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公主回来了
御辇在城中行驶,明熙也透过车帘看着故乡的一草一木。
城门与街道几乎与从前无异,但随处可见的修补痕迹分明告诉她,在一年多前的那场浩劫中,她的故城曾遭受过可怕的冲击。
也是,连曾经的皇宫都已经遭受到了洗劫,更何况是平民所在之处?
思及此,她忙问萧元彻道,“当初吴贼入城之后,可曾屠杀百姓?”
却见萧元彻道,“他们入城五日,只顾着敛财抢夺,宫中及那些世家高门都尚未抢完,我大周的兵马便到了,倒叫他们尚未来得及对百姓动手。”
“那倒还好,”
明熙放了放心,又不由自嘲一笑,“不枉百姓供养我等这么久,总算也为他们做了点有用之事。”
闻言,萧元彻将她拥入怀中,温声道,“出来一路,累了吧?”
“还好。”
明熙笑了笑道,“就是忽然有些嘴馋,想吃碗桂花圆子,要多放些红糖。”
建业的秋日晚于上京,此时暑热才退,正是凉爽之时,空气中处处是桂花的甜香味,倒勾起了她的馋虫。
果然,不管离家多久胃口还是属于故乡的。
萧元彻有求必应道,“我叫人安排,眼下落了地,高寿应该也好了。等会儿你先歇息,我去见见此地的兵将。”
自打去年平定吴惟忠战乱,便一直是北周的驻兵在此维系百姓安危,此时有他亲自慰问,定能缓解将士们的思乡之情。
明熙应好,待来到达下榻的驿馆,接受过众人参拜后,便先去歇息。
待到萧元彻忙完公务,二人再见时,已是下午。
彼时明熙正在庭院中散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连吹过脸颊的风都舍不得错过。
正在此时,却见萧元彻来到了近前,抬手挥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赵怀,凌霜在一旁相陪。
这叫明熙暗暗一顿,又见他眉目间略有些严肃,遂忙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却见萧元彻将一样用布料包裹的东西交给了她,缓声道,“巡城的兵士早前发现的,应该是你要找的人。”
她要找的人?
明熙试着将东西接了过来,待打开外头包着的布料,瞧见其中之物后,不由怔住。
那是半块玉佩,一条鲤鱼仰首而游,周身缠绕着如意帘花纹,口中还吐着剩了一半的宝珠……
此物与萧元彻身上的那半块玉佩本是一体,是当年他离开建业时留在她枕边的信物,直至去年国难之际,明熙将其连自己的亲笔信一起交给了凌云,叫他带去给萧元彻。
而眼下这玉佩在此,那凌云……
明熙有些不敢张口,“凌云……人呢?”
“在豫州一处山脚下,今年早些时候发现时,已经成了尸骨……”
果然。
明熙心间刺痛,大滴的泪珠已经忍不住跌落了下来。
同样落泪的凌霜忙上前安慰她,“我们师兄妹几人,本就是为了保护您,更何况二师兄是为了大齐而死,您不要难过……当心自己的身子……”
赵怀也忙道,“主子当心腹中的皇嗣,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
是啊,她如今不是一个人。
明熙强迫自己止住泪,吩咐凌霜道,“给凌风及凌雪去信,就说凌云已经找到了。再叫人去把凌云的尸骨带回建业好好安葬。”
凌霜应是,忙去行事,明熙擦干泪水,对萧元彻道,“可以带我去宫中看看吗?”
难得回来一趟,她本该先去祭拜父母兄长,但皇陵远在郊外,此时已经将近傍晚,倒是曾经的宫廷离得不远,回去看看,也能聊解些牵挂。
闻言,未等萧元彻说话,赵怀又担心道,“主子的身体……可撑得住?”
那毕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怕她等会儿睹物思人,又要伤心一场。
却见明熙道,“难得回来一趟,谁知下次会是何时?我会尽力控制自己。”
“那便去吧。”
萧元彻执起她的手道,“这么长时间,里头已经修缮完毕了。”
语罢便带她出了驿馆,去了那座已经封禁的宫苑。
一如明熙所预料的那般,宫中的情景,更甚于在街市的所见,雕栏玉砌早已不见,奇花异木也多被焚毁,殿内殿外处处是被刀砍火烧之后又修复的痕迹所有能搬动的陈设则已经一件不留。
曾经世上最为奢华之处,如今只剩了座千疮百孔的空壳。
便是赵怀也唏嘘不已。
明熙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落泪,犹如一条冷静的孤魂一般,沉默的查看过一座座空荡荡的殿宇,而后又问萧元彻道,“修复成这样,一定花了你们许多精力及银子吧?”
“还好。”
萧元彻,“只能叫他们将破损之处尽力修补起来,那些被抢走的物件,已经无从追查了。”
“无妨。”
明熙又吩咐赵怀道,“叫人算一算,看看宫中总共损失了多少财物,等见到谢燕蘅,要叫她们谢家尽数
归还。”
赵怀应了声是,又见明熙对萧元彻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我想吃燕云楼的锅贴和馄饨,不知道还在不在?”
萧元彻一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牵起她的手,又登上了马车。
令人惊喜的是,燕云楼还在照常营业。
夜幕之下,店中灯火明亮,食客满满,倒叫人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只是店中除过从前的招牌菜式,还多了许多平民小吃,其中不乏北国的饺子,面条,烧饼之类的面食,着实叫人有些意外。
趁着点菜的功夫,明熙询问店中伙计,“敢问你们可是换了东家?我记得从前你们不卖饺子烧饼的?”
却见对方反而问她道,“娘子可是才从外地回来?咱们燕云楼一直是老东家,只是经历过自打去年的祸乱一直闭店,直到今年年初才重新营业,那时城中本地食客不多,倒是有许多北边来的军爷前来尝鲜,他们初时吃不惯咱们建业本地的小吃,东家就赶紧叫厨子们学着做些北国的小吃,渐渐地也成了招牌,如今不少本地客官也喜欢吃呢。”
原来如此。
明熙点了点头,却见萧元彻顺势问道,“不知北边的军爷可好相与?平素在城中有无欺压平民?”
“那倒没有,”
伙计立时道,“他们可比从前本地的官差好得太多,便是吃碗馄饨也立时结账,从来不赊欠,痛快得很!”
“再说,那时叛贼到处烧杀抢夺,百姓们只能关门闭户,本地的官差跑得比百姓还快,还是他们来,才把那些乱贼赶跑的。”
“就是。”
听伙计这样说,周遭的食客们也纷纷搭起了腔,“那时叛军还未到建业,宫里的太后就带着小皇帝一跑了之,留下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最后竟然是大周朝的将士救了咱们!”
“谁说不是?若是指望那魏家,咱们都不知死了多少遍了!”
“听说这两日大周的陛下亲自到了建业,只盼着赶紧设立官衙,叫咱们办些路引文书之类,也容易些。”
“说起来,眼看天已经凉了,这时候运些布料去北边应该好卖吧?”
“怎么不好卖?最好再加些锦缎,现如今上京那边的富人家最喜欢得就是咱们南边的衣料了!”
……
眼看食客们也已经讨论起生意,明熙与萧元彻也不再多说什么,专心尝起了才上桌的锅贴。
唔,外皮香酥,内里的馅料汁水丰盈,依然那般鲜香可口,明熙连连点头道,“还是从前的味道,真好吃。”
说着又同萧元彻道,“等解决了要事,咱们还要再回来吃一次,可好?”
萧元彻颔首,“当然可以,想吃什么,我都陪你。”
就如从前一样。
……
饱餐一顿后,二人又在街上逛了逛,而后便返回了驿馆。
第二日早起,明熙跟随萧元彻前去郊外皇陵祭拜父母与兄长。
时隔一年多,她才终于亲眼见到哥哥的陵寝。
纵有千言万语想对哥哥说,但有大周的官员随行,她也只能暂且忍住眼泪。
而待祭拜完毕,一行人又踏上了去往江州的行船。
江州,便是此次和谈之地,南齐的旧臣及谢家的凶手正在那里等着她。
随着行船渐渐远离,城郊的山中,有一清修的道人睁开了眼。
“可看清楚了?确定是公主?”
前来报信的人道,“确定是公主,殿下小腹微微隆起,应是已有身孕。”
“哦?”
道人闻言,由罡毯上起了身,理了理身上的道袍道,“那,贫道便走一趟江州。”
……
三日之后,北周的人马终于到达了江州。
按照先前商定,南齐的官员已经在此等候,大事当前,北周的官员们也不做拖沓,立时与对方开始会谈。
然而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顺利。
依照之前信中约定,和谈的第一步,便是南齐要将杀害北周官员,引起两国交战的罪魁祸首谢高霁等战犯交出,其余诸事才能继续。
但那南齐不止没有交人,还径直叫他们退兵,将建业如数奉还。
这般言而无信又傲慢的态度,只引得北周一众官员满肚子气愤,甚有上当受骗之感。
而就在众人要向君王谏言就此打道回府之时,对方又提出了新要求,说那南齐的谢太后要亲自会见他们的君王。
“呵,一个战败之国,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就是,离他们作甚!直接回到建业设立府衙便是,叫他们知道知道,这天下如今究竟是谁说了算!”
北周众人都深觉那南齐不可理喻至极,然而他们的君王却应了对方的条件,与那谢太后会了面。
为保证双方安全及会谈的机密,按照约定,南北两国的君主只能各自带领的十名精干侍卫见面,其余众人只能暂且待在室外。
萧元彻从容赴约,带着侍卫踏入营帐之后,终于见到了明熙的嫂子,南齐的太后谢燕蘅。
那女子年长明熙五岁,如今也还不过三十,却叫人有种形容枯槁之感。
“终于见面了,北周的君主陛下。”
那女子诡异一笑道,“或者,哀家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妹夫?”
一切已在预料之中,萧元彻只淡然一笑道,“随你,要说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就见那女子颔了颔首,“果然是聪明人,怪道能直取我南齐二十余州郡。既然如此,那就废话不多说了,想来你的大臣们还不知道你的贵妃便是我南齐的长公主吧,倘若哀家将此事告知他们,不知他们会否容忍她及她腹中的孩子?”
萧元彻摇头道,“她为了你的孩子及南齐,不惜去上京舍命要刺杀朕,而你身为她的家人,不只害死她的兄长护卫,还要刺杀她,你心间可还有半点良知?就不怕魏家列祖列宗,还有死在你手上的诏帝来找你索命?”
许是见他将自己所做的恶事全都一一摊开,那女人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将诡异的笑容收起,又哼了一声道,“你又凭什么指责哀家?那男人软弱无能什么都干不了,想当初他爹留下的烂摊子,还不是哀家给他收拾的?那个死丫头自出生便什么都不缺,从小到大肆意妄为,甚至将你一个敌国质子弄到身边做面首,整日带着你游山玩水,最后又放你回到北周,这南齐合该算是毁到她手上才是!”
“更何况你一个大男人,一个堂堂嫡出的皇子,还不是来我南齐做了公主的面容,才有机会逃脱回国登基?你又凭什么指责我?”
话到此,那女人又忽然笑起来道,“她气性大,当年因为你离开,伤心了好久,甚至搬去了深山之中,若不是她哥死,都不会出来。”
“想来你也是重情之人,居然不忘旧爱,将她一个敌国公主封为贵妃,哀家其实甚为你们二人感动。料想你如今也一定不想失去她。”
“只要你从我南齐境内退兵,将建业归还,就能保住她的贵妃之位,哀家说到做到。”
那女子看起来一脸真诚,却仿佛一条毒蛇,浑身皆是能致人死地的毒液。
萧元彻顿了顿,打算开口。
哪知却有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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