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回廊，耳朵能够捕捉到从四面传来的，衣料摩挲的声音，鬼魅的白色身影若隐若现，窃窃私语的声音从重重的廊柱后传来。
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江户川乱步径自走在圣堂的主道上，高挑的穹顶下，耶稣受难的神像悬于半空，垂下的眼眸敛住带着慈悲的目光，平等地注视着地上受苦的人。
他在祭坛前止步，穿猩红主教长袍的天照院仁转身看他，他左手捧着一本摊开，黑色封皮的书，脸上已经没有那种刻意伪装出的和善神色，也不是那种忍耐痛苦的严肃面庞。
或者说，剥离掉了一切矫饰，在那重重的衣袍下，只是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
“江户川君，你还是没有听从我的忠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最后的时刻，能这样和老朋友的孩子聊聊天，也不失为一种完美的落幕。”
“坐吧，乱步君，”他看了看彩窗玻璃外，将天色映照得犹如白昼一般的光幕，“离最后的审判降临，还有点时间。”
并没有听从他的话语，乱步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要聊天吗？行啊。”
他说，“这两天，我也和很多人聊了天，大叔想要做最终告解的话，我多少也有点可以讲的东西吧。”
“告解？”天照院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我对自己做过的一切毫无悔意，也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理解。”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高神色。
“是吗？我倒是觉得，大家是不是都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乱步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但是，也对啦，毕竟不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正确的’的话，大叔你应该早就疯了，或者找地方去自杀了吧？”
“毕竟，亲手杀掉好不容易复活的女儿，应该是件挺痛苦的事情吧？”
天照院脸上那种孤芳自赏的面具，在这句话后，碎裂了。
他闭了闭眼睛，“你比我想象的更加优秀呢，江户川君。
#
出租车在滨北公园前停下，我付过车钱，下了车。
充满未来感的银白色大楼安静地伫立在那里，看起来似乎和平时别无二致。
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这个时间，应该还会有进出的职员才对，然而，此时的大楼一片死寂，就像是一头张着嘴沉睡的巨兽，等待着我踏入陷阱。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大楼。
随着我的步伐，自动玻璃门无声地滑开，大厅内空无一人，前台的接待员安静地倒在中央的环形桌子上，不省人事。
我走过去探了探她们的鼻息，还活着，脸上的表情很恬静，应该只是睡着了。
因为害怕被偷袭，所以没有搭乘电梯，我一层一层走上去，从来没有想过，已经习惯了的，一直以来都在游戏里仅作为经营玩法的背景板的这幢大楼，有一天会让我那么害怕。
睡着的人们，安静的脸，玩家一周目一周目拉表筛选出来的能干员工，每个人我都叫得出名字，相关的员工羁绊支线，也做了不少。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会一直活下去的那些人，他们有一天也会因为我偏离既定路线的选择，而死去吗？
推开社长办公室的大门时，我忍不住这么想。
进去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被五花大绑，狼狈地躺在地毯上的镰泷，看见我的那一刻，他的神色相当慌张。
“社长——”他想说些什么，被我一个眼神止住了。
一直背对着我的办公椅施施然地转了过来，坐在上面的，是单手持枪，笑得不怀好意的卡洛斯。
“弟弟君，你相当会享受嘛，”他吹了个口哨，“你每天都坐在这种超舒服的人体工学豪华真皮办公椅上，透过这么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这座城市的夜景吗？也太爽了吧？”
我对他的话语感到莫名其妙，也许是脸上的困惑过于明显，卡洛斯笑出了声，眼神中有一种让人讨厌的怜悯。
“也是呢，你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吧？毕竟你是个在不适感里长大的可怜小孩嘛。弟弟君。”
听到他对我的称呼，一旁的镰泷脸上露出了相当惊恐又费解的神色，想必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可怜的镰泷，他想破脑袋应该也不会明白，面前这个人种都不一样的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和我是兄弟关系吧。
在我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秒，他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某种类似于大彻大悟的表情。
总觉得他好像又误解了什么……这家伙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脑袋转得特别快呢。
不再关注无关紧要的细节，我和卡洛斯遥遥对视，“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吧？别把无关者卷进来。”
他好像听到什么惊天笑话一样，一边捶着桌子，一边哈哈大笑，“无关者？”
他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之前我就这么觉得了，弟弟君，想法真是简单啊。”
“在这个棋盘上，根本没有无关者吧？”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仿佛吃饭喝水般的随意姿态，看也不看镰泷一眼，就这样突兀又轻易地，对他开出了一枪。
瞳孔剧烈收缩，我拔出天丛云，非常，非常极限地，将子弹劈成了两半。
子弹的残片飞溅出去，在镰泷的脸上剌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而我也剧烈喘息着，即使成功阻止了，那种不可置信的感受，也依旧清晰地残留在脑中。
恐怕，当时在宴会厅上，和近百只修格斯搏杀的时候，也不如现在的这一下，来的让我心跳加速。
“挺厉害的嘛。”卡洛斯若无其事地“啪叽啪叽”鼓掌，仿佛突然暴起杀人的，不是他一样。
“你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我怒视他，“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轮回太久，终于疯了？”
“疯了？”他的声音，反常的平静，“我看疯了的是你吧？”
我的心漏了一拍，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促使我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不想听。
因为，我肯定没有办法面对。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肯定是正论。
“你是怎么回事？和那个死老太婆接触久了，也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
他不知何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我面前，强硬地掐住我的下颌，逼迫下意识移开视线的我，和他对视。
一直以来都漫不经心的金色双瞳，现在毫无轻慢，直直地盯着我的双眼，不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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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那张脸确实冷硬得让人害怕。
“醒醒吧，这个游戏就是这样的东西，只要你生活在这里，就根本不可能区分出所谓的虚拟和现实。”这么说着，他再次抬起枪口，对准了镰泷。
“我现在开枪的话，这家伙会死，引爆炸弹的话，这栋楼里的人也都会死。”他说。“因为是与主线无关的经营模块，就存在所谓的豁免权，这种想法还是快点舍弃掉吧？”
“毕竟，做白日梦也要有个限度。”
“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毫不在乎，完全无所谓地将一切推上赌桌，你所憧憬的那家伙就是这种东西，说到这个份上，你差不多也该懂了吧？”
“我懂了。”我说，“你，讨厌玩家啊。”
“当然讨厌了，”他像是觉得我的话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会有人喜欢自己的人生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仅凭那个人的喜好就决定命运的走向吗？”
说到这里，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睁大了眼睛，“啊，原来是这样。”
“你该不会，把她当成妈妈了吧？”
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真正的疯子。
“那又有什么不好。”我的回答比想象中冷静，“说到底，妈妈不就是那种角色吗？”
万物的创造者与毁灭者，永恒的母亲，在随心所欲地掌控孩子的人生的同时，又满怀爱怜，期许着孩子能走向自己设想中光明的未来。
我认为，将祂和普通的第四天灾，或以人类悲欢为食的恶劣邪神所区分开来的，正是其中有没有“爱”的成分。
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枯燥流程，飞快地点击着看厌了的文本，机械性存档又读档，直到掷出满意的点数，
连最坏的，令人痛苦的选项都体验了过来。
我小时候，读过瓶中恶魔的故事。
被关在小小的瓶子里的恶魔，在狭小箱庭的里，数着指针度过一个又一个的百年，为了得到解脱，许诺下各种各样的荣华富贵，财宝珍奇，然而，恶魔却始终没有得救。
于是，几近绝望的恶魔说，现在，谁要是来解救我，我一定要杀死他。
【如果，去选择那些之前从来没有选过的坏选项，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做到这种程度，祂所求的，只是一个所有人都幸福的结局。
这样的祂，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最终会放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毕竟，无论是在屏幕之外还是屏幕之内，祂都还有更加广阔的，可以去体验的世界。
“原来如此，所以你这家伙的感情观念才会这么扭曲吧？”他用令人生厌的，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所以之前才会像那样，处处模仿我。”
如果说之前还是冷静的辩论的话，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让我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多少？
乱步君，乱步君呢？他也知道了吗？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心虚，他露出了相当恶劣的，在我眼中和恶魔没什么分别的笑容。
“拿我当攻略用得开心吗？你这毫无原创性的抄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