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到了傍晚，过了秋后天黑的快，现在屋子里就慢慢染上了墨色，直到林芸轻声吩咐小厮将灯台的蜡烛点上才将屋子照亮了几分。
魏锦溪坐在左边凳子上，旁边就是江乘风。眼下镖局的郎中正在给老太爷扎针，她也不好出声打扰，只偷偷的去拽江乘风的袖子。
江乘风正关心的看着前头，回神过来便见魏锦溪一脸担忧的样子，长舒了一口，拍了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魏锦溪早在过来前就听说了。下午老太爷把二老爷叫过去了，老太爷和二老爷吵架了，再然后就是老太爷摔倒了昏迷不醒的事。当时她就想一定是镖局的事情东窗事发，所以老太爷才会发这么大的火。只是没想到事情闹的这般严重，人都气昏倒地了。
“任大夫，我爹他怎么样了？”江行武看到郎中施完了针忙不迭的开口询问。
施针是个仔细活，又是在晚上，任郎中心里急的满头汗，手却是稳的，才把针扎完，直起身来松快松快，就听见江行武的问话。他在心中打了个腹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方才把了脉，老太爷是气火攻心导致的晕眩淤堵，又因为从炕桌上摔下来致使病情加重。我虽施了针，却不敢确保老太爷能平安无恙。若是上天保佑兴许没几日便能下床，可若是不好，怕是要长久的卧床修养。”
剩下一句他没说，老太爷今年已经七十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摔肯定受不了，若是真到了后头的地步，那估计是活不长久的。
屋内所有人都被任郎中的话激的心中一跳。长久卧床，那跟瘫了有什么两样？
江行武内心顿时涌上些许的苦涩，沉声道：“有劳你了，还请您开药。”
任郎中点了点头，背着药箱跟着小厮去外头写方子去了。可这人一走，屋内便没了个声响，静的叫人发慌。
良久过后，江行武看向对面的江行文道：“老二，你可认错？！”
江行文当即冷笑了两声，当着江盛的面他都不觉得自己错了，现在当着江家全家上下的面，他又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有错？
江行武看到他这个态度气就不打一处来。江忠前脚去镖局的账房将账簿拿走，他后脚就得了信。他想的很好，这事瞒不得老太爷，叫老太爷自己看清楚也好，也省的他这个做哥哥的亲口去告弟弟的状。谁知再得了信，就是老太爷气昏摔倒的消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爹和他到底哪一点对不住江行文？
江行武这般想的，自然也是这般开口问的。
“大哥如今也是威风起来了。”江行文被踩了痛脚，阴阳怪气的说道：“如今镖局被你握在手心，内宅也归了东院管，就开始训斥起我来了。”
江行武猛地站起身来，疾言厉色的说：“我为什么骂不得你？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江行文却指着堂屋侧间的那几本账簿道：“那些个东西到底也不是我送进来的。”
江行武没想到他竟然敢倒打一耙，气愤的说道：“明明是你自己在账簿上搞鬼，东窗事发还要埋怨别人。要不是你，爹也不会被气到现在这个样子。全天下的人偏生你江行文的骨头硬是不是，即便见了爹也低不下你那高贵的头！”
江行文被他说的脸色发白，却不想在人前露怯。就在这时，何令萱赶忙出来打圆场道：“大哥，话也不是这般说的，怎么就成了我们老爷气的老太爷了？”
江行武重重的哼了一声，当着下头还有几个小辈不好把人全骂进去，只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丈夫偷公补私，妻子的手脚也不干净，真不愧是一家子！
江行文最看重脸面，被这一句话说的也站了起来，“什么家贼内贼，说的好像整个江家只有你姓江一样！别忘了，我也是江家人，这江家的一草一木，和该有我的份。”
江行武胸口重重起伏着，眼中通红一片甚至闪过一丝泪光，狠狠的啐了他一口，“呸，你也配姓江，你也配说是爹的儿子！你也配当我兄弟！”
就在两兄弟又要闹起来的时候，江忠捧着汤药碗进来，刚到床榻边便惊喜的大喊了一声：“老太爷，您醒了？”
这下，江行武也顾不上别的了，赶忙凑近喊了一声爹。
江盛睁着眼，也不知道盯着屋内的闹剧看了多久，又听了什么，嘴角抽搐了几下，眼睛一闭，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
江行武跪在床边上，也是眼中含泪的磕了个响头：“爹，儿子有愧！”说罢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扯将江行文拽过来，压着他一并跪了下去。
江盛看着江行武这个大儿子，忍不住抽噎了几声，想伸手去拉他，胳膊却不听使唤。江行武跪着上前了两步，接过了江盛的手。
江盛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分...分...”
“爹，您想说什么，我们都听着呢。”江行武道。
江盛颤抖着嘴唇，终于把话给说全了，“分...家！”
分家二字一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林芸虽然痛心老太爷成了这副模样，却也觉得此时分家正好。魏锦溪和江乘风对视了一眼，他们是小辈，在这个话题面前说不上什么话。
相较于东院的气定神闲，西院的人可就难受多了。何令萱咬了咬唇，现在分家，他们二房可落不着什么好。江乘宜和江乘宝两个本就是没什么主心骨的人，面对这样的大事都有些惶惶。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招喜突然闯了进来，将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沉声说道：“老太爷，大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过了没一会，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他一进来，看到屋内这幅情形就是一顿，接着快步走进来，伏在江盛的床边急切的说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孙儿乘凌回来了！”
江盛被这么一打岔，直直的看向江乘凌，手上用力重重的握住了江乘凌的手。
“大伯，大半年不见，祖父他怎么.....”江乘凌沉声问道。
江行武不想当着他的面说他父亲的坏话，忍了半天才说：“你问你爹去吧。”
江乘凌感觉其中有事，抬眼看了看旁边跪着的江行文，又看向了自己的母亲何令萱。江行文从刚刚他回来时便欣慰的看着他，不想面对他的询问却侧了侧头，自己的母亲何令萱也是只搅着帕子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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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儿不孝，今日才回。”江乘凌在心中琢磨了一下，怕是他们父母这边出了变故，当即后退了两步，先给朝江盛磕了几个响头道：“今年八月秋闱，孙儿下场试水，九月公布榜单不幸不曾中举。书院的老师说我虽有灵气但腹中还缺文墨，且因我年岁尚小故而不曾见识庶务，所以提点我要开阔眼界。本来一心归家，不想中途巧遇了几个同窗，互相切磋了一番，回来的就晚了。还请祖父恕罪。”
何令萱见老太爷吱吱唔唔的摆手，赶忙将自己的儿子扶了起来。
江乘凌这才站起来，不过很快却又面朝江行武一家跪了下去，“大伯，大伯母。乘凌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若是我父母有什么对不住您们的地方，还请海涵。我这个做侄子的给您们磕头致歉。”
这话一下子便将江行武和林芸两个架了上去。江家难得出了个读书人，江行武本也对自己这个侄子寄予了厚望，只是他爹实在不是个东西！
林芸看了看江行武，知道他这是又犯了心软的毛病，垂下眼道：“我是没什么，只是刚刚老太爷说的要分家。”
“分家？”江乘凌蹙起了眉头，沉声说道：“祖父尚在，为何要分家呢？”说着上前走了两步坐在床榻边上，“爷爷，孙儿才回来，怎么就要闹到要分家的地步了？爷爷，您消消气，有什么事等您病好了再说也不迟。”
说着叫江忠将柜子旁的汤药碗拿过来，亲自拿起勺子喂江盛喝药。江盛也没再说什么分家的事，喝了药，脸色好了一些，微微闭上了眼。
分家的事眼看着是要往后搁了。这二房的小子来的实在是太巧，哪怕是晚一天呢，这家也早就分完了！
林芸这般想着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屋内所有人道：“老太爷想必也累了，咱们也不要都围在这里，省的打扰老太爷休息。”说着又看向江忠沉声吩咐道：“叫招喜和招福轮流守在床边，若是老太爷有什么事身边也好有人看着。”
江忠恭敬的颔首答应道：“是，大夫人。”很快除了小厮留下外，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的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等回到了东后院，魏锦溪不免问江乘风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在外读书的二弟江乘凌？”
江乘风点了点头，“他是西院的长子，在江家排行老二，比我小三岁。爷爷一直对他寄予厚望，偶尔感叹两句江家兴许真能供出个举人来。”
“怪不得。”魏锦溪嘀咕道。这人一回来，只是磕了一圈的头，说了一圈的软和话，就让老太爷变了主意。
江乘风上了床，搂住了她的肩膀说道：“老太爷也是气狠了才说要分家。不过这几日的事情确实伤了他老人家的心。至于分不分再看吧，其实现在跟分家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话也对，东西两院都快打起来了，分不分家其实都没差。
魏锦溪叹了一口气道：“本觉得老太爷在家说一不二，跟个定海神针似的。不曾想一朝一夕间人就倒下了，也是挺可怜的。”
说到江盛的病，江乘风也担忧起来，沉声说道：“任郎中说了，会好好诊治的。爷爷他年纪也大了，咱们小辈能做的便是不要给他老人家惹事添麻烦，多哄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