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虽然过程有曲折, 但宋清和最少确定了一件事情——江临没有反水,他还是想杀陶仲文。
宋清和有心询问江临的打算,比如阿日娜德吉央金何在, 康勒赫和左河能不能用得上,但江临只是讳莫如深,并未回答, 只说自己自有安排。
反而是宋清和把自己的计划交代了个遍——万一陶仲文真的改了主意,让江临和宋清和结契成亲, 那宋清和便需要江临配合。
几个时辰一晃而过, 江临要在陶仲文部下药效过去醒来之前回去,便先行离开。
临走之际,江临看着宋清和被楚明筠牢牢握住的手,微微一笑道:“清和, 你还欠我一个吻。”
宋清和只是笑:“你说话遮遮掩掩,我可不欠你。”
江临一笑:“那便半个。”
说完, 他挥手转身,趁着月色而去。
没走几步,江临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人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宋清和一声短促的闷哼,压抑得几乎听不见。
江临脚步顿了顿, 没停,没回首,继续走了。
“你发什么癫?!” 许久之后, 宋清和终于抽出手来,左手推开楚明筠,右手冲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那声音极为清脆, 在竹林里不断回响。
江临刚转身,安静了许久的楚明筠直接把他扑倒在地,冲着他的嘴巴就咬了过来。虽然楚明筠护着宋清和的脑袋,但他还是被撞了个头晕眼花两眼含泪。楚明筠和恶狗扑食似的,叼着宋清和的嘴唇舌头便往里吞,恨不得把宋清和整个人都咽下肚去一般。
宋清和好不容易推开他,此刻双手撑地坐在地上,头脑发昏,眼中含泪,面色发粉,嘴唇又红又肿,带着点水光,胸口还在不断起伏。
楚明筠揽着他的腰,看到此情此景,本来压下去的气性又有点起来了。
“你打算怎么还他的吻?这么还吗?” 楚明筠又想亲上来。
宋清和毫不客气,挥起左手,给楚明筠左脸也来了一下。
此刻楚明筠的俊脸上两颊泛红,也算是面若桃花了。他的眼神像是深潭中的火,烧得快溢出来了。他盯着宋清和红肿的嘴唇,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宋清和揪着楚明筠的领子,冷笑道:“欠六郎的半个吻确实不好还,只好还给七郎了。”说完,他拽了下楚明筠的领子,闭上眼,对着那张俊脸亲了上去。
等到宋清和被动承受许久,几乎含不住口中津液之时,他终于下了狠心,提起腿想要踹楚明筠一脚。然后,楚明筠只是捞住了他的腿,按在自己腰上,继续吻了下去。
宋清和恨极,一点情面没留,虽然被亲的浑身发软,还是用尽力气,连踢带打,把楚明筠推到一边。
“天快亮了!回去休息,还要干正事呢!” 宋清和咬牙切齿。
“干什么正事?” 楚明筠也是气喘吁吁,仰躺在地上。这人一向爱干净,此刻躺着,也不觉得脏。
“给你和我那六哥办婚礼?” 楚明筠冷笑一声。“你打我这么重,就是想让我变丑,便名正言顺抛弃了我,和他成亲罢?”
宋清和被他逗笑,直起身子看楚明筠。他此刻脸肿了起来,果然变丑不少。
“我倒没想起这个理由,还得多谢你。” 宋清和哈哈一笑,摸了摸楚明筠脸上的指印。
楚明筠抓住宋清和的手腕,危险地瞪着他,“你敢?!”
“他便是化神修士又如何,我也不弱于他。” 楚明筠又反身压了回来。“你要真敢和他成亲,我就抢亲,把你绑回去,困在我身边一辈子。”
宋清和扑哧笑了出来,笑了会,发现楚明筠没笑。他停了一下,震惊一会,然后又开始乐不可支,笑到流泪,还不断用拳头锤楚明筠的肩膀。
楚明筠被他笑得欲望全无脾气全消,过了会,也觉得好笑,躺在地上,看着将明未明的天空,低低笑了起来。
……
宋清和白天要做的事情确实不少。
办婚礼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别有居心的婚礼。不管另一人新人是谁,这婚礼都要办下去。
日渐恢复活力的慕云白非常好心的参与了进来,帮着准备弑神计划。
和慕云白、司徒云山和顾霁光几人坦白那天,慕云白捏着宋清和的脸左看右看好久,没看出什么来。
“你说这么你重要的人,陶仲文怎么就放心把你放合欢宗门口啊?” 慕云白问宋清和。
“要我的话,我就带回去给小楚当童养夫。” 她说的一本正经。
楚明筠的俊脸缓缓红了。
“有记录吗?说什么太素仙人他老婆,就是我们合欢宗师长。” 慕云白问司徒云山,“我们也拿出去吹一吹。”
司徒云山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我们这破宗门,哪有那么久的历史。”
“有什么好吹的,吹完了让那些修无情道剑修的都拿我们弟子杀了证道?” 袁云慈翻了一个白眼。
“大概是双修功法吧。” 宋清和想了想,说道。“也不知道太素仙人的道侣是什么脾气,如果她和我一样惫懒,多半也不想沾些情情爱爱。但修了合欢宗功法,一旦走火入魔,总得找个道侣。”
顾霁光咳了一声,说道:“让你做丹修,是陶仲文的主意。”
“这么早?” 司徒云山瞪了一眼顾霁光。
顾霁光点头。确实,在宋清和年幼之时,陶仲文就开始接触顾霁光了,还让顾霁光引导着司徒云山收下了宋清和当弟子。
“我们宗内还有陶仲文的人吗?” 慕云白忽然问道。
“没了吧。” 顾霁光摇头。“陶仲文几十年来就联系过我几次。这些事,其他人也都插不上手。”
慕云白点了点头,说道:“那他失算了,倒是给我们清和选了好宗门。”
说完,她露出了个带着点兴奋和嗜血的笑容:“让我们给陶仲文点颜色看看。”
宋清和也跟着楚明筠和楚修元深谈一番。楚修元依仗陶仲文的权势,又需要那颗延年回春丹,本来难以劝服。但是,当宋清和送上了延年回春丹,让她看了过于活蹦乱跳的慕云白,又找江临要回了林毓渊当年的那本日记,楚修元就改了主意。
别的不说,仅仅陶仲文想要她的夫君和女儿生孩子这件事,就足够楚修元杀他一百次一千次。
双拳难敌四手,饿虎也怕群狼。
宋清和左右盘算,发现自己别说杀了陶仲文,连三个陶仲文都不足为惧。秦铮和江临都是化神期修士,天符阁和合欢宗又有若干元婴修士,这婚礼还在他们熟悉的地方办。陶仲文敢来,必让他有来无回。
想到秦铮……宋清和自己偷偷找了地方,搓了半天那喜服。
总不能穿着全是那种东西的喜服成亲结契吧……
至于成亲结契的是谁,宋清和也算不准。
爱谁谁吧,都差不多。
然而,宋清和颇为从容悠闲地心情,在再次看到万流生之后被打破了。
万流生来得急,卡着楚明筠接人的时间点进了太素洞府,冲过来就找宋清和。
“出事了。” 万流生神色忧虑。“张符阳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 宋清和想了想问,“是被尸傀啃食殆尽了?”
“不是。他的道袍还在,但是尸体没了,凭空消失了。” 万流生皱着眉头,“今天早上登相营驿的尸傀清理完了,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张符阳的尸体。”
“好的。” 宋清和退后一步,“但这也不是你臭气熏天来找我的理由。”
万流生无语,“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种事情!”
宋清和点头问:“你洗澡吗?”
万流生被他搞得不知所措,只能茫然不解盯着他,眉头紧皱。
宋清和继续说:“我帮你?”
万流生气急,不可理喻地哼了声:“你失心疯了?”
宋清和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坦诚道:“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你是男是女。”
万流生疑惑的神色更甚了:“你被夺舍了?”
宋清和手速很快,掏了张定身符贴在了万流生的身上,口里道:“对不住了。”
然后,宋清和试探性地摸了摸万流生的胸口——平的。万流生对他怒目而视。
“事关重大,我待会和你解释。” 宋清和手往下,嗯,有东西。万流生的脸已经胀红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了。
“我也不想的……” 宋清和也有点不好意思,手继续往后。也挺正常的。
万流生是男是女对于验证宋清和的猜想极为重要,嘴里说得又不见得为真。宋清和在解开衣服看和上手摸之间艰难抉择半晌,最终决定上手摸。
摸完之后,宋清和先去洗了个手。然后转了回来,对着万流生道,“我给你放开,你能别打我吗?同意你就眨两次眼。”
万流生眨了两次眼。
宋清和给他解开,然后立刻抱头蹲好。这顿打肯定是免不了。不过反正万流生也不会真杀了他,宋清和无所畏惧。
等到万流生拳脚累了,宋清和终于站了起来,带着点讨好的笑容道:“累了?给你按按?”
万流生瞪他一眼,冷声道:“解释。”
宋清和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是太素仙人的老婆,所以看看你是不是女的。”
万流生不解。
“秦铮梦里那个白衣人,你还记得吗?我也见过。和你很像。” 宋清和回忆道,“你的这个身体,张符阳肯定是挑过的。如果你是女修,那就合情合理。”
万流生好像懂了点什么,又没太懂,迷茫的盯着宋清和。
“可是你的男的……” 宋清和陷入了自己思考,“那太素仙人的后人打哪来的?西河林氏是怎么回事?”
“太素仙人找了个女修成亲生子,然后再找个男修杀了证道?”
宋清和倒吸一口凉气:“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第92章
万流生被宋清和弄得莫名奇妙, 但是宋清和语焉不详,也没解释清楚,留他一个人气恼得不行。
宋清和和万流生盘了会张符阳的尸体去哪了, 但是没太上心,宋清和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陶仲文身上。陶仲文一死,张符阳翻不出什么浪花。
不过, 确实有一点相当可疑——张符阳所有的道童都不见了。没人出来痛哭着要求彻查张符阳的死亡,万流生半推半就, 带着张符阳的乾坤袋和道袍, 打算回龙虎山认亲立衣冠冢了。
“那张元吉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师堂也未必是一群好人。” 宋清和劝万流生,“这个亲有什么好认的?”
万流生摇头道:“他们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看我是什么好人吗?”
宋清和啧了一声,祝万流生一路顺风。
万流生没走。他回登相营站绕了一圈, 又回到了太素洞府,只说想趁着太素洞府关闭前, 多多修行一番,提高修为,回到龙虎山好不被看扁。
宋清和斜了他一眼, 没再多问。太素洞府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也懒得管。
不过, 对宋清和来说,更复杂局面也来了——秦铮处理完登相营驿的尸傀,也回了太素洞府。
“真热闹啊。” 宋清和乐乐呵呵地感慨了一句。他需要躲避的对象瞬间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完全没脑子的秦铮, 有脑子但一遇到宋清和就乱的楚明筠,脑子太多了的江临。
宋清和一个都不想见。
他紧跟着司徒云山,忙着在太素洞府内布置陷阱阵法符箓, 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给其他人留。
然而,下午江临堵住他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见了——陶仲文的侍从回来了。
江临召集了天符阁和合欢宗众人,等着那侍从宣布陶仲文的意思。
楚明筠攥着宋清和的手,等那人说话。万一陶仲文真的让江临和宋清和结契成亲呢……他心中阴郁,脸上也不太开心。
然而,那侍从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带来一幅画,说是给新人的礼物。宋清和心中忐忑的收了下来。
稍晚,宋清和当着楚明筠和江临的面打开了那画,大失所望。没有任何特别的,只是一副简单的田园风光图。一条溪水,一座小院,花满溪头,蝴蝶飞舞。
“这是太素洞府吗?” 楚明筠忽然问。
“是。” 江临接话。
虽然略有不同,但画上的,确实就是太素洞府。
宋清和盯着画,眉头越皱越紧:“陶仲文是什么意思?”
三人研究一番,什么也没发现。
“我找别人看看。” 宋清和合上了画。
在卷起画的那一瞬间,宋清和感觉自己有点头晕,像要摔倒一般。他扶住了桌子,摇了摇头,试图把那种怪异的晕眩感摇出脑袋。
可是,画卷仿佛还在眼前。他看见溪水在缓缓流动,蝴蝶的翅膀微微一颤,像是要飞出画外。宋清和心里一阵发毛,想要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前蒙着一层灰,而后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俊美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撒娇道:“我不会,要哥哥教才可以。”
宋清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严厉:“画符非一日之功,需要日日苦练,不能轻易放纵。” 宋清和心里一阵发凉——这是自己的声音,但却不是自己的意识。
而且……宋清和笑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这种懒鬼,居然还能这么教训别人。
“怀真说得对。” 一个高大的男子推门而入,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笑意,“既然决定学画符,就要专心。”
“怀真,陪我比试一把?”男子提议道,语气轻描淡写却不容拒绝。
宋清和只听见自己答道:“好。”
他试图喊停,但身体已经站了起来,握住了剑柄。
我哪里懂剑术?宋清和想看自己的手,但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宋清和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走向小院外站定。他的手握着一柄细长的软剑,剑身银光流转,泛着寒意。他步履轻盈,眼神冷冽。
宋清和的软剑骤然刺出,快如一道闪电,剑光直取那剑修的咽喉。
剑修不慌不忙,重剑微抬,宽厚沉稳的剑身挡住了剑尖,发出一声低沉的铮鸣。
宋清和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动作,软剑一转,剑尖回旋,几乎贴着重剑的边缘滑向剑修的肋下,动作凌厉而精准,像是早已经演练了千百次。
我靠,牛啊!宋清和感叹道,这速度,这角度!
他的身体没有停顿,动作越发迅疾,软剑如灵蛇般缠绕而上,剑尖划出一道道寒光,直袭对方的破绽。
“怀真,你太急了。”男子低声道,语气温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包容。
“急又如何?”宋清和的身体冷冷开口,软剑一收,动作凌厉如流水,剑尖转瞬刺向男子的肋下。
剑修的动作依旧从容,重剑缓缓挥动,看似笨重,却精准地将软剑的攻势化解。他的剑风如山,沉稳如雷,每一剑都带着厚重的力量,将宋清和的快剑逼退。
“当——”
剑与剑相触,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宋清和的身体轻盈后退,软剑被反震得微微颤动。可他脚尖一点,身形如流光般再次冲上,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刺剑修的肩膀。
剑修抬眸,目光依旧平静,重剑斜劈而下,带着大开大合的气势,将剑光彻底粉碎。
软剑再次刺出,剑光一分为二,化作虚影,直取剑修的两侧。一剑刺向左肩,一剑刺向心口,每一剑都狠辣决绝,宛如下一刻就能取人性命。
剑修的动作终于变快了,重剑猛然横扫,宽厚的剑身带着呼啸的剑风,将两道剑影尽数压碎。剑风擦着宋清和的衣袖掠过,寒意直逼他的肌肤。
两人拉开距离,剑锋相对。
宋清和的身体依旧冷漠,软剑垂在身侧,剑尖微颤。而他的意识却在身体深处翻涌着,他感受到了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感……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带着冰冷的孤独和压抑的愤怒。
“怀真,到此为止吧。”对面的剑修冲宋清和摆了摆手。
宋清和能感觉到自己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绷紧了身体,想要用那软剑刺穿剑修的喉咙。
出乎宋清和意料,那剑修收起剑,居然走了过来,低头抱住了他。而这身体居然没有反抗。
等到那剑修吻上了莫名其妙的宋清和时候,宋清和睁着眼,看着不远处站得那个冷漠少年时,内心泛起了点伤感。宋清和搞不清楚,这伤感是怀真的,还是他本人的。
日子一天天过,宋清和早起练剑,监督着少年画符,偶尔会和那剑修比试一次。宋清和已经逐渐知道,那高大剑修叫做怀素,而少年叫做怀章,他自己叫做怀真。
糟糕的是,宋清和逐渐忘了自己是谁了,他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怀真。
那身体属于他,那话出自于他的口,那剑握在他的手上。
偶尔几个瞬间,怀真会忽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还有其他人等着自己,但他摇摇头,很快就忘掉了这种感觉。
他很忙,他急于在剑道一途攀上更高之峰。但他并非没有同伴,他的同门师兄怀素和他同样醉心剑道。他也不缺乏陪伴,他的同门师弟怀章占据了他练剑之外的所有时间。
过了好久,又好像不久,怀章变了。
他越长越高,身形挺拔,眉宇间的稚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俊美。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每一次喊“怀真哥哥”时,都带着一丝听不出的温柔与执拗。他对怀真的依赖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深沉而难以捉摸。
怀章不再像个孩子一样扑进怀真的臂弯里,而是学会了从背后搂住怀真。他的动作不再是单纯的撒娇,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隐藏在深处的占有欲。他的亲吻也变得越来越大胆,从最初的侧脸,逐渐移向怀真的脖颈和锁骨,炽热的气息像灼烧一样停留在那里,最终,他的唇停在了怀真的嘴唇上。
怀真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但这感觉很快被震惊和怒意覆盖。
“林怀章!” 怀真推开了他,声音满是不可置信,“我和你哥哥有婚约!”
怀章却没有丝毫退缩。他固执地抓住怀真的手,目光灼热而疯狂。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哽咽:“你只是和林家有婚约。”
怀真冷冷地盯着他,声音里带着警告:“住手,怀章——”
“他不爱你。”怀章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和嘲讽,“他不爱你,他也不爱任何人。他修的是无情道的,怀真哥哥,你明白吗?”
“我也姓林,你应该和我结契才是!” 话音刚落,怀章低头,狠狠咬住了怀真的肩膀。
怀真吃痛,屈辱又愤怒。他想要推开怀章,可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怀真哥哥,我的定身符画得不错吧。”怀章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低得像是呢喃,“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抱抱你,只想和你说说话。”
怀真的目光如刀,愤怒得几乎要烧穿怀章的皮肤。
“你知道吗?”怀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和哽咽,“从我第一天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可你是那么厉害,所有人都喜欢你……”
怀章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怀真,目光中透着疯狂的执着:“但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你恨我,我也无所谓。看看我吧,多看看我吧。”
怀章确实没有伤害怀真。他只是抱着他,不断亲吻他的脸颊、脖颈,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肌肤,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在对待自己心中的神明。
等到定身符效力消失的那一瞬间,怀真冷冷地拔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怀章的左手。
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滴在地上。
怀章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痛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满足的笑意。他抬起头,目光依然是那样痴狂:“怀真哥哥……你还是不忍心伤我的右手。”
怀真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收回了剑,转身离开。
他没有告诉林怀素此事。
然而,怀章并没有因此而收敛。
伤好后,他再次故技重施,趁怀真不备,用定身符将他定住。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大胆,甚至解开了怀真的腰带,在衣服覆盖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
怀真的目光冰冷:“林怀章,你找死。”
怀章却只是笑了笑,目光全是深深的渴望:“怀真哥哥,你越恨我,我越开心。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一直记得我。”
等到定身符的效力消失,怀真再一次拔剑,这次刺穿了怀章的小臂。
鲜血喷涌而出,但怀章却像感受不到痛一般,目光依旧痴迷地看着怀真,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浅笑。
如此往复。
怀章的执念一次次将怀真逼到极限,而怀真的反击却始终没有彻底伤害他。
直到归来的林怀素发现此事。
第93章
林怀素和林怀章对峙之时, 怀真泛出些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什么时候,有过类似的情形。
不是这样的。三人一直以来相处融洽, 林怀素和林怀章更是堪为兄友弟恭的模范。怀真微微蹙眉,心底涌起一阵不安,这种感觉就像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 笼罩在他的脑海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风雷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开来。林怀章的指尖电光跳跃, 那耀眼的光芒逐渐汇聚成一团刺目的白光,周围的温度似乎也随之升高。而林怀素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分毫。他的手轻轻搭在剑柄上,目光沉静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你悔改罢。”林怀素声音低沉而冷静道, “走吧,去历练吧。”
林怀章却是一笑, 那笑声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压抑的疯狂。他抬起头, 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怀素,那目光里藏着太多东西。
“改不了。我不悔。”林怀章的声音低哑却透着一丝决绝。
“该走的是你,你走吧, 继续你的历练吧。”林怀章讥讽一笑,“我和怀真哥哥二人相依为命便足够了。”
“你执形滞物,役于情爱, 如何才能合道长生?”林怀素低声喝道,仿若狮吼,震耳欲聋。
林怀章的笑容越发疯狂, 声音猛地拔高:“我不要合道,不要长生!大道长生?什么大道!什么长生!若是连怀真哥哥都没有,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兄弟相残……把我当肉骨头……怀真冷笑一声,但心底涌起一阵说不清楚的厌恶感。怀真觉得无聊,继续用灵力冲击贴在自己身上的定身符。
他累了,他想离开了。
他厌恶这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厌恶林怀章的偏执与不顾一切,更厌恶林怀素的冷漠与高高在上。难道这就是他要的选择?荒唐,真是荒唐至极
大道无情,难攀但非不能至。以后的路,他自己走!
怀真的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四周涌起一阵浓烟,带着诡异的甜腻气息。他的意识像被撕扯一般,痛楚、厌恶、疲倦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人被关进了一个无尽循环的囚笼。
再睁眼,面前是个俊美少年,冲他撒娇:“我不会,要哥哥教才可以。”
怀真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严厉:“画符非一日之功,需要日日苦练,不能轻易放纵。”
“哥哥……” 那少年脸上满是依赖。
这个少年看上去那么天真依赖,可怀真却觉得他的每一个笑容都像是从深渊里挤出来的假象。他分明记得,这张脸曾经露出过让人脊背发麻的疯狂表情。
“怀真说得对。” 一道男声打破了怀真的思绪,他推门进来,“既然决定学画符,就要专心。”
“怀真,陪我比试一把?”那男子继续说道。
怀真听见自己答道:“好。”
这次比试完,林怀素抱着怀真很久,声音低沉悦耳:“委屈你了。等我做完手上的事情,我们就成亲结契。我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
林怀素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吗?怀真怀疑的念头的一闪而过。但他很快被温柔的吻扰乱了心神。怀真没睁眼,没抬头,没能看到檐下那个嫉恨不甘的少年。
林怀素变了。他依旧眉眼如刀,目光沉静而深邃,像是一潭深水,不动声色间却透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然而,他不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再守着心里曾经那条底线。
曾经一触即分的吻开始变得缠绵,曾经无比规矩的大手开始揽上怀真的腰,还试图探入衣襟当中。
怀真一次次被灭顶的欲海淹没,但心里的不安和怀疑越来越盛。林怀素,你的正事呢?你的大道呢?你怎么不再练剑了?
林怀章则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修行越来越努力。
直到怀真发现林怀章修习邪法——以心血为引,以寿元为祀。
“怀真哥哥,我已经够强了,我再也不用仰望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看我?”林怀章抱着怀真的腿,声音带着哭腔,眼底却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执念。“求你了,只要你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怀真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被定住了。
“别走,怀真哥哥。” 林怀章站了起来,哀求着把他揽入怀里,又把自己埋入了怀真的怀抱当中。“你爱我吧,爱我吧。”
怀真感觉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离开自己,落在地上。
“和哥哥分开吧,选我吧,选我吧。” 林怀章趴在他的身上,泪水落在怀真的脸庞上。
怀真一阵厌倦,满是痛苦——又来了,又来了。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林怀素怎么会变成这样?林怀章又怎么会如此疯狂?这分明不是他们。更不像是他所认识的自己。怀真的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厌恶,如同被困在一个无尽的泥潭中,越挣扎越深。
他一个都不想选!
他谁都不想要!
宋怀真只要他自己!
浓烟升起,怀真的眼神慢慢失了焦,他的意识被拉扯、旋转,沉进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再次睁眼,面前是个俊美少年,冲他撒娇:“我不会,要哥哥教才可以。”
怀真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严厉:“画符非一日之功,需要日日苦练,不能轻易放纵。”
怀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渐渐清明:“练剑也非一日之功,需要日日苦练,不能轻易放纵。”
“我去练剑了。” 怀真和进门的高大男子撞做一团。
“走,我们一起去。” 那男子冲他温柔笑道,“你练剑,我练琴。”
怀真这次有了温柔宽厚的师兄和乖巧柔顺的师弟。等到两人前后脚剖白心意,一个满目温柔,一个楚楚可怜,等他回应之时,怀真还是觉得心烦意乱。
怀真想走,两个人的修为都不如他,没人拦得住他。然而,居住的洞府忽然变成了囚笼,他无法离开这里了。入口的石头拦着他,问他要真心,无形的墙壁拦着他,问他要情意。怀真抱着软剑想要冲破空气铸就的墙壁,剑光如电如雨,但那空气连波澜都未泛起。
怀真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衣和软剑,又生出一种恍惚的熟悉感。
而后,一阵浓烟升起。他再次被撕裂和重组。
睁眼后,面前的少年还没说话,怀真已经冷厉道:“爱学不学。”
对面的人痛苦哭泣了起来,俊美的脸纠缠做一团。
“别哭了……” 怀真不由自主揽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愿意教我。” 他呜咽道。
“我愿意,我愿意。” 怀真轻轻拍他的背。
“那你愿意和我结契吗?” 对面的少年忽然变了模样,眉骨变粗,声音变低,一样的俊美,但已经是成熟男子的模样。
“我……” 怀真迷茫抬眼,“我不知。”
“你会知道的,你会愿意的。” 那人反手搂住了怀真,“我只要你的一点点真心。”
怀真忽然头痛欲裂,一点点真心,他给过谁,给过谁一点点真心?是林怀章吗?是他吗?好像不是……不是这个人……不是他……
怀真摇着头,再次眼前一黑。
他睁开眼时,四周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像是深渊般吞噬着一切光亮。天地仿佛静止了,只有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直直压在怀真的胸口。
怀真跪倒在地,呼吸紊乱,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的手轻轻颤抖,指间的剑似乎也在与他一同承受着这无形的重压。
“选一个吧,怀真。”低沉而诱惑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带着无尽的蛊惑,“只要你选一个,这一切就会结束。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解脱……”
怀真的目光微微抬起,眼前是幻境中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温柔的,偏执的,楚楚可怜的……他们的表情带着哀求、痛苦、执念,仿佛在向他伸出手。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柔软却冰冷,缠绕着他的心。
“怀真哥哥……选我吧……”
“怀真,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
“怀真,只要你一点真心,就能结束这些痛苦。”
怀真低下头,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掌心中传来剑柄冰冷的触感,像是唯一可以让他保持清醒的东西。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他的目光落在剑上,那是他的剑,带着他一路走来的鲜血与磨砺。他的手指越握越紧,像是要将剑柄嵌入骨血。他的身体在颤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在心底的怒火。
“我选谁?”他低声喃喃,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冷意和嘲讽。他猛然抬头,目光如同寒芒刺破黑暗,“我选我自己!”
“选一个人去爱?!”怀真缓缓站起身,尽管身体因为幻境的重压而摇摇欲坠,但他的背脊却笔直如剑。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震耳欲聋的力量,“你居然妄想用情爱困住我?!”
他抬手,剑光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宛如流星划过长夜。那光芒刺破了虚假的幻象,将那些哀求的面孔撕成碎片。黑暗开始动摇,幻境的墙壁出现了裂痕,空气中传来阵阵不安的震颤。
“情,是我的情;道,是我的道!”怀真的声音如雷霆炸响,他一步步向幻境的深处走去,剑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光痕,像是要将整个天地一分为二。
“我的剑,生来就是用来斩开枷锁的!”怀真冷冷地笑了,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你困不住我!”
他猛然挥剑,剑光如雷霆般劈下。那一瞬间,黑暗像是被撕裂的布帛,幻境崩塌开来,碎片如流星雨般坠落,天地间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一步一个脚印,身体逐渐开始颤抖,但是握剑的手一刻未松。
“我的情,我的剑,我的道,全都由我自己掌控!”
浓烟散去,天地重现光明。怀真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没有一丝迷茫。他握紧剑,身形笔直如松,宛如一尊不灭的战神。
成了……他终于闭上了眼。
他听到世界在他周围枯萎碎裂的声音,一切都在崩塌,一切都在毁灭。
再睁开眼时候,宋清和没扶住桌子,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他的脑袋磕到了地,双手大张,那画落在旁边,腿弯里还蜷着一个凳子。
“好累……” 宋清和又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他又举起手,看着自己白皙纤长没有剑茧的手,喃喃道:“原来当剑修这么爽。”
“是啊。” 他旁边的江临低声应道,也在看着自己的手,“我刚刚是握着太素仙人的剑吗……”
楚明筠扑倒宋清和身上,恨恨抱着他,委屈问道:“为什么不选我?”
宋清和困极了,嘴巴都快无法张开了,但他还带着一丝迷茫回道:“我不能选……这是陶仲文的……”
宋清和躺在地上睡着了。
第94章
宋清和醒来的时候, 觉得自己浑身黏腻得要命,应该是出了不少汗。
他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紧紧环抱在怀里, 手被扣着,脚被缠着,简直像被条蛇死死缠住了。挣了两下, 竟没挣开。
“小竹子……”宋清和含混喊了声,用手肘推了推身后的人。兴许是睡了太久, 他整个人腰酸背痛, 急切想要起床活动一下。
“小竹子?这名字倒是贴切。”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笑意。
宋清和浑身僵硬,梗着脖子转过去,果然看到一张满是温柔笑意的脸。
江临的黑发微微凌乱, 散落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旁,鬓边的发丝还带着一点潮湿, 仿佛同宋清和一起出了不少汗。
“哈哈,是吗,我也觉得。” 宋清和只觉得大事不妙, 挣出腿来就想翻身下床。他死活没想到身后之人居然会是江临,他以为只有楚明筠才会这么胡搅蛮缠地搂着他,皮贴皮肉碰肉, 恨不得嵌在自己身体里。
宋清和睡得久又起的急,身体不稳,脚刚落地, 背还没离开江临的怀抱,就又被人斜斜拉上了床,按在了身下。
“你跑什么?” 江临俯身盯着宋清和, 摸了摸他脸上睡着时被压出的红痕,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点隐隐的怒意。
“没跑。” 宋清和假笑道,“内急。”
“是吗?” 江临定定盯着他的眼睛,一只手还扣着宋清和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往下,开始轻轻按着宋清和的小腹。
“你干嘛?” 宋清和面上警惕了起来。江临的手指一深一浅,按着他的小腹,让他腹中生出股尖锐的痒意来。
“看看小宋大夫有没有骗我。” 江临歪着头看他,嘴角带着一抹浅笑。他的脸庞在晨光下显得更加分明,鼻梁挺直,唇色浅淡,薄唇微微翘起。
居然有点可爱……
宋清和偏了偏头,清了清嗓子才道:“看过了?可以让我走了?”
江临捏着他的下巴,动作柔和却强硬地把他的脸掰了回来。
“我难道许诺过你什么吗?” 江临语气无辜,变了声音,“如果你说得是真话,我就让你走。”
这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走的意思。
事已至此,宋清和反而放松了。他转了转身,侧了过来,又回头对着江临说道:“别按肚子了,我腰酸,给我按按腰。”
江临带着笑的脸冷了一下,恨恨地用力按了一次宋清和的肚子,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惊呼,这才转而替他捏起腰来。
“瘦了点。” 江临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江临的手几乎能完全覆盖住宋清和的后腰了。他指腹轻压,缓慢沿着腰线滑动。手下的触感坚韧却单薄,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似乎稍稍用力,就会断裂。
江临记得刚认识的宋清和时候,这人总是一副无赖模样,装着吊儿郎当靠过来,若有若无往自己身上贴。那会腰上还有些软肉,紧紧贴在脊背上,紧绷但带着点弹性,手感……极佳。
像是找人讨吃的小野猫。
“应该是最近太累了。” 宋清和打了个哈欠,随口回道。
“快了。” 江临也躺了下来,把头抵在宋清和背上。“马上就结束了。”
宋清和嗯了一声。
“等陶仲文死了……” 江临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陶仲文死了,然后呢?然后看着他和楚明筠成亲结契?看着他就此和自己相忘于江湖?看着他养回腰上的软肉,再贴到别人的身上去?
江临想过很多次自己如何报仇,但对于大仇得报后生活却从来没有过清晰的概念——直到遇到了宋清和。只不过,这想象数月之间已然天翻地覆彻底不同。
江临缓缓摩挲着宋清和的侧腰,低声道:“我十岁那年,我母亲带我去凉州学宫拜师。那夫子也是秦人,他爱极杜诗。他没修道,应该已经死了几十年罢。”
宋清和侧耳听着,江临很少讲自己的事情。
“他送了我一册杜诗,里面有一句我印象极深。”
宋清和转了过来,犹豫着张嘴:“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
江临低头看着他,愣了一瞬,眼睛眨也不眨,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的手在宋清和的侧腰上顿住,掌心微微发紧。江临喉结滚了一下,压下了眼底的湿意,声音沙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正是。”
他懂,他知道,他明白我。
我以为他已经足够好了,但是他比我想的居然更好!
“我也喜欢这句。” 宋清和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的一般,“杜工部客居蜀中,可我是蜀人。”
江临的心沉了下去,脸上的笑也消失。
宋清和到底不忍,转了过来,他把头抵上了江临的额头,眼神闪了闪,才轻轻问道:“我没出过川,那蜀道真的那么难吗?”
江临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动作忽然变得急切起来,抬手将人一把拥进怀里,手臂微微发抖,在宋清和耳边说道:“不难,一点都不难。”
“你说不难,那就不难吧。”宋清和拍了拍江临的背,轻轻笑了声。
宋清和起了床,穿衣的时候,江临才和他讲起正事。
“陶仲文送了那幅画,在幻境里想让你选一个,但你一个都没选。”
江临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往一潭静水里丢了一颗石子。
宋清和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似的,随意地问道:“哦?那后来呢?”
“所以他替你选了七郎,他在招待宾客呢。”江临轻声说道。
宋清和擦了把脸,转头看向江临,微微皱眉,问道:“为什么?”
楚明筠没到化神期,如果陶仲文要再现飞升,楚明筠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江临端坐在塌边,看着宋清和,问道:“你觉得呢?”
他还想问——你开心吗?你也想选他吗?你为何不选我?但他问不出口。
宋清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江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宋清和的脸颊因为刚洗过脸而泛着淡淡的红,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耳后,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江临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和我在一起时,突然离开了太素洞府,是楚明筠胁迫你吗?”
宋清和吐了口气,转身看他,坦坦荡荡道:“不是,我带他走的。”
江临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但听到宋清和承认,还是一阵黯然,心像是被刀子生生剜掉了一块。
“为什么?” 江临看着他问,语气依旧温文尔雅,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宋清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微微闪躲了一下,思索片刻,才皱着眉头回道:“陶仲文知道你不是纯阳之身了,所以他选了楚明筠?”
果真如此。
这个答案像是一根刺,扎进了江临的胸口,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宋清和和江临神交之后,便带着楚明筠离开了。他闲时想过很多次,隐约猜到了,但不敢真正去碰那个答案。直到在宋清和的乾坤袋里发现了那个名单,他终于确认了这个猜想——宋清和只要纯阳之身,谁是纯阳之身,他便要谁。
江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你果真是因为这个离开我的。”
宋清和微微垂下头,显然有些窘迫。他抿了抿淡色的唇,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最后只是错开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不对。”宋清和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是你不对?”江临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句话。他站了起来,长腿一迈,走到宋清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要再看一次我的气海吗?”江临忽然问道。
宋清和愣了一下,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江临。
“……不用了吧。”最终,他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尽量轻松,“我的金丹已经恢复了,用不着了。”他说得太快了,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怕空气冷下来,宋清和又连忙补了一句:“多谢你了。”
多谢?江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又往前一步,把宋清和逼到了角落里,声音里带了些严厉的意味:“你金丹碎裂,便要拿我当炉鼎,找我双修,还要和我互换神魂烙印。发现我可能不是纯阳之身,你转头就跑了。再见到你,你的金丹已经恢复了。”
他说一句,宋清和的头就低了一分。
江临一直知道宋清和对他有畏惧,更有愧疚,现在,是利用这份愧疚的时候了。既然宋清和愿意出蜀,愿意跟着他走,那他便可以再逼着他多走一步。
江临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问宋清和:“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气海怎么了。怎么不当面问我,我到底是不是纯阳之身。”
宋清和的拳头攥紧,指节微微泛白,目光闪躲。
“你一句不问就跑了,对得起我吗?”江临又逼近了一步,几乎整个人贴在了宋清和身上。
宋清和低着头,认真道歉:“对不起。”
江临笑了笑,声音变得低沉而冷静:“我答应了你了,我们互换神魂烙印吧。”
宋清和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说,你想和我互换神魂烙印。现在我答应你了。” 江临嘴角含笑,温柔说道。
“放松,让我进入你的气海。” 江临的手已经捏住了宋清和的脉门。
宋清和神色慌张,忙脚乱地拉住江临的手,试图推开他:“阿临!等!等等!”
“不用了,没事!我年轻不懂事瞎说的,你别当真!” 宋清和推着江临,但看到他难得露出脆弱的表情,又有一点迟疑。
“你欠我的……” 江临低头抱住了宋清和,在他耳边委屈说道。
宋清和一阵诧异,他怎么也……
然而,下一刻,他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宋清和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江临的神识进入了自己的气海,那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江临,像是要抓住最后一丝理智。
“你……”宋清和终于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95章
宋清和从未经历过这种感受。
江临的神魂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 缓缓侵入了他的气海,让海水沸腾空气燃烧。
“停下!”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疼痛,变得高亢而尖锐。额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水, 很快聚成水珠顺着莹白的脸庞滑了下来。
江临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以一种温柔而势不可挡的力量, 缓缓继续,让自己的神魂和宋清和的神魂缠在了一起。
“出去!” 宋清和激烈地挣扎起来。他一边拼命拉扯着自己的手想要从江临的掌控中逃走, 一边咬紧牙关调动灵力, 想把江临的意识和灵力从他的识海里赶出去。
然而,江临没有心软,神魂丝毫没有退缩。那炽热的灵力如同一张柔韧的网,任他如何反抗, 始终紧紧缠绕着他,将他的神魂牢牢包裹住。宋清和的挣扎越来越弱, 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小。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宋清和的身体开始发热,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林述彝, 求你了……别……求你了……”
“你对不起我。” 江临低声说道,“你要愿意。”
江临话还没说完,宋清和猛然转身, 用肩膀撞上了江临,几乎就要把自己的手腕从江临的掌中抢了回来。
然而,一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骤然从江临的身上扩散开来, 像是一道无形的巨浪,瞬间笼罩了宋清和的识海。宋清和只觉得脑后发冷、身体发软,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要滑下去。
化神期修士的威压, 宋清和抵挡不住。
“别怕。” 江临接住了他,搂着腰,把他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别……” 宋清和嘴唇不断颤抖,发出了近乎濒死的恳求。
江临扶抱着宋清和的身体,让他更紧密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中,安慰道:“好了,清和,别动。只是一个烙印,很快就好了。”
宋清和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被狠狠破开,整个人要裂成两半。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了,但神魂还在徒劳的挣扎着。他如同离水的鱼,但江临网住了他,温柔的压制了他所有的反抗。
“别反抗了,”江临低下头,靠近他的耳畔,声音低哑而蛊惑,“如果你继续反抗,我们两个的神魂都会残缺破灭。”
宋清和的瞳孔微微一缩,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晕,感觉到一阵诡异的火花感沿着脊柱一直窜到了后脑。
江临顺着那串火花,用指尖轻轻拂过宋清和的背,低声道:“乖,就这样,不要反抗,接受我。”
宋清和的气海翻涌起来,像是抗拒,又带着欢迎。少有人造访的地方认出了江临的气息,隐秘的愉悦开始传到四肢最末端。宋清和的圆润脚趾蜷了起来,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江临的衣襟,整个人完全挂在了他的身上。
“内观。” 江临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一般,在宋清和的耳边炸响。
而后,宋清和就看到了江临的灵力,金光灿灿,闪着琉璃似的光芒,如同烈阳一般炽热,冲进了他翻涌的气海。宋清和不由自主泄出一声呻吟。
“它在欢迎我。” 江临轻笑一声,“好热情。”
宋清和羞愤至极,但是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股闪着金光的灼热灵力在他的气海里横冲直撞,激起一片涟漪,然后缓缓沉入其中,凝结成一个金色的印记,坠入识海最低端。
江临也不轻松,他轻喘着,放开了宋清和的脉门,拭去了宋清和眼尾细碎的泪水,温柔道:“你是我的了。”
宋清和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而后扬起手冲着江临的脸扇了过去。他没有多少力气,手腕绷直,但掌中还是软趴趴的,不像打人,倒像调情。
江临没有躲。
“是你引诱了我。” 江临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是你的错。”
“如果你刚刚没叫我小竹子,没有说那句诗,我不会这么做的。”
宋清和冷笑一声,用力推着想要离开。但他手脚发软,根本没有力气。
“还没有结束。” 江临的胳膊松了一瞬间,但又紧紧箍住了宋清和。“给我你的神识烙印。”
“不。” 宋清和抬头看他,眼神冰冷。“我不会再犯错了。”
“不会再对你犯错了。”
江临低头看他半晌,扯出个笑来。而后,宋清和就感觉到埋藏在气海中的金色烙印翻动起来,带着他的整个气海燃烧和沸腾。压制不住的灵力在他的经脉中肆意游走,热血在每一根血管中跳动,宋清和又要控制不住瘫倒在地上了。
“你就想要这个,是吗?” 江临欣赏着宋清和痛苦而又愉悦的情态,没再扶着他,任由他靠着墙坐到了地上。
“你想看我折磨你。”江临半蹲了下来,神情淡漠、但愉悦地眯着眼睛,完全被宋清和吸走了注意力。
“你难道不想这么折磨我吗?清和。” 他把手腕放在了宋清和面前,暂停驱动那神魂烙印。
“没兴趣。” 宋清和冷笑一声。他此刻头发濡湿,有几丝乌黑的碎发贴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面色苍白,唇色红润。
“我不会给你神魂烙印的。” 宋清和看都没看江临的手。他靠着墙,张开双腿坐在地上,清丽的面上露出一个狠毒而挑衅的笑。
“好可怜啊。江临,你这么爱我,但……” 他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只愿意给小竹子神魂烙印。”
江临面色深沉地看着宋清和。
“他肯定很高兴。” 宋清和像是想到了什么,甜蜜一笑,“他喜欢我给他狗链子。”
“而你。” 宋清和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江临的脸,“没人要的野狗。”
江临看着宋清和,忽然一笑:“你的链子上要栓一条死狗吗?”
江临掌心朝上握住了宋清和的手,再一次把脉门送到了宋清和面前。
“我实在是太嫉妒了。凭什么楚明筠可以获得你的青睐和飞升的机会?” 江临的眼神中闪着兴味,轻轻皱起了眉毛,“这么告诉陶仲文,他也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忽然杀人吧。”
看着宋清和脸色微变,江临挑了挑眉毛,轻描淡写道:“哦,狗。杀狗。”
“你会给他守望门寡吗?” 江临的语气转了个弯,“还是明天和我成亲结契呢?”
宋清和沉默半晌,才冷哼一声:“你太小看七郎了。”
江临嗤笑:“那我们试试。”
话刚说完,江临就要起身。
宋清和扣住了他的手腕,定定注视着他。
江临和他对视,面无表情。
“你真可怜。” 宋清和嗤笑一声,猛然将自己的灵力撞入了江临的经脉当中。
没有任何留情,澎湃的的灵力如同狂风骤雨版涌入,毫无章法地激荡着江临的经脉。江临的身体瞬间僵住,冷硬的面颊上很快滚落豆大的汗珠。他咬紧牙关,但还是难以抑制地低喘出声。
宋清和沿着熟悉的路径,再次被来到到了江临的气海中。没了萦绕的黑气,不再如同深渊,那气海温柔而又热烈,透亮而又炽热。
宋清和没有犹豫,让自己的灵力如刀般扎入了气海中,在气海的底部结成一个纯黑的神魂印记。
结束之后,宋清和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冷漠地撤回了自己的灵力。他扶着墙站了起来,脸色苍白,脚步踉跄,但还是坚定地迈向门口,这间房间让他感到窒息,甚至恶心,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然而,刚走一步,他的脚踝就被人死死攥住了。
江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手却稳稳抓着宋清和的脚踝。他的神情不再游刃有余而咄咄逼人,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脆弱。他抬起头,声音低哑:“你当时……多问我一句,我就会告诉你的。”
宋清和停下脚步,低头看他,没有说话。
江临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闭了闭眼,又艰难地开口:“我的名牒多年未更新……为了过剑门关,我压制了气海。所以……”
原来是这样。
宋清和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愤怒,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荒唐。他低低笑了一声,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居然是这样……”他喃喃道,“居然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江临也笑了起来:“确实可笑。你居然就因为这个理由……这么轻易地抛弃了我。”
江临缓缓撑起身子,笑容逐渐变得愉悦了起来。他声音低柔而甜蜜,带着几分蛊惑:“不过,你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
“从今往后,你我生同衾,死同穴。” 江临甜蜜低语,“天涯海角,魂梦相同。”
宋清和渐渐止住了笑,眼神冷了下来。他抬起脚,狠狠踩住了江临的手腕,用脚尖碾压那用来抚琴的修长手指。
江临的手指很快红了,手背甚至被磨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珠。但他却仿佛毫无直觉,面带笑容看着宋清和,眼神一瞬不瞬。
“松手。”宋清和声音低沉,眼底闪着怒意。
江临不为所动,依旧攥着他的脚踝,语气平静:“不松。”
宋清和恨极,恨不得一脚踹到江临的头上,可最终还是不舍。他压下满腔怒火,弯下腰去,用手去掰江临的手指。
江临见状,眼底笑意更深了。他趁着宋清和靠近,另一只手迅速抓住宋清和的衣襟,将人猛地揪了下来。还没等宋清和反应过来,他便贴上了宋清和的嘴唇。
只是轻轻一碰,蜻蜓点水般,带着一丝试探,又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你欠我的半个吻,我讨回来了。” 江临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满足。
说完,他松开了两只手,任由宋清和气急败坏地摔门离开。他却依然躺在地上,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闭着眼浅笑不止。
第96章
宋清和找到楚明筠的时候, 几乎要委屈得哭出来了。
满院子都是如火般燃烧的绸缎,到处挂着红色的喜字,宋清和差点迷失在了一片红色的海中。
楚明筠一身青衫, 端正如竹,春风得意,正在和宋清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他眉眼间是少见的愉悦神色, 仿佛又变成了宋清和初见那个志得意满的贵公子。
宋清和一头撞到楚明筠背上,不管不顾, 直接就抱住了人。
楚明筠微微一愣, 随即笑了。他转身搂住了宋清和,低声和那人道了个歉,随后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带着他绕到了角落里去。
“怎么了?”楚明筠低头看他, 语气温柔,伸手替宋清和理了理额前的发丝。
“想我了?”楚明筠眼中全是笑意, 目光灼灼盯着怀里的人。宋清和主动来寻他,在抱着他,他心中快意几乎要直飚云际了。
“才不是。” 宋清和把脸埋在楚明筠的肩窝, 闷身闷气回答。他抱着楚明筠站了会,心情平复大半。
不能告诉楚明筠这件事。宋清和心里想。楚明筠修为远不如江临,告诉他不过让他徒增烦恼。而且……木已成舟, 这神魂印记,还能剜去不成?
“人犯速速招来。” 楚明筠捏着宋清和的后颈,轻轻揉了揉, 语气带着调侃,想要逗他笑。
“作了个噩梦。” 宋清和抬起头,之前的无措已经被滴水不漏的藏好了。他推了推楚明筠, 让他回去招待宾客。
“可怜。”楚明筠在他额上亲了亲,又把人按回了肩窝,轻声说道,“以后都陪着你,什么梦魇来了,都帮你赶走。”
宋清和嗯了一声,环住了楚明筠的腰。他想到了江临说的魂梦相同,心中的苦涩又加重了不少。
……
宋清和一整天都不太舒服。他总觉得气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是一团火,时不时烫得他忍不住皱眉。他按着丹田,想要把那种灼热感压下去,却无济于事。宋清和垂着眼,眼神冰冷,思绪翻滚。
神魂印记……宋清和抿紧了唇,脑海里又浮现出江临冷峻的面庞,让他感到一阵窒息。打上了神魂印记之后,他就彻底和江临绑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临死,他不能独活;他死了,江临不能自保。
江临为什么要这么做?宋清和想不明白。这种把命交到别人手里的行为,实在不像是江临的作风。虽然宋清和早就发现江临对他的感情远远比表现出来的多好几倍,但是,有多到这个地步吗?有吗?没有吧。
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
宋清和有点惶恐,但又稍微放了点心——最少不用担心江临忽然动了心,想跟着陶仲文一起做什么再现飞升了。
可可是……陶仲文为什么要选楚明筠呢?宋清和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楚明筠。
他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喜色,正与宾客谈笑风生。楚明筠的笑容明朗,眼角微微上扬,仿佛真的沉浸在这场婚礼的喜悦中。
宋清和的唇角微微抿紧。他从未见过楚明筠如此轻松愉快的模样,这种从心底涌出的欢愉,既让他觉得陌生,又让他觉得刺眼。
有人高兴,有人就不高兴。
秦铮从早上练完剑之后,就又开始若有若无盯着宋清和。他并不靠近,远离人群,只是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锁定了宋清和。
宋清和并不理他,只忙自己的事情,一直忙到了不得不理秦铮的时候。
宋清和和顾霁光确认几遍,陶仲文并不清楚秦铮其人,只知道宋清和有个过从甚密的剑修,便让顾霁光设法除去。成功与否,陶仲文没问,顾霁光也没说。想来没太把秦铮当回事。
这将会是陶仲文犯下最大的错,也是宋清和计划最重要的底牌。
“你不要轻易动手。” 宋清和对秦铮柔声嘱咐,“你是我们的杀手锏,不到最后,不能出现。听懂了吗?”
秦铮盯着他的脸,点头。
宋清和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就算看到有人要杀我,我不喊,你也不能出现。明白了吗?”
秦铮继续点头。
宋清和想了想,之前几次喊秦铮帮忙,他总要再三询问——秦铮总是分不清宋清和要他救谁杀谁。于是,宋清和叹口气,说道:“罢了,我明天找时间指给你看。我要你动手,你便出手杀了那个人。”
秦铮点头,还盯着宋清和的脸看。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宋清和疑惑地摸了把自己的脸。
秦铮摇头,然后说道:“不是脸。是……感觉不对。”
秦铮的目光依旧落在宋清和脸上,那深邃狭长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不该属于他的迟疑。他看着宋清和,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好像也是类似的场景,他的面前也站着这人,那人张着嘴,在说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清。
宋清和心头一跳,疑心秦铮看出了点什么。神魂印记,不能被别人感觉到吧?应该不行吧?
宋清和有点疑心,又有点焦虑。其他时候倒也罢了,明天是弑神最关键的一天,秦铮不能出纰漏。
宋清和环视一周,四下无人,只有树梢的红绸在风中簌簌作响,于是,他张开双臂,扑到秦铮怀里,把脸贴在了秦铮胸口。
秦铮的身形高大,胸膛结实,线条分明,带着剑修特有的坚硬触感。而宋清和的脸贴在秦铮胸口时,显得他本人比实际上娇小很多。
“夫君,我好怕。” 宋清和抬起头,右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左手,让眼中泛起点水汽来。他那双圆润的眼睛含着泪,似乎下一秒就会坠下来,配上他莹白的脸庞,整个人看起来柔弱之至。
“陶仲文明天就要来了,他要逼我和其他人成亲。你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宋清和一副楚楚可怜的情态。
秦铮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抱住他。他只是低头看着宋清和,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透。
“我从没见过你流泪。”秦铮忽然说道,语气并不是惊讶,而是带着淡淡的不解。
弄巧成拙。宋清和心下叹了口气,抬手擦掉了眼尾的水迹。
“细想来,我也没见过你主动抱住我。” 秦铮继续说道。
宋清和察觉了不对——他主动抱住秦铮的次数并不少。
宋清和定定和秦铮对视,秦铮眼神空洞迷茫,似乎并非在看着他,反而像是透过他看着其他什么人。
“夫君,你在想什么?” 宋清和仰起脖子,轻声问道。
“我在想……” 秦铮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宋清和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点,透过宋清和在看另一个人。
不是这样的……秦铮有几息没有说话,忽然,他好像刚发现了宋清和似的,问他:“你的剑呢?”
剑?宋清和低头看看了自己的手。幻境中那把软剑吗?不是……宋清和从乾坤袋翻出了沾雨剑,拿给秦铮看。
秦铮看着那把短剑,短促笑了声。
宋清和有点生气,沾雨剑确实不是什么好剑,但何必这么笑。他心念一转,抬头柔声道:“夫君,你便是我的剑。”
秦铮眼神奇怪看着他:“我们尚未成亲,你怎么叫我夫君?”
宋清和心下诧异,秦铮怎么又疯了?之前发疯便让他叫夫君,如今疯了,又说不能叫夫君。这是在吃醋吗?不是解释过了吗,这婚礼是为了设计诛杀陶仲文。
“夫君……” 宋清和又把脸在秦铮怀里蹭了蹭,想哄哄秦铮,“你别生气,这又不是真的婚礼。”
秦铮的身体僵硬,甚至把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宋清和看着他按着剑柄的手,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脊窜了上来。
宋清和抬头仔细看了看秦铮的表情,竟然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看着不太好哄。宋清和心里想。
没时间了。
宋清和没时间和秦铮一点点谈,一点点解开这个误会那个情节了。
宋清和咬咬牙,问道:“夫君,你还要不要帮我了?”
秦铮还是那副奇怪的表情,看着宋清和,问:“你还需要我帮忙?”
宋清和和他对视,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宋清和笑了笑,声音柔得像一根羽毛:“夫君,你是我最信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人。你若不帮我,我又能依靠谁?”
嘴上这么说,宋清和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秦铮这张牌不能用了。
前两日秦铮还百依百顺异常听话,但今天他表现太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宋清和气海里多了个神魂印记的原因。难道是剑修的直觉又告诉他有什么不对了?想到此处,宋清和心底对江临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宋清和掌握不了秦铮了,他不一定能用好秦铮。
不一定能用的牌,便一定不能用。
可惜了那喜服……
还好还有后手。
宋清和冲秦铮拱了拱手道:“既然你不信我,那便不劳烦道君了。” 说罢,宋清和转身便走。
然而,当宋清和和炎光真人仔细讲解宴席坐席和布防之时,秦铮不知从哪里忽然出现了。
他抬头看向宋清和,声音低沉而冷硬:“这是你的新剑?还是你选的新道侣?”
炎光真人身形高大,气势如同炽热的烈焰,也是剑修,也是化神期修士。和宋清和站在一起,倒也不会有人说是不配。
宋清和无语。
炎光真人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转了几圈,露出了不解的眼光,忽然开口:“秦铮,你竟也是个死断袖?”
第97章
秦铮面色不虞, 冷硬看着炎光真人,手捏着剑柄。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头脑发晕, 秦铮要是在这个时候惹事,他的计划就全完了。
宋清和急急和炎光真人告了个罪,上手拉着秦铮就换了个地方说话。
“秦道君, 我现在很忙。” 宋清和坦诚道,“你不愿意帮我, 我不强求。炎光真人愿意帮我, 我非常感谢。劳烦你不要对炎光真人不敬。”
“秦道君,你便纵有千般不解万般不满,算我求你,我们明天之后再说可以吗?明天对我真的很重要。” 宋清和不再做些小意温柔的伪装, 坦坦荡荡站在秦铮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秦铮把自己的手腕从宋清和手中拉了回来。宋清和笑了笑, 把大拇指四指和虎口依次在外袍上擦了擦。
秦铮看着他的动作,心情忽然好了点似的,说道:“这样才像你。” 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就应该是这样的。强大、冷硬、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对他不苟言笑。实在让人厌烦。
但是,既然他现在这么说了……
“我能帮你做什么?” 秦铮开口问。
宋清和抱臂看着秦铮, 摇了摇头,“多谢道君好意。现下炎光真人已经应允了我,不再需要劳烦道君了。”
压制陶仲文, 秦铮确实是个好选择,但不是最好或者唯一的选择。秦铮太不稳定,他控制不了秦铮。既然如此, 还不如找炎光真人帮忙。宋清和看着面色又转向冷硬的秦铮,心里有点怀念在登相营那个单纯的剑修。
还是傻子好玩。
许是张符阳那王八玩意真得招魂招到了野鬼。
秦铮皱眉道:“随你!”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走得比平时还快。
宋清和吐了口气,把秦铮脑袋里赶了出去。明晚之后,死了,那边算了;能生,他便立刻离开觅情谷秘境。从此之后,天高地广,物我两忘。秦铮今日的冷脸与不快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打算也没兴趣知道。
宋清和是寅时睁眼开始换喜服的。
窗外天色昏暗,几盏挂在檐下的红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投下斑驳的影子。院子里的人都醒了,风吹来细碎的活动声和低语。
宋清和起身,指尖触到喜服时,不由得停顿了一瞬。那宽大的红色喜服质地柔滑,缎面上绣着金线龙凤,华丽得刺目。这衣服被弄脏过,但宋清和妙手回春,也救了回来。
宋清和再检查遍,才穿上了衣服,又给自己折腾着带上了发冠。夜中黑暗,宋清和点了灯,但总觉得看不清楚自己的脸。他想了想,掏出张发光符贴在衣服内里,让自己周身发出柔和的光芒来。水镜符里他的脸色和往日不太一样,头发束起后,那柔和清丽脸陡然变得冷峻,圆形的双眼也透出些锋芒毕露来。
虽然在宋清和心里,这婚礼只是为了设计杀了陶仲文,但这毕竟是天符阁与合欢宗两宗之好,更兼有陶仲文的人在旁边盯着,因而这婚礼不算大办,但该有的仪式,一个都没有少。
宋清和从窗口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楚明筠的屋子亮着,应该也醒了,也在穿那婚服罢。
在亲迎之前,宋清和还要行醮戒之礼。宋清和无父无母,便由司徒云山和顾霁光代行。宋清和穿着喜服,跪在堂下,听着司徒云山从三清到诸天神仙都问候感谢了一遍,然后历数合欢宗近年来之发展,再到宋清和成亲结契为人道侣之后该做哪些不该做哪些。听得宋清和又有点尴尬,又有点烦,又多少带点感动。
想来楚明筠那边也差不多吧。宋清和心里想。不知道楚修元会说什么?从楚天师草创天符阁开始吗?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不过,楚明筠好像多了道礼仪,他还要祭酒啐酒。
好像还没见过这人吃酒的的样子。宋清和想着,居然露出个笑来。
宋清和醮戒之后,便在房间里等楚明筠来亲迎。屋外依旧乱哄哄的,脚步声、笑声、低语声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个混乱的漩涡,把整个院子裹得密不透风。宋清和坐在椅子上,觉得头疼得厉害。
合欢宗设宴招待前来观礼的亲友。宋清和在人群中看了两圈,找到了围着袁云慈的炎光真人,心情才稍微放松一点。
亲迎本要从天符阁出发,到合欢宗迎接。可惜众人寄居太素洞府之中,而洞府里小院着实不大,两人居住的房间相距不过十几步,实在没什么好迎接的。于是,楚明筠要带着人,带着卤簿、车骆和礼物绕着太素洞府走一圈。
宋清和在屋子里,听着楚明筠带着人吹拉弹唱地走了,才觉得院子里稍微安静了一会。
宋清和吃了点东西,空荡荡的胃被填满,才觉得腔子不再有冷风乱窜。
过了会,楚明筠带着人回来了,停在了院子外面。宋清和听到司徒云山祝告,无非是些今日徒弟成亲师尊心中伤感之类的套话。而后有人开了门。宋清和站在房间里,透过窗缝往外看。
天色已经大亮,宋清和一抬眼就能看到人群中的楚明筠。他本便俊美无铸,今日更是神采飞扬。他的眉眼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挑起,唇角含笑,既温和又倨傲。他的身形颀长挺拔,身上的喜服绣着金线凤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像是要振翅飞起。
他作了揖,入了门,拜了拜,献上两只绑着红绸的活雁。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那两只雁身上,雁的翅膀轻轻拍动,脚上的红绸跟着一颤一颤。
是江临带来那两只吗?宋清和盯着案上的雁想。
雁性情忠贞,知冷知热。献上这大雁,是希冀矢志不渝,相伴终身。宋清和的目光缓缓从案上的雁移到楚明筠的脸上。
相伴终生?
谁能和谁相伴终身?宋清和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终身何其之长?元婴修士的命数远非百年,难道真要相伴数百年吗?若是化神,足有千年时间,任他痴爱妒恨,最终也都付流水。
今世修士的命数,论飞升太短,论相守终身……太长。
楚明筠对着司徒云山作揖,声音低沉而清朗:“奉母命迎娶合欢宗弟子宋清和静微道君,请允婚事。”
司徒云山微微点头:“愿从命。”
楚明筠再拜,行礼如仪,随即转身离开院子。他的背影笔直,红色的喜服在风中微微扬起。
“走了,你家道侣来接你了。”旁边的萧清煜忍不住推了推宋清和,感叹道,“真让你小子捡漏了。”
宋清和瞥了他一眼,目光淡淡,接着叹了口气,离开了窗边。他心里盘算着,今晚便要动手了。按理说,萧清煜这种修为不高、帮不上忙的人,早该打发得远远的,但为了不惊动陶仲文,他们始终没有开口提及计划。
“你待会帮我去趟登相营驿吧。”宋清和随口说道,一边思索着借口,“给云珏师姑送些茶酒过去。”
萧清煜笑着应了下来,拍了拍宋清和的肩膀,随他一同走到院子里。
萧清煜在旁边低声提醒着细节,宋清和对着司徒云山和顾霁光依次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次。司徒云山却显然还未尽兴,语重心长地叮嘱起来,什么“谨守恭敬”“日夜勤勉”之类的教诲接连不断,听得宋清和只觉得头疼。他抬起头,与司徒云山对视了一眼,却见对方冲他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
宋清和无奈地笑了笑,点头道:“谨遵师尊教诲。”
说罢,他便由萧清煜陪着,一同来到了院门外。
若这是寻常婚礼,此刻的楚明筠应该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端然地等在门口,再将宋清和接回万山。但这场婚礼显然与常理无关。楚明筠此时正坐在一头白鹿之上,红衣映着白鹿,越发显得人如玉树,鹿如霜雪。他低垂着眼,姿态端正,但肩膀却微微紧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人一鹿,都眼巴巴地望着院门,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宋清和出来。
等到两人见面,楚明筠愣了愣,转过了头,又转了回来,再看两眼宋清和。
宋清和站在那里,低着头。红色的喜服将他的肤色衬得如霜似雪,整个人都显得冷清而出尘。平常人结婚,新妇多会以扇掩面,但宋清和既非妇人,自然不必如此。然而,他也不想与楚明筠对视,便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两人此刻也不能对话。
宋清和坚决拒绝坐轿,于是,他走着,楚明筠骑着白鹿,跟在他旁边,一路极为忐忑,对着宋清和看了又看。
宋清和全然不理会。他心里盘算着时间,庆幸路途短暂,不至于让这份沉闷的气氛拖得太久。几人绕着小河走了一圈,不过片刻便回到了院门口。
陶仲文应该在里面了,宋清和心里想,看着隋长风推开了院门。
楚宋二人,要拜的高堂,不是楚修元,而是陶仲文。
陶仲文自己提出来的。
门缓缓开了,宋清和往里扫了一眼。
宋清和抬眼望向院内,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很难形容第一眼看到陶仲文的感觉。这人长相平常,一双凤眼还算有神,其他地方却不出彩,甚至可以说是普通得毫不起眼。然而,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宋清和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了一丝莫名的违和感。他的目光在陶仲文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垂下眼帘,掩去了所有的情绪波动。
宋清和低着头,想了会,转头看了眼楚明筠。
宋清和知道这种熟悉感从哪里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明白了陶仲文为什么要选楚明筠。
楚明筠极肖陶仲文。
第98章
楚明筠有一双凤眼, 内勾外翘,眼尾上挑。被这双眼睛注视时,便会凭空生出一种被关照偏爱的错觉。宋清和曾经与他长久对视, 清晰地记得那时,那双眼睛里流光溢彩,满满都是他自己。
他不会看错。
江临的眼睛与楚明筠的外形相似, 眼神却截然不同。江临的目光冷静自持,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水, 波澜不惊, 却深不可测。宋清和盯着这双眼时,总觉得自己像坠入深渊,连底都看不见。
陶仲文也是。他的眼睛和楚明筠几乎一模一样,但神情可谓天差地别。
宋清和抬头, 又看了一眼陶仲文。对方发现了他的视线,居然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温和可亲, 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陶仲文应是天资不错,看起来不过青年模样,身后站着几个侍从, 江临也混在其中,双眼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陶仲文的姿态从容淡定,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高位者的威严, 但却显得过于容易接近了。
这不对劲。
宋清和敛下目光,亦步亦趋地跟着楚明筠走到院中站定。庭院里人声鼎沸,脚步声、低语声、婚乐声交织在一起, 热闹得让人心烦意乱。阳光洒在庭院中,照亮了挂在廊檐下的大红囍字。风轻轻拂过,那囍字的红纸微微晃动, 像是在无声地嘲弄着什么。宋清和却感到心下一片雪亮。
陶仲文不是这种性格。
他上次露面,泥人傀儡,黑纱覆体。陶仲文的计划疯狂却冷静,他做任何事都筹划再三,滴水不漏。除了轻易信任江临和无视了秦铮之外,宋清和从未见过陶仲文犯下别的错。
“若我是陶仲文,”宋清和心想,“绝不会在婚礼上露面。”
那陶仲文在做什么?
宋清和转头看了一眼楚明筠,对方正静静地注视着他。见他望过来,楚明筠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宋清和愣了一下,勉强扯了扯嘴角,回了个假笑。
“一拜天地。”司礼的声音在不远处高唱。
有人搀上了宋清和的胳膊,扶着他缓缓拜了下去。搀扶他的人是个从锦官城请来的凡妇,据说是全福之人——父母健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修士的生命漫长且寡淡,合欢宗找遍了附近宗门和入蜀修士,竟然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全福之人。
宋清和低下头,看着脚下铺着的大红毯和自己脚上的皂靴。他趁机在膝头悄悄擦去手心微微的汗意。
如果旁边那人是全福之人,那他宋清和,恐怕便是全无福之人。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定定地与陶仲文对上了眼。
陶仲文算计自己这个无福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拜高堂!”司礼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人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引导他缓缓弯下腰,对着陶仲文躬身拜下。宋清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陶仲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出乎他意料,并非审视,也非嘲弄,反而透着一丝温情和怀念。
宋清和心头猛地一跳,心底却生出一股寒意。难不成,陶仲文筹划了数百年,竟真是为了给他择一良人?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宋清和遍体生寒,比陶仲文想杀了他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难道他猜错了?陶仲文筹谋的一切,并非为了复现飞升?
……不可能。
陶仲文不是这样的人。宋清和想。
宋清和跪着,头趴在地上,微微偏过头去看楚明筠,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睛眯着,嘴角微勾。
宋清和又笑了笑,这哪里是死心塌地,这是五体投地。
他很快被人扶了起来,转了个身,和楚明筠相对。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而后,宋清和被人按着肩膀低了下去。他的发冠差点碰到楚明筠的,只好退了一小步,继续对拜。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气海里的神魂印记开始微微发热了。
那是一种撕扯般的痛苦,像是有无数条细针顺着经脉扎入他的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站不稳。然而,除了那刺痛之外,还有另一种更加难以启齿的感觉正悄然蔓延——滚烫的欲念从尾椎骨升起,像一条毒蛇般攀上脊背,直逼心头。
宋清和的呼吸顿时乱了一拍,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只能用力咬紧牙关,强行压住那股不受控制的燥热。
……江临!宋清和忍着没有出声,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抬头,正对上楚明筠的目光。对方看着他,笑意不减,眼中甚至透着一丝安抚。
“别怕。”楚明筠用口型对他说道,声音虽未出口,但那双微微眯着的凤眼中透出的深情,却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宋清和愣了一下,咬紧牙关,强行稳住了身体。然而,他却无法忽视楚明筠的目光,那目光温柔得让人无法直视,又像是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期待,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
宋清和闭了闭眼,掩住了眼底翻腾的情绪。
江临在做什么?
这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喜婆扯了扯他的胳膊,催促他站起来。他试了一下,结果因为那不断翻滚的神魂印记,差点腿软,幸好被楚明筠扶了一把,才站稳了身子。
二人被簇拥着进了房间。
红木榻上,两人并肩坐定。喜婆递来半个葫芦瓢,在里面倒上了酒。宋清和抬头,发现楚明筠手里拿着另一半葫芦,两个葫芦用红线缠绕在一起。
“新人快喝吧!”喜婆催促道。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举起了葫芦。宋清和沉默着,跟着他举起了手。
就在这一刻,神魂印记的燥热感骤然加剧,几乎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勉强压下那种无法言说的冲动,端起葫芦,浅浅啜了一口。
楚明筠低头,轻轻啜了一口米酒,喉结微微滚动,目光却始终落在宋清和脸上,不曾移开半分。
“合卺礼成!”旁边传来喜婆高亢的喊声,几乎震得宋清和耳膜发疼。
戏做完了,要收网了。
陶仲文要收网,宋清和也要收网了。
陶仲文亲自前来,带了几个侍从,剩下陪同的,大多是天符阁部众。从延年回春丹成功那天起,楚明筠就在游说天符阁诸人了。除却自身修为外,陶仲文的权势部分来自于延年回春丹的垄断,部分来自于他多年以来的长随侍从。
有了延年回春丹,楚明筠很难说可以断陶仲文一臂,但最少能让这些左膀右臂一时之间不太好使。陶仲文活着,他便握着权柄。陶仲文要死了,这些权柄便要散入诸人之手。楚明筠心里清楚,大部分没什么立场,他和陶仲文谁赢了他们就支持谁。因此,楚明筠先前密谈也不求人帮他,但其余人出手稍微慢一些。
江临混进了陶仲文的侍从当中。他先前杀了天符阁副阁主楚修广,差遣楚明箬带着楚修广的头颅和一封信,向陶仲文投诚。陶仲文怪他杀了楚修广,江临却只说可以替代楚修广的替陶真人做任何事。
江临自认不是正人君子,给陶仲文的侍从下毒完全没有手软。等到婚宴的酒一催发,这药起效,陶仲文便会再失一臂。
没了左膀右臂……宋清和眼神闪烁。如果陶仲文修为再出问题,那便让他有去无回、插翅难飞。
“去敬酒吧。” 楚明筠放下了手中的葫芦,凑上前来,吻了下宋清和闪着点水光的嘴唇。
“嗯。” 宋清和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不再想这计划的细节。幸好江临有点分寸,这神魂烙印不再翻腾,让宋清和出丑。
“酒壶呢?” 楚明筠问。
宋清和从乾坤袋取出了个白玉鸳鸯壶。
“顾师叔做的?很精细。” 楚明筠接了过来,摸了摸壶身上的羽毛形状,揭开盖子,开始往壶里加酒。
“别放错了。” 宋清和走到楚明筠旁边,看着他把酒水加了进去。
“嗯。” 楚明筠倒完酒,把那鸳鸯壶和几个玉杯放在了托盘上,一边做,一边说道:“别紧张,没事的。”
宋清和看他一眼,觉得这人好笑。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宋清和。
先敬高堂。楚明筠跟着宋清和,敬了司徒云山和顾霁光。而后,两人转向了楚修元和陶仲文。楚明筠拿着酒壶,微微转了转壶盖,倒出些许久。宋清和端了起来,递给了陶仲文。
“陶真人拨冗参加明筠和我的结契仪式,清和不胜感激。” 宋清和把酒杯递到了陶仲文面前。陶仲文奇怪看了眼宋清和,扬了扬下巴,说道:“先谢父母。” 于是,宋清和又把这就送给了楚修元,宋清和自己举着杯,隔空敬了下楚修元,便咽下了那酒。楚修元也喝下了这口酒。
楚明筠到了第二杯,宋清和又端给了陶仲文。陶仲文笑了声,对着身后的江临说道:“替我喝了这杯酒。”
江临从宋清和手里拿过酒杯,手指轻轻碰到了宋清和的指节,让后者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谢陶真人赐酒。”江临一口喝完了酒水,把杯子反转了过来,没有一滴酒留下。
“别喝了。” 陶仲文忽然出声制止了宋清和。“你的也给江临喝。”
宋清和皱了皱眉,但是还是把酒递给了江临。
“再谢陶真人赐酒。” 江临对着杯上的湿痕一饮而尽。
宋清和敬酒的杯子被江临放回了托盘。
“陶真人,这酒你到底喝不喝?” 宋清和抬高了点声音问道。
“自然要喝。” 陶仲文露出个笑容来。“但是你得把鸳鸯转香壶里的毒酒转走。”
——果然被认出来了。宋清和心头一道炸雷。
只能等到下一步了。
宋清和有很多耐心。
第99章
宋清和笑了笑。
他拿起酒壶, 先倒了半杯,又在另一杯中倒了半杯,而后, 转了转壶盖,把两杯水酒加满。
他端着杯子递给了陶仲文。陶仲文扫了一眼酒杯,又扫了一眼宋清和, 嘴角扬起,像是看透了所有的伪装。他接过杯子, 眼神中带着几分嘲弄。
宋清和端起另一杯酒, 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空如也的杯底举到陶仲文面前,唇边还挂着一丝礼貌的笑容。
陶仲文摸着酒杯,看着宋清和说道:“你可知我也是丹修?”
宋清和点头。
“我还想不到有什么毒, 你解得,我解不得。”陶仲文的嘴角笑意更深, 像一条毒蛇慢慢吐出信子,“你有什么主意吗?”
宋清和脸上露出了客气恭顺的微笑:“陶真人说笑了。我怎么会给陶真人下毒。”
陶仲文摸着那酒杯,问道:“如此说来, 这酒无毒?”
宋清和笑了声,说道:“真人何出此言?这酒自然无毒。”
“那你喝了罢。” 陶仲文把酒递给了身后的江临,“族弟和你的心上人结契, 这酒借你浇愁。”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人都变了脸色。楚明筠用力捏紧了托盘边缘,连指尖都在泛白。
江临接过酒杯, 看也不看陶仲文,仰头一饮而尽。三杯急酒下肚,他的脸上浮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
“难过吗?”陶仲文的目光落在江临身上, 语气像是随意的关心,却带着一丝病态的愉悦。
“再倒两杯来。” 陶仲文对宋清和说道。
江临不能再喝了。宋清和心下担忧,但还是动作流畅地倒了酒,递给了陶真人。
“我当时和你一样难过。” 陶仲文拿起一杯酒,示意宋清和把另一杯递给江临。
陶仲文端起酒杯,眼神眯起,好像回忆起了遥远的过去,而后,举起了酒杯,隔空敬了江临一杯。
宋清和目不转睛地看着陶仲文喝下了那杯酒,微微吐了口气。
江临又饮一杯。他的目光没有看陶仲文,而是扫向宋清和,眼中带着压抑的担忧。
“我喝了个大醉。醒来之后才发现,我的心上人已经死了。”陶仲文叹了口气。“后来我就不再饮酒了。”
宋清和给陶仲文续上了酒,在心里盘算陶仲文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意图。
“不过,” 陶仲文把目光落在了宋清和身上,“今天倒可以喝两杯。” 说完,他又饮尽了杯中的酒。
“满上。” 他又让宋清和给他和江临倒酒。
宋清和的心中生出一股屈辱来,又为江临担心,自己还饮了些酒,此刻已经难受至极了。但他还是牵着袖子,执着壶,加了两杯酒。
“就算是为了杀我,你也不肯多装相几分钟吗?” 陶仲文挑着眉看宋清和。“多笑笑。”
宋清和本该再告罪几句,说些我怎么会怎么敢之类的话。虽则双方已经心知肚明,但毕竟还在婚宴上,不该闹得太难看。
“我还以为当丹修能让你改改脾气呢。” 陶仲文喝了那酒,以手撑头,眯着眼看宋清和。
“我炼丹就很磨性子。” 陶仲文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几乎是推心置腹地对宋清和说:“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性子就慢了。”
宋清和心头一震。宋清和成为丹修,确实是陶仲文授意。陶仲文让他学炼丹,是为了让他……改改脾气?
什么脾气?冷硬孤绝目空一切,拿着剑谁都能杀的脾气吗?
宋清和不动神色低下了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光芒,他开口道:“陶真人,在下有个友人,素来仰慕陶真人。陶真人难得现世,不知我那朋友有没有机会敬一杯酒给陶真人?”
陶仲文意外好说话:“都行。”
宋清和喊过旁边的顾霁光,让他帮自己找了人带过来。
等到宋清和唤回有点昏沉的陶仲文之后,一双白皙但骨节分明的手在举着酒杯到了他的面前。
陶仲文抬头,看到眼前那人,怔了一瞬,而后声音暗哑道:“怀真……”
眼前之人眉眼凌厉、鼻梁高挺,面无表情之时,便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貌。他此时双手端着酒杯,仿若执剑。
“陶真人请用。” 万流生把酒杯递到了陶仲文面前。
陶仲文近乎痴迷地看了他一会,而后端起那酒一饮而尽。
宋清和又递给了万流生一杯酒,万流生呈给了陶仲文。
果真如此。宋清和心想。张符阳果然没有敢把招魂错了的事情告诉陶仲文。陶仲文今天怕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还有和宋怀真如此相似之人。
既然如此……宋清和又递上一杯酒。陶真人,多喝点吧。这是你心上人送的酒。
陶仲文连饮三杯后,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些。他抓着万流生的手,让他站近一些,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
“张符阳这个小畜生果然骗了我。”陶仲文冷笑。“让他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万流生站在陶仲文面前,身体微微发颤。
“不过也好。” 陶仲文推开了万流生,对着宋清和说道。“你若长这样,想杀我会容易一些。”
宋清和接住了万流生,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走远些。”
陶仲文和宋清和看着万流生走远,宋清和才转过头来,对着陶仲文粲然一笑:“我长什么样,都能杀你。”
话音刚落,陶仲文背后的江临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宋清和抖了一下,几乎也要摔倒在地。打了神魂印记之后,江临虚弱,他便也虚弱。
陶仲文的其他侍从去扶江临起来。
陶仲文哈哈一笑:“凭这几杯毒酒?”
宋清和摇了摇头:“我说了,这酒没毒。”
“最好没有。” 陶仲文没有转头看身后摔倒的江临。
“地心寒髓,你听说过吗?” 宋清和被楚明筠拉着连退几步,眼神中闪着恶意说道。
宋清和拿起旁边的玉杯,用力掷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之后,喜庆的婚宴忽然静了一瞬。合欢宗和天符阁的人抽出了武器,站了起来。陶仲文的侍从也拿出了武器。
“各位贵宾,我们还有些家事要处理,不挽留了。”慕云白也站了起来,耸肩抖掉身上的斗篷,掰了掰手,而后拔出了自己的剑。此言一出,院子安静了一瞬,随后,有个靠门的修士慌乱离开了院子,而后,更多人涌出了院门。
一阵风吹过。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院子,已经只剩下对峙的双方了。
陶仲文还坐在椅子上,仿佛对那变动一无所知似的。他环视一眼小院,看了眼楚修元,又看着宋清和身侧的楚明筠。
“蓝道行和段朝用的那几个徒弟都跑了,你是怎么说动的?” 他闲闲问楚明筠,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意思。
“让我猜猜……” 他支着侧脸,看着站在一起的楚明筠和宋清和二人。问道:“你们破解了延年回春丹,是吗?”
宋清和心头一震,没想到陶仲文居然如此敏锐。
“明筠这一手不错。” 陶仲文欣赏地看着二人,“不愧是我挑的人。”
“多谢陶真人赏识。” 楚明筠指间的符箓已经开始冒出细小的闪电。
“可是……我又岂会依仗他们?” 陶仲文摇了摇头,说道:“你的筹码白下了。”
周围人都站着,遥遥围着陶仲文,陶仲文却是悠闲,甚至有功夫对宋清和说道:“再倒杯酒吧。”
宋清和自然不可能过去。
楚明筠抬手把那酒壶扔给了陶仲文。陶仲文居然对着壶口又喝了两口。
这人怎么不把地心寒髓当回事……宋清和心头大骇。地心寒髓可以冻结灵力,饮入过多,甚至会永久伤及心肺落下寒症。江临不过饮了三四杯,已经倒在了地上,连带着宋清和也面色苍白格外痛苦。
宋清和搞不清这人在卖什么关子,但见他愿意饮下掺了地心寒髓的酒,没有制止。周围人剑拔弩张,单见陶仲文和宋清和还在说话,一时间倒也没人动手。
“先前送来的话,让你选一个,怎么没选?” 陶仲文小口喝着酒,懒洋洋问道。
“你希望我选谁?” 宋清和此刻胸口已经疼痛难忍了,他退了步,扶上了满是残羹冷炙的桌子。想来此刻江临应该更是痛不欲生。
“是选林怀素,还是选你呢?” 宋清和薄唇微张,吐出三个字:“林怀章。”
陶仲文又啜了口酒,笑道:“你还是那么聪明。”
宋清和抿着嘴,观察着陶仲文的一举一动。从陶仲文送来那幅画,让他进入那个环境之后,他就隐隐觉得不对。林怀素是太素仙人本命,那林怀章又是谁?如果太素仙人杀了道侣证道,那西河林家又从何而来?等到陶仲文今晚屡出怪言,不由自主对着万流生喊出怀真之时,宋清和心下大亮,已然明白了前因后果。
林怀素杀夫证道,林怀章爱而不得。很遗憾,宋清和应该就是那个夫,就是那个爱。
“选江临,还是楚明筠。”陶仲文——或者说林怀章,缓缓说道。
“我要都不选呢?” 宋清和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
“那便两个都死。” 陶仲文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侍从便拖着江临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认错了形势?” 宋清和冷笑道。“现在该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陶仲文缓缓念了句什么话,宋清和没听清。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身侧的楚明筠捂着肚子滑到了地上,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选一个吧,宋清和。” 陶仲文的声音空灵,“告诉我,你到底爱谁。”
宋清和手撑着餐桌,勉强撑起自己。他想看看楚明筠,但深知自己一旦低头,怕是再也无法起来了。
怎么办?细细的冷汗从额头开始冒出,宋清和体内的地心寒髓开始生效了。
怎么选……宋清和已经痛到眼前模糊不清了。
第100章
陶仲文为什么非要我选一个?
宋清和的手按在桌边, 指尖微微颤抖,掌心早已一片冰凉。他的头昏昏沉沉,耳边嗡嗡作响,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他努力将目光聚焦在陶仲文身上,试图从对方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满院张灯结彩,红幔高挂, 四周贴着囍字,桌上摆满了宴席的残羹冷炙, 地上和桌上有大片的酒痕。空气中弥漫着酒与饭菜混杂的气味, 甜腻腻的,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宋清和鼻尖轻微动了动,胃中翻腾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的酒杯,那酒液微微泛着红光, 映出他苍白的脸。
他从陶仲文送来那幅画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本以为选的是和谁成亲, 但现在他已经和楚明筠成亲,为什么陶仲文还要他选?
选谁不重要。选择的目的才重要。
答案就像一根刺,卡在他的喉咙深处, 无法忽视。难不成……选的不是成亲之人,而真的是相爱之人?这个念头让宋清和心头一沉,冷汗顺着后颈滑下。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陶仲文饮下去的地心寒髓怎么还不生效?宋清和看着陶仲文一口口啜饮那酒, 心里生出点怨气和愤恨来。是我失策了……宋清和咬紧牙关,现在江临和楚明筠的命都在陶仲文手里,他的人虽多, 却不敢轻举妄动。
宋清和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挑衅,唇角勾起一点冷笑:“我不可以直接选你吗?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陶仲文带着欣赏看了眼宋清和, 轻笑一声道:“这招不新鲜了。”
宋清和不为所动,干脆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陶仲文,声音微冷:“我有一点很好奇……你怎么还不死?”
这句直白得近乎粗暴的话让周围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但陶仲文却像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嘴角一勾,轻描淡写地答道:“自然是等你。”
“我不是问你目的。”宋清和的声音低了几分,眼中隐隐透着寒意,“我问你方法。你没有飞升,如今已有千岁之多,怎么没有寿尽而亡?”
这一问,像是一把刀戳进了安静的空气里,让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
“是也有什么丹药吗?”宋清和语调淡淡,像是随口一问,“能看一下丹方吗?”
他话音刚落,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抽气声,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陶仲文身上。周围开始响起低低的窃窃私语,陶仲文依旧端坐着,神色不变,仿佛那些议论与他无关。
宋清和目光一冷,话锋一转:“还是……夺舍?”
这句话一出,空气像是凝滞了一瞬。宋清和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自从他得知自己乃至张符阳招魂而生之后,他就隐约有了些猜想。张符阳能招得他的魂魄,自然也能招得陶仲文的。能安魂于胎儿身体中,未必不能安在成人身体中。
陶仲文没有回答,只是慢悠悠地端起酒壶,又抿了一口。
宋清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冷不防问道:“你现在的身体……和楚明筠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压在楚明筠心上的巨石。果然,楚明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与不解,而宋清和的心却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陶仲文叹了口气,似乎有一丝不耐烦:“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宋清和点头,目光坚定,咬字清晰:“你回答我,我就选。”
陶仲文似笑非笑地挪开酒壶,伸出右手在下颌处摸索两下,而后缓缓地,从脸上扯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紧,他盯着那张面孔,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宋清和缓缓闭上了眼,指尖微微颤抖着。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随即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宋清和没有转头去看。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缓缓睁开眼,宋清和的目光落在楚明筠身上,带着一抹怜悯。楚明筠被楚修元的动作惊动,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困惑,却还没有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
宋清和喉头发涩,声音有些嘶哑:“你夺舍了林毓渊。”
此言一出,楚明筠本就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他的父亲,他一直以为已经故去的父亲,竟然成了陶仲文的宿体。
如此一来,那些藏在林毓渊乾坤袋里的线索,全都是陶仲文的算计。
“是。选吧。”陶仲文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他微微眯起眼,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耐烦。
宋清和冷笑一声,眼底透着几分不屑:“我选谁,你便夺舍谁,是吗?”
陶仲文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冰冷得令人发颤:“正是。”
“这有什么用?”宋清和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你夺舍了他,我又何必再爱他?”
陶仲文轻轻嗤笑了一声,语气冷淡:“你不会记得今晚之事。”
宋清和怔住了,默然无言。
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刀,砍断了在场所有人的侥幸。周围之人的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陶仲文的这句话,分明已经动了杀心。他或许不会杀宋清和,但其他人呢?知晓了如此惊天秘密,在场的人,又有谁能活着离开?
红幔摇曳,映得残羹冷炙上的油脂闪着寒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的酒气与饭菜的酸腻味道。话已至此,双方只能不死不休。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了沉寂,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接劈开了压抑的空气。
“别废话了。”慕云白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那锋刃在阳光下映出一道寒光。她站在宋清和的身旁,目光锐利如刀,眉间满是凌厉的杀意。她冷冷地开口:“清和,什么样的道侣没有?师姑回头给你找个新的。我们动手吧。”
宋清和挥手,制止了慕云白的话。
“你怎么这么自信?”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得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空气中。他盯着陶仲文,语气里透着试探:“陶真人的后手是什么?这个能说吗?”
陶仲文一笑:“你问的实在有点多了。”
宋清和露出一笑,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没办法,谁让我修为浅薄,技不如人。只能多动动脑子了。”
陶仲文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剩下的酒。
“后手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语气像是在逗弄一只无助的猎物。
话音未落,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从大地深处炸起。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暗了下去,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周围的风开始呼啸,卷起了婚宴上的红幔与桌上的残羹冷炙,碗碟叮当作响。
一道银白色的炸雷从天而降,撕裂了浓密的云层,雷声震耳,仿佛劈开了整个天地。地面随之开始晃动,桌椅剧烈摇晃,酒杯中的液体溅出,洒在桌布上,像鲜血一般鲜红。
场中顿时一片骚动,有人惊叫,有人踉跄后退,但却无处可逃。地面像是活了一般,开始剧烈地跳动,脚下的砖石裂开缝隙,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暗。
陶仲文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仿佛这一切的中心。他的神色从容中带着几分冷意,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宋清和身上。
“这太素洞府,”他的声音在风中清晰而低沉,带着无法抗拒的威压,“听我的。”
宋清和腹内已经痛到难以言表,像是一团火在燃烧,又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翻搅。他的视线模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在这时,他面前的碗猛地摔碎,瓷片四溅。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闪躲,只能闭上眼睛,感到一片锋利的瓷片划过眼下,留下了一道灼热的痛感,血顺着脸颊滑落。
是啊,陶仲文送来的那幅画中分明说了这太素洞府是林怀素、宋怀真和林怀章千年前的居所。他能控制太素洞府,也不奇怪。宋清和压下恐惧和怒火,第一时间想到:那我呢?我能控制这太素洞府吗?
也许是他渴望的眼神过于明显,陶仲文的目光锁定了他。那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怜悯、惋惜,甚至隐隐的疲惫。他在这地动山摇之中,竟然轻声说道:“不行,怀真,你忘了吗?这洞府,便是我用来关着你的。”
刚说完,陶仲文自己也愣住了。他的目光变得空洞,声音也低沉而缓慢:“你是不记得了……你已经死了几十次了。我还能希望你记得什么呢?”
陶仲文说完,便像是被什么情绪驱使一般,站了起来。他毫无畏惧地穿过摇摇欲坠的庭院,他一步步走向宋清和,停在他面前。
然后,他缓缓蹲了下来,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告别。他将头轻轻放在宋清和的膝头,仰起脸。那张脸上带着疲倦,却又混杂着一丝脆弱。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些许沙哑:“这次你能不能不死了?找你的转世,真的好难。让你爱上谁,哪怕不是我,也好难。你不知道我努力了多少次。”
他说着,眼眶渐渐泛红,声音里染上了哽咽:“求你了,这次别死了。”
陶仲文的眼睛湿润了,他仰着头,眼神带着一丝恳求,一丝期待,像是等待着一个漫长岁月后终于能够实现的承诺。
宋清和满头大汗,痛得几乎无法思考,但他依旧勉力抬起手。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凭感觉抚去陶仲文眼角的泪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依旧轻柔。然后,他低声叹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好……”
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却让陶仲文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受宠若惊的笑容。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瞬间抓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怔怔地看着宋清和,仿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就在他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柔中时,宋清和的身体猛地一晃,向前倾倒。陶仲文急忙站起身,伸手想要扶住他。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出鞘的剑光与雷霆交错而至——
宋清和的沾雨剑从陶仲文背后刺入,锋刃穿透了他的身体。而与此同时,楚明筠的五雷符也精准无误地落下,雷光炸裂,直击陶仲文的身躯。
“噗——”陶仲文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液洒在地上,和摇晃的红幔交相辉映。他踉跄了一下,却依旧站稳,垂下头,低低地喘息着。
“……好可怜。” 宋清和眼前一片白光,感觉那剑刺穿了陶仲文的胸口,剑尖甚至扎进了自己的身体,他才说完了这句话。
陶仲文低头看向宋清和,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沙哑,却依旧带着一丝关切:“手……手受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