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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藤椒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分道扬镳 该吵吵,该走走


    牧封川低声且迅速把叶彤意情况向晏璋介绍一遍。


    “那个小胖子就是她弟, 不会错的,叶家不可能认得修士, 否则,叶彤意定会与我说。”


    他回到位置,背对两人,低着头,偶尔侧脸瞟一眼,只要人还在,便快速转回来。


    晏璋闻言,唇瓣抿紧,道:“相处半日, 你记得这般清楚?”


    “是啊。”牧封川压低声嗓,道, “她弟和她眼睛脸型都一样,好记得很。”


    “哼,所以,你念念不忘的其实是那位叶姑娘?”


    晏璋仔细回想,梦境中, 逆徒确实桃花运甚旺,哪怕画面模糊, 也能看出不止一掌之数。


    他忽觉牙痒, 训道:“大道修行,岂能整天儿女情长,即便真了动情, 也不可朝秦暮楚,不然必遭反噬。”


    “志同道合,结为道侣, 则相互扶持,生死与共。”


    “若整日珠围翠绕、倚玉偎香,早晚牵丝扳藤、斗志尽消,处理不好,更是引火烧身、道毁人亡!”


    “类似之例,天极界从不缺少,一千多年前有位拂春真人——”


    “停、停!”


    牧封川连忙截住,道:“我说前辈,你怎么也和叶彤意她娘一样,看到男女就想到凑对?还更进一步,我都没张嘴,在你口中已经变成色中饿鬼似的人物。”


    他哭笑不得,道:“以为修士会不一样,结果现在看,到了年纪都差不多,爱好一模一样,喜欢当媒婆。”


    晏璋剩下半截话叫他堵在嗓子眼,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


    不光是打断问题,竟还说他老,还把他比作媒婆!


    霎时间,一股寒意朝外扩散,周围食客一抖,左右张望,隐隐有议论骚动。


    牧封川一瞧对方脸色,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一吐舌头,故作乖巧。


    “前辈、前辈,是我太小,您风华正茂,刚刚好。”


    他揪住晏璋一只袖口,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道:“咱们不聊这个,救人要紧,我平生最恨人贩子,尤其拐卖儿童,您看,要不我上去当诱饵,您趁机出手,先把人抢过来再说?”


    他摩拳擦掌,似乎只要晏璋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前去,与绑匪奋勇搏斗。


    拐小孩的败类,简直比当初乌老大还可恶。


    哪想晏璋恍若未闻,扯回袖子,冷声道:“我年纪老迈,只爱做媒,管不了人贩子。”


    牧封川瞠目结舌。


    在他印象里,对方不是这么爱斤斤计较的性格啊?


    之前关于偶像的争执都能和解,今次怎么抓着小毛病不放过。


    要是搁平常,他说不定就顺着脾气,揶揄两句,看谁更能阴阳怪气。


    不过现在,救人如救火,牧封川抿抿嘴角,觉得自己应该心胸宽广、尊老爱幼。


    他又转头飞速瞥一眼。


    此时他眼里的人贩子已经坐下,想必要在酒楼用餐,如此,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救人之心也就没那么迫切。


    不过,问题还是得解决,并且越快越好。


    牧封川一瞅晏璋脸色,和刚才相比,已恢复正常,不过,根据他这些日子的了解,可以确定,火气还没消呢。


    莫非修士也有年龄忌讳?


    抓一把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了,顺毛撸试试。


    他轻轻扯动晏璋衣袖,见这次没被挣脱,眼眸一亮,立即道:“前辈侠肝义胆、见义勇为,当初看我走歪路都要出手。而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拐卖幼童之事,定然更加义愤填膺。”


    “前辈放心,任何用得上的地方,您尽可吩咐,晚辈绝不推辞!”


    牧封川一拍胸部,义正言辞,道:“必与前辈还此界一个朗朗乾坤。”


    怎么样?这次总行了吧?


    牧封川双眼亮晶晶看着晏璋。


    晏璋似笑非笑瞥过来,意味深长道:“若你实力能有嘴皮子一半厉害,此时也用不着我。”


    被牧封川一说,倒好似他想救人,牧封川才是帮手。


    牧封川嘿嘿一笑,道:“我怎比得上前辈大仁大义。”


    反正,面子也有了,名义更是管够,我只要实惠,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


    眼看晏璋唇瓣上扬,牧封川心中大定。


    成了!


    果然,人都喜欢听奉承话,不喜欢一定是你说话的方式不对,没说到点子上。


    他一起身,拔腿就准备往那边走。


    忽然,领口一紧,被人从后面扯住。


    “等等。”


    声音近在耳边,牧封川左手护着脖子,右手往后伸。


    “放、咳咳,快放开,喘不过气了!”


    脖颈一松,牧封川忙揉喉结,回过头去,声音还带着些沙哑,道:“怎么了?不用我去吸引目光?”


    晏璋摇摇头,手一指,道:“你再看看。”


    牧封川凝神望去。


    观察半晌,他迟疑道:“前辈觉得,我误会了?”


    和他想的不一样,那名修士似乎对叶小弟极为耐心,有没有哄骗无法确定,强迫却一定不存在。


    晏璋微微点头。


    他道:“你若真不放心,直接上去问,凡事有我。”


    最后四个字,沉稳有力,仿佛天塌了都能抗起来。


    牧封川笑容绽开,心中顿时踏实。


    ……


    “……我要姐姐。”


    “等哥哥事情办完,再带你去找姐姐,好不好,现在先吃饭。”


    随着逐渐靠近,两人的对话传入耳廊。


    单凭内容,倒是和许多哄骗儿童的话术差不多。


    牧封川走上前去,书生模样的修士立时抬头,带着两分疑惑。


    “小叶弟弟,还记得我吗?”


    他轻轻敲了敲叶小弟的脑袋。


    叶小弟一回头,缓了会儿,咯咯笑起来,道:“我记得,跑哥哥!”


    “什么跑哥哥?”牧封川一呲牙,语气崩溃,“我姓牧,牧哥哥,懂吗!”


    叶小弟歪着脑袋,一脸沉思模样。


    数息后,他一拍手,道:“姐姐说你跑了,娘也说你跑了,就是跑哥哥。”


    牧封川:“!!”


    好你个叶彤意,这样败坏我名声。


    他正要再争取一次,旁边修士倏地站起,插入话题:“幸会,小兄弟,你认得这位小朋友?”


    牧封川转过脸,视线在对方身上晃一圈。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看着一脸书生气的单薄修士,其实肩宽腿长,手臂甚至有明显隆起的肌肉。


    视线扫过旁边椅子上的木箱,若非晏璋确定,他几乎要以为这位是个木匠。


    牧封川点点头,道:“我认识他姐。”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道:“不知兄台与叶家什么关系,怎么我从未听他姐姐提起过。”


    右手放在叶小弟肩膀,一旦有半点不对,拎起人就跑。


    即便晏璋保证,可也不能完全指望别人,再说,离敌人太近,不是给队友添麻烦吗?


    上辈子打游戏,他最不喜欢那种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的队友。


    牧封川浑身紧绷。


    哪想,对面修士却似松了口气,连忙道:“太好了!你可能联系上他姐姐?其实,我也是从别人手上救下这位小朋友……”


    修士名叫鲁为仪。


    据他所言,他是一个没落门派弟子,来丹丽城途中,偶遇被贼人绑架的叶小弟,出手把人救下,因有事在身,才不得不带着叶小弟一同到此,准备事情办完后再带叶小弟北上寻亲。


    “他小小年纪,被绑失踪,不知家人该多担心,若非实在抽不出身,我也不会把他带到这么远。”鲁为仪无奈道。


    牧封川算了算他遇到叶小弟的位置,介乎白屋城与夕宁城之间,相比之下,的确是丹丽城离怀城更远。


    只是,听对方说绑匪来历,怎么有些莫名的既视感?


    牧封川汗颜,不会是乌老大那边的漏网之鱼,专门找上叶家报复的吧。


    先绑叶彤意,后绑叶小弟,我说这么他家专招绑匪,搞了半天,原来是一波人。


    话到此处,牧封川基本已经相信,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热于助人的好同志。


    其实,看对方是修士,却能和自己一名武者说这样久,语气没有半点儿倨傲,便可得知,鲁为仪与李持波那样的二世祖不是一路人。


    他拱手一礼,道:“鲁兄仗义出手,我代叶彤意谢过,既然有要事在身,还是我送叶小弟回去吧。”


    “不用——”


    “你要往回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鲁为仪话未说完,被从牧封川身后走出的晏璋气势压得呼吸一滞,不禁后退小步。


    牧封川转身,一抿唇,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他一整精神,昂首挺胸,正色道:“前辈也听鲁兄说了,叶小弟失踪,叶家上下定是心急如焚,我身为叶彤意好友,怎可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得把人先送回去。”


    “嗯,我呢?跟着你来回?”晏璋语气轻柔舒缓,漆黑的眼眸幽暗深沉。


    他散发的气势越来越强,周围食客不想惹麻烦,纷纷起身,结账走人。


    牧封川错开对视,道:“前辈不愿,分道扬镳便是,之前一路,多谢前辈护持,无以为报,日后如有相聚,再言谢礼吧。”


    老实说,这话简直无耻极了。


    狭窄的胸腔中,心脏疯狂跳动,却并非惊惧,而是畅快。


    让你嫌弃我!


    既然你不收我为徒,管我拜谁为师!


    就只许听你安排,不能随我想法?


    越想越理直气壮,他回过头,正视对方双眼。


    晏璋勃然大怒。


    他就不该对这逆徒太好!


    无妄真人若要收徒,何人不可,以为非要求你不成!


    他一点头,冷声道:“好,好得很!既然如此,不用等了,我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眼前一空,好似从未曾有人存在过。


    牧封川一张嘴,抬手,却慢了一步。


    他一低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地板,剧烈的心跳陡然平息。


    太平静,好似心,也跟着空了。


    第32章 到处算计 日子就没个安宁


    耳边很静, 静得能听到风穿过窗户缝。


    牧封川沉沉出了一口气。


    霎时,静止的世界开始活动, 跑堂声、咀嚼声、吆喝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挤进空白的意识。


    鲁为仪无措张望,期期艾艾道:“牧、牧兄弟,你和刚才那位前辈……”


    牧封川一转身,面无表情。


    鲁为仪倏然闭嘴。


    都是修士,当真是性格各异,既有李持波那般, 不把普通人当人,也有鲁为仪这样, 文质彬彬,怜小惜弱。


    牧封川扬起嘴角,还没绽开,便迅速下拉。


    是啊,连在修真界搞偶像崇拜的都有, 追星自己不上,要别人上, 有比这种更奇怪的吗?


    阴暗点儿揣测, 难不成担心偶像见光死,故索性保持距离,免得破坏自己心中美好憧憬?


    牧封川清楚, 自己是在迁怒。


    不过,比起相处了一段时间,颇有感情的晏璋, 当然是腹诽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无妄真人,更无心理负担。


    反正对方也不知道,没办法一剑飞来斩了他!


    “牧兄弟。”鲁为仪又唤了一声。


    牧封川侧脸看去,表情恢复正常。


    他垂眸凝视微微受惊的叶小弟,忽而一笑,道:“无事,本就要分开,早一天,晚一天,区别不大。”


    拉一张凳子坐下,他道:“不说我的事了,你们还没吃,吃完我再把他带走,送他回家。”


    叶小弟听到回家,眼睛瞪得和葡萄一样圆,抬手抓住牧封川衣角。


    牧封川屁股刚坐稳,哪想,鲁为仪下一句差点让他跳起来。


    鲁为仪道:“其实……牧兄弟,我恐怕不能让你把他带走。”


    什么?!


    牧封川愕然抬头。


    鲁为仪半垂眼眸,右手指搓揉自己衣角,道:“你要是能联系上他家人来接……比如那位叶姑娘,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过,仅凭你一人,想让我把他交给你,恕我直言,我不会同意。”


    他的语气由迟缓变得坚决,抬起眼眸,与牧封川对视,一脸刚毅的表情,证明他所说绝不是玩笑。


    牧封川张了张嘴,道:“你不是听见,我去过他家,难不成你怀疑,我也是人贩子?!”


    没见过这样倒打一耙的!


    鲁为仪两颊紧绷,连摆手道:“不不不,我绝无此意!只是,仅仅认识,关系太浅之人,我认为不适合担此重任。路途遥远,变数繁多,除非是他的亲人,否则,我不会把小叶托付给任何人。”


    “况且……”他停顿片刻,脸上浮现一丝难为情,好似即将要说的话不适合出口。


    牧封川彻底沉下了脸,冷哼一声,等着看他还有什么理由。


    却见鲁为仪又低下头,细声细气道:“……以牧兄弟实力,带着一个孩子跋涉千里,怕是难以保证安全。”


    牧封川脸色陡然涨红,继而转为铁青。


    他双拳紧握,上齿咬住下唇,仔细打量面前之人。


    要不是清楚,对方不可能未卜先知,他都要怀疑,鲁为仪之前不提,就是为了故意等他与晏璋吵架,两人分开,才好掌握主动权!


    他彻底冷下脸,道:“那你的意思?”


    你不相信我,莫非我就信你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说方才那番话出口前,牧封川还敢肯定对方是个好人,然而现在,他也无法确定,鲁为仪是真太善良、太有责任感,还是另有图谋。


    正人君子,虚伪小人,不到关键时刻,谁又能辨得清。


    鲁为仪昂首看过来,道:“我、我、牧兄弟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路。”


    “我保证,绝无歹意!等丹丽城之事处理完毕,立刻启程,我是当真担心你们两人上路不安全。”


    看着他眼中急色,牧封川心一松。


    不过立刻,他又提高警惕。


    叶家最强也不过身为先天武者的叶爹,叶彤意即便获得传承,短时间内,想取得极大进步,战力飙升,恐怕也有些困难。


    哪怕鲁为仪真遵守承诺,把叶小弟送回家,等到了叶家,他依旧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搞不好能够一网打尽。


    所以,他到底是真想送佛送到西,还是别有用心?


    此时牧封川不免开始怀念晏璋,要对方在,他何必这般进退两难。


    不对!


    他怎么会下意识想依赖别人!


    牧封川陡然一惊。


    明明在白屋城时,遇到麻烦,他想的还是凭自己能力解决,这才多少时间,再遇棘手之事,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若晏璋在就好了。


    牧封川心中如海啸卷过,震惊、无措、恐惧,复杂到眨眼念头就转了无数个弯,比被猫咪玩过的线头还乱。


    鲁为仪探头看来,道:“牧兄弟以为如何?”


    牧封川一回神,迅速压下那些情绪。


    他闭了闭眼,忽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道:“既然鲁兄敢保证,我无话可说,便按你的意思吧。”


    鲁为仪闻言,腼腆一笑,坐回位置。


    不急,牧封川看着桌面角雕花,怔怔出神。


    早些察觉也好,本就不是同路人,陷得越深,撕开越痛,能提前分别,是自己的幸运。


    他两边嘴角上提,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把那颗还没发芽的种子,深深的、深深的,埋到心中最不见天日的位置。


    ……


    归元宗,无妄峰。


    一道身影以风卷残云之势落于山顶。


    猛甩袖袍,晏璋解除身上障眼法,大步流星,朝弥心殿大门走去。


    他满脸怒容,浑身气势惊人,乍一眼看上去,好似一片雷电乌云从天上飘落。


    迎面,道童匆匆赶来。


    晏璋剑光般锐利的眼神扫过,道童身子一顿,脚下一软,竟直接摔倒在地。


    “真、真人!”道童惊怯喊着。


    晏璋闭了闭眼,收回气势,努力压下脸上愠色。


    不必为那逆徒大动肝火!


    暗沉的眸中,一丝幽光闪过,晏璋抬手,道童被灵气扶起,深深低头弯腰,道:“真人,掌门交代,如您回来,请去一趟本元殿。”


    本元殿位于归元宗主峰,也是整个归元宗的中枢。


    晏璋一顿,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不多言,转身朝主峰掠去。


    不过片刻,人已至本元殿大门口。


    然而,他并未直接进去。


    刚才把道童吓到,晏璋才发现,自己动气太过,若是叫掌门瞧见他这幅样子,恐不好解释。


    莫非要说被一竖子看不起?


    还不能直接送他一剑归西,得忍下这口气?


    想到牧封川,晏璋又忍不住黑了脸。


    五百多年,他当真从未如此气恨过,即便那段最艰难的时期,那种恼怒、愤恨,也与现在心情有所不同。


    过去,他有目标,也确定自己能够解决,因而可以不为情绪所动,而今却不知该找谁排解胸中郁气。


    他只想把牧封川拎到无妄峰,在峰顶挂上三年,听逆徒不分早晚忏悔自己的罪行!


    晏璋露出一个冷笑,到那时,牧封川就会知道,惹恼他的后果。


    “晏师弟?怎么不进来。”


    归元宗掌门江纡走出大殿,入目便是晏璋微微扭曲的表情,向后一退,差点儿步道童后尘,幸好及时扶住门框。


    晏璋表情一收,快得刚才一幕仿佛是江纡错觉。


    他淡淡瞥对方一眼,道:“早知师兄会在门口摔一跤,我定提前进去。”


    江纡张大嘴,上上下下,仔细扫视晏璋,结结巴巴道:“师、师弟,你有没有觉得不对?不会走火入魔了吧?完了完了,谁想到会是我归元宗先出事……”


    晏璋眼尾一跳,都怪逆徒,自己说话语气都受了影响!


    他清咳一声,不自在道:“方才嘴快,师兄勿怪,师兄要我过来,可是宗门有何要事。”


    他轻拂衣摆,整肃神情,把脑海中那个身影擦去,仿佛自己还是半年前的无妄真人。


    晏璋微微晃神,若非逆徒,他至少有上百年都是这样不喜不悲,除了飞升,再无其他能挑动他的情绪。


    江纡揉了揉眼睛,眼眸闪过一丝茫然,直到晏璋再次询问,方脸色一变,沉声道:“不是归元宗,是指玄派出了大事!”


    紧接着,他竹筒倒豆子般,迅速把情况讲了一遍。


    原来,约半年前,被晏璋推拒的二洲百年会谈召开,东洲这边,五大门派之一的指玄派,没有派任何代表前去。


    剩下四大门派代表,与西洲打完嘴仗,结伴前往指玄派所在的玄机山,想质问他们,到底为何缺席。


    “人到了才发现,指玄派早已已封闭山门,不得出进,门人弟子更是不见踪影!”


    江纡语气沉凝。


    晏璋心思一转,道:“若我没记错,过去,指玄派也曾发生过类似事情。”


    “是啊。”江纡一脸苦样,愤愤不平道,“每有大祸,指玄派算得天机,都给我来这套!”


    晏璋若有所思。


    如蚀日宗计划得逞,东洲定起争端,到时,西洲趁火打劫,天下大乱,的确符合指玄派避祸之举。


    不过,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算计,不可能中陷阱,如此,指玄派算得的结果依旧没有变化?


    听江纡在耳边抱怨,晏璋一张嘴,本想把蚀日宗一事说出,然话到嘴边,忽地一转,道:“其他宗门,有何说法?”


    江纡一怔,道:“金棠派和铸剑派近年与我们关系越发不睦,只说先看看情况,明心观认为,当守望相助,如有消息,会立即通知我们。”


    晏璋眼帘低垂,轻声念叨两遍“金棠派”。


    江纡一笑,道:“金棠派一向认为鹤鸣才是东洲第一人,你横空出世,自然看我们归元宗不顺眼,不过,他们现在青黄不接,也急……对了,师弟,你要收的徒弟呢?”


    瞬时,晏璋脸色一沉,黑得能拧出墨汁。


    江纡忙嘴巴一闭。


    良久,晏璋才淡淡道:“还在池子里。”


    江纡:“??”


    晏璋稍稍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碧空,那上面,有他最深的向往,与唯一的追求。


    想到此处,他心境陡然平缓,之前的波澜,好似从未产生。


    微微弯起唇瓣,他道:“师兄放心,等收徒大典开始,他自然会乖乖游到我面前。”


    除非,他宁愿被其他大鱼一口吞下!


    第33章 为了我好 这是真相吗?


    丹丽城。


    牧封川与鲁为仪, 还有叶小弟一起,住进了同一家客栈。


    根据鲁为仪说法, 他受丹丽城中一名修士雇佣,特意来为对方做一件东西,需要大约一个月,等做完了,便可与牧封川一起前往怀城。


    除了在不让牧封川带走叶小弟这件事上格外坚决,其他方面,正如鲁为仪最初给人的印象,一个好说话的老实人。


    牧封川心中戒备,面上一丝不露, 只在鲁为仪把叶小弟领到他房门口时,略显几分惊讶。


    鲁为仪抿唇, 讪讪道:“我白日要出门办事,无暇看顾,不知牧兄弟能不能帮我照料一下。”


    牧封川眼眸一闪,道:“应有之义,谈不上帮忙。”


    他笑着牵过叶小弟, 好似之前的摩擦不曾存在,心中却疑虑更深。


    鲁为仪不担心他趁机带叶小弟跑了?


    眼前之人似乎毫无心机, 牧封川再次怀疑, 是自己多疑,还是对方伪装得好。


    以他表现,说会救叶小弟, 牧封川同意,可非要亲自千里迢迢送人回家,怎么想都有些怪异。


    寒暄几句, 目送鲁为仪离开,领叶小弟回房。


    牧封川端来一盘花生糖,放在叶小弟面前,见他眼珠发亮,拿起一块香喷喷的花生糖晃了晃,道:“我问,你答,让我满意就给你一块,明白吗?”


    叶小弟嗯嗯点头,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牧封川哑然失笑。


    要不是他还记得叶彤意无意中的抱怨,想让这个年纪的男孩乖乖听话,可没那么简单。


    考虑到是个小孩,问得太复杂,估计说不清,牧封川略一思索,先道:“鲁为仪平时问你家中情况多不多?”


    为了易于理解,他还补充一句:“比如每天都要问一点,或者一直问,问很长时间。”


    叶小弟舔舔下唇,歪头思考片刻,掰着手指道:“不多,多,多,不多,我记得,之前有几天很多!”


    怕拿不到花生糖,不等牧封川追问,叶小弟便噼里啪啦把鲁为仪问过的内容都复述出来。


    孩子记忆容易混乱,然而,有奖励刺激,还是能说出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牧封川为鼓励他,时不时递过去一块糖,好似给机器投币,得到一堆有用或没用的情报。


    直到叶小弟说得口干舌燥,花生糖也几乎见底,活动才停止。


    牧封川表情,也从刚开始逗孩子的轻松,到最后一脸沉凝,以致叶小弟都不敢吃糖,频频抬眼看他。


    “嗯,没事,你表现很好。”牧封川陡然惊醒,把剩下的糖连盘子端给小孩,道,“今天和我说过的话,不能告诉鲁为仪,明白吗?否则我让你姐揍你!”


    他一抬手握拳,叶小弟连忙捂住屁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把叶小弟赶到旁边,牧封川眼眸逐渐加深,原本茶褐色的瞳孔,深得一丝光都看不到。


    鲁为仪的确不算心机深沉之人,又或者,他认为不需要在小孩面前掩饰伪装,从叶小弟的话语中,牧封川得到了比他预想更多的情报。


    若他没猜错,鲁为仪的目的不在叶小弟,也不在也家,而在叶彤意!


    “又一个机关师……”


    脑海闪过对方背着的那只大木箱,牧封川一敲脑袋。


    明明初见之时,他便想过,这人比起修士,更像木匠,怎么就没联想到机关术上呢。


    不过,混得要随身背箱子的修士,委实凄惨,不知道是哪个没落宗门,不会杜撰的吧。


    真相已经明朗。


    鲁为仪救下叶小弟后,叶小弟嘴巴不严,无意透露了叶彤意的情况,对方或许猜到什么,想谋划夺取叶彤意的传承,因而执意不放走叶小弟,想带着人质去叶家。


    “想得倒是很美,就看你办不办得到!”


    牧封川冷冷一笑。


    没有晏璋又如何,既然之前的麻烦,他能解决,这次也一样。


    他不需要求任何人帮忙!


    ……


    翌日,牧封川上街买了一样东西。


    血线牵。


    一张巴掌大的黄色符纸,涂抹上鲜血后,折成仙鹤,会自动飞到距离最近的血缘亲人身边。


    因其传讯既不迅速又不隐秘,还没办法指定收信人,故而,很少有修士使用,除了某些特殊情况下。


    不过,缺点多、销量差,并不意味便宜。


    或许对修士来说,五个灵石不算什么,对牧封川来说,却足以他肉疼好一会儿了。


    “希望叶彤意别把灵石花完了,不然,我找谁报销去。”


    牧封川心中肉疼,口里念叨。


    他用一只细笔在纸上把情况简单说明,拉过叶小弟,再次付出一盘花生糖的代价,获得启动符纸的血液。


    考虑万一在客栈附近放飞,说不定会被鲁为仪察觉,又等了一天,特意离城二十里,才把折成千纸鹤的符纸从储物袋掏出,取了叶小弟的血抹在上面。


    看着纸鹤歪歪扭扭扇动翅膀,牧封川眼角紧绷。


    他第一次用这玩意儿,要是全程龟速,别他们都到怀城了,叶彤意那边还收不到信吧。


    虽然他也有心理准备,万一丹丽城到怀城的路途中,存在与叶小弟亲缘较近之人,收信者产生误差,可好歹也是个希望啊!


    他眼睁睁看着纸鹤以比他步行还慢的速度,扑腾了十来米,忽然,就像刚破壳的雏鸟一下子长成雄鹰,带着一道残影飞向远方。


    牧封川长舒一口气。


    灵石没白花。


    然而,他不知道,当他转身回城,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虚空探出,瞬间拎住纸鹤翅膀。


    纸鹤扑腾两下,随即哑火,用事实证明了五块灵石的不可靠。


    回到丹丽城。


    牧封川放飞纸鹤,却也没有完全寄希望于叶彤意那边。


    他要里应外合,先摸清敌方情况。


    一日,牧封川在饭桌上,装偶然好奇,道:“鲁大哥能不能给我说说修士各个境界,之前那位前辈脾气大得很,你也看到了,我都不敢多问呢。”


    鲁为仪一顿,放下筷子道:“其实,我也顶多算刚入门。”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师门专研机关术,与而今修真界主流已相差甚远,牧贤弟要是想入道,还是往名门大派去为好,我就不误人子弟了。”


    牧封川眼眸一闪,想不到他直接说了出来,是认为自己不会起疑,还是觉得瞒不过,索性落得个坦荡。


    他弯了弯唇瓣,一副讨巧模样,道:“鲁大哥太自谦了,叶小弟他姐也对机关术感兴趣,我也跟着接触过一些,其精巧细致,巧夺天工,委实让我惊叹不已。”


    他睁大眼,道:“不知鲁大哥是何境界,可有机关兽让我开开眼界?”


    鲁为仪闻言,脸颊顿时浮起一层薄红,忙摆手道:“快别说,我那里比得上叶姑娘,我就是块榆木疙瘩。恩师教我至今,我却还未能独立制作机关兽,修为也才刚炼精化气……”


    他越说,头埋得越低,简直要低到胸口。


    牧封川目瞪口呆。


    你这样还想算计叶彤意那丫头?


    不是,你究竟是真心的,还是演技超神,让我连一丝破绽都看不出!


    刚炼精化气,牧封川一算,心中大定。


    按晏璋之前的科普,先天武者其实就相当于此阶段修士,不过手段没修士丰富,打斗还和普通武者一样。


    鲁为仪一个机关师,要是被先天武者近身偷袭……牧封川瞥他一眼,好吧,打铁的,总有把子力气。


    这样算,敌我双方差距不大。


    牧封川陡然心神一松,再看对方,也少了几分警惕。


    不排除对方是说谎,可从目前来看,当真看不出有假。


    牧封川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或许搞错了什么地方,除了传承,叶彤意还有何值得对方觊觎?


    哪怕说图人,他们也没见过面啊!


    他一肚子疑惑,眼珠一转,干脆甩开顾虑,暂时把对方真当好人。


    如果没问题,自己不吃亏,有问题,过程中定然会暴露,还有人能完全伪装得一丝痕迹都不露不成?


    牧封川先安慰鲁为仪一通,接着,话题一转,朝他打听起无妄真人与归元宗收徒大典一事。


    倒不是他后悔了,准备去拜师,而是心中有些不服。


    遇到过李持波那种人,让牧封川对所谓名门真人印象分跌破线,偏偏晏璋口中,无妄真人好似完美无缺。


    人都是这样,当你朋友是某人粉丝,向你安利他的正主,你不会觉得对方真如朋友口中说的那样好,而是越听越逆反,认定朋友是被虚假营销给骗了。


    修真界不存在营销人设,可也没有宣传推广,面都不曾见过,当真能肯定对方品性?


    哪想,鲁为仪听了他的问题,精神一振,也一副粉丝口吻。


    他激动道:“无妄真人可是而今修真界最年轻的真人,据说三百年不到,便成了真人,哪怕上古时期,灵气充裕,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哪个修士不心生向往。”


    “大家都说,要不是而今天劫异常,无妄真人早就飞升,位列仙班了!”


    看出来了,你就很向往。


    牧封川嘴角一抽,咬唇道:“那他就没有缺点?”


    鲁为仪一愣,道:“此等人物,与我们云泥之别,即便有缺点,我们又如何得知。”


    这就对嘛,距离产生美,要是晏璋上去拜师,说不定立刻就会幻想破灭呢。


    牧封川笑眯眼,要是有那天,他一定会去嘲笑。


    瞥一眼鲁为仪,牧封川沉吟片刻,道:“鲁大哥,如果你遇到一个特别合得来的普通人,他修行资质应该也不错,想拜你为师,你却老让他去拜师无妄真人,除了本身对无妄真人的崇拜,还会有何原因?”


    鲁为仪瞬间怔住,道:“听说无妄真人不收徒……”


    牧封川一挥手,沉声道:“不考虑无妄真人,只说你的想法。”


    鲁为仪霎时沉默。


    他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是我的话,那我一定是特别、特别重视这个人。”


    牧封川心猛然一跳,瞳孔紧缩,不自觉头倾向他的方向,嗓音干哑得调子都变了。


    “为什么?”


    为什么让他拜其他人为师是重视?


    他能保证无妄真人对自己精心教导、倾囊相授?


    能确定无妄真人是一个好师父?


    牧封川想着,不觉说出了口。


    鲁为仪听了,露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


    他道:“牧贤弟,你并不知道,成为我这种人的弟子,和成为无妄真人弟子,是多么大的区别,即便我花上一百分的心力,给弟子的好处,或许都抵不上无妄真人一分的注视。”


    他认真道:“如果,我遇到一个重视的人,他真有希望进入那样名门大派,那我无论为何也会让他去。他留在我身边,才是害了他。”


    牧封川表情一空。


    这次,世界静得连风都停止了。


    第34章 提前来了 角色剧本调换


    长街青石板刚被雨水洗过, 不见一丝尘土,碧蓝高远的天空辽阔, 全无半点冬季阴霾,阳光照在两旁房屋上,橙红的瓦片反色明亮的光,让画面更加绚烂。


    牧封川走在街道,视线从青色的帷幕、绿色的蔓墙扫过,忽然懂了,为何这座城名丹丽。


    从上向下看,想必,在一片五彩缤纷中, 大片的屋顶联合起来,会是最显眼的存在。


    不知不觉, 他在丹丽城已逗留半个月,并跨过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


    修者坊市新年气氛并不浓郁,牧封川不愿惹麻烦,因而除非有事,都是逛普通人的商街。


    早雨刚停, 空气清新湿润。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呼入香甜中又带着一丝微酸的气息。


    他顿住, 左右张望, 转身走进一家糖水铺,等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截竹筒, 里面装着他初来丹丽城时,与晏璋那顿饭中点的斑柠汁。


    鲁为仪那番回答,对牧封川来说, 确实是一个未曾想到的角度。


    或许是他并非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其他人羡艳的东西,他并没有那般向往。


    所谓名师,所谓大宗,甚至更高的修为境界,于牧封川来说,都类比上辈子的大厂打工人。


    如果没有两辈子的经历,他或许也会想方设法加入其中,但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他更希望新生后的自己无拘无束,从心所欲。


    回到客栈。


    鲁为仪还没回来。


    这半个多月,他常常早出夜归,牧封川已经习惯。


    并且,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猜测。


    他左看右看,鲁为仪都不太像那种心狠手辣、虚伪狡诈之人。


    要说的话,自己算盘都比他打得精。


    不是牧封川过于自信,而是他实在找不到一丝破绽。


    除了对叶家、或者说叶彤意的格外关注。


    希望叶彤意那边能顺利收到信,只要提前有准备,应当出不了大事,到时候,自然能知道鲁为仪真正的目的。


    牧封川以为,即便一切顺利,也得他往怀城方向去时,才能得到叶彤意那边传递的只言片语。


    哪想,他刚投喂完叶小弟,一只眼熟的纸鹤便带着黄色拖尾扑进叶小弟怀中。


    “这是什么?”叶小弟捏着纸鹤,左看右看。


    牧封川脸色一变,连忙夺过纸鹤,小心展开。


    看完上面写的内容,他手一紧,差点儿把脆弱的符纸扯破。


    “牧大哥?”叶小弟昂着头,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


    牧封川低头俯瞰他,神色几度变化,最后,摸一把他的脑袋,道:“我现在出去一趟,你乖乖在房间待着,鲁为仪回来,不许说纸鹤的事,就说我去买个东西。”


    叶小弟顿时噘嘴,不满道:“牧大哥你答应过,带我出去玩。”


    牧封川敷衍拍了拍他的头。


    他现在实在没精力哄孩子,心中简直惊涛骇浪,要是纸鹤上所言为真,叶彤意已经进城!


    在自己还没摸清鲁为仪目标前,若他与叶彤意撞上,谁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现在,他只想快点儿到纸上的汇合地点,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至于说不带叶小弟,则是因为他无法确定,符纸不是陷阱——按怀城与丹丽城的距离,哪怕从牧封川放飞纸鹤算起,叶彤意想立刻赶过来,也不太可能。


    安抚好叶小弟,牧封川迅速离开客栈。


    纸鹤上给的地址,是修者坊市外的一间茶楼,没费多少功夫,他找到了位置。


    在茶楼外观察片刻,看不出端倪,牧封川带上一顶斗笠,缓缓步入其中。


    丹丽城居民经常带斗笠,不久前又刚下过雨,他的打扮并不会引来过多关注。


    上在二楼,环视一圈,牧封川瞳孔一缩,一个靠窗的位置,那个东张西望的熟悉身影,不正是他认为绝不可能到的人。


    分别几个月,叶彤意还是那副元气满满的样子,两条粗长的麻花辫似乎更长了,上面多了些零碎装饰。


    他一瞬默然,走过去,敲了敲桌面。


    本来正朝窗外望的叶彤意陡然回头,脸上表情霎时转怒为喜:“牧——”


    “嘘!”


    牧封川忙竖起手指,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过来的,知不知道,要对付你的可是修士!”


    叶彤意一怔,竖起眉毛,悄声道:“怕他个鸟,本姑娘现在也是修士!”


    牧封川一惊,忙上下打量她。


    叶彤意抬头挺胸,含笑斜睨他一眼,似乎在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才不怕小人算计。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牧封川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恢复正常。


    “你收到了我发的纸鹤?怎么来得这么快?成了修士就这么大进步,十多天从怀城赶到这里?”


    牧封川一连串的问题打出,把叶彤意问了个头昏眼花。


    叶彤意一抿唇,缓了缓才道:“我不在怀城。”


    她明亮的杏眼中,两团火光熊熊燃起,深吸一口气,以比牧封川刚才追问还快的速度,把前因后果讲了个明白。


    原来,叶小弟失踪后,叶家立刻开始追寻蛛丝马迹。


    有过叶彤意离家出走经验,这次叶家找人技术上有了极大提高,叶彤意甚至差点儿就追上了绑匪。


    结果在他们快成功时,线索忽然丢失,叶彤意是与叶爹一同出门,她说服叶爹,分头行动,自己前进的方位正朝丹丽城。


    寻人纸鹤,没去到怀城,中途被叶彤意收到,她立刻加速赶过来,昨天便入了城。


    牧封川诧异瞟了她一眼,居然能忍上一天,有进步。


    叶彤意瞅见他的目光,压不下的火气顿时重卷回来,道:“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会傻乎乎冲上门,和那个鲁为仪当面对质!”


    牧封川无奈一摊手,道:“血线牵其实也差点儿引发一样效果,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要不是今天中午,他没回来吃饭,你和上门自曝也没区别。”


    叶彤意表情瞬间僵硬。


    牧封川“噗嗤”一声,扶额道:“我用血线牵,是你离得太远,便宜又有效的只有这一种,你都入城,知道我们在,不能换个其他方法通知?”


    虽然从可信度来看,血线牵自带血脉验证,不过,只要收到消息,他必定会前往探查,见到了人,还管是不是陷阱。


    牧封川不光是怕纸鹤正好撞上鲁为仪,还是心疼那五块灵石啊!


    叶彤意瞧他一眼,“啪”地拍桌,桌上顿时出现五块灵石。


    “知道你心疼,喏,补给你。”


    牧封川二话不说收起。


    上次闻风阁鉴定,他便发现,真正的机关大师,永远不会缺钱,他这种用剑的才是需要接济的贫困户。


    叶彤意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关心我。”


    牧封川嘿嘿一笑,道:“其实也是没我信中写的那样凶险。”


    顿时,叶彤意神情一凝,沉声道:“有变故?”


    牧封川酝酿片刻,把自己半个多月来的观察与推断,缓缓告知叶彤意。


    屋顶蓄积的雨滴,从屋檐一滴一滴落下,清脆悦耳,给说话声伴奏。


    “这是我的想法,如果他当真发现你身负传承,想要谋取,又认为我们都不会对他造成阻碍,或许也会表现出格外坦荡的样子。”


    牧封川不否认自己可能看错。


    虽然他自认为比叶彤意多些阅历,不过严格来说,许多方面,他也是纸上谈兵。


    上辈子,再如何勾心斗角,真正涉及人命的终究少之又少,更别说,那种天生心理素质极佳的杀人狂魔,他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


    所以,鲁为仪究竟是真无歹意,还是认为把叶家灭门和吃饭一样理所当然,因此半点异常都不曾表露,需要叶彤意自己判断。


    在他的注视下,叶彤意一脸沉着,只搁在桌面的手死死握紧,证明她心中不是无动于衷。


    牧封川恍然发现,对方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不知何时,已能看到棱角。


    还是长大了啊!


    相比之下,自己倒是白过了几个月,若非晏璋走得早,说不定他都逆生长了。


    牧封川扯动嘴角。


    他正出神,耳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侧目望去,叶彤意咬牙切齿,道:“想那么多干嘛,费脑子!直接绑了,问一句,答一句!”


    牧封川跟着桌子一抖,狐狸般的眼睛登时瞪成猫眼。


    “这样看我干嘛?”叶彤意低头扫视自己,一脸莫名。


    牧封川脸庞绷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原来是我不够入乡随俗。”


    叶彤意:“??”


    白屋城时,他不该气那对男女要绑他问话,实在是,这是天极界常规操作啊!


    牧封川泪流,怎么感觉他穿的是个大型土匪窝!


    吐槽归吐槽,从感情上,牧封川还是得帮叶彤意这个忙。


    角色调换,这次,他与叶彤意拿反派剧本。


    作为曾经有过对抗经验的人,牧封川多方面考虑,务必把目标每一条路都堵死。


    “想排除干扰,最好不要在城内行动。”


    这方面他简直太有经验,无论是城内人员众多,容易引来插手,令情况变得复杂,还是本身城卫的存在,都不适合大动干戈。


    叶彤意不住点头,眼神赞许。


    牧封川笑容僵硬,其实,他并不怎么想要这种“你很时适合绑匪这一职业”的夸赞。


    甩飞道德负担,牧封川与叶彤意共同制定了一个主要方案,两个被动方案,这次,叶彤意主攻,牧封川打配合。


    “你弟呢?要不要提前把他带出来?”


    忽然,牧封川想起可怜的“人质”。


    万一计划出现误差,他们两个还好,叶小弟很容易被献祭啊。


    叶彤意略一思量,摇头道:“还是不了,打草惊蛇怎么办。”


    她一握拳,道:“放心,肯定不会出差错!”


    我这么觉得在立flag呢……牧封川眼皮跳了起来。


    第35章 海货大战 沛然莫之能挡其锋


    雨后初晴, 被水洗过的叶子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残余水珠在叶片上一颗颗汇聚, 如眼珠晶莹。


    牧封川领着鲁为仪从街道走过。


    他们起得太早,街上没有多少人,只有早点铺子冒出蒸腾热气,把本就湿漉漉的空气熏得更加潮润。


    鲁为仪一边急步行走,一边侧脸追问道:“牧贤弟,到底有何要事,我们出城,把小叶一个人落在客栈,万一他醒了, 跑出去可怎么办?”


    牧封川脸颊一抽,满肚子吐槽。


    到底他是谁弟弟, 怎么你对他,比他姐对他还关心重视。


    你放心,我昨天就交代过,等他醒了,发现我们不在, 自然会跑去我偷开的新房躲起来。


    牧封川打了个哈哈,悄声道:“鲁大哥, 城内人多口杂, 还是等出去再说,我保证,对你来说是个惊喜。”


    不知鲁为仪脑补了什么, 他立即紧张环视左右,看向牧封川,张了张嘴, 却没继续追问。


    这么相信我?牧封川倍感诧异。


    他手已经伸入胸口衣襟,就等着鲁为仪继续问,然后拿出之前在洞府中获得的机关,好加深说服力,哪想,步骤直接省略,看模样,他便是随便扯个借口,都能把人忽悠过去。


    莫非,搞机关术的都把脑子用在了打磨零件上,其他方面便格外单纯?


    牧封川瞅一眼,收回手,能少个麻烦自然是少个麻烦。


    万一鲁为仪看到东西,经不起诱惑,把他绑了,要挟带路,虽也有备用计划,终究麻烦。


    两人一心一意赶路,很快出了城。


    城外灌木丛生,土地因连续几日的阴雨,十分湿润,走起来也更加废力。


    牧封川避开大道,往野地里钻,大约十多里后,鲁为仪终于忍不住第二次追问。


    能忍到现在,已经出乎意料,牧封川磕巴都不打,道:“鲁大哥可曾见过能在地里穿行巨大骨鱼?”


    鲁为仪立即惊呼道:“那是——”


    他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好似生怕泄露只言片语,道:“你发现了一个机关大师遗留洞府?”


    牧封川吃了一惊,回头道:“何出此言?”


    叶彤意总不会把他们遇险的经历完完全全告诉叶小弟吧。


    他看着鲁为仪脸颊因激动显出两团红晕,哑声道:“据说上古有位名天机子的机关宗师,最爱捕海中巨鲸,制成飞舟,以赠弟子。后来,凡机关师挑选弟子,都以巨鲸机关兽引路,是为致敬先人。”


    鲁为仪激动得声音都变了,悄声道:“牧贤弟是在哪儿发现的骨鱼?可有其他人得知?”


    牧封川脸上笑容一淡,心中陡然浮现一丝不妙预感。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他想回头,已经被他画的大饼吸引的鲁为仪恐怕也不会答应。


    他转身朝前走,平静道:“就在附近,鲁大哥跟着我便是。”


    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


    又行了二十多分钟,灌木越来越茂密,这种地方并不适合机关兽穿行,哪怕是在地底,盘根错节的植物根系也会形成阻碍。


    鲁为仪频频看向牧封川,不过,见牧封川继续往前走,他终究没有开口。


    两人经过一块相对开阔的草地。


    忽然,牧封川脚尖轻点,如一只轻盈的鸟儿般越起,在半空划过一道玄妙的弧度,落到十丈之外。


    鲁为仪仰头瞪眼,脑中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片刻之间,数个黑影从右边草丛射出,眨眼来到鲁为仪面前,其中一个影子爆一开,一蓬紫色的浓雾顿时笼罩方圆一米。


    牧封川一见,忙转移到下风口。


    忽然,有一道比他更快的身影从紫雾扑出,正扑向他刚才所站之地。


    “牧封川,为何害我!”


    鲁为仪一声暴喝,双眼紧闭。


    他反手一拍背后木箱,箱子乍然落地,瞬息打开,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关零件弹出,眨眼组成了一个长宽近三米的器械,把旁边鲁为仪保护其中。


    卧槽!战斗堡垒啊!


    牧封川目瞪口呆,怀疑自己走错片场。


    与此同时,射出暗器的灌木中,一个长着十二只脚的章鱼忽然蹿出,目测光身体就有近一米直径,长长的足肢近乎身体两倍,整个章鱼看起来比鲁为仪的堡垒还大。


    “闪开!”叶彤意的喊声从中传出。


    牧封川二话不说,立刻避退。


    惹不起,实在惹不起!


    他迅速撤离战场,看着无比灵活的十二爪鱼迈着狰狞的步伐冲向堡垒,最前面两只腕足高高扬起,猛烈抽了下去。


    “嘭”的一声,地面一颤,耳朵震麻。


    牧封川忙退到更远处,紧张注视战场,为叶彤意掠阵。


    乌龟壳一样的堡垒果然极其坚固,受章鱼一击,表面丝毫无损,两只钳子从侧面伸出,夹住了叶彤意的腕足。


    然而,叶彤意的章鱼不止两只手,而是足足十二支。


    又四只腕足抬起,从前端三分之一处开始,急速旋转,明亮的阳光下,腕尖闪着冰冷的光芒,一刺!


    牙酸的碰撞声,地面再次颤抖。


    牧封川脸色一变。


    他半跪下来,用手掌贴紧地面,细细感受,蓦地,冲叶彤意大喊:“你的攻击被他导入地底,换个方式!”


    “牧封川,我究竟哪儿得罪了你!你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鲁为仪的吼声格外悲愤。


    从他步入陷阱,到现在闷头挨了两下,说来漫长,其实不过三个呼吸,以致他还没真正从迎接洞府的喜悦中走出来。


    牧封川与叶彤意分工明确,专心致志,丝毫不为所动。


    从这点儿看,两人即便当反派,也绝对是成功的反派。


    他们的沉默,令鲁为仪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乌龟壳两边,骤然弹出八只利爪,狠狠扎入地底,一层黯淡的土黄色光晕在堡垒表面浮起来,两个钳子力道大增,把腕足夹得嘎吱响。


    牧封川心中一沉。


    螃蟹对章鱼,他还是小瞧了鲁为仪。


    “当我没有吗!”叶彤意低喝一声,一圈圈紫色光环在章鱼身上浮起,腕尖生出细细的紫电,掉到螃蟹身上,电得一闪一闪,连站在远方的牧封川都脚板发麻。


    他一个跃起,跳到不远处的树枝上,满脸凝重注视远方战场。


    螃蟹与章鱼打得如火如荼,周围灌木一片狼藉,鲁为仪扎根地面,叶彤意围绕他不断进攻。


    从表面看,叶彤意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然而,牧封川瞟过鲁为仪的八只尖爪,论续航,他们这边才是输家。


    牧封川一扫四周,起起落落,三百六十五无死角观察螃蟹。


    跑完三圈,他口中发苦,完全没有漏洞,也不知道打造这个螃蟹的人究竟有多么怕死。


    他也怕死,可不是说了,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么。


    下面叶彤意攻势已见疲态。


    牧封川心中一沉,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凝视螃蟹左边,四只爪子中的一只。


    从战场情况看,正常剑术,定然斩不断那只爪子。


    不过……他闭上了眼,心神瞬间沉入一种特殊状态,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无比清晰。


    他听到了巨物的碰撞,听到水滴落在泥土,听到风吹过万物,从他耳旁经过。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有风,越来越明显,不是一道,是数不清的风,拂过一切,声声不同。


    霎时间,执剑在手的牧封川整个人都产生了变化,他的气息忽然变得薄弱,合在风中,好似轻而易举便能吹散,然而当仔细看去,又觉得无比锐利,犹如万丈高空之上,永不消散的罡风。


    他睁开了眼,茶褐的瞳孔泛起莹莹一丝青色。


    牧封川收紧握剑的手,坚硬的剑柄,在他手心,他却宛然自己握着的是一股风。


    不够,还差一点儿!


    他眼角紧绷,险些从当前状态脱离,幸而及时平复心境。


    【剑道真意,非在剑诀、剑招,而是剑势、剑意,想以意入剑,你必须先确认,自己的“意”是什么。】


    【这么玄乎?前辈,你有自己的剑意吗?】


    【……有。】


    【哦,那我该怎么找自己的剑意?】


    【不需要找,当你明白的那一刻,挥剑,你就能看到。】


    挥剑,我就能看到!


    牧封川眼眸一亮,忘记不得全功的郁悒,他死死盯着目标,轻轻把剑往前一送。


    从未如此轻巧,从未如此迅速,就像被风推着前进,整个人都轻飘飘,好似要融化在风中。


    剑锋上浮起一层淡青,淡到几乎不可见。


    风中,似乎有谁在叹息,然而此时的牧封川已然无法听见,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在剑锋上。


    好似他变成了一股风,缠绕着他的剑,意念控制着一切,不需要他的身体辅助。


    “咯吱”一声,一根爪子被剑锋斩断,恰被章鱼猛砸的螃蟹一歪。


    “干得好!”叶彤意惊喜的赞许传入耳中。


    牧封川一回神,下意识向后一越,发现,自己的速度至少比过去快了三成。


    提气运力,内力在经脉在潺潺流动,流入一条新的经脉,不知不觉,他竟已然突破到九品。


    螃蟹的钳子眼前晃过,抓向他刚才站立之处,夹抓了个空。


    牧封川倏然发觉,之前迅速的攻势,现在于他来说已经是可以躲避的程度。


    握紧剑柄,长剑重新恢复沉重的手感。


    不过,再看剩下的七只爪子,同样也没有了之前的坚不可摧感。


    见叶彤意已经有两只腕足被彻底夹断,剩下两只也岌岌可危,身上紫环黯淡,牧封川飞身上前,口中直呼:“放心,我来了!”


    剑势如江河倾泻,沛然莫之能挡其锋。


    第36章 去归元宗 被点破的虚伪


    星驰掣电, 长虹惊天。


    “铛、铛、铛”三声脆响,堡垒一侧, 四支深入地底的足节霎时折断,原本浓郁的土黄色光晕,顿时削弱。


    牧封川一个鹞子翻身,向后急跃,躲开两支坚不可摧的巨钳。


    眼前螃蟹的确厉害,可惜,它最大的优势在防御,想要追杀比猴子还灵活的牧封川,几乎不可能, 尤其还有叶彤意的章鱼在旁纠缠狩猎。


    “你们放过我,想要什么都给你们!”缩在乌龟壳中的鲁为仪发现情势开始危急, 忙放声高喊。


    叶彤意控制着张牙舞爪的章鱼,叱道:“你先束手就擒,滚出来!”


    “别逼我!”


    伴随着绝望的叫声,螃蟹身上的光芒频闪,牧封川心中陡然浮现一股强烈的危机, 忙掠到数十米外,急呼道:“叶彤意, 退!”


    霎时, 闪烁的光芒顿住,巨钳一松,巨大章鱼闪电般远离, 在十数米外驻足。


    一时,战场格外安静,眼前画面好似按下暂停键的电影。


    杂草碎屑从半空缓缓飘落, 满地残枝落叶,空气中充满植物的涩意,令人鼻尖发痒。


    牧封川浑身紧绷,牢牢盯着刚才给他带来巨大危机感的螃蟹。


    “叶彤意?请、请问可是叶、叶姑娘?”


    鲁为仪结结巴巴的问话从堡垒中传出。


    牧封川眼睛一瞪,立刻转向叶彤意方向,然隔着壳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张口欲言,忽然,“咔嚓”一声,严密的乌龟壳开启,鲁为仪从中缓缓爬出。


    牧封川长大了嘴。


    好吧,很明显,他们真弄错了。


    无论鲁为仪对叶彤意何种心思,这时候离开最重要的保护壳,只能证明,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坏心。


    鲁为仪站稳后,瞥都不瞥一眼牧封川,只看着那只狰狞丑陋的章鱼,两眼发光,一副见到心中女神的表情。


    他高声道:“叶姑娘可能出来一见?鲁某保证,绝不会对您不利,我们之间必有误会!”


    章鱼头一声轻响,叶彤意从中探出半个身子。


    牧封川握紧剑柄,牢牢盯着鲁为仪,随时准备出手。


    叶彤意扒着章鱼,昂首高喊道:“没错,本姑娘就是叶彤意,你抓我小弟不放,还非要去叶家,究竟是何居心!”


    鲁为仪登时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我,叶姑娘,这其中有些误会!”


    他一咬牙,在牧封川布满疑惑的目光中,说出实情。


    原来,鲁为仪真正的目标的确是叶彤意,可原因和觊觎她所获传承,没有半毛钱关系。


    相反,他是要送叶彤意一份传承。


    他说自己来自一个没落门派,其实严格来讲,这个门派已经只剩他与他师父两个传人。


    “我自小被师尊捡回宗门,师尊对我恩重如山,可惜,我资质有限、愚笨不堪,无法继承衣钵、振兴师门。每每下山,恩师都交代我,若见到机关术上的好苗子,一定要想办法带回山,以致宗门真传得以延续。”


    鲁为仪说到这里时,话语中只闻愧疚,不见嫉恨,看来,当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他目视叶彤意,语气极为诚恳,道:“叶姑娘,我从小叶口中得知你的情况,认为你极有天赋,若能拜在我恩师名下,宗门虽小,却也会为你倾其所有……”


    他嗫嚅着道:“此乃我私心所致,但绝无半点虚言……还请叶姑娘慎重考虑!”


    生怕叶彤意不相信,鲁为仪当场竖掌立誓,把牧封川看得一愣一愣。


    他忍不住道:“那你非留下叶小弟是为何?”


    要不是误以为鲁为仪有拿叶小弟做人质的心,一开始,他也不会误会。


    就不能先把叶小弟送回家,后面鲁为仪再自己去叶家?


    叶家就在怀城,又不会跑!


    叶彤意一听,也投目过来,两眼炯炯,非得给解释不可的样子。


    鲁为仪眼神一闪,脸上顿现惭颜,巴巴道:“我、我想着,自己亲自送他回去,能、能多得几分感激。”


    他觑牧封川一眼,道:“再、再就是担心、担心……”


    剩下的话,他没说下去,不过在场之人自有猜测。


    牧封川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满肚子槽多无口。


    鲁为仪能担心啥?


    不是像他一样怀疑对方人品,就是之前那个借口,怀疑他的实力,总之,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看一眼叶彤意,对方表面镇定,其实眼眸中的跃跃欲试早就出卖了她,牧封川越发无奈。


    他一摆手,道:“你们谈那个师门的事情吧,我去附近透透气。”


    说完,运起轻功,两三下向外跃去。


    怕那边又出意外,自己来不及赶过去,牧封川离得并不远。


    数百米外,溪水由南向北,牧封川坐在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黑石上。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得石头暖洋洋,他闭上眼睛,听风在耳边低语,口中不自觉喊出两个字:“前辈——”


    话音戛然而止。


    牧封川一叹,手心摩擦剑柄。


    忽然间,柔和的清风变得狂暴,在他意识中,无形的风忽而变得更加凝聚,狂风撕裂空气,宛如一招妙到极致的剑法,既有人道肃杀,又有天道无情。


    霎时,牧封川全身心沉浸其中。


    在他身后,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悄无声息。


    此刻,别说牧封川已然进入顿悟,即便他依旧清醒,也不可能察觉半点儿端倪。


    身影靠近,高大的影子把半躺在石头上的牧封川完全遮盖,像是黑色的怪物把他缠绕进身体。


    晏璋在半臂之外停下,视线从紧闭的眼眸,到腰间长剑,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指尖悬于牧封川眉心。


    两三个呼吸,他定定看着眼前的面容,倏地,手指一弯,收回。


    “罢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比云更轻、比雾更淡的叹息,散在风中,片刻后,再也寻不到踪迹。


    阳光从温柔变得毒辣。


    牧封川猛然睁开眼帘,眼眸中,一道利光闪过,好似有一柄剑破空而出。


    他一个鲤鱼翻身,从石头上跃起,反手抽剑。


    声如龙吟、光若惊鸿,一道无法形容的绚丽剑光闪过,光消气收,眼前半米宽的溪流,已拦腰截断。


    牧封川收剑回鞘。


    水流蜿蜒而下,漫过那片刻空白。


    ……


    日西影斜。


    牧封川饿得肚子咕咕叫,差点儿把溪里指头大小的鱼捞出来烤两条,叶彤意那边才传来唤他的声音。


    他一走过去,看两人目光纠缠、情意绵绵,顿时明白,自己枉做小人,眼前两个明显是一家人了。


    “我说你们两个,要说什么回城说,行吗?我快饿死了!还有,之前哪个出城前还担心叶小弟的,现在没有利用价值,转头就扔是吧,某位女侠,你不记得自己的好友,好歹想想你弟弟吧!”


    牧封川一番打趣,鲁为仪立即羞愧得低下头,叶彤意却恶狠狠一瞪,道:“还敢说,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明明是边谈边等你!”


    “哦,半天不喊我的等。”牧封川呵呵一笑。


    叶彤意轻哼一声,双手叉腰道:“再说,你的礼物就没了。”


    “我还有礼物?”牧封川一惊,以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叶彤意。


    “那是。”叶彤意一甩头,道,“本姑娘给你量身定制一款机关兽。”


    “之前你不是说,想要一个会跟着走,还能制作箭矢的小猪,过去我办不到,现在有鲁师兄帮忙,肯定没问题!”


    她一拍胸,表现得极为自信。


    鲁为仪诧异瞟牧封川一眼,似乎好奇,他为何有如此奇异的要求。


    牧封川心中一喜,顾不得他的目光,顷刻原谅了叶彤意的见机关忘朋友。


    三人收拾好战场,快步赶回丹丽城。


    叶小弟见到姐姐如何高兴不提。


    却说牧封川与叶彤意久别重逢,之前忙着绑鲁为仪,直到事情解决,两人才有功夫真正叙旧。


    鲁为仪在私事尚未完结,只留了几本笔记给叶彤意,让她自学。


    自学空隙,叶彤意免不了要抓住牧封川,问他离开怀城后的经历。


    说起来,牧封川一路所遇,当真波澜壮阔。


    叶彤意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感叹道:“要是我也能有你这番经历就好了。”


    “可别!”牧封川一竖掌,啜一口茶水润喉,道,“你真试了就明白,不够心累的,差点儿连命都丢掉,当初乌老大还没坑怕你?”


    叶彤意略一想,点头道:“的确,你运气真不错,看来,以后去什么凶险之地,可以找你同行。”


    牧封川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差点儿被茶水呛到,忙抬起双手道:“我觉得自己简直霉运罩顶,千万别找我!”


    “但你总有贵人相助啊。”叶彤意一眨眼。


    牧封川神情一晃。


    片刻后,他勉强一笑,道:“什么贵人,你在夸你自己吧。”


    叶彤意一抬下巴,道:“还是不是男人!后悔了就去追,去认错!管他愿不愿意收你,死皮赖脸会不会,听你说的,那位前辈也不可能一剑把你砍了,那你还怕啥!”


    牧封川睫毛一颤,沉默良久,道:“你不懂。”


    “本姑娘确实不懂!”叶彤意叫他说得眉头一皱,拍桌大怒。


    她梗着脖子道:“要是我,真想要办一件事,什么都不能阻止!你说我不懂,其实是你不懂,你根本没有表现出的坚定,是不是!”


    牧封川瞳孔一震,愕然望去。


    清澈杏眼,照出他此刻狼狈逃避的内心。


    半晌,牧封川垂下头,道:“你说得不错。”


    原来他还没准备好,在这个新的世界,与一个人建立不可解除的紧密联系。


    或许,晏璋正是看出这这点,才会坚定拒绝,并最后勃然大怒离开他吧。


    他不愿意拜师无妄真人,其实也不愿意成为晏璋的弟子,之所以那般逼迫,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同时,他也看出了晏璋会拒绝。


    牧封川眼眸晦暗,手中茶盏,不知何时,已被捏碎。


    见他这一幅颓丧的样子,叶彤意反倒温声安慰起来。


    “其实你犹豫是很正常的,拜师,多重要的事情啊,简直是第二次投胎,要我的话,也得深思熟虑。”


    牧封川嘴角一抽,瞥她一眼,意思是,认识半天就把自己卖了的深思熟虑?


    立时,叶彤意七情上脸,拍桌大吼道:“你到底想听啥!你拜不拜师,关我屁事!真不愿意,当个散修也行,总不至于这点儿事都拦得住你吧!”


    牧封川被她提醒,浑身一震。


    是啊,他不是一直打算当散修的吗?


    怎么被绕得非要拜个师父了?


    都怪章前辈!


    他立刻给叶彤意递上一盏茶水,口中赔礼道:“是是是,多谢叶女侠提醒。”


    叶彤意斜睨一眼,问道:“那你接下来?”


    牧封川一捶桌,道:“当然是去归元宗!”


    他还有密语珠等着坑冤大头无妄真人呢!


    第37章 近在咫尺 两个人的决心


    “这就是你给我定制的机关小猪?”


    牧封川左手指着面前的“小猪”, 音调高高扬起,整个胳膊都有些哆嗦。


    叶彤意一点头, 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你的要求太简单,体现不出我的水准,所以我给你改造了一下。”


    “你看,现在它能适合任何地形,如果只你一人乘骑,速度堪比千里马,从尾巴这里投入材料,可直接在身体内部制成箭矢,并通过两个鼻孔射出, 一息之内,堪比十二支劲弩连射。”


    “我记得你没学过射箭, 光搓箭有什么用,给你加了发射机关,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要的原版实用性更强!”


    “其实,我真没考虑实用性……”


    牧封川嘴角抽搐, 他只是想纪念一下曾经被自己A掉的某游,没想到, 他心心念念的可爱猪崽, 变成了巨无霸豪猪!


    叶彤意还在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设计理念。


    “……考虑到你以后实力变强,我还增加了飞行模块,用灵石的话, 太浪费,估计你舍不得,等你成为修士就可以骑着它飞啦!”


    “别人御剑, 你飞猪,还能辅助攻击,够意思吧?这可是我以全部实力,集大成做出来的作品!”


    顶着叶彤意一副你敢说不好试试看的表情,牧封川艰难点头。


    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他骑上“小猪”,转了一圈。


    真实体验后,本来带着抗拒心理的牧封川一怔,除去外型有些坑爹,机关猪当真实惠,坐起来一点儿不颠簸,而玩笑似的鼻孔喷箭,实际上杀伤性极强,若他成为修士,有灵力增幅,甚至或许能威胁修士。


    叶彤意瞧他表情,抿嘴一笑,道:“你以为,我费尽苦心的作品,是为了逗你?”


    “哪里哪里,是我小瞧了叶宗师。”牧封川汗颜。


    换个思路,别人骑马他骑猪,是不是也能扮猪吃老虎?


    经过验收,被取名为“小唐”的机关猪彻底移交牧封川。


    叶彤意还道,若他日后能获得妖兽妖丹,小唐还能继续升级,甚至成为真正有灵智的成长型跟宠。


    比起需要铲屎顺毛的活体宠物,养机关兽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外观不合意的话,还能重新定制哦。


    牧封川拍着小唐的脑门哭笑不得。


    好吧,他这也算获得穿越者标配——萌宠。


    牧封川在丹丽城留到现在,本就是为了等他的小猪,而今东西到手,无需多言,自然重新踏上旅程。


    归元宗为东洲一流宗门,临近收徒大典,越往其方向走,行人越多。


    一路跋涉,牧封川虽没打算参与,却也免不了听满脑子相关话题。


    比如,这些名门大派,每十年收一次徒,收徒年龄最高不会超过十八岁,竞争之激烈,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牧封川不免好奇。


    不是他妄自菲薄,如此难度,自己即便前往拜师,能不能中选都不一定,更别说入无妄真人门下。


    晏璋为何肯定他一定能成呢?


    “不会是他有关系,给我走后门吧?”


    牧封川暗自揣测。


    要是晏璋也是归元宗人,他对归元宗与无妄真人万般维护,似乎就能说得过去。


    这样一想,哪怕依旧不愿意给自己找个爹,受人管束,牧封川还是稍稍期待起来。


    ——真一定要拜师,他还是宁愿选择晏璋的。


    时间步入四月。


    牧封川历时三个月,来到了天元城。


    这是距归元宗最近的一座城池,直接受归元宗管辖。


    与他前面途经的城池有所不同,天元城修行气氛格外浓厚,修士也十分之多,凡踏入修行者,除本身有异常癖好,单外形皮肤就能把他们与普通人区分开来。


    如此多的修士,对牧封川来说,堪比行走的麻烦,他立时打消原来游逛的想法,决定言行谨慎,冒充一阵乌龟。


    最后,他租下一个院落,整天吃吃喝喝写游记,过起了深居简出的隐士生活。


    等待收徒大典结束,好去敲竹杠。


    ……


    归元宗,无妄峰。


    晏璋站在一颗万年云杉树下,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缓缓翻看。


    上面写着美食、美景、美人、美物,经过一番文字的雕琢,生活似乎有了具体的形象。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不过多瞅两眼便可知,大部分时间,他的视线都停留在最前面的五六页。


    那里面,有一个名为“章雍”的人,是他徘徊的关键。


    他的目光很冷,反不如看后面内容时来得温暖,当一个人以审视的目光,回头看自己一言一行时,总会格外挑剔苛刻。


    正是在这时,江纡踏上了无妄峰峰顶。


    晏璋反手收回册子,转头望去,目光一片平静。


    不平静不行,短短三个月,江纡至少来上门五十多次,以致晏璋从一开始的例行询问,到现在几乎直接赶人。


    他淡淡道:“师兄若是得闲,可多关心开山大典,十年一届,若出了岔子,归元宗可要被笑话不止十年。”


    江纡嘴角一抽,脸上笑容几乎挂不住,他目光哀怨看向晏璋。


    晏璋一扭头,好似压根看不见。


    “师弟,我觉得,你最近问题真的很大,不要讳疾忌医啊!你可是我们归元宗支柱。你还记不记得,三十多年前,鹤鸣就是出了问题没及时解决……”


    江纡嘴巴一闭,顶着晏璋漆黑的双眸死命摇头,道:“好好好,不说他,说你,你不是说,这次开山大典会收一名弟子,怎么样?可有提前看好人选?”


    他眼睛一眨,絮叨道:“之前劝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愿意收徒,要是提前放出消息,来归元宗的人恐怕会多出一倍。”


    他嘿嘿笑道:“以师弟你的名气声望,东洲何人不仰慕?到时候,金棠派、铸剑派那两个家伙肯定又冲我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气不死他们。”


    晏璋手一顿,无声长叹。


    明明过去,江纡还很正常,可自从自己遇到牧封川,好好的师兄忽然也跟着变异,整天不是劝他治病,就是自己发病,无妄真人真心很累。


    他无视江纡的喋喋不休,转身回弥心殿。


    江纡随后跟上来。


    晏璋不管。


    他明白,自己最近数月表现,落到对方眼中,恐怕的确异样,多关心关心也符合常理。


    晏璋眼眸幽暗,若“章雍”所作所为暴露,江纡怕是更要坐实他有病。


    这些日子,他仔细琢磨,发现,之前数月情绪异常波动,除了逆徒确实惹人生气,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无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无妄真人活成了一个壳子。


    晏璋并不排斥这种伪装,世间本就无人值得他真实相待,牧封川是一个意外,但那只是短暂的插曲,他终究会见到而今的自己,忘记“前辈”。


    泡上一杯香茗,晏璋甚至没分给江纡,送客的意思明明白白。


    偏偏江纡就能当看不见。


    而今修真界看似平静,然从发现指玄派封山,一股风雨欲来的低压已经席卷东洲,只不过上层感知更明显。


    江纡或许是认为,晏璋在此时收徒,也包含这样的考量,言语不免带出几分。


    晏璋忽而眉心一皱,道:“照心壁可还完好?”


    江纡一怔,道:“自然完好?怎么?宗门有弟子情况不对?”


    他脸色顿时凝重,露出属于掌门的庄严。


    晏璋脑中转过数个想法,摇了摇头,道:“无事,只不过,既然大祸将临,宗门内部不能出现隐患,把照心壁换个位置,放在解道堂前吧。”


    解道堂是归元宗人流量最多的地方,照心壁则是弟子入门必过的一关,主要是为了排除魔宗奸细,晏璋想起自己身边或有“蚀日宗探子”,虽觉得对方不会如此简单暴露,却也不妨试试看。


    江纡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他一拍脑门道:“确实,内部不能出事,我马上就安排。”


    晏璋轻轻点头。


    就在江纡即将跨过殿门时,忽然,身后传来高声。


    “我有收徒之意的事,还请师兄不要告诉任何人。”


    江纡身子顿住,微微侧脸转身。


    晏璋一字一顿强调道:“任何人!无论收徒前,还是收徒后,这对我很重要。”


    他微垂眼眸,一股压力陡然以他为中心漫延开。


    江纡点点头,霎时,浑身一松,忙不迭御风离开无妄山。


    待江纡走后,晏璋再次摸出那本薄册,他注视着册子,目光无比专注,约过了数分钟之久,忽然,大拇指与食指一搓,整本册子化为飞灰。


    “牧封川……我等着你……你必须来……”


    第38章 拜师收徒 我发誓,我自愿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


    六月一日, 归元宗山门大开,凡有志拜师者, 皆可一试。


    从寅时开始,天光未明,便不断有人前往归元宗山脚下的旷野聚集,稀稀拉拉的灯火如萤火虫一般,在黑夜中穿行。


    牧封川被门外动静惊醒,出门一看,陡然想起上辈子高考时的情景,虽然方向不同,但两个世界的考生, 大概是同样的心情吧。


    不知不觉,他也加入其中, 来到山脚,等着一步登天的山门开启。


    四周有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声,但更多人,还是沉默,逐渐, 沉重的压力蔓延,连不到十岁的孩子, 也僵硬着脸, 再无说闹心情。


    借着淡薄的晨光,牧封川打量周围人群,大都在十多岁, 这便也意味着,除了极少部分只到他胸口的孩童,其他参与者, 都只有一次机会。


    简直比高考还沉重。


    被氛围影响,牧封川胸中好似也出现一块巨石,压得他心焦头痛。


    东边,巨大的红日忽然整个跳了出来,明亮的光线驱散阴霾,浓郁的雾气忽然散开,前方,一座数千丈的高峰陡然现出。


    牧封川心神一振,视线不禁从山脚沿着山体向上,最后高高昂头,望着向没入云层的峰顶。


    洪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凡欲拜入归元宗者,即刻登峰,午时之后,山门关闭,过期不候!”


    话音一落,人群蜂拥而上,牧封川夹杂其间,差点儿被带进去。


    他连忙挪到一边,看着庞大的人群如洪水般朝山峰奔涌。


    侧目望去,牧封川眼眸闪过一丝奇色,陡峭的山壁上,无论多少人涌入,都看不到一个身影,好似眼前高山不过是幻境,进入者去往了其他空间。


    “看小哥没过年纪吧,怎么不试试?”


    旁边一大汉搭话。


    牧封川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拥挤的平原竟只剩稀稀拉拉数千人,这些人一看就过了年纪,大都是陪亲人前来。


    因而,在一群老菜干中,水灵灵的牧封川格外显眼。


    他又看了一眼气势恢宏的高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我满十八了。”


    摇摇头,在对方的惋惜中,牧封川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去。


    虽然他心中其实万分好奇,可不能为这份好奇,主动找麻烦,要是进去了,运气爆棚,通过考核,莫非要和归元宗的人说,他只是想体验一下,没准备加入?


    即便归元宗不会缺弟子,可听到这种像砸场的回复,恐怕也得动怒。


    到时候,轻则小惩大诫,重则杀鸡儆猴。


    为了一时兴趣,签一辈子卖身契,委实不是合算买卖。


    还是等开山结束,再想方法联系上归元宗的人,递个消息好了。


    拜师的人离开,天元城为之一空。


    之前,牧封川顾忌人多手杂,懒得掺和,今天倒是可以好好逛逛。


    找一家茶楼坐下,品尝里面的特色茶点,随便与店小二闲聊。


    小二端着一壶茶水送上来,满脸笑眯眯道:“客官真早,这些年,还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日子接待过您这么早的客人。”


    牧封川看着空荡荡的茶楼,也是一笑,道:“即便外面等的那些,也没有来喝茶的?”


    “瞧您说的,喝茶讲究心境,要慢品,他们现在火烧屁股一样,哪儿喝得进去,直接在外面铺子买糖水得了。”


    牧封川被他说得一乐,想起各影视剧中,店小二消息简直比包打听还灵通,不免八卦之魂大涨,问起各种小道消息来。


    于是,一壶茶的功夫,牧封川知道了城内最近三个月登过头版头条的所有事件,其传奇性与戏剧性,让他想起自己之前在牧城的那场闹剧。


    这般一想,他不禁莞尔。


    经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口口流传,大多数事情,能还原真相三分之一都算好,还不如问些常识。


    这个时间点,自然是拜师归元宗热度最高。


    小二道:“别看参与的人多,大部分都是凑数,我小时候都还去过两次呢,真正能进去的,要么是外地来的骄子,要么是本地豪强。”


    牧封川眉头一皱,道:“归元宗收徒还看身份?”


    他一下子忆起李持波,如果没遇到那个二世主,他现在或许正在金棠宗,虽说不要求宗门都公平公正,但烂到一块儿也太离谱了吧。


    亏晏璋还在他面前踩一捧一。


    果真粉丝滤镜。


    牧封川啧啧两声,为自己先见之明点赞,他才不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不喜欢的事上。


    哪想小二回答却并非如此。


    小二道:“嘿,身份有些关系,但修道成仙这种事,给谁当儿子都不好使,除非认老天爷名下。要说起来,这天元城中,谁没几个修士亲戚,我娘她二舅爷家的四姨夫小姑三嫂她亲哥就是归元宗弟子呢。”


    牧封川叫这番亲戚关系绕得头晕。


    听了半天,他才明白,身份的确能带了加成,比如前辈指点、更好的功法,还有各种丹药灵材,不过,要是真是一块朽木,无论怎么雕琢,也成不了良材。


    相比之下,出生在天元城,已经占了最大便宜。


    很多偏远之地的天才,不是比不上那些成功拜师的门人,而是信息获取上吃了亏。


    往往,当他们知道名门大宗收徒标准时,自身已经错过了时间。


    牧封川想起叶爹,或许对方便是其中之一。


    十年一届,十八以下,也就意味着,如果出门闯荡时,超过了八岁,而上次开山没过多久,那么自己就再无机会。


    牧封川感慨万分。


    茶小二却看得开,道:“按仙人说法,这就是你没仙缘,哪能个个有仙缘,都当仙人了,谁当凡人啊!”


    茶楼渐渐来了客人,小二没时间再闲聊,乐呵着前去招待。


    牧封川品着茶水,清香柔顺、入口回甘。


    上辈子,他曾经并不爱喝茶,年轻人都更喜欢快乐水之类的饮料,直到家庭变故,口里的苦似乎能调匀心里的苦,他才爱上了茶的滋味。


    他侧过脸,从窗户往外看,芸芸众生,都是普通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最近……有些飘啊。”


    一句无人能听懂的感慨,牧封川身心皆畅,好似瞬间沉稳许多。


    风的确自由,可太脆弱,只有把自己变成风眼,才能永不停歇。


    ……


    “他没有上山。”


    “我不能出面。”


    “既然如此,就让‘帮手’出场吧,得快一些,否则赶不上。”


    无妄峰,晏璋立于峰顶崖边,他望着那处登山通道,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个人。


    喃喃自语后,一步跨出,顿时,身影消失在山颠。


    山下,牧封川离开了茶楼。


    时间已到正午,太阳像头顶十公分处的浴霸,滚烫又刺眼。


    牧封川运转内力,肌肤清凉无汗,但以此付出的代价便是,哪怕刚灌了三壶茶,又啃了八盘点心,现在还是饿得肚子奏乐。


    似乎成为九品武者后,他的消化功能又好了些,以后不会天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吃东西吧。


    牧封川边走边看街道两边商铺。


    今日归元城炊烟较少,想是家中正好有人登山拜师,焦急之下,亲人难免失去做饭兴致,饭店生意则个个爆满。


    是找一家人更少的店,还是先选个闻起来不错的等等?


    满脑子食物的牧封川走到街道尽头,忽然,前方拐角,一个女人拐过来。


    他视线还停在一家做酸汤的店铺上。


    然而,就在瞬间,一股摄入的杀意袭来,牧封川浑身刺痛,瞳孔猛缩,以差点儿扭断头的速度摆头望去。


    是你!


    他来不及发声,脚下用力一踩,整个人射到十步之外。


    就在他离开原位刹那,一截毒蛇般的剑锋刺破他留下的残影,“咻”的破空声随后而到。


    牧封川不敢停留,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对方怎么找到的他。


    三步并做两步,他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逃!


    比寒冬还刺骨的杀意如影随形,能给他这般感觉,对方定不是真正的红衣女,是批皮修士。


    牧封川想大喊,在归元宗附近,难道还缺修士不成?


    然而,真正被修士追杀,他才知道,逃命已耗费全部心力,他就像一只没头苍蝇,连方向都无力把握,哪有生路往哪儿闯。


    一道剑光从腋下掠过,割开衣服布料,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痕。


    牧封川感觉不到疼痛,他浑身血液都被阴森冰冷的杀气冻结。


    怎么办?


    脑袋艰难运转,不知不觉,他竟然已被追杀出城,空旷的野外,救命的希望越发渺茫。


    牧封川一咬牙,巨大的压力下,忽然,福至心灵,拔出腰间长剑,眨眼间挥动数十下,密密的剑锋连成了一片剑网,好似星辰漫天的夜空。


    然而,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没有一招朝追杀者去。


    是他吓疯了吗?


    追杀者眼眸异光一闪,刺出的剑忽然慢了半拍。


    就在半拍后,连片剑气汇聚,风,倏地卷了起来。


    牧封川四周,一层厚厚的风壁形成,拖拽每一个入侵领域的来客,帮他以更快速度向前疾驰。


    他弯起嘴角,看向追兵,可是,不等他彻底得意,一道长虹贯日从眼前掠过,看似结实的风壁,如纸糊一般,乍然破碎。


    牧封川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剑光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郁。


    要结束了吗?


    他咬紧牙关。


    不对,剑变慢了!


    牧封川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二话不说,转头继续朝远处飞奔。


    他没发现,自己逃亡的路线如此熟悉,正是他今早走过的那条。


    第39章 名分已定 倒霉事总不会只发生一件……


    “何人在归元宗门前放肆!”


    一道青光从山腰坠来, 牧封川大喜,猛然生出一股新力, 他朝前高跃,口中大喊:“抓奸细!”


    这一声,顿时震撼周围百米,不光那道青光,又三道身影从山中飞出。


    收徒大典是归元宗十年一次的盛世,关乎宗门传承,虽然很少遇到明目张胆捣乱者,但混入探子,从未少见。


    而今听到奸细, 立时引来自注视。


    牧封川后背一寒,隐隐觉得杀气又重一分, 心中叫苦不迭。


    快来帮忙啊,看什么看,再看他就要领盒饭了!


    假红衣女到底是何境界,怎么感觉,当初在白屋城外, 都没有给他如此强的压迫感。


    这半年来,他实力提升不少, 甚至途中又有突破, 却永远触不到对方底线。


    莫非对方也是遇强则强型人选?


    方才呵斥的青色身影从半空射出一柄飞剑,“呛”的一声,牧封川趁机加速, 总算得到一点儿安全感。


    他向右转向,趁机回首,一个激灵, 那柄相助的长剑已被打飞。


    这不科学!


    牧封川心中大喊,拔腿就跑,飞剑都奈何不得对方,要是真全力以赴,他不会直接变盒吧!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心疼灵石,掏出小唐,一跃而上,圆滚滚的机关猪乘风起飞!


    还是叶彤意靠谱,小唐飞行速度堪比法拉利,牧封川倒飞逆行,牢牢抓住两只耳朵,伏在猪身上,咬牙切齿:“放箭!”


    顷刻,箭雨如冲锋枪子弹朝目标倾泻。


    此时,又有人从山内出来,七柄长剑组成剑阵,总算暂时压制了假红衣女。


    牧封川松了半口气,还没松完,却见一道更凛冽的剑气突破包围,不光他的箭雨毫无作用,连归元宗弟子的剑阵都被破开。


    “强敌来袭!速速增援!”


    头顶喊声对牧封川来说简直像催命符。


    他眼眸一黑。


    你们都要增员,我怎么办,我都坚持了那样久,是不是你们没吃饭啊!


    他一拍小唐,猛踩油门,圆滚滚的坐骑炮弹一样朝归元宗方向射去。


    几名归元宗弟子不禁侧目,牧封川提起一颗心,还好,无人阻止他进山躲避。


    数股强大的气息从远方急数逼近,想是增援。


    坚持一下,马上就能脱险!


    牧封川憋住一口气。


    他越过山脚处考核入口,就要直接冲上山腰,忽然,一直持剑迎敌的假红衣女,倏然长剑脱手,笔直冲他射来。


    这一剑太急、太快,简直像一颗流星,眨眼就到了跟前。


    牧封川觉得,自己的动作是那样慢,他想侧一侧身,却发现,脑海发出的命令传递到四肢实在是太漫长,他已然躲不开。


    据说,人在极度危机时,偶尔会忽生灵光。


    此时,牧封川似乎就处于这种状态。


    他把扭身躲避分成更简单的两步——关闭小唐,向后仰倒。


    一个大活人加一个沉重的机关兽,没有灵力承托,坠落速度简直比秤砣还快。


    哪怕长剑来得突然,弹指之间,牧封川也至少下坠了半个身位,再加上简单的后仰,按他预计,只要那柄剑瞄准的不是小唐,必然能躲过。


    他睁大着眼,视野被纯净的天空完全占据,一道光从鼻尖上方十数分处擦过,把天空划成两半。


    太耀眼!


    牧封川沉浸在这一剑中,求生本能却让他抽出一丝意识,开启小唐。


    还没等机关兽稳定,忽然,左肩一痛,忘记安全驾驶的牧封川再次飞出。


    这次,只有他自己,他的坐骑在后面踩着四肢蹄子奔来,却赶不上他灵活的运动轨迹。


    暗器偷袭,卑鄙!


    牧封川越过郁郁葱葱的丛林,最终,身影消失在一片峡谷。


    地上,假红衣女脸色微变,一弹指,人影顿时如泡沫化去。


    高空,数道携带强大气息的修士赶到,左顾右盼,口里问道:“人呢?强敌在哪儿?”


    第一个出手的青衣修士面容呆滞,一指远方峡谷。


    “参道崖?敌人是为我归元宗道统而来!”


    一名浓眉大眼的修士顿时面现怒容,浑身煞气外泄,青衣修士受惊,忙一摆首,道:“师叔恕罪,是我、我……”


    他“我”了半天,急得被称作师叔的修士直冒火,一指旁边另一位师侄道:“你来说。”


    那位师侄咬紧牙关,忍笑道:“回禀师叔,刚才有一不明身份者,追杀一位少年武者,我等出手,未能力敌。那少年乘猪飞起,欲入山躲避,我等不曾阻止,哪想敌方贼心不死,继续下手。师兄本是帮那少年,岂知适得其反,倒把那少年击向了参道崖反向。”


    “不过,那名少年并非修士,飞行也是借助机关兽,落入崖中,不知能否保全性命。”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众人皆转向参道崖方向。


    不等浓眉师叔发言去探个究竟,忽然,一道蒙蒙青光从参道崖方向亮起,印染那边的天空。


    众人脸色剧变,刚才认为牧封川不死既伤的修士,更是满眼不可置信。


    ……


    参道崖。


    牧封川从数百米高空抛下,沙袋一样坠落在地。


    他扶着石壁站起,略一检查,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少量擦伤,连个骨折都没有。


    “莫非我已经死了,现在留下的是魂魄?”


    摸一把自己的脸,没有穿透,他呢喃自语,不知该如何解释身上的怪异。


    难不成他是主角,自带坠崖不死定律?


    牧封川苦中作乐,打趣自己。


    其实,上辈子都有人从高楼坠落不死,他现在是九品武者,落个崖,能够幸存,也算不上特别稀奇吧。


    与其说对活着诧异,还不如说是奇怪伤势,但既然已经平安,也没必要非证明重伤才是合理。


    牧封川打量四周。


    高高的岩壁隔出一个幽深山谷,两边如刀劈斧凿,极其陡峭,至少高达数百米。


    石壁上,许多奇怪的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本来,刚刚遭遇过追杀,他不应该再此悠哉考虑石头的问题,然而,一部分痕迹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以致他全然无法抽出精力,寻找离开的途径。


    崖壁上遍布剑痕、刀痕、指痕、枪痕……全部痕迹混在一起。


    一般人看了,恐怕会以为这里发生过惊天混战,无数痕迹叠加,令人摸不清头绪。


    牧封川却不明所以地受到了诱惑,死死盯着石壁。


    头晕目眩、恶心干呕,就像长时间看一张毫无意义、只混合了所有颜色的画面。


    哪怕你想找出其中一种颜色,在色彩的叠印中,也几乎毫无可能。


    他一直看着,不知道看什么,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忽而,又重归清晰。


    就在这模糊又清晰的过程中,原本完整的图片不知不觉分出无数个图层,把不需要的图层丢弃,最后,一张淡青的水墨占据了整个脑海。


    通天彻地的飓风!


    完全由风构成的世界!


    牧封川看到了仙人指路。


    不,不是,是比那还要宏伟巨大万倍风阵,能够把一切都摧毁!


    风并不仅仅是自由的、无形的,也可以狂暴、可以致命,可以摧毁一切。


    石壁,青色光芒闪耀,笼罩整个山谷。


    牧封川已经完全沉浸在脑海中的画面。


    他没发现,自己眉心隐隐浮起青光,尽管弱得好似风中烛火,可在与石壁的光芒相呼应的过程中,生长、壮大,从随时可能熄灭,到彻底稳定,不过短短数个呼吸时间。


    【你手中所执为何?】


    【剑!】


    狂风凝缩,一柄朴实长剑诞生,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执起长剑,简简单单一挥,牧封川脸色大变。


    他似乎看到,天地灵气沸腾,所有灵气化为剑风,在无尽大地肆虐。


    头部一阵剧痛,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


    青光隐匿。


    数息后,无数身影把峡谷团团包围。


    与此同时,一道气势无比强大的灵光从天而降,后发先到。


    所有人目光从地上昏迷的少年,挪向那个如巍峨高山的身影。


    片刻,浓眉师叔站出,稽首一礼,道:“拜见无妄真人。”


    周围鸦雀无声。


    晏璋视线瞥向牧封川,默默无言,一股威势缓缓降临在众人头顶。


    原本相互递眼神的修士纷纷垂下头,不敢继续做小动作。


    又过了数息,归元宗掌门姗姗来迟。


    他看一眼晏璋,又看了看牧封川,道:“此人非我归元宗弟子。”


    浓眉师叔不得已,把刚才发生在归元宗前的事情细细讲述一遍。


    江纡眉心一皱,道:“被追杀?误入参道崖?还喊抓奸细?”


    他张了张嘴,正欲继续说,忽然,一道坚决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我欲收他为徒!”


    晏璋似乎听不到他说出这句话后,人群中激起的轩然大波,他定定看着牧封川,道:“从今日起,他,便是我无妄真人唯一的弟子!”


    风更大了,盖过四周的喧嚣。


    牧封川躺在坚硬的石地上,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避免的事情,终究没能逃开。


    第40章 从未听闻 师尊他不愿意穿马甲


    先是意识苏醒, 接着,渐渐感觉到四肢, 头部还有一些晕眩,身体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牧封川睁开眼,看着顶上雕花,思维还沉浸在那动天撼地的一剑。


    “师兄醒了?”声音极近。


    牧封川一转头。


    什么师兄?


    莫非他又穿了?


    他瞪大眼,看着一名似乎比他还大几岁、却做童子打扮的黄衣道士靠近,十分自然地伸手,抚上他的手腕,道:“师兄血气强劲、脉象平稳,当是无碍。”


    “等等, 你喊我师兄?”牧封川再也忍不住。


    他错过了什么剧情?


    他不是被追杀掉入山谷,然后看到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画, 接着似乎陷入顿悟?


    牧封川神情一晃,眼前又浮现那副撼天震地的场面。


    忽然,一根洁白无瑕的手指轻点在眉心,还未显现的画面立时消散。


    “张嘴。”


    一颗丹药被递到口边,牧封川下意识启开唇瓣, 喉间一凉,接着, 整个人像是被清风穿透, 身上所有不适、凝滞全部带走。


    他深深呼吸,鼻尖传来一股沉静幽远的香气,。


    “真人。”道童声音好似变远。


    面前, 挡住视线的身影拉开距离,牧封川抬眸望去,眼眸一亮。


    来者外表约二三十岁, 身着一件沙青配月白色长袍,高挺颀长、雅静雍容,如墨的头发一半被白玉簪挽起,一半垂下,更显肤白如玉。


    唯一一点儿色彩,在鲜红的唇珠,让人想看看,他笑起来是何等风情。


    可当你触到他漆黑的眼眸,顿时却又觉得,这样的念头过于轻薄。


    明明是突兀出现,对方气场与神情却让你觉得,他在这里是那样理所当然,你只需要迎接即可。


    点漆般的眸子从牧封川身上扫过,落到道童身上,声音和刚才的一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退下。”


    “是。”


    门轻轻关上。


    霎时,屋内只剩他与牧封川两人。


    和这样一个存在感强烈的人共处一片空间,哪怕长得再好看,牧封川也很难心情放松。


    他当即全身上下都写满警觉,扯起一个笑,抓紧身下床单,道:“我在哪儿?阁下何人?那名道童,为何喊我师兄?”


    一连串问话,眼角肌肉紧绷到抽搐,牧封川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他看到,对方眼眸闪过一丝异彩,快到他来不及分辨,接着,比黑曜石还黑的眼珠转动,落到了自己身上,低头凝视。


    牧封川收紧手指,丝毫不曾避退。


    他的瞳孔缩得针尖般大小,但眼睛却越的亮,眼尾泛红,嘴唇发白,好似空气变得稀薄。


    男子一怔,眼珠转动,挪开视线。


    大量汗水从牧封川后背渗出,一股虚弱从身体内部萌生,然而,他却弯起嘴角。


    我赢了,牧封川目光灼灼。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此挑衅一个明显不好惹的存在。


    我昏了头吗?


    就在他自我怀疑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归元宗,无妄真人,你已入我门下,自然是他师兄。”


    好似一记重拳击打在头,牧封川长大嘴,整个人魂都差点儿被震飞。


    晏璋嘴角微弯,迅速拉下。


    他手指微动,抬起右手,在眼前之人头上一按,道:“本座过去从未收徒,你将是本座开门弟子,也是唯一弟子。”


    “徒儿还有何不懂?为师尽可解答。”


    看似和善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牧封川嘴巴一闭,彻底呆住。


    ……


    屋内悄无声息。


    窗外一片漆黑。


    牧封川这时才发现,已是深夜时分。


    外面很安静,连蝉鸣鸟叫都没有,看来,哪怕是没有脑子的昆虫,也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


    他不开口,晏璋也不催促,两人一人盯着窗格,一人看着他的脸,心中万般思绪,不知从何诉说。


    房里照明的,是上好明珠,光芒一丝颤动都没有,屋内不曾焚香,自然也就没有香烟在眼前浮动。


    画面定格,良久。


    就在这样看不到尽头的凝滞中,让人恍惚觉得,或许会一直静止下去,直到被第一缕晨光打破的时候,牧封川忽然动了。


    他回过头,视线从晏璋的脸,挪到晏璋的手,再挪回来。


    他扯起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尊!”


    他语气欢快,没有一丝勉强,好似这份师徒关系是他一直渴望而来的。


    晏璋一愣,这是他进入房间,第一次如此失态,牧封川瞧见,眼眸中的笑意越发真实,越发显得态度诚恳。


    然而,怎么可能。


    晏璋再清楚不过,牧封川根本不想成为他的弟子,甚至,他亲自出手算计,才有了今日。


    霎时,房间再次沉默,不过,这次安静又与上次意味不同。


    牧封川作为造成沉默的罪魁祸首,宛如读不懂空气,他立即又是一连串追问。


    “师尊为何收我?我之前不是在哪个山谷?那里面是什么?我是经历了传说中的顿悟么……”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堪比一千只鸭子的吵闹,无妄峰从得名后,估计再没这般热闹过。


    晏璋听着听着,嘴角弯起,耳边忽然消声。


    他转眸望去,牧封川眨巴着眼,一脸乖巧,任谁看了,也要说是个孝顺可爱的好徒弟。


    晏璋一声轻笑,低声道:“徒儿如此好奇,师尊自然要为你解惑。”


    漫漫长夜过去,太阳再次升起。


    太阳还是昨日的太阳,牧封川却并非昨日之身份。


    他知道了,自己掉入的山谷其实是归元宗的参道崖,据说是归元宗创派祖师飞升之所在。


    从祖师开始,凡归元宗之人飞升,皆在此崖,同时,崖壁残留的,也是他们飞升之时诠释的己身之道。


    在飞升之路断绝前,归元宗真正的收徒考验是在参道崖,凡能从中领悟者,则自动加入归元宗。


    然而,自三千多年起,天地法则改变,参道崖似乎也有了变化,数千年里,只有两人在参道崖成功入道,因而,归元宗放弃那里,换了考验方法。


    牧封川下意识问道:“哪两个人?”


    晏璋一瞬缄默,数息后,道:“我,和你。”


    牧封川嘴角一抽,这什么稀奇古怪的孽缘!


    前辈是能掐会算,算到他和这个无妄真人会跌到同一个坑吗!


    想起跌坑,牧封川陡然一个激灵,道:“我是被人追杀掉进去的。”


    他咬牙切齿道:“那人居然不光掷剑,还用了暗器,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摔那么远!”


    要是不摔入参道崖,他不会被崖上痕迹吸引,也就不会入道。


    不入道,他和归元宗便毫无关系。


    哪怕无妄真人不曾言明,牧封川也明白,自己受了归元宗前辈传承,要是还想跑路,估计只有死路一条,哪个宗门都不会这么大方。


    当然,看过脑海中那副惊天动地的场面后,牧封川并不后悔入道,只是他也不可能感谢那个害他的推手。


    晏璋唇角一抿,冷声道:“不是他。”


    什么?


    牧封川面露诧异。


    晏璋微垂眼帘道:“害你掉入参道崖的,是一名归元宗弟子,他是为了替你阻那一剑。”


    牧封川眼角一抽。


    这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吧!


    帮忙之前先练练准头啊!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将密语珠的事情和盘托出。


    现在,他变成了无妄真人的弟子,要是无妄真人被算计,自己估计也落不得好,不管心里多少想法,行动上,他还是分得清轻重。


    晏璋面不改色。


    幸好他本就一副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模样,牧封川半点儿异常都未察觉。


    待他说完,晏璋微微点头,道:“此事我既然知晓,必会无恙。”


    牧封川长舒一口气,笑道:“师尊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晏璋抬眸看他一眼,道:“你送上如此重要情报,待禀过掌门,自有奖励,不会令你白费功夫。”


    牧封川笑意越发深。


    之前他的想法就是卖消息换资源,现在,头上多了个超级大佬师尊,可见日后不会贫穷,但能多得好处,谁会拒绝呢。


    瞬间,他看晏璋的目光又有了变化。


    人美心善,前辈诚不欺我啊。


    想到某人,他一顿,嗓子微微干哑。


    他看向晏璋,带着一丝自己未察觉的期盼,道:“不知师尊可听过一个名为章雍的修士,他极为钦佩你,也十分推崇归元宗?”


    凝视晏璋的双唇,牧封川屏住呼吸。


    好似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他听到了两个字。


    “从未。”


    一颗心陡然跌落。


    牧封川睫毛轻颤,低低“哦”了一声。


    晏璋半转身,面容映在晨光中,一片模糊。


    他道:“入道伤神,需修心静养,待过几日,举行大典,你我方正式定下名分。”


    说完,身影离开房间。


    明亮柔和的晨光从屋外照入,满室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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