去柔弱而无助。 陶仲文见状,心中一阵抽紧。他赶紧加快了脚步,急行几步,恨不得立刻将人抱进怀里。然而,他才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羽箭和插在肩膀上的短剑,脸色微微一变。从乾坤袋中找出一件大氅披上,动作轻而小心。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随意拔出剑或羽箭,或许会让这个身体彻底崩溃。剑可以留在身上,但他不能让宋清和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他花了一些时间整理了衣着,甚至还用灵力清理了一下脸上的血迹,确保自己看上去毫无异样。陶仲文站定,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情绪,而后才迈步走向法坛,蹲下身,轻轻地唤道:“清和,醒醒,醒醒,我们要回家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宋清和的背,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宋清和的眼皮动了一下,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急促了些,像是挣扎着要醒来,最终缓缓睁开了眼。 他睫毛颤了颤,目光迷茫,仿佛还未完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的目光在陶仲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轻声问道:“你……是谁?” 陶仲文的心猛地一跳,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低头看着宋清和,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是我啊……我是你的道侣,怀章。” 他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宋清和的背,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宋清和的眼皮动了一下,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急促了些,像是挣扎着要醒来,最终缓缓睁开了眼。 他睫毛颤了颤,目光迷茫,仿佛还未完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的目光在陶仲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轻声问道:“你……是谁?” 陶仲文的心猛地一跳,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低头看着宋清和,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是我啊……我是你的道侣,怀章。” 宋清和仔细打量着陶仲文的眉眼,这人分明是完全陌生的长相,但是眉眼之间却让他觉得格外熟悉。 “怀章?”宋清和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透着几分疑惑与迷茫。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刚一动,就被陶仲文胸口的某样东西划破了脸颊。宋清和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下意识伸手去翻开陶仲文的大氅,想看个究竟。 陶仲文立刻按住了他的动作,哈哈一笑:“这可不是什么合适的地方。” 宋清和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冷意。他没有理会陶仲文的阻拦,双手用力,竟硬生生地将他的手拨开,大氅应声而开,露出了陶仲文胸口的剑尖。 那剑尖冰冷而锋利,刺破了陶仲文的衣物,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竟然是从背后穿了过来。 宋清和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陶仲文微微一笑,神色依旧从容不迫:“是,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宋清和的目光并未移开。他盯着那剑尖,眼底的疑惑却越发浓重。他摇了摇头,语气更加坚定:“让我看看伤口。”说罢,不等陶仲文回应,便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按,强硬地让他转过身去。 当陶仲文的后背有一道被符箓炸出的焦黑痕迹,皮肉翻卷,看起来格外惨烈。而那下面……宋清和的呼吸顿时一滞,那是……他的剑! 宋清和缓缓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自己右手包裹着的绷带上,又扫过陶仲文背上的伤口和那把熟悉的剑。他的左手轻轻攥紧,指尖几乎刺进掌心,而右手却依旧无法动弹,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这一刻,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江临说得是真的——他是真的想杀陶仲文。 “我帮你,拔出来吧罢。” 宋清和面色变了几次,终于说了句话。 陶仲文轻轻笑了一声:“无妨。我自有打算。” 宋清和不赞同的摇摇头,对着陶仲文说道:“把衣服脱下来,最少让我帮你上点药。” 陶仲文露出些笑来,站了起来,顺从脱掉了那大氅。 宋清和也站了起来,看起来手脚酸软,踉跄着退了两步。 就在此时,几道银色的影子闪过,陶仲文闪避不及,又想护着宋清和,竟然被捆了个正着。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陶仲文正面连中七八箭,箭头深深没入他的身体,乌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出。他脚步踉跄,险些退入法坛旁的深坑,但立刻稳住身形,目光阴沉如水。 宋清和见状,深吸一口气,左手猛地拔出陶仲文后背的剑。剑刃带出一片鲜血,他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停下动作。他咬紧牙关,狠下心来,连捅几刀。铁器刺入□□的噗嗤声在空旷的地下响起,听得他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但他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 陶仲文猛地低头看向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震惊和无措,随即,这些情绪迅速转化为深沉的怒意。他的双目赤红,像是被彻底激怒的猛兽。 “江临,出来!”陶仲文嘶吼,声音中带着怒火与威压。他释放出的威压铺天盖地,瞬间让宋清和双膝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就在此时,法坛侧面的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江临神色平静,指间的琴丝在微光下泛着银色的冷芒,此刻正牢牢缠绕在陶仲文的身上。 “刚刚都是你的人?” 陶仲文怒不可遏。 江临微微颔首:“自是如此。” 陶仲文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激怒到了极点:“你居然引诱清和背叛我……”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 江临闻言,嘴角微微一扬:“清和本便是我的道侣,与我同心协力乃是理所当然。哪来的背叛你一说?” 陶仲文盯着江临,怒火几乎要从他的双眼中喷涌而出。但忽然间,他的表情微微一滞,怒意竟逐渐消散了几分。他看着江临,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述彝”他低声笑了一声,声音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你确实有些胆识智谋,不愧是我的后代。你和我,果然有几分相似。” 江临微微皱眉,手中的琴丝却绞得更紧了几分,冷冷道:“你这恶心的东西,我西河林氏与你毫无关系。你逼死西河林氏三百五十一口,我与你不共戴天。” “与我何干?” 陶仲文冷笑了声,“是你父亲想不开,一时冲动杀了我所有后代,我还要怪罪他呢。如今倒轮到你的来归罪我了。” 江临被眼前这人的无耻惊到,没再和他说话,只是喝道:“阿日娜,眼睛!” 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直冲陶仲文的眼睛而去。陶仲文猛地用力挣扎,琴丝一松,他侧过头,羽箭擦着他的面颊飞了过去,带出一串血珠。 然而,下一支箭接踵而至,直指他的眼睛。陶仲文已经避无可避。然而,最后一刻,什么东西猛地砸中了那箭,箭头偏转,射入了地面。 就在此时,什么东西砸伤了那箭,箭头偏转,射进了地里。 “放开他。”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宋清和猛地转头,看到一个身穿玄色外衫的剑修御剑而来。 “破军剑……” 陶仲文也抬头看着那人喃喃道。 第106章 那个一身黑衣的高大剑修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眨眼间便落在附近。他收好了剑,神色冷峻,微微皱眉, 目光扫过三人,低声说道:“秘境内禁止私自斗殴杀人,你二人要和我去川省道记司走一趟。” 宋清和傻眼,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倒霉,遇到了巡视秘境的剑修。而且这个剑修看着修为不弱, 想抓他可以说是探囊取物毫不费力。 他的目光一转, 落在了陶仲文身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立刻朝剑修拱手,语气诚恳:“这位道君,此非私仇。我们发现了这妖物, 残而不败、衰而不死,为祸一方, 理应诛杀。” 秦铮听到“这位道君”之时,皱了皱眉头,而后才随着宋清和的视线, 看到了陶仲文身上的种种伤痕,而后才和陶仲文对上了眼神。 陶仲文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疯狂与怨毒,他的胸口剧烈起伏, 像是一只漏了气的风箱。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嘲弄:“破军剑……是你吗?” 秦铮的目光微微一凝,又扫了一眼陶仲文身上的几处致命伤,语气淡漠却带着一丝疑惑:“你还没死?” 陶仲文忽然狂笑起来, 那笑声断断续续,仿佛被胸腔中的破损气流切割得七零八落。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血渍越发刺目, 声音里却满是讽刺与怨恨:“怎么,只许你飞升登仙,不许我苟且长生吗?” 秦铮皱着眉头,目光转向宋清和,语气低沉:“清和,怎么回事?” 宋清和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剑修竟然会直呼他的名字,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亲昵?他与这人认识?不可能!他完全没有印象。可对方的态度又不像是单纯的威压,而是带着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宋清和迅速压下心头的疑惑,脑子里迅速翻涌起千百种可能。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脱身。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试探着开口:“这妖物想杀我……”他顿了顿,目光一转,落在江临身上,补充道,“……和我的道侣。我们被迫反击的。” 秦铮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江临,落在那缠绕着琴丝的双手上。 “道侣?”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 陶仲文也低低笑了起来:“看到了吗,怀真有新的道侣了。” 宋清和心中一紧。他总觉得秦铮对“道侣”二字的态度不对劲,甚至有些……不满?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坦诚的笑容:“是啊,我们二人乃是同心协力,才勉强压制住这妖物。若道君不信,大可仔细查问。” 江临也抬眼看向秦铮说道:“望道君助我二人诛此妖物。” 秦铮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着宋清和的神情,而后问道:“你不是要和楚明筠结契吗?” 听到楚明筠的名字,陶仲文和江临都变了脸色。只有宋清和莫名其妙——他怎么会和这种世家少爷浪荡公子扯上关系? 宋清和摇了摇头,说道:“道君许是记错了?并无此事。” 秦铮沉默了几息,目光依然锁在宋清和身上,神情难辨。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既然你没有和楚明筠结契,那你还是叫我夫君吧。” 此话一出,几人都变了脸色。 宋清和心里一阵发毛,觉得自己肯定是丢失了一大段重要的记忆。不然怎么会这么离谱,一会功夫冒出三个人都要当他的“道侣”?!他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一声干笑:“这……不好吧?” 江临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雨来临,手上的琴丝骤然收紧,似是想直接绞死陶仲文。他眼中掠过一丝悔意,心中又怒又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宋清和藏进太素洞府!要不是这个决定,这两人又怎么会有交集?! 陶仲文却是双臂用力,想要挣脱绑缚着自己的琴丝,大口喘息,冲着秦铮骂道:“他有新道侣了!他有新道侣了!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还能留住怀真?!你凭什么修炼无情道还想要他?!你飞升了!你走了!你难道不怕天道降下惩罚吗?” 秦铮听着,眉头微蹙,目光重新落在宋清和身上,语气低沉:“清和,他讲的是什么意思?” 宋清和一脸迷茫,满脑子问号。他摇了摇头,心想:这三个人的情绪都莫名其妙地激烈,可对他来说,这三人几乎都是陌生人。到底是谁搞错了? 反倒是江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目光在陶仲文和秦铮之间来回扫过,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他轻轻地吹了个口哨,声音悠扬又轻佻,仿佛在召唤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羽箭破空而至,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冲陶仲文的眉心!箭光如星,速度快得令人心惊。 “铛!”破军剑横空而出,剑光如闪电般劈开了那支箭矢,箭头被震飞,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几乎是同时,江临手中的琴丝瞬间松开,他如一道疾风般冲出,长剑如电,直直朝着陶仲文的脖颈斩下! 剑光凌厉,杀意四溢,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直逼陶仲文的要害。 “铛!”破军剑再次架住了江临的剑锋,火星四溅,剑鸣声震耳欲聋。 秦铮的目光猛然一沉,声音低沉中透着一丝怒意:“在我面前动手?!” 江临冷笑,剑锋微微一转,轻声道:“我杀了他之后,自会去请罪。” 两人随即大开大合地厮杀起来,剑气纵横,周围的砂石被激得四处飞溅。 陶仲文趁着混乱,猛地挣脱束缚。他扬手扔出几张五雷符,雷光炸开,砂石迷雾遮天蔽日。借着这片混乱,他一把将宋清和揽入怀中,迅速贴上一张定身符,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怀真,我们该走了。”说罢,便大步离去。 宋清和又气又急。妈的!怎么回事!三个男人抢人这种狗血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啊?!服了!!虽则手里还捏着沾雨剑,但宋清和此刻被贴着定身符,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只能在心中谩骂。 阿日娜的弓箭如影随形,箭矢一支接一支飞来,陶仲文起初还躲了几下,但很快发现这样影响行动速度,干脆不躲了,抱着宋清和蒙头闷气地往前冲。 ——秘境的出入口就在驿站北三里外! 只要离开了这里!他就能彻底藏起来宋清和! 只要离开了这里,他就徐徐图之夺舍其他人! 只要离开了这里,一切就都有希望! 宋清和一边运气冲着那定身符,一边期望有人能来救救他。江临最好,秦铮也行。宋清和刚捅了陶仲文好几剑,这人太邪门,看起来不像是个大度的,宋清和心里真的有点发毛,真怕他报复自己。 陶仲文抱着他,眨眼间已离开登相营驿,朝着城北的方向狂奔。宋清和瞪着越来越近的传送石,心中一阵慌乱:这疯子不会真要把我藏起来吧?!他拼命冲击定身符,哪怕一丝灵气能流转也好,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就在他绝望得快要破口大骂时,一道黑色剑光从天而降,狠狠插在前方的地面上!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下一刻,秦铮从半空中稳稳落下,挡在二人面前,目光冷冽如霜。 “放开他。”秦铮低声道,语气平静中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陶仲文脚步一滞,冰冷的目光扫向秦铮。他抱紧宋清和,试图硬闯几次,却都被秦铮稳稳挡了回去。破军剑横在他们之间,剑气纵横,逼得陶仲文连连后退。 “你!”陶仲文怒极反笑,抱着宋清和猛地退开几步,眼中怨毒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一手紧扣宋清和,一手掏出几张五雷符接连扔出,炸雷轰鸣,砂石飞溅,但仍然奈何不了秦铮。他的声音尖锐而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林怀素!你都已经杀了怀真证道了!你怎么敢,还回来找他?!” 此言一出,宋清和心头骤然一震。他的呼吸一滞,脑海里反复咀嚼着“怀真”这个名字,以及那句“杀了怀真证道”。他心中咯噔一下:怀真……应该是我吧?可“杀了我证道”是什么意思?我不还活得好好的吗?!林怀素又是谁,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而秦铮则彻底愣住了。他原本冷冽的目光猛然一颤,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迷茫,然后低声重复:“我已经杀了怀真证道了……我怎么敢回来找他?” “我怎么敢回来找他……” “回来找他……”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这句话却像一把利刃,反复在他心中搅动。他的目光变得空洞,似乎看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画面。秦铮忽然捂住胸口,大口喘息起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看到了。 他看到天门洞开,金光倾泻如瀑,仙乐悠悠回荡在天地之间,仿佛苍穹为迎接飞升者而敞开。他看到天门之下,万千灵气汇聚成涌动的海潮,将整个世界映衬得如梦似幻,那光辉几乎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看到了。 云层密布,雷霆咆哮。一道道天雷撕裂苍穹,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疯狂劈下。他站在雷劫中心,周身剑气纵横,衣袂翻飞,似神似魔。每一次雷光击中他的身躯,那冷峻的脸上却无一丝动摇,唯有目光如冰,直视天门之上。 他看到了。 乌云下,那冷傲孤决的剑修躺在地上,血染白衫,目光却固执地凝望着天边的天门。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淡淡且释然的笑容。他望着云层间交织闪耀的雷光,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迎接一场注定无法回避的终结。 他最后看到了。 正是自己,手持破军神剑,剑尖贯穿那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滴落。他的手微微颤抖,但剑身却稳如磐石,刺入对方心口。 秦铮猛地后退两步,脚步踉跄,几乎靠在了传送石上。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随即猛地吐出两口鲜血。 “是我杀了他证道。”秦铮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脸上写满了茫然与痛苦,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踉跄摇晃。 就在这一片凝滞中,宋清和忽然感到一阵罡风扑面而来。他动弹不得,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惊惧,下一刻,他只见陶仲文的身影一闪,紧接着自己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滚了两圈,抬起头,只看见江临的身影从迷雾中杀来,手中长剑如霜,直指陶仲文。而他身旁不远处,是一截被斩断的右臂,鲜血喷涌,将地面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宋清和怔了一瞬,随即一个激灵,目光重新落在不远处的传送石上。他的心砰砰直跳,焦虑如同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这一切乱成这样,陶仲文根本杀不死!现在连秦铮都情绪失控!他已经顾不得江临了!他必须跑,马上跑,不能再拖下去了! “快!快走!”宋清和在心里大喊,焦灼得浑身发热。他的眼睛牢牢盯着那传送石,目光中写满了迫切的渴望,仿佛那是他脱身的唯一希望。 而秦铮却在此刻抬起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宋清和的目光,炙热而执着,那眼神让他心神剧震。秦铮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声低哑的呢喃:“怀真……” 他以为宋清和是在看他。 秦铮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被那目光唤醒了某种沉睡的记忆。他踉跄着走过去,脚步虚浮却带着难以抗拒的执念。他低下头,颤抖的手指解开了宋清和身上的定身符。 宋清和猛地恢复了自由,顾不得其他,连一句感谢都没来得及说,手撑着地站起身,几乎是拔腿就跑,直冲向传送石。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马上逃!不能再拖下去! 然而,他才跑出两步,手腕忽然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扣住。 宋清和猛地回头,正对上秦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痛苦、渴望、挣扎交织在一起,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人吸入其中。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薄纸,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得像风箱。 “怀真,我回来找你了。”秦铮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笑意却因鲜血滑落而显得愈发凄凉。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沉。他心里隐约猜到秦铮误解了什么,但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他用力甩了两下手腕,试图挣脱秦铮的束缚,然而对方的手像铁箍一样死死扣着他,根本挣不开。 “放开!”宋清和咬牙切齿,眼里满是怒火。他目光扫过那传送石,心急如焚,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你不是杀了我证道吗?!你还好意思回来找我?!你放开我!让我走!” 秦铮的眉头微微一颤,眼中的痛意却不减反增。他紧紧拉着宋清和的手,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痛楚、执念、悔恨,交织成一片浓郁的深渊。 “怀真……”他低声再次唤道,拉着宋清和的手把他揽入怀抱。 “怀真个屁!”宋清和怒火彻底爆发,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恨不得立刻拔剑,一剑刺进秦铮的胸膛。他用胳膊肘狠狠撞向秦铮的胸口,咬牙切齿地厉声道:“林怀素!你放开我!你不是修无情道吗?!你这种人也配回来找我?!” “林怀素……”这个名字一出口,宋清和心头猛然响起一道惊雷,震得他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一窒。他的身体僵住了,脑海中像是被一股巨浪掀翻,思绪翻涌。 林怀素……太素仙人! 宋清和怔怔地看着秦铮。这个人……竟然是九百九十一年前白日飞升的最后一人! 这如何打得过? 他彻底傻眼了,手脚冰凉,像是被天雷击中一般。他便是再愚钝,此刻也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怀素、怀真、怀章——这分明是同门弟子! 他怔然的目光落回秦铮身上,对方依旧沉默着,目光深沉得像是将要滴出血来。这一瞬间,宋清和仿佛从秦铮的目光中看到了他无法抹去的悔恨,那份情绪太过浓烈,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何必呢?宋清和叹了口气。人是你杀的,现在又做什么追悔莫及的情态呢? 但时间不等人!宋清和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江临。江临的剑气已经凌乱,步伐踉跄,身上的伤口血迹斑斑,而陶仲文却越战越疯狂,像是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的心猛地揪紧,呼吸都乱了几分。 江临若死,他不能独活! 宋清和的胸口一沉,压下所有的慌乱与恐惧,目光死死盯着秦铮。他咬紧牙关,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颤抖:“林怀素,你如果觉得对不起我,就帮我救救他!” 一句话出口,秦铮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的目光从宋清和的脸上缓缓移向江临,眉头微微皱起,眼底痛楚的情绪似乎更深了一层。 “你要我救谁?你的新道侣,还是旧情人?” 秦铮面上的悲哀之色更深了,那“旧情人”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宋清和心头一震,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半分犹豫。他直视着秦铮的眼睛,抬起头,目光坚定:“新道侣。” 秦铮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掺杂了太多情绪,苦涩、讥讽、绝望……复杂得让人心惊。 “好。”秦铮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好!”他忽然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陡然拔高,带着决绝与寒意。他抬手拔剑,剑光霎时间如雷霆炸裂,寒光四射。他手中的破军剑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回应主人的愤怒与不甘。 秦铮长身而立,目光如霜,冷冷扫向前方。他没有再看宋清和一眼,挥剑之间,杀气骤起,直冲陶仲文而去。 第107章 铛! 刻漏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回荡在空气中,像是命运的钟声敲响。陶仲文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怨毒的目光扫了一眼朝他走来的秦铮, 眼底闪过一丝不甘的疯狂。 铛! 钟声再响,刻漏盘微微震动,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这是他早已定下的时辰——丑时三刻, 阴阳交替,天道最薄, 最适合夺舍的时机。 陶仲文咬紧牙关, 不再犹豫。他以鲜血为引,气息骤然暴涨,周身灵力翻涌,狂风乍起。他连掷数张符箓, 符光在空中炸裂,化为一道道灵力屏障, 彻底困住了江临。紧接着,他屈指一弹,一张定身符破空而出, 直直贴在了江临的额头上。 江临的身形瞬间僵住,手上的剑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愤怒与不甘,却再也无法动弹。 陶仲文一只断臂无力垂下, 另一只手却强行拖起江临的身体,脚下灵光闪动,飞也似地冲向登相营驿站。 “江临!”宋清和的脸色骤变, 跟着追了上去。 秦铮急走几步,拔剑欲追,但又被宋清和的声音喊住。秦铮转头看他一眼, 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他一手搂住宋清和,御剑而起,紧紧跟了上去。 这一段距离并不长,陶仲文走得急,而他们跟得更紧。但等秦铮抱着宋清和一路追到二郎庙的后院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宋清和心头一冷。 地下的法坛陷入一片幽深的红光之中,烛火摇曳,燃烧时发出阵阵诡异的“噼啪”声,仿佛某种未知生物的低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和灼烧后的焦味。围着法坛有一圈乳白色的光圈,此刻正微微颤动,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如涟漪般扩散,将祭坛笼罩得如梦似幻,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江临静静地躺在法坛中央,面色苍白,生死未卜。陶仲文左手比了静心决指着江临的眉心,指尖一点灵光微微闪动,仿佛一柄即将刺入灵魂的利刃。 宋清和的眉心一阵剧痛,神魂印记像是被烈火炙烧一般,灼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江临,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 “快!”宋清和几乎是咬着牙低吼,手指死死抓住秦铮的肩膀,指尖微微发颤,“快救他!” 秦铮没有半点停顿,搂紧宋清和的手臂微微一紧,目光冷冽如霜。御剑冲进了那乳白的光圈,剑气卷起的风声如雷霆般震荡整个祭坛。 宋清和忽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被风托起,黝黑的长发在他的身边四散开来。 宋清和整个人悬浮在半空,周围尽是变幻莫测的金光画面,那些画面飞速闪烁,交织成一片灿烂却混乱的海洋。他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发现那些画面虚虚实实,像水波般扭曲漂移,根本无法聚焦。他的心猛地一紧,急切地环顾四周:“林怀素?你在哪儿?林怀素?江临!” 可四下空旷,回应他的,只有那片无尽的金光画面,像是将他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囚笼中。宋清和咬紧牙关,伸出手试探着触碰最近的一道画面,那画面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吸力,指尖刚一接触,耳边便炸开了一声低沉的轰鸣。 紧接着,他骤然失去了平衡,身体轻飘飘地坠下,直到双脚落地。 宋清和愣了一瞬,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触感真实得让他一时有些茫然。他抬眼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景色中:两座小山夹着一个幽静的山谷,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流过,而不远处,一座小院静静地伫立在山脚下。 “这地方……”宋清和微微皱眉,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仿佛是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他的目光很快被不远处一道练剑的身影吸引。 那是一位身着黑衣的剑修,剑光翻飞、大开大合,有横扫千军之势。宋清和脱口而出:“林怀素!” 那剑修却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剑招,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未被打扰。宋清和心下狐疑,但又不敢贸然靠近,生怕对方误伤。他只得转身迈步,朝着小院走去。 刚踏入小院,迎面便走出一个白衣剑修,眉目清隽,气质冷峻。宋清和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便径直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宋清和举着手,愣了一下。 “来了?比划一下?”黑衣的林怀素停下练剑,转头看向白衣剑修。 白衣剑修微微一笑,温声答道:“好。”随即拔出了一把软剑。两人错身而立,剑光交错,杀气弥漫,整个小院瞬间被剑气震得微微颤动。 宋清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涌起无数猜测——这就是林怀素和怀真?那怀章呢?他迈开步子,往院子更深处走去。 果然,他在一张木桌旁,看到了一个少年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画符。少年衣着朴素,神色专注,手中的符笔在符纸上流转,灵光微微闪动。宋清和走到他面前,试探着挥了挥手,见对方毫无反应,心下稍安。 宋清和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抬脚就朝着那少年踹去,脚尖刚刚碰对方的身体,忽然间,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猛地扯起。他骤然失重,身体再次漂浮在半空,周围的光影重新翻涌起来,将他包裹其中。 宋清和漂浮在半空中,心脏猛地一跳,好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林述彝……林述彝……” 陶仲文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让宋清和一阵胆寒。他在空中缓缓转了一圈,忽然觉得一道白衣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伸手触碰那画面,身体又一次失控。眼前的光影骤然碎裂,他再次坠落。 这次落地,是在一座繁华的城市之中。宋清和环顾四周,周围人潮涌动,花团锦簇的街景与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他皱着眉,目光在周围搜索,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江临!江临!”宋清和急切地喊着。他的目光忽然被一道白色的布片吸引,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扑去。然而,他扑了个空,那个穿白衣的人是秘境的一部分。 宋清和失望至极,就在此时,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宋清和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张苍白而虚弱的脸。 “江临!”宋清和一把抱住他,声音里带着急切与惊喜,“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 江临摇了摇头,声音低哑:“不太好……”他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而宋清和胸口的神魂印记也在隐隐灼痛,仿佛在回应江临的状态。 宋清和握紧了江临的手,语气急促:“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江临轻轻点头:“怎么走?” “找怀章!”宋清和几乎是脱口而出,“碰到他,我们就能出去!” 宋清和环顾四周,试图从这拥挤的人潮中找到怀章的身影。然而,周围的人群密密麻麻,摩肩接踵,仿佛无穷无尽。他紧紧拉着江临的手,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一个寺庙。寺庙的周围香火缭绕,人群熙熙攘攘,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向前。 宋清和抬头看了看寺庙高耸的殿顶,心中一紧。他的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前方。他目光一转,落在寺庙门上,只见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逍遥园”。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群忽然自发地分开了一条通道,像海洋被人生生分成了两半。一位身着赭色僧袍的僧人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步履沉稳,面容平和,身影却仿佛自带某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仪。 “这是谁?”宋清和皱眉,低声问江临,“他们是来看这和尚的吗?他们三个道士来看和尚做什么?” 江临盯着那僧人看了片刻,目光微微一凝:“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鸠摩罗什大师。” “鸠摩罗什?”宋清和一愣,但随即摆摆手,他对这个那个大师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怀章在哪里。宋清和目光扫过周围,却只能看到无数模糊的身影,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根本无从寻找。 那僧人已缓步登上高台,微微合十,轻声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声音低沉浑厚,仿若狮吼,竟让喧闹的寺庙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嘈杂的气氛被一股诡异的宁静取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高台上。 宋清和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氛围,心头微动。他转头看了一眼那高台上的僧人,随后又回过头,对江临说道:“我们去那个台上找他们。” 江临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宋清和拉着他的手,缓缓穿过人群,向高台靠近。然而,这次的感觉却与之前截然不同——每次穿过一个人的身体,宋清和便感到一阵钝痛,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排斥他。那种痛感不深,却阴魂不散,逐渐蚕食着他的耐性。江临的脸色也变得越发苍白,额角隐隐渗出冷汗。 宋清和咬了咬牙,强撑着继续向前。与此同时,台上的僧人已经开始讲经。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蕴含着某种平静却不可忽视的力量: “今日讲《佛說妙色王因緣經》。佛曰: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宋清和边走边听,身体虽难受,但耳边的声音却清晰入耳。他忍不住皱起眉,心中对这经文的内容生出几分好奇。那僧人继续说道:“所谓‘由爱故生忧’,乃是说执着与贪恋便会生出忧愁。人爱其子,便忧心子饥、子寒、子不顺;人爱其夫其妻,便惧怕分离、变心。‘由爱故生怖’,亦是此理。爱财者忧财散,爱人者惧人离。” 那声音平静而缓慢,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宋清和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江临。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中一动,轻声说道:“这和尚还挺有意思的。” 江临低低笑了一声,随即点头,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敬意:“鸠摩罗什大士乃大乘中观派大师,在河西一带声名显赫,余威至今。” 宋清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继续拉着江临往高台方向走去。台上的僧人仍在娓娓道来:“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句是说只要能看破爱执,超越对人对物的依赖,便可心无挂碍,远离一切恐惧。比如……”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打断了僧人的话:“照你这么说,只有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之人,才能看破爱执了?” 宋清和心头一震,猛地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人群的另一端,两个男子和一个少年并肩而立,赫然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林怀素、怀真和怀章。 开口提问的,正是林怀章本人。他眉目带笑,语气中却透着一丝挑衅,目光直直锁定高台上的僧人。周围哗然一片,有人低声指责他冒犯大师,但林怀章完全不在意,只是定定看着台上的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神情平和如常。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有力:“善哉,施主所问,正是世人心中大惑。佛言:‘爱为忧怖之因’,并非教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而是教人放下爱执与贪恋,方能脱离苦海。” 他轻轻抬眼,目光如镜,扫过林怀章,继续说道:“世间的爱,虽为善因,亦为苦源。贪、嗔、痴、爱,皆为轮回之根,因爱而执,因执而苦。正因施主心中有所不舍,便难得解脱。” 林怀章闻言,冷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大师此言,看似高妙。可若没有父母、妻子、兄弟手足,我又要那解脱做什么?” 鸠摩罗什依旧神色不动,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如水:“施主所言,乃是未见大乘之真意。父母妻子、兄弟手足,皆是因缘聚合,缘生则会,缘尽则散。若施主执着于此,欲求其永恒不变,便是痴念。世间无常如朝露,执爱不舍,终将苦不堪言。” 林怀章的笑容僵住,冲着鸠摩罗什喊道:“你这臭和尚咒我!” 林怀素看他一眼,林怀章这才含恨闭上了嘴。 鸠摩罗什宽厚一笑,转向林怀素与宋怀真道:“施主,你二人皆为修道者,想必早已知晓,修行者若为情所累,便难以得见真如。唯有放下执念,方能见性成道。” 宋怀真微微一笑,也双手合十行了礼,说道:“多谢大师点拨。” 宋清和看着林怀章三人,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们的身上逸散开来,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仿佛某种命运的锁链正在悄然收紧。 “江临……”宋清和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下意识地握紧江临的手,指尖微微发颤,“我……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江临转头看他,虚弱的声音几乎要被周围的喧嚣吞没。 宋清和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撕扯感席卷而来,他和江临的身体被骤然抛向空中,再次回到了那片光影中。 “这是林怀章的记忆。”宋清和猛地想起了什么,目光死死锁住江临,“我们不能留在这!他要夺舍你!” “我知道。可是怎么出去?” 江临苦笑一声,他面色苍白,皮肤近乎透明,看上去一阵风都能让他笑容。周围的光影打在江临的脸上,江临定定看着他。他笑了声:“我怕是不行了。”这让宋清和心脏一阵抽痛。宋清和此生未有过这种体验,他一手拉着江临,一手捂着胸口,眼神茫然,在心中想道:“难道这便是爱执?” “不行!” 宋清和另一只手也拉上了江临的手,借力又环抱住了江临。“我们再试试!”说罢,宋清和又碰上了一块碎片,眼前光影碎裂,宋清和再次摔倒了地上。但这次他紧紧抱着江临。 “走,我们找找办法。打破这记忆可以吗?” 宋清和立刻爬了起来往周围看了过去。 还是那熟悉的小院,宋清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下读书的宋怀真,他看的认真,皱着眉头,嘴上念念有词。他扶起了江临,朝着宋怀真走了过去。 “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宋清和蹲在了宋怀真面前,冲着他挥手。宋怀真自然没有回应,宋清和一抬头,发现宋怀真看得居然是《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 “又是佛经。” 宋清和皱眉,“一个修道的,天天看佛经。” 宋清和站了起来,绕到后面看宋怀真的书,那书上一片空白,他听着宋怀真念道:“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是故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 宋清和退后两步,又抓上了江临冰冷的手,转头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林怀章。林怀章坐在树枝上,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但一直在看宋怀真。江临正在盯着林怀章看。 宋清和手上用力,夹住了江临的手指,问道:“我们怎么逃走?能在这个秘境里杀了林怀章吗?” 江临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都是发生过的事情,改变不了。” 就在此时,林怀素无声无息穿过了江临的身体,坐在了宋怀真旁边,两人肩膀靠着肩膀坐在了一起。 “如何?” 宋怀真抬头问林怀素。 “为真。” 林怀素说道:“郭马儿确已得道飞升。据说是受了吕洞宾纯阳子点化。吕祖给了郭马儿一把剑,让他杀妻,他不舍,但妻贺腊梅头颅见此剑便掉落了。随后郭马儿便自悟得道,白日飞升了。” 宋怀真眉头紧皱:“又是如此!难不成真要杀夫杀妻证道、破了爱执才得飞升?” 林怀素沉默不语。 宋清和叹了口气,把头放进了江临的颈窝里,闷声说道:“真没意思,我都猜到他们要干什么了。” 江临顺势摸了摸他的头道:“那我们离开这个记忆?” 宋清和摇了摇头,说:“再看看。” 宋清和心里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太素仙人杀夫证道的由来了。 过了半晌,宋怀真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忽然开口道:“即使如此,你我结契如何?到时候我们师兄弟各凭本事,总能飞升一个,也算不负师尊一番教导。” 林怀素明显愣了一下,迟疑道:“结契和爱执是不一样的。” 宋怀真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一笑:“我怎么不能爱你?” 就在此时,林怀章从树上跳了下来,一头扎进了宋怀真的怀里,蹭着他说道:“爱我罢。” 宋怀真笑着推开了他。 被推开的林怀章碰到了江临的身体,宋清和二人就又被那记忆场景抛了出来,浮在了半空中。 此时江临已经格外虚弱,宋清和能感觉到他生命和神魂的力量正在逐渐削弱。 “怎么办?怎么办? ” 宋清和慌乱极了。对了,江临在记忆碎片里的状态好过这里。宋清和心有所感,忽然反应过来——如果找个记忆藏起来,陶仲文是不是就无法影响到江临的神魂了? 宋清和说干就干,立刻找到了一片巨大闪着金光的记忆碎片,一头扎了进去。 ——还是熟悉的地方。 那小院挂上了红幔,贴上了囍字,热闹至极。 宋清和一脸迷茫,带着点恐惧,对江临说道:“这里好眼熟啊……” 第108章 小院红幔高挂, 喜乐作响,宾客们穿梭其间,笑声与谈话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氛围。然而, 这热闹是他们的,宋清和身在其中,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宋清和压下了隐隐的恐惧, 转头看向江临。 进入这段记忆之后,江临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许, 气息也稳定了不少。宋清和略微松了口气, 可那种不安却像一根细针,深深扎在心底——神魂印记的高热依旧灼人,但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正一点点变淡。他不敢多想,若印记彻底消散, 会发生什么。 “得想个办法出去。” 宋清和吐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江临忽然拉住他, 将他迅速带到一棵古树后,目光冷静而警惕。他用下巴朝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示意:“陶仲文。” 宋清和探出头去,只看了一眼, 便明白了江临为何如此笃定。 那是林怀章,已经是秀丽的青年模样。他站在院子的边缘,身影略显单薄, 仿佛与这个热闹的婚宴格格不入,他的右袖口空空当当。 江临小声说道:“林怀章当年手没有受伤,他现在手断了, 应该是我刚刚砍掉了的缘故。” 宋清和心下古怪,林怀章既是千年前之人,江临为何笃定他之前的手没出过事?但他只是皱了皱眉, 没说出来。 “而且……刚刚进入他的神魂的时候,他到处找我,叫我的名字。但最近两次出去都没听到,”江临继续补充道,“他应该是进入了这段记忆,被困在这里了。” 宋清和没有说话,转身与江临对视一眼,眼神中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他闭了闭眼,低声说道:“这应该是林怀素和怀真的结契仪式,林怀章心有不甘,才会被困在其中。” 婚宴的热闹像是隔了层帷幕,传入他们耳中的声音忽远忽近。红幔高高挂起,风吹过时微微颤抖,仿佛一层薄薄的血雾笼罩在空中。宾客们的面容模糊得像水中的倒影,有人举杯敬酒时,动作僵硬得像是被定住了一瞬,又忽然恢复流畅,仿佛被人拉扯着的木偶。 宋清和抬头看向林怀章,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恍惚间觉得,这整场婚宴就像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噩梦,那些宾客的笑声仿佛从遥远的深渊传来,带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宋清和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轻声问道:“我们要出去,是不是得杀了他?但如果我们杀了他,我们的神魂会不会受损?” 江临沉默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杀了他或许是最简单的方法,但这里是他的记忆。我们一则不一定能赢过他,二则杀了他未必能离开此处。这里的规则,我们尚不清楚。”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林怀章,目光复杂,情绪在冷静与焦虑之间拉扯。他的声音低而坚定:“可是不杀他,我们还有其他路吗?”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婚宴的人群中,许久不动,像是在捕捉什么线索。红幔下的宾客们依旧在来来往往,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一群影子,只有林怀章的身影显得格外真实,像一根刺扎在这段记忆的中心。 “那是林怀素吗?” 宋清和忽然拍了下江临的肩膀,让他转头看另一边。 江临看了几眼,那人穿着一身玄衣,也在观礼的人群中,便摇头:“那是秦铮。” 宋清和点头问道:“太素仙人下界托生换了这个名字?” 江临点头,说道:“是。” “你藏好了。” 宋清和对江临说,陶仲文在找你,我和秦铮是安全的,我去找他,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出去。 江临点头,温和一笑道:“好,我等你。” 说罢,宋清和便低着头混进了那些宾客当中,尽量不显眼地穿过了人群,来到了秦铮的身后。 剑修好像不喜欢被人碰到背。宋清和脑袋里不知道从哪冒出了这个想法,他顿了顿,绕到秦铮侧面,挥着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仙君,” 宋清和低声问道,“你有办法离开此处吗?” 秦铮转身过来,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抬头看着不远处那人,说道:“你变了不少,不止长相,还有心境。”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婚宴上人影攒动,笑声不断。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男子,眉眼清冷,正与对面的一个男子交谈。 宋清和心中一动。那人穿着喜服,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清癯消瘦,和宋清和之前看到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那是怀真?” 宋清和疑惑问道。 秦铮点头,继续道:“和你说话那人是大师兄。” 秦铮声音低缓,带着些许怀念:“他出仕为官,离开山门后,我们再没见过几次。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婚宴的热闹映衬得周围的一切越发虚幻。宾客们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笑声仿佛隔着一层水雾,忽远忽近。唯有宋怀真站在檐下,轮廓分明得几乎刺目,像是一根牢牢钉在这片记忆中的钉子。 “师父一共五个弟子。大师兄出仕,你我学剑,怀章画符,小师弟符剑双修。” 秦铮缓缓说道。 秦铮低声说道:“师父飞升前有两个愿望:第一,希望我们五人中有人能飞升;第二,希望上清派能传下去。我飞升了,但不知道上清派有没有传下去。” “传下去了,赫赫有名。” 宋清和不敢打断,只能耐着性子附和两句,而后急切问道:“仙君,求您助我。我与江道友身体虚弱,不能久留此地。” “上清派传下去了?” 秦铮问。 宋清和点头:“《上清大洞真经》和《真诰》是我辈入道必读。” 秦铮看着宋清和说道:“这书还是你帮着整理的。” 宋清和本来着急的不行,听到秦铮这么说,忽然明白了点什么,然后问道:“仙君的意思是……你们的师尊乃是陶弘景陶真人?” 秦铮点头:“正是。我们的师尊是陶弘景真人。” “陶弘景……陶真人?” 宋清和瞪大了眼睛,呼吸一滞。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关于这位道教领袖的传闻,几乎不敢相信。 他看向秦铮,忍不住低声道:“那可是……道教的领袖啊!所以林怀章化名陶仲文,是为了纪念他啊……” 宋清和的心情复杂极了,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忽然间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怀真会提什么‘相爱再杀夫证道’这种荒唐的法子——上清派这种名门弟子,实在是太要脸了。师尊有愿望,就要拼命去完成,包袱实在太重了。 大概是找到了秦铮,让宋清和稍微放松了点。他有点乐呵地走神想到:还是我们合欢宗这种不入流的小宗门好啊,哪有这么大的压力?也不用师尊飞升了,徒弟还得拼命补天…… 可是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师尊? 宋清和的眉头微微皱起,脑海中仿佛有一层厚重的迷雾。他记得自己有师尊啊,他好像是个……平时不太着调但关键时刻异常靠谱的人。可是……那人的名字,他想不起来了。 片刻后,他垂下手,苦笑了一声,强迫自己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的声音低而急切:“仙君,求您助我。我与江道友神魂虚弱,若再拖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秦铮终于转头看他:“这段记忆会再持续一段时间,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如何表达。宋清和注意到他的指节微微发白,捏着剑柄的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之后结束。那个时候我送你们出去。”秦铮的语气低沉,像是在掩盖什么。 宋清和先是心头一松,然后涌上了些疑惑:“在什么之后?” 秦铮闭上了眼,手捏着剑柄,吐了口气,缓慢说道:“在你要杀我,但被我杀了之后。” 宋清和怔住了。他听到了什么?怀真也想杀林怀素?! 他愣愣地看着秦铮,嘴唇微微颤抖,脑海中怀真的那句“我们师兄弟各凭本事,总能飞升一个”与眼前的秦铮重叠在一起,让他一阵头皮发麻。 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后背升起,那种寒意并非来自于秦铮,而是来自于自己。怀真……竟然有这种胆量?宋清和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是震撼,又是隐隐的敬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中无端地升起一种荒谬的骄傲:这才像话,这才像是我的前世!世人都说太素仙人杀夫证道白日飞升,焉知太素仙人的道侣也是同样打算。败者入黄泉,胜者登天门,理应如此! 秦铮低沉开口:“再过一炷香,怀章就会找你说话。然后,他会带你去竹林。” 宋清和抬头,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片竹林,便问道:“然后呢?” 秦铮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会向你剖白,求你不要和我结契。” 宋清和愣住了,而后对陶仲文涌出一阵同情来,这都快一千年了,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陶仲文还想着当他的道侣呢。 “我……不是,怀真同意了吗?” 宋清和有点艰难地问道。 秦铮看着不远处缺了一只手的林怀章走向了檐下的怀真,有点迷茫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宋清和看他一眼,说:“那你今天可以知道了。” 说完,宋清和就跟上了林怀章和怀真。 秦铮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垂下眼,握剑的指节发白,像是要将剑柄捏碎。他不知道怀真有没有同意,他看到两人抱在一起,显得他像个多余的恶人。 第109章 宋清和往江临的方向看了一眼, 示意他继续躲着。宋清和自己也不知道陶仲文能否感知到他的存在,只能尽可能小心地闪躲着,悄悄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一片小竹林。竹林清冷幽深, 风吹过时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宋清和犹豫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竹林里并不好藏身, 他不确定是否要冒险跟上去。他怕林怀章——或者说陶仲文,会发现自己。 就在他权衡时, 秦铮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没有说话, 只是拍拍宋清和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秦铮带着他在竹林外围绕了两圈,找到一条小路,路尽头有一块巨石, 刚好足以遮住两人的身形。 两人屏息藏在巨石后,才刚刚站定, 就听到了竹林深处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哽咽而急促,带着一股撕裂般的痛楚。 “求你了,别和他结契。求你了……” 林怀章像是随时会崩溃。他垂着头, 左手死死攥住宋怀真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你不是最疼我的吗?你答应过我的, 什么都听我的!你和我结契吧!” 宋怀真把手拿了出来,无奈道:“那会你才十多岁。” 见到宋怀真抽出了手,林怀章的声音变得尖锐, 眼中掺杂着痛苦与愤怒:“就算不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根本不爱你!为什么你非要选他?!” 宋怀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林怀章再次攥住了自己的手。他的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 声音轻而冷:“怀章,不是偏偏是他,是只能是他。” 林怀章猛然抬起头,双目赤红,像是被刺痛的野兽。他死死盯着宋怀真,声音带着尖锐的质问:“为什么?!就因为那个婚约?!我也姓林啊!你可以和我结契!” 宋怀真摇头:“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林怀章的目光仍旧死死盯着宋怀真身上的红色喜服,那鲜艳的颜色仿佛在燃烧他的理智,让他的声音微微破裂。 宋怀真沉默了几息,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和疲惫。他缓缓地叹了口气,语气低沉却透着一决绝:“也罢。你迟早会明白的。” 他低下头,思索片刻后,直视林怀章,语气冷然道:“我和怀素已入化神二百余年,我们三人四处游历,至今未有飞升的机缘。日子越久,便觉得飞升的希望越少。你也知道,近百年来三人飞升,均是杀妻杀夫证道。除了此道,我们也看不到别的可能了。既然有这条路,那我们便一定要试试的。” 林怀章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几分绝望的哽咽:“一定要这样吗?那你爱我罢……你杀我证道吧!杀了我飞升吧!” 宋怀真却是笑了,抬头摸了摸林怀章的头,说道:“我怎么舍得杀你。” 林怀章的声音几乎有些怨毒了:“你怎么舍不得?!你们做这种决定,考虑过我吗?他死你飞升或者你死他飞升,那我呢?这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怎么办?!” 宋怀真叹口气,说道:“还有小师弟呢。你们以后……” “没有以后!” 林怀章猛然打断了宋怀真的话,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不要师弟,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宋怀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幽深如潭水。他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微的疑惑:“真的吗?” 林怀章被这一句问得愣住了,随即感到宋怀真在怀疑自己,他整个人都被激怒了,用力点头道:“千真万确!” 宋怀真低头一笑,右手摸到了腰间,用食指轻轻顶出剑刃,拔剑而出,将剑递到林怀章面前:“若如此……那需要破爱执的,或许是你。试试吧,杀了我。” 林怀章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剑,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宋怀真,眼底一片混乱。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是手一松,那剑“铛”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怎么可能杀了你……”林怀章声音微颤,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宋怀真蹲下捡起了那剑,放回剑鞘里,说道:“你哥哥可以。”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让人感到可怕:“他能对我下手,我也能对他下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结契。” “可能剑修的心都硬吧。” 宋怀真自嘲地笑了笑。 “不行!不行!” 林怀章像一阵狂风般扑过来,用剩的一只手臂死死箍住宋怀真,仿佛要将他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你们不能结契!你们不能这么证道!绝对不行!杀夫便能证道,这肯定是假的。你们被那个秃驴骗了!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他说着,低头去寻找宋怀真的脸。他的动作急切又混乱,呼吸不稳,几乎带着一种失控的疯狂。他的目光像是被烈火灼烧,满是炙热的渴望,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要吻上去。 宋怀真站得笔直,他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挣扎,只是用一种冷静的目光看着林怀章,带着淡淡的悲凉,任由对方疯狂地吻他咬他。 宋清和看的清楚,叹了口气,心情复杂无比。求不得、爱别离,太苦了。就算他此刻和林怀章势如水火,他也生了些微弱的同情。他下意识转头看向秦铮,却发现有些不对——秦铮的位置站着一个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比秦铮更高,肩膀更宽,也穿着红色的喜服,气势如一座山压下来,仿佛天地之间的空气都因他而凝滞。宋清和猛地屏住了呼吸,后背发凉,心跳如雷。他这才意识到,这人并不是秦铮,而是——林怀素。 林怀素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而虚虚笼罩在他身体里的秦铮则是在看着宋清和。宋清和的目光从林怀素脸上移到秦铮脸上,再从秦铮脸上移到林怀素脸上。只觉这两人确实有几份相似。 林怀素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待多时。他没有动作,只是静静注视着竹林中的两人,目光深邃而冰冷,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与审视。片刻后,那林怀素终于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怒气,如雷鸣一般滚过竹林,掀起一阵无形的风。 林怀章僵住了,他转过头,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还抱着宋怀真,却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宋怀真则显得冷静许多。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走过来的林怀素,语气依旧从容:“你来了。” 林怀素看着两人,对林怀章说道:“放开。”林怀章白着脸,低下了头,手不甘心地放了下来。 而后,林怀素盯着宋怀真的脸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你和我结契,便是杀我为了飞升?” 宋怀真皱着眉头,疑惑道:“我们不是商量好的吗?” 林怀素反问道:“何时?” 宋怀真看着林怀素问:“我说了,我们师兄弟各凭本事,总能飞升一个。你不记得了?” 林怀素点头,又摇头,说道:“我说了,结契和爱执不一样。但你说可以爱我。” 宋怀真转头一笑,想说什么,张了两次嘴,又闭住了了。过了一会,他干脆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觉?” 林怀素高大的背影僵了一会。宋清和旁边的秦铮忽然小声说道:“ 自然欣喜若狂,只觉天公怜我。” 他竟然是这么想的吗?宋清和偏头看秦铮,回忆了一番,但在那段记忆中,他可没从秦铮的脸上看到什么欣喜若狂。 果然,过了几息,林怀素开口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对面的宋怀真笑了笑,然后问道:“你今日见到怀章与我亲热,又是什么感觉?” 秦铮低声应道:“急火攻心,嫉恨不已。” 宋清和转头看了眼秦铮,心想,这人还挺诚实。 隔着一块巨石,林怀素说出了同样的话。 “那便成了。” 说罢,宋怀真忽然拔剑,出其不意地冲着林怀素的心口而去。那剑速度极快,仿若闪电一般。林怀素拔剑格挡。两剑相交,金属交鸣之声如骤雨般密集,爆发出刺耳的声响。剑气激荡,卷起漫天竹叶,仿若一场绿雨从天而降。 “你为什么忽然拔剑?” 秦铮看着两人拔剑相向,对着宋清和问道,仿佛在寻求一个等了千年的答案。 “因为怀真已经确认你爱他了。” 宋清和看了眼秦铮,觉得这仙人虽则天资甚高,但脑袋不太活跃——这或者就是当局者迷吧。“既然有爱,那便可以破爱执了。” 宋怀真的剑快,快到只见寒光一闪,便已出现在林怀素的咽喉前,但林怀素的剑更沉稳,剑锋一旋,化解了来势汹汹的一击。宋怀真接连几个杀招,但林怀素只是滴水不漏的格挡。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宋清和看的眼花缭乱,暗自佩服。 “那你是想杀我破爱执吗?” 秦铮没看那两人,转头看着宋清和问道。 宋清和立刻正色:“我怎么敢对仙人起这种心思。”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秦铮问得分明是宋怀真是不是想杀林怀素。但他哪里知道宋怀真怎么想。就算宋怀真确是他的前世,宋清和又何从得知他的想法呢? 就在此时,宋怀真冷笑一声道:“果真没错。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林怀素,你的剑钝得不成样子了。” 说罢,他竟冒险用身体去撞林怀素的剑,只求寻个破绽。林怀素果然急退收剑,让宋怀真在肩膀上刺了一剑。 “你的剑意呢?你横扫千军之剑呢?” 宋怀真看着林怀素挑衅道,“优柔寡断,不堪一击!” 林怀素拿着剑和宋怀真周旋,说道:“我练剑不是为了伤你。” 秦铮低声说道:“我想了好多年,一直没想明白。你是想杀我飞升,还是想被我杀了助我飞升。还是说,你其实根本不在乎谁死谁飞升?” 宋清和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便盯着还在战斗的两人看。 宋怀真咄咄逼人,林怀素步步退让。林怀章站在旁边,看着焦心如焚。 “林怀素,出招。” 宋怀真冷静道。林怀素只是不断摇头。 “看来你也没有比怀章强。”宋怀真冷冷道,目光如刀,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你不如脱了这喜袍,让我和怀章结契罢了。” 林怀素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冷硬:“宋怀真,你当真要如此?”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宋怀真冷笑一声。 话音未落,他猛然出剑。剑光如电,快到几乎看不见影子,直逼林怀素的咽喉。林怀素眉头一皱,长剑横起,堪堪挡住了这一击。两剑相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冲击力将周围的竹叶震得漫天飞舞。 “你不杀我,我便杀你!” 宋怀真表情冷峻。话音未落,他猛然纵身跃起,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炽白色的弧光,直劈林怀素的头顶。 林怀素不得不全力以赴应战。他的剑大开大合张弛有力,将宋怀真的每一次进攻都化解得干干净净。但随着剑光交错,他的目光逐渐沉了下来:宋怀真的攻势实在太过凶猛,每一剑都带着决然的气势,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你真想杀我?”林怀素在挡下一剑后,目光一冷,低声问道。 宋怀真没有回答,只是剑势更快了一分。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 林怀素不得不再度全力以赴。他的剑光如土般厚重,将宋怀真的剑气层层化解。然而,就在两人再度交锋的一瞬间,宋怀真的动作忽然慢了半拍。 那是一个破绽,突如其来的破绽。 林怀素目光一凝,剑修的本能在这一瞬间占据了上风。他的剑锋如雷霆般刺出,直直刺向宋怀真的胸口。这一剑快到极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林怀素的剑刺中了宋怀真的胸口,贯穿了他的心脏。鲜血顺着剑锋缓缓流下,滴落在竹林间的地面上,染红了一片落叶。 林怀素的瞳孔骤然一缩,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剑拔出,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你为什么不躲?” 两人曾经交手无数次,每一次宋怀真都能轻松避开他的剑锋,每一次都能化解他的攻势。可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怀真……”林怀素的声音发颤,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的手想要抽回剑,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宋怀真轻轻后退一步,胸口的剑被缓缓拔出。他用手按住胸口,踉跄着退了两步,终于撑剑而立,努力不让自己倒下。然而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溢出,让他红色的喜服上沾上了一层暗色,宛如一朵凋零的血莲。 “不要……”林怀章猛地冲了过来,想扶住宋怀真。 “别动”。宋怀真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贯的冷静与威严。 林怀章的双手颤抖着垂在身侧,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中满是痛苦与绝望。 宋怀真缓缓坐下,而后仰面靠在一颗粗大的竹子上,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重量。他的呼吸越来越浅,目光却紧紧盯着林怀素,用气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林怀素没有回答,他站在那里,手中的剑垂在身侧,目光死死地盯着宋怀真。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翻涌的痛苦与无奈,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撕裂了一般。 秦铮站在一旁,同样沉默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茫然,又像是痛恨。他的目光不时从宋怀真的身上移到林怀素的脸上,似乎在寻找一个答案。 就在此刻,天上的乌云翻涌,深沉的雷鸣声从天际深处滚滚而来,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悲剧低声哭泣。劫雷的光芒在云层中隐隐闪动,映得整片竹林都笼罩在一片肃杀而庄严的氛围之中。 忽然,云层深处传来阵阵仙乐,音韵悠远,如同万古洪荒的回响。那声音从天而降,直入人心,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威压与神圣。 一道金光撕裂乌云,破开凝滞的空气,仿佛从九天之上降临,直直落在林怀素的身上。金光笼罩了他的全身,将他的身影映得如同一尊金色的神祇。光辉之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还沾着宋怀真的血。 林怀素的身形微微颤抖,他的目光从手移向前方,落在宋怀真的身上。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居然是真的。”宋怀真仰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地望着天际。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满足:“原来……真的可以这样飞升。” 秦铮不忍再看,偏过头去对着宋清和说道,“怀真是故意露出破绽让我伤他的,我不明白为什么。” 宋清和从未见过飞升之景,此刻全神贯注看着云层和林怀素,随后回道:“因为怀真不爱你。” 秦铮的瞳孔骤然一缩,他转头看向宋清和,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不爱我?”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金光中的林怀素身上,轻声说道:“怀真是你的爱执,但你不是他的。你杀了他,你可以飞升;他杀了你,他却无法证道。” 天上的金光愈发耀眼,劫雷终于落下,直直劈在林怀素的身上。林怀章扑倒在地,双臂颤抖着将宋怀真抱入怀中。他的手按在宋怀真的胸口,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林怀章在喊什么,但天雷大作,没人听得清楚。 宋清和看着林怀章,叹了口气,说道:“林怀章爱怀真,但是他不敢动手。你爱怀真,也敢动手。所以他选了你。” 宋清和终于转头和秦铮对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如果爱你,便不会让你杀了他飞升的。手刃道侣飞升,你要愧疚不忍千万年吧。” 秦铮木然点头。 宋清和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怀真只在乎飞升,不在乎你的感受。” 宋清和笑了笑,转头替宋怀真问道:“林仙人,飞升是什么感觉?” 【终章】 第110章 飞升是什么感受? 自太素仙人之后, 神州再未有白日飞升之人。偶然听闻飞升之事,或发生在荒郊野岭,仅有弟子观摩, 甚至无人目睹,仅凭遗迹推断而得。那是一个连想象都显得遥远的存在。 宋清和却亲眼看到了。 雷声滚滚,竹林间的空气仿佛凝滞, 林怀素的身影在劫雷中逐渐升腾,金光如火焰般包裹着他的身躯。天地间只剩下雷鸣与仙乐齐鸣, 所有的一切, 都在朝他低伏。宋清和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目眩神迷,心中涌上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戚然。 原本参加婚宴的宾客围了过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震惊与痴迷。 仙乐阵阵, 雷声轰鸣,这世界的所有谜底仿佛向你敞开。 一切不可能之事, 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为可能。 宋怀真奄奄一息,靠在林怀章怀里,仰头看着被金光笼罩的林怀素。他带血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唇间似在呢喃什么。然而,他双眼中的神采迅速消散,化作了无尽的空洞。 “大道得从心死后, 此身误在我生前。” 宋清和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看着这一切,眼角不知何时已带上了泪意。 即见仙人, 云胡不喜? 仰望着云中天门的洞开,听着那威严而庄重的声音响彻天地—— “天门铜锁生寒霜,人世旧桥断流光。青使路断千年月, 一缕情魂渡死荒。” 宋怀真中剑身死,林怀素白日飞升。好一出杀夫证道,好一场情魂渡死!宋清和心中五味杂陈,忽然觉得自己与宋怀真有了某种微妙的共鸣。他看着金光远去,胸腔中又是震撼,又是难以言喻的悲凉。 “我不记得了。”劫雷散去,乌云也随之消失。秦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却透着一丝空茫。 “上界是何模样,我已全然没有记忆。”秦铮站在不远处,目光追随着金光的方向。他缓缓开口:“我在飞升雷劫之时,丢失了幽精一魂、非毒、伏矢二魄。” 宋清和猛然转头看他。 秦铮继续道:“这一魂二魄,跟着你入了轮回。除了你,我谁都不记得。” 宋清和胸口一跳,心头大骇。他虽早已接受秦铮乃是太素仙人下界托生,也知道自己与宋怀真有某种联系,但听到秦铮的话,仍感到难以置信。 秦铮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而后说道:“直到你找了个正一道士帮我招魂,我的一魂二魄才归位。” 宋清和愣住了,他完全没印象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皱着眉头的样子显得既迷茫,又隐隐透着防备。他试探着问:“我……招魂?” 秦铮看着他的表情,眉头微微皱起:“你忘了?” 宋清和迟疑着点了点头。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自他在恶臭黑暗的地底醒来,他就知道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江临虽然和他确有神魂印记,但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他下意识又看了秦铮一眼,秦铮看样子之前认识他,又是仙人,还对宋怀真一往情深,想来不会伤害他。宋清和也想找秦铮问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丢失了什么记忆。 “为什么?” 秦铮皱着眉。 突然,一道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陶仲文拿走了他的记忆。” 宋清和循声望去,发现江临不知何时混入了人群,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点也不打眼,绝无被陶仲文发现的可能。 “原来太素仙人杀夫证道之事居然是真的,果真是大道无情啊!”江临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握住了宋清和的手。 秦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伏在宋怀真尸体上痛哭的林怀章,竟然微微一笑,说道:“并非如此。” 秦铮的声音低缓,却在显得格外清晰:“并非是杀夫便可证得大道,而是至精至诚、至情至性。大人而不失赤子之心,方得飞升。” 宋清和几乎要激动到全身发抖了,仙人现世,耳提面命,这是何等机缘!江临也紧紧握住了宋清和的手。 “我自问至精至诚,心性尚可,但并非至情之人。” ”秦铮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看向不远处宋怀真的尸体,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轻声道:“这天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情之一字。” 宋清和如遭雷击,颤声问道:“所以并非大道无情,需要断情绝爱才能飞升?” 秦铮点头道:“大道至情,众生有情。发乎真意,出乎本心,才能百劫而不垢,一往而情深。” 宋清和哽住了,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回味着秦铮的话,脑海中却浮现出宋怀真中剑时的模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怀素杀夫而飞升,世人以为他断情绝爱,谁曾想到,他却是因悟到情之一字,方才得证大道。“一缕情魂渡死荒!”宋清和心中只觉此事荒谬得可笑。即替宋怀真感到不值,又为千年来那些无辜被证道者感到惋惜。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宋怀真,林怀章还在手忙脚乱满脸泪水试图替宋怀真止血。江临跟着宋清和往了过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本以为陶仲文的目的是再现飞升。没想到飞升就在他眼前,他竟看都没有看一眼。” 秦铮也转头看林怀章,带着点叹惋道:“怀章至情至性,但精诚不足。” 江临还想说什么,忽然,他皱眉捂住了脑袋,像是痛极一般弯下了腰。 “江临!” 宋清和扶住了他,对林怀章那点同情和感慨立刻烟消云散,急切对秦铮道:“林仙人,救救他!” 然而,秦铮还没什么动作,宋清和手上一空,江临居然凭空消失了。 宋清和心头大震,但还没说出话来,他也脑袋一痛,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醒醒!醒醒!” 一道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宋清和感到脸上“啪啪”被拍了两下,力道不轻,带着些许刺痛。 “真死了?” 那个女声又响起,语气半信半疑。 “快醒醒,秘境要关了!” 女声越发急躁,甚至带了些怒气,“你要不醒,我的血誓谁来解啊!” 宋清和皱了皱眉,勉强撑开眼皮,视线模糊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细长上挑的眼睛,精致而凌厉。那女子编着长辫子,背上负着一把弯弓,眉眼间透着几分不耐和焦急。 “你醒了?!” 那女子见宋清和睁眼,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她却没耽搁,又低头伸手去拍江临的脸,结果还没碰到,就被江临一把抓住手腕甩开。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 宋清和虽神志未完全清醒,但心生好感,还是礼貌地开口道谢。 “阿日娜,去找其他人。” 江临站了起来,冷声对阿日娜说道。阿日娜揶揄地笑了声,单手一撑,翻身跳下高台,立刻走远了。 宋清和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高台上的光圈依旧存在,但光芒微弱,边缘摇摇欲坠,像风中残烛般不堪一击。远处的空间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缝,那裂缝如蛛网般扭曲蔓延,透出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而更远处的山峰竟在诡异地扭曲变形,仿佛现实本身正在崩塌。 天空一片昏暗,偶尔有金光闪过,却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像是大地的呻吟。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震动越来越频繁,仿佛随时会裂开深渊。宋清和心中一紧,明白秘境已经濒临崩溃。 他的目光转向高台,光圈之中,陶仲文直直倒在地上,毫无动静,生死不明。秦铮则皱着眉,双眼紧闭,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仍然沉浸在陶仲文的记忆中无法自拔。低头一看,他和江临脚上都被套上了一根粗绳,想来是阿日娜在混乱中将他们从某个险境中强行拉了出来。 “还好之前解决了陶仲文的侍从。” 宋清和暗自庆幸。若非如此,阿日娜怕是根本无法这么轻松地救出他们。 就在他思索时,江临已然站直了身子,虽伤势不轻,但他的眼中杀意涌动。双手一甩,琴丝从袖口飞出,直直冲着陶仲文而去,锋芒毕露。 “等等!” 宋清和拦住了江临,“林仙人还在陶仲文的记忆里。杀了他,林仙人怎么办?” 江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阴沉:“他是仙人,死不了的。就算死了,也不过是回到上界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说你……”他的话陡然停住,咬紧了牙,似是不愿继续。 “我不想和他怎么样。” 宋清和冷笑一声,“我只是担心,今日仙人枉死,来日你合道飞升之时,怕要多遭几道雷劈。” 江临听后笑了,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意。他冷冷地看着陶仲文,声音低沉:“想飞升作甚,千年未有人飞升了。” 宋清和指着秦铮道:“你不刚刚见过人飞升?” 江临哑然,琴丝一顿,随即将方向调转,缠住了秦铮的脚,将他从乳白色的光圈中拖了出来。他低头看向宋清和,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现在我可以杀他了吗?” 宋清和犹豫片刻,抬头说道:“能让他先把我的记忆还回来吗?” 江临手上一顿,而后用琴丝把昏迷中的陶仲文密密麻麻缠了起来,缓缓拖了过来。 江临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随即将琴丝转向陶仲文,把他密密麻麻地缠了起来,缓缓拖到身前。他一边抽动琴丝,一边冷声道:“陶仲文此人坏事做绝。他为了……他刻意拘下你的魂魄,找人怀胎,再剖你母之腹取出胎儿,只为让你获得纯阴之体。” 宋清和听完,脸色微变,皱眉说道:“确实过分。”随即话头一转,“那……你林家三百五十一口,也是他做的?” 江临面色骤然一变,震惊与愤怒几乎同时涌上。他没想到当时情急之下对陶仲文说出的这番话,竟被宋清和完全记了下来,甚至现在还用来试探他。 “你不是我的道侣吧?” 宋清和见江临神色不稳,语气轻飘飘地抛出一句,“你好像不想我关注其他人,也不希望我恢复记忆。” 江临神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但神魂印记又不是假的。” 宋清和缓缓观察着江临,继续问道:“是你强迫我和你互换的吗?” 江临彻底僵住了。他没想到宋清和几句话就能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当然不是!” 江临沉着脸,语气却显得有些急促。 宋清和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却透着锋芒:“我也希望不是。但只有等我找回记忆之后,我才知道。” 江临眼神闪烁,宋清和立刻踩住了地上的长剑。 “你敢杀他,就是心虚。” 宋清和严肃道,“不管真相是什么,我们都完了。” 一道平静却带着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秦铮睁开了眼,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江临和被琴丝缠住的陶仲文身上。他的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陶仲文是化神期修士。他犯下的错,应当被送到川省道纪司关押,由天师堂的大真人审判,再行决定。” 江临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射向秦铮:“我若非要杀他呢?” 秦铮直视江临,没有丝毫退让。他淡淡地说道:“我下界托生,肉体凡胎,修为被压。” 江临眯起眼,死死盯住秦铮,拳头握得发白。 秦铮继续道:“但不至于赢不了你。”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紧绷,仿佛连空气都凝固起来。江临脸色铁青,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与我有灭族之仇,此仇不共戴天,不手刃此贼,如何解恨?” 秦铮微微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什么仇怨,都有天道、天师去解。你若执意下手,只是乱了天道,坏了规矩,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江临的眉头紧皱,拳头微微颤抖。他想开口反驳,却被心头的愤怒压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宋清和忽然开口,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沉默:“林仙人,我想要找回我的记忆,我该怎么办?也去找天师堂吗?” 秦铮顺着江临的琴丝,将昏迷的陶仲文缓缓拉了过来。他低头解下陶仲文腰间的乾坤袋,随手将它扔给宋清和:“你的记忆应该在玉牌里。我把怀章带到地方后,就会帮你恢复记忆。” 宋清和把那乾坤袋放回了怀里,点了点头。 而后,秦铮抱起了陶仲文,对着宋清和说道:“怀章不懂事,是我教导无方。我代他向你赔罪。” 宋清和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地回了个点头:“林仙人言重了。” 秦铮似是松了口气,又问道:“你要和我去道纪司吗?还是等我来找你?” 宋清和立刻说道:“林仙人先去道纪司吧,我不急。” 秦铮听罢,转头看了江临一眼,那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又看向宋清和,目光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我也不急。我今生便是为了你而来。我们改天见。” 话音刚落,秦铮已御剑而起,身影逐渐消失在秘境混乱的苍穹中。 宋清和目送秦铮御剑离去,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转头看向江临,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道:“走吧,我们去找你的部下。秘境快关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江临的目光还停留在秦铮离开的方向,听到宋清和的话,才收回视线。他低头看了宋清和一眼,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宋清和不再多言,与江临、阿日娜一起带着受伤严重且满身是血的左河、康勒赫和德吉央金,几乎是拼尽全力狂奔着离开了即将崩塌的秘境。身后传来的轰鸣声和震颤愈发剧烈,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崩塌。 刚刚踏出秘境,宋清和立刻停了下来。他蹲在德吉央金身旁,掰开她冰凉僵硬的嘴,将一颗散发着微光的丹药塞了进去。片刻后,原本已经呼吸全无的德吉央金,胸口竟缓缓地开始起伏,仿佛濒死的生命又被强行拉回。 “你喂了他什么?” 江临问道。 宋清和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视线,仿佛并没有听见。 反而是左河眼尖,一眼看了出来,说道:“延年回春丹。” 延年回春丹?!这是江临给宋清和的药。 江临闻言,神色猛地一变,连忙追问:“你想起来了?!”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激动。 宋清和微微一笑,站起身退后两步,却并未直接回应。他的神色平静,唇角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眼神却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只见他反手从乾坤袋中抽出一把普通的长剑,握在手中。 “清和,你做什么?” 江临看着他这动作,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声音不由得紧张起来。 宋清和只是退后了几步,将长剑横在身前,忽然抬眸一笑,语气轻松却带着一丝戏谑:“御剑。” “你会御剑?!” 江临的声音瞬间变得干涩,他眼中掠过一抹震惊,脚步向前冲了两步,试图抓住宋清和的手,却被宋清和敏捷地避开了。 宋清和飞身一跃,跳上长剑,动作行云流水,剑身微微震颤间,带起一道清脆的嗡鸣。他站在剑上,低头看向江临,眼中带着些许淡漠,似笑非笑。 “你去哪?” 江临声音沙哑。“你不是要和我回甘州吗?” “甘州?” 宋清和轻笑了一声,“我或许会去。” 江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宋清和脚下一点,长剑如风般拔地而起,速度快得如流星掠过天际。他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天边,只留下一道清亮的声音,随风远远飘来—— “悠悠天地间,不会死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