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分道扬镳 该吵吵,该走走
牧封川低声且迅速把叶彤意情况向晏璋介绍一遍。
“那个小胖子就是她弟, 不会错的,叶家不可能认得修士, 否则,叶彤意定会与我说。”
他回到位置,背对两人,低着头,偶尔侧脸瞟一眼,只要人还在,便快速转回来。
晏璋闻言,唇瓣抿紧,道:“相处半日, 你记得这般清楚?”
“是啊。”牧封川压低声嗓,道, “她弟和她眼睛脸型都一样,好记得很。”
“哼,所以,你念念不忘的其实是那位叶姑娘?”
晏璋仔细回想,梦境中, 逆徒确实桃花运甚旺,哪怕画面模糊, 也能看出不止一掌之数。
他忽觉牙痒, 训道:“大道修行,岂能整天儿女情长,即便真了动情, 也不可朝秦暮楚,不然必遭反噬。”
“志同道合,结为道侣, 则相互扶持,生死与共。”
“若整日珠围翠绕、倚玉偎香,早晚牵丝扳藤、斗志尽消,处理不好,更是引火烧身、道毁人亡!”
“类似之例,天极界从不缺少,一千多年前有位拂春真人——”
“停、停!”
牧封川连忙截住,道:“我说前辈,你怎么也和叶彤意她娘一样,看到男女就想到凑对?还更进一步,我都没张嘴,在你口中已经变成色中饿鬼似的人物。”
他哭笑不得,道:“以为修士会不一样,结果现在看,到了年纪都差不多,爱好一模一样,喜欢当媒婆。”
晏璋剩下半截话叫他堵在嗓子眼,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
不光是打断问题,竟还说他老,还把他比作媒婆!
霎时间,一股寒意朝外扩散,周围食客一抖,左右张望,隐隐有议论骚动。
牧封川一瞧对方脸色,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一吐舌头,故作乖巧。
“前辈、前辈,是我太小,您风华正茂,刚刚好。”
他揪住晏璋一只袖口,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道:“咱们不聊这个,救人要紧,我平生最恨人贩子,尤其拐卖儿童,您看,要不我上去当诱饵,您趁机出手,先把人抢过来再说?”
他摩拳擦掌,似乎只要晏璋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前去,与绑匪奋勇搏斗。
拐小孩的败类,简直比当初乌老大还可恶。
哪想晏璋恍若未闻,扯回袖子,冷声道:“我年纪老迈,只爱做媒,管不了人贩子。”
牧封川瞠目结舌。
在他印象里,对方不是这么爱斤斤计较的性格啊?
之前关于偶像的争执都能和解,今次怎么抓着小毛病不放过。
要是搁平常,他说不定就顺着脾气,揶揄两句,看谁更能阴阳怪气。
不过现在,救人如救火,牧封川抿抿嘴角,觉得自己应该心胸宽广、尊老爱幼。
他又转头飞速瞥一眼。
此时他眼里的人贩子已经坐下,想必要在酒楼用餐,如此,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救人之心也就没那么迫切。
不过,问题还是得解决,并且越快越好。
牧封川一瞅晏璋脸色,和刚才相比,已恢复正常,不过,根据他这些日子的了解,可以确定,火气还没消呢。
莫非修士也有年龄忌讳?
抓一把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了,顺毛撸试试。
他轻轻扯动晏璋衣袖,见这次没被挣脱,眼眸一亮,立即道:“前辈侠肝义胆、见义勇为,当初看我走歪路都要出手。而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拐卖幼童之事,定然更加义愤填膺。”
“前辈放心,任何用得上的地方,您尽可吩咐,晚辈绝不推辞!”
牧封川一拍胸部,义正言辞,道:“必与前辈还此界一个朗朗乾坤。”
怎么样?这次总行了吧?
牧封川双眼亮晶晶看着晏璋。
晏璋似笑非笑瞥过来,意味深长道:“若你实力能有嘴皮子一半厉害,此时也用不着我。”
被牧封川一说,倒好似他想救人,牧封川才是帮手。
牧封川嘿嘿一笑,道:“我怎比得上前辈大仁大义。”
反正,面子也有了,名义更是管够,我只要实惠,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
眼看晏璋唇瓣上扬,牧封川心中大定。
成了!
果然,人都喜欢听奉承话,不喜欢一定是你说话的方式不对,没说到点子上。
他一起身,拔腿就准备往那边走。
忽然,领口一紧,被人从后面扯住。
“等等。”
声音近在耳边,牧封川左手护着脖子,右手往后伸。
“放、咳咳,快放开,喘不过气了!”
脖颈一松,牧封川忙揉喉结,回过头去,声音还带着些沙哑,道:“怎么了?不用我去吸引目光?”
晏璋摇摇头,手一指,道:“你再看看。”
牧封川凝神望去。
观察半晌,他迟疑道:“前辈觉得,我误会了?”
和他想的不一样,那名修士似乎对叶小弟极为耐心,有没有哄骗无法确定,强迫却一定不存在。
晏璋微微点头。
他道:“你若真不放心,直接上去问,凡事有我。”
最后四个字,沉稳有力,仿佛天塌了都能抗起来。
牧封川笑容绽开,心中顿时踏实。
……
“……我要姐姐。”
“等哥哥事情办完,再带你去找姐姐,好不好,现在先吃饭。”
随着逐渐靠近,两人的对话传入耳廊。
单凭内容,倒是和许多哄骗儿童的话术差不多。
牧封川走上前去,书生模样的修士立时抬头,带着两分疑惑。
“小叶弟弟,还记得我吗?”
他轻轻敲了敲叶小弟的脑袋。
叶小弟一回头,缓了会儿,咯咯笑起来,道:“我记得,跑哥哥!”
“什么跑哥哥?”牧封川一呲牙,语气崩溃,“我姓牧,牧哥哥,懂吗!”
叶小弟歪着脑袋,一脸沉思模样。
数息后,他一拍手,道:“姐姐说你跑了,娘也说你跑了,就是跑哥哥。”
牧封川:“!!”
好你个叶彤意,这样败坏我名声。
他正要再争取一次,旁边修士倏地站起,插入话题:“幸会,小兄弟,你认得这位小朋友?”
牧封川转过脸,视线在对方身上晃一圈。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看着一脸书生气的单薄修士,其实肩宽腿长,手臂甚至有明显隆起的肌肉。
视线扫过旁边椅子上的木箱,若非晏璋确定,他几乎要以为这位是个木匠。
牧封川点点头,道:“我认识他姐。”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道:“不知兄台与叶家什么关系,怎么我从未听他姐姐提起过。”
右手放在叶小弟肩膀,一旦有半点不对,拎起人就跑。
即便晏璋保证,可也不能完全指望别人,再说,离敌人太近,不是给队友添麻烦吗?
上辈子打游戏,他最不喜欢那种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的队友。
牧封川浑身紧绷。
哪想,对面修士却似松了口气,连忙道:“太好了!你可能联系上他姐姐?其实,我也是从别人手上救下这位小朋友……”
修士名叫鲁为仪。
据他所言,他是一个没落门派弟子,来丹丽城途中,偶遇被贼人绑架的叶小弟,出手把人救下,因有事在身,才不得不带着叶小弟一同到此,准备事情办完后再带叶小弟北上寻亲。
“他小小年纪,被绑失踪,不知家人该多担心,若非实在抽不出身,我也不会把他带到这么远。”鲁为仪无奈道。
牧封川算了算他遇到叶小弟的位置,介乎白屋城与夕宁城之间,相比之下,的确是丹丽城离怀城更远。
只是,听对方说绑匪来历,怎么有些莫名的既视感?
牧封川汗颜,不会是乌老大那边的漏网之鱼,专门找上叶家报复的吧。
先绑叶彤意,后绑叶小弟,我说这么他家专招绑匪,搞了半天,原来是一波人。
话到此处,牧封川基本已经相信,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热于助人的好同志。
其实,看对方是修士,却能和自己一名武者说这样久,语气没有半点儿倨傲,便可得知,鲁为仪与李持波那样的二世祖不是一路人。
他拱手一礼,道:“鲁兄仗义出手,我代叶彤意谢过,既然有要事在身,还是我送叶小弟回去吧。”
“不用——”
“你要往回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鲁为仪话未说完,被从牧封川身后走出的晏璋气势压得呼吸一滞,不禁后退小步。
牧封川转身,一抿唇,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他一整精神,昂首挺胸,正色道:“前辈也听鲁兄说了,叶小弟失踪,叶家上下定是心急如焚,我身为叶彤意好友,怎可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得把人先送回去。”
“嗯,我呢?跟着你来回?”晏璋语气轻柔舒缓,漆黑的眼眸幽暗深沉。
他散发的气势越来越强,周围食客不想惹麻烦,纷纷起身,结账走人。
牧封川错开对视,道:“前辈不愿,分道扬镳便是,之前一路,多谢前辈护持,无以为报,日后如有相聚,再言谢礼吧。”
老实说,这话简直无耻极了。
狭窄的胸腔中,心脏疯狂跳动,却并非惊惧,而是畅快。
让你嫌弃我!
既然你不收我为徒,管我拜谁为师!
就只许听你安排,不能随我想法?
越想越理直气壮,他回过头,正视对方双眼。
晏璋勃然大怒。
他就不该对这逆徒太好!
无妄真人若要收徒,何人不可,以为非要求你不成!
他一点头,冷声道:“好,好得很!既然如此,不用等了,我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眼前一空,好似从未曾有人存在过。
牧封川一张嘴,抬手,却慢了一步。
他一低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地板,剧烈的心跳陡然平息。
太平静,好似心,也跟着空了。
第32章 到处算计 日子就没个安宁
耳边很静, 静得能听到风穿过窗户缝。
牧封川沉沉出了一口气。
霎时,静止的世界开始活动, 跑堂声、咀嚼声、吆喝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挤进空白的意识。
鲁为仪无措张望,期期艾艾道:“牧、牧兄弟,你和刚才那位前辈……”
牧封川一转身,面无表情。
鲁为仪倏然闭嘴。
都是修士,当真是性格各异,既有李持波那般, 不把普通人当人,也有鲁为仪这样, 文质彬彬,怜小惜弱。
牧封川扬起嘴角,还没绽开,便迅速下拉。
是啊,连在修真界搞偶像崇拜的都有, 追星自己不上,要别人上, 有比这种更奇怪的吗?
阴暗点儿揣测, 难不成担心偶像见光死,故索性保持距离,免得破坏自己心中美好憧憬?
牧封川清楚, 自己是在迁怒。
不过,比起相处了一段时间,颇有感情的晏璋, 当然是腹诽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无妄真人,更无心理负担。
反正对方也不知道,没办法一剑飞来斩了他!
“牧兄弟。”鲁为仪又唤了一声。
牧封川侧脸看去,表情恢复正常。
他垂眸凝视微微受惊的叶小弟,忽而一笑,道:“无事,本就要分开,早一天,晚一天,区别不大。”
拉一张凳子坐下,他道:“不说我的事了,你们还没吃,吃完我再把他带走,送他回家。”
叶小弟听到回家,眼睛瞪得和葡萄一样圆,抬手抓住牧封川衣角。
牧封川屁股刚坐稳,哪想,鲁为仪下一句差点让他跳起来。
鲁为仪道:“其实……牧兄弟,我恐怕不能让你把他带走。”
什么?!
牧封川愕然抬头。
鲁为仪半垂眼眸,右手指搓揉自己衣角,道:“你要是能联系上他家人来接……比如那位叶姑娘,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过,仅凭你一人,想让我把他交给你,恕我直言,我不会同意。”
他的语气由迟缓变得坚决,抬起眼眸,与牧封川对视,一脸刚毅的表情,证明他所说绝不是玩笑。
牧封川张了张嘴,道:“你不是听见,我去过他家,难不成你怀疑,我也是人贩子?!”
没见过这样倒打一耙的!
鲁为仪两颊紧绷,连摆手道:“不不不,我绝无此意!只是,仅仅认识,关系太浅之人,我认为不适合担此重任。路途遥远,变数繁多,除非是他的亲人,否则,我不会把小叶托付给任何人。”
“况且……”他停顿片刻,脸上浮现一丝难为情,好似即将要说的话不适合出口。
牧封川彻底沉下了脸,冷哼一声,等着看他还有什么理由。
却见鲁为仪又低下头,细声细气道:“……以牧兄弟实力,带着一个孩子跋涉千里,怕是难以保证安全。”
牧封川脸色陡然涨红,继而转为铁青。
他双拳紧握,上齿咬住下唇,仔细打量面前之人。
要不是清楚,对方不可能未卜先知,他都要怀疑,鲁为仪之前不提,就是为了故意等他与晏璋吵架,两人分开,才好掌握主动权!
他彻底冷下脸,道:“那你的意思?”
你不相信我,莫非我就信你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说方才那番话出口前,牧封川还敢肯定对方是个好人,然而现在,他也无法确定,鲁为仪是真太善良、太有责任感,还是另有图谋。
正人君子,虚伪小人,不到关键时刻,谁又能辨得清。
鲁为仪昂首看过来,道:“我、我、牧兄弟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路。”
“我保证,绝无歹意!等丹丽城之事处理完毕,立刻启程,我是当真担心你们两人上路不安全。”
看着他眼中急色,牧封川心一松。
不过立刻,他又提高警惕。
叶家最强也不过身为先天武者的叶爹,叶彤意即便获得传承,短时间内,想取得极大进步,战力飙升,恐怕也有些困难。
哪怕鲁为仪真遵守承诺,把叶小弟送回家,等到了叶家,他依旧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搞不好能够一网打尽。
所以,他到底是真想送佛送到西,还是别有用心?
此时牧封川不免开始怀念晏璋,要对方在,他何必这般进退两难。
不对!
他怎么会下意识想依赖别人!
牧封川陡然一惊。
明明在白屋城时,遇到麻烦,他想的还是凭自己能力解决,这才多少时间,再遇棘手之事,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若晏璋在就好了。
牧封川心中如海啸卷过,震惊、无措、恐惧,复杂到眨眼念头就转了无数个弯,比被猫咪玩过的线头还乱。
鲁为仪探头看来,道:“牧兄弟以为如何?”
牧封川一回神,迅速压下那些情绪。
他闭了闭眼,忽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道:“既然鲁兄敢保证,我无话可说,便按你的意思吧。”
鲁为仪闻言,腼腆一笑,坐回位置。
不急,牧封川看着桌面角雕花,怔怔出神。
早些察觉也好,本就不是同路人,陷得越深,撕开越痛,能提前分别,是自己的幸运。
他两边嘴角上提,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把那颗还没发芽的种子,深深的、深深的,埋到心中最不见天日的位置。
……
归元宗,无妄峰。
一道身影以风卷残云之势落于山顶。
猛甩袖袍,晏璋解除身上障眼法,大步流星,朝弥心殿大门走去。
他满脸怒容,浑身气势惊人,乍一眼看上去,好似一片雷电乌云从天上飘落。
迎面,道童匆匆赶来。
晏璋剑光般锐利的眼神扫过,道童身子一顿,脚下一软,竟直接摔倒在地。
“真、真人!”道童惊怯喊着。
晏璋闭了闭眼,收回气势,努力压下脸上愠色。
不必为那逆徒大动肝火!
暗沉的眸中,一丝幽光闪过,晏璋抬手,道童被灵气扶起,深深低头弯腰,道:“真人,掌门交代,如您回来,请去一趟本元殿。”
本元殿位于归元宗主峰,也是整个归元宗的中枢。
晏璋一顿,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不多言,转身朝主峰掠去。
不过片刻,人已至本元殿大门口。
然而,他并未直接进去。
刚才把道童吓到,晏璋才发现,自己动气太过,若是叫掌门瞧见他这幅样子,恐不好解释。
莫非要说被一竖子看不起?
还不能直接送他一剑归西,得忍下这口气?
想到牧封川,晏璋又忍不住黑了脸。
五百多年,他当真从未如此气恨过,即便那段最艰难的时期,那种恼怒、愤恨,也与现在心情有所不同。
过去,他有目标,也确定自己能够解决,因而可以不为情绪所动,而今却不知该找谁排解胸中郁气。
他只想把牧封川拎到无妄峰,在峰顶挂上三年,听逆徒不分早晚忏悔自己的罪行!
晏璋露出一个冷笑,到那时,牧封川就会知道,惹恼他的后果。
“晏师弟?怎么不进来。”
归元宗掌门江纡走出大殿,入目便是晏璋微微扭曲的表情,向后一退,差点儿步道童后尘,幸好及时扶住门框。
晏璋表情一收,快得刚才一幕仿佛是江纡错觉。
他淡淡瞥对方一眼,道:“早知师兄会在门口摔一跤,我定提前进去。”
江纡张大嘴,上上下下,仔细扫视晏璋,结结巴巴道:“师、师弟,你有没有觉得不对?不会走火入魔了吧?完了完了,谁想到会是我归元宗先出事……”
晏璋眼尾一跳,都怪逆徒,自己说话语气都受了影响!
他清咳一声,不自在道:“方才嘴快,师兄勿怪,师兄要我过来,可是宗门有何要事。”
他轻拂衣摆,整肃神情,把脑海中那个身影擦去,仿佛自己还是半年前的无妄真人。
晏璋微微晃神,若非逆徒,他至少有上百年都是这样不喜不悲,除了飞升,再无其他能挑动他的情绪。
江纡揉了揉眼睛,眼眸闪过一丝茫然,直到晏璋再次询问,方脸色一变,沉声道:“不是归元宗,是指玄派出了大事!”
紧接着,他竹筒倒豆子般,迅速把情况讲了一遍。
原来,约半年前,被晏璋推拒的二洲百年会谈召开,东洲这边,五大门派之一的指玄派,没有派任何代表前去。
剩下四大门派代表,与西洲打完嘴仗,结伴前往指玄派所在的玄机山,想质问他们,到底为何缺席。
“人到了才发现,指玄派早已已封闭山门,不得出进,门人弟子更是不见踪影!”
江纡语气沉凝。
晏璋心思一转,道:“若我没记错,过去,指玄派也曾发生过类似事情。”
“是啊。”江纡一脸苦样,愤愤不平道,“每有大祸,指玄派算得天机,都给我来这套!”
晏璋若有所思。
如蚀日宗计划得逞,东洲定起争端,到时,西洲趁火打劫,天下大乱,的确符合指玄派避祸之举。
不过,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算计,不可能中陷阱,如此,指玄派算得的结果依旧没有变化?
听江纡在耳边抱怨,晏璋一张嘴,本想把蚀日宗一事说出,然话到嘴边,忽地一转,道:“其他宗门,有何说法?”
江纡一怔,道:“金棠派和铸剑派近年与我们关系越发不睦,只说先看看情况,明心观认为,当守望相助,如有消息,会立即通知我们。”
晏璋眼帘低垂,轻声念叨两遍“金棠派”。
江纡一笑,道:“金棠派一向认为鹤鸣才是东洲第一人,你横空出世,自然看我们归元宗不顺眼,不过,他们现在青黄不接,也急……对了,师弟,你要收的徒弟呢?”
瞬时,晏璋脸色一沉,黑得能拧出墨汁。
江纡忙嘴巴一闭。
良久,晏璋才淡淡道:“还在池子里。”
江纡:“??”
晏璋稍稍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碧空,那上面,有他最深的向往,与唯一的追求。
想到此处,他心境陡然平缓,之前的波澜,好似从未产生。
微微弯起唇瓣,他道:“师兄放心,等收徒大典开始,他自然会乖乖游到我面前。”
除非,他宁愿被其他大鱼一口吞下!
第33章 为了我好 这是真相吗?
丹丽城。
牧封川与鲁为仪, 还有叶小弟一起,住进了同一家客栈。
根据鲁为仪说法, 他受丹丽城中一名修士雇佣,特意来为对方做一件东西,需要大约一个月,等做完了,便可与牧封川一起前往怀城。
除了在不让牧封川带走叶小弟这件事上格外坚决,其他方面,正如鲁为仪最初给人的印象,一个好说话的老实人。
牧封川心中戒备,面上一丝不露, 只在鲁为仪把叶小弟领到他房门口时,略显几分惊讶。
鲁为仪抿唇, 讪讪道:“我白日要出门办事,无暇看顾,不知牧兄弟能不能帮我照料一下。”
牧封川眼眸一闪,道:“应有之义,谈不上帮忙。”
他笑着牵过叶小弟, 好似之前的摩擦不曾存在,心中却疑虑更深。
鲁为仪不担心他趁机带叶小弟跑了?
眼前之人似乎毫无心机, 牧封川再次怀疑, 是自己多疑,还是对方伪装得好。
以他表现,说会救叶小弟, 牧封川同意,可非要亲自千里迢迢送人回家,怎么想都有些怪异。
寒暄几句, 目送鲁为仪离开,领叶小弟回房。
牧封川端来一盘花生糖,放在叶小弟面前,见他眼珠发亮,拿起一块香喷喷的花生糖晃了晃,道:“我问,你答,让我满意就给你一块,明白吗?”
叶小弟嗯嗯点头,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牧封川哑然失笑。
要不是他还记得叶彤意无意中的抱怨,想让这个年纪的男孩乖乖听话,可没那么简单。
考虑到是个小孩,问得太复杂,估计说不清,牧封川略一思索,先道:“鲁为仪平时问你家中情况多不多?”
为了易于理解,他还补充一句:“比如每天都要问一点,或者一直问,问很长时间。”
叶小弟舔舔下唇,歪头思考片刻,掰着手指道:“不多,多,多,不多,我记得,之前有几天很多!”
怕拿不到花生糖,不等牧封川追问,叶小弟便噼里啪啦把鲁为仪问过的内容都复述出来。
孩子记忆容易混乱,然而,有奖励刺激,还是能说出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牧封川为鼓励他,时不时递过去一块糖,好似给机器投币,得到一堆有用或没用的情报。
直到叶小弟说得口干舌燥,花生糖也几乎见底,活动才停止。
牧封川表情,也从刚开始逗孩子的轻松,到最后一脸沉凝,以致叶小弟都不敢吃糖,频频抬眼看他。
“嗯,没事,你表现很好。”牧封川陡然惊醒,把剩下的糖连盘子端给小孩,道,“今天和我说过的话,不能告诉鲁为仪,明白吗?否则我让你姐揍你!”
他一抬手握拳,叶小弟连忙捂住屁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把叶小弟赶到旁边,牧封川眼眸逐渐加深,原本茶褐色的瞳孔,深得一丝光都看不到。
鲁为仪的确不算心机深沉之人,又或者,他认为不需要在小孩面前掩饰伪装,从叶小弟的话语中,牧封川得到了比他预想更多的情报。
若他没猜错,鲁为仪的目的不在叶小弟,也不在也家,而在叶彤意!
“又一个机关师……”
脑海闪过对方背着的那只大木箱,牧封川一敲脑袋。
明明初见之时,他便想过,这人比起修士,更像木匠,怎么就没联想到机关术上呢。
不过,混得要随身背箱子的修士,委实凄惨,不知道是哪个没落宗门,不会杜撰的吧。
真相已经明朗。
鲁为仪救下叶小弟后,叶小弟嘴巴不严,无意透露了叶彤意的情况,对方或许猜到什么,想谋划夺取叶彤意的传承,因而执意不放走叶小弟,想带着人质去叶家。
“想得倒是很美,就看你办不办得到!”
牧封川冷冷一笑。
没有晏璋又如何,既然之前的麻烦,他能解决,这次也一样。
他不需要求任何人帮忙!
……
翌日,牧封川上街买了一样东西。
血线牵。
一张巴掌大的黄色符纸,涂抹上鲜血后,折成仙鹤,会自动飞到距离最近的血缘亲人身边。
因其传讯既不迅速又不隐秘,还没办法指定收信人,故而,很少有修士使用,除了某些特殊情况下。
不过,缺点多、销量差,并不意味便宜。
或许对修士来说,五个灵石不算什么,对牧封川来说,却足以他肉疼好一会儿了。
“希望叶彤意别把灵石花完了,不然,我找谁报销去。”
牧封川心中肉疼,口里念叨。
他用一只细笔在纸上把情况简单说明,拉过叶小弟,再次付出一盘花生糖的代价,获得启动符纸的血液。
考虑万一在客栈附近放飞,说不定会被鲁为仪察觉,又等了一天,特意离城二十里,才把折成千纸鹤的符纸从储物袋掏出,取了叶小弟的血抹在上面。
看着纸鹤歪歪扭扭扇动翅膀,牧封川眼角紧绷。
他第一次用这玩意儿,要是全程龟速,别他们都到怀城了,叶彤意那边还收不到信吧。
虽然他也有心理准备,万一丹丽城到怀城的路途中,存在与叶小弟亲缘较近之人,收信者产生误差,可好歹也是个希望啊!
他眼睁睁看着纸鹤以比他步行还慢的速度,扑腾了十来米,忽然,就像刚破壳的雏鸟一下子长成雄鹰,带着一道残影飞向远方。
牧封川长舒一口气。
灵石没白花。
然而,他不知道,当他转身回城,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虚空探出,瞬间拎住纸鹤翅膀。
纸鹤扑腾两下,随即哑火,用事实证明了五块灵石的不可靠。
回到丹丽城。
牧封川放飞纸鹤,却也没有完全寄希望于叶彤意那边。
他要里应外合,先摸清敌方情况。
一日,牧封川在饭桌上,装偶然好奇,道:“鲁大哥能不能给我说说修士各个境界,之前那位前辈脾气大得很,你也看到了,我都不敢多问呢。”
鲁为仪一顿,放下筷子道:“其实,我也顶多算刚入门。”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师门专研机关术,与而今修真界主流已相差甚远,牧贤弟要是想入道,还是往名门大派去为好,我就不误人子弟了。”
牧封川眼眸一闪,想不到他直接说了出来,是认为自己不会起疑,还是觉得瞒不过,索性落得个坦荡。
他弯了弯唇瓣,一副讨巧模样,道:“鲁大哥太自谦了,叶小弟他姐也对机关术感兴趣,我也跟着接触过一些,其精巧细致,巧夺天工,委实让我惊叹不已。”
他睁大眼,道:“不知鲁大哥是何境界,可有机关兽让我开开眼界?”
鲁为仪闻言,脸颊顿时浮起一层薄红,忙摆手道:“快别说,我那里比得上叶姑娘,我就是块榆木疙瘩。恩师教我至今,我却还未能独立制作机关兽,修为也才刚炼精化气……”
他越说,头埋得越低,简直要低到胸口。
牧封川目瞪口呆。
你这样还想算计叶彤意那丫头?
不是,你究竟是真心的,还是演技超神,让我连一丝破绽都看不出!
刚炼精化气,牧封川一算,心中大定。
按晏璋之前的科普,先天武者其实就相当于此阶段修士,不过手段没修士丰富,打斗还和普通武者一样。
鲁为仪一个机关师,要是被先天武者近身偷袭……牧封川瞥他一眼,好吧,打铁的,总有把子力气。
这样算,敌我双方差距不大。
牧封川陡然心神一松,再看对方,也少了几分警惕。
不排除对方是说谎,可从目前来看,当真看不出有假。
牧封川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或许搞错了什么地方,除了传承,叶彤意还有何值得对方觊觎?
哪怕说图人,他们也没见过面啊!
他一肚子疑惑,眼珠一转,干脆甩开顾虑,暂时把对方真当好人。
如果没问题,自己不吃亏,有问题,过程中定然会暴露,还有人能完全伪装得一丝痕迹都不露不成?
牧封川先安慰鲁为仪一通,接着,话题一转,朝他打听起无妄真人与归元宗收徒大典一事。
倒不是他后悔了,准备去拜师,而是心中有些不服。
遇到过李持波那种人,让牧封川对所谓名门真人印象分跌破线,偏偏晏璋口中,无妄真人好似完美无缺。
人都是这样,当你朋友是某人粉丝,向你安利他的正主,你不会觉得对方真如朋友口中说的那样好,而是越听越逆反,认定朋友是被虚假营销给骗了。
修真界不存在营销人设,可也没有宣传推广,面都不曾见过,当真能肯定对方品性?
哪想,鲁为仪听了他的问题,精神一振,也一副粉丝口吻。
他激动道:“无妄真人可是而今修真界最年轻的真人,据说三百年不到,便成了真人,哪怕上古时期,灵气充裕,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哪个修士不心生向往。”
“大家都说,要不是而今天劫异常,无妄真人早就飞升,位列仙班了!”
看出来了,你就很向往。
牧封川嘴角一抽,咬唇道:“那他就没有缺点?”
鲁为仪一愣,道:“此等人物,与我们云泥之别,即便有缺点,我们又如何得知。”
这就对嘛,距离产生美,要是晏璋上去拜师,说不定立刻就会幻想破灭呢。
牧封川笑眯眼,要是有那天,他一定会去嘲笑。
瞥一眼鲁为仪,牧封川沉吟片刻,道:“鲁大哥,如果你遇到一个特别合得来的普通人,他修行资质应该也不错,想拜你为师,你却老让他去拜师无妄真人,除了本身对无妄真人的崇拜,还会有何原因?”
鲁为仪瞬间怔住,道:“听说无妄真人不收徒……”
牧封川一挥手,沉声道:“不考虑无妄真人,只说你的想法。”
鲁为仪霎时沉默。
他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是我的话,那我一定是特别、特别重视这个人。”
牧封川心猛然一跳,瞳孔紧缩,不自觉头倾向他的方向,嗓音干哑得调子都变了。
“为什么?”
为什么让他拜其他人为师是重视?
他能保证无妄真人对自己精心教导、倾囊相授?
能确定无妄真人是一个好师父?
牧封川想着,不觉说出了口。
鲁为仪听了,露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
他道:“牧贤弟,你并不知道,成为我这种人的弟子,和成为无妄真人弟子,是多么大的区别,即便我花上一百分的心力,给弟子的好处,或许都抵不上无妄真人一分的注视。”
他认真道:“如果,我遇到一个重视的人,他真有希望进入那样名门大派,那我无论为何也会让他去。他留在我身边,才是害了他。”
牧封川表情一空。
这次,世界静得连风都停止了。
第34章 提前来了 角色剧本调换
长街青石板刚被雨水洗过, 不见一丝尘土,碧蓝高远的天空辽阔, 全无半点冬季阴霾,阳光照在两旁房屋上,橙红的瓦片反色明亮的光,让画面更加绚烂。
牧封川走在街道,视线从青色的帷幕、绿色的蔓墙扫过,忽然懂了,为何这座城名丹丽。
从上向下看,想必,在一片五彩缤纷中, 大片的屋顶联合起来,会是最显眼的存在。
不知不觉, 他在丹丽城已逗留半个月,并跨过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
修者坊市新年气氛并不浓郁,牧封川不愿惹麻烦,因而除非有事,都是逛普通人的商街。
早雨刚停, 空气清新湿润。
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呼入香甜中又带着一丝微酸的气息。
他顿住, 左右张望, 转身走进一家糖水铺,等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截竹筒, 里面装着他初来丹丽城时,与晏璋那顿饭中点的斑柠汁。
鲁为仪那番回答,对牧封川来说, 确实是一个未曾想到的角度。
或许是他并非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其他人羡艳的东西,他并没有那般向往。
所谓名师,所谓大宗,甚至更高的修为境界,于牧封川来说,都类比上辈子的大厂打工人。
如果没有两辈子的经历,他或许也会想方设法加入其中,但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他更希望新生后的自己无拘无束,从心所欲。
回到客栈。
鲁为仪还没回来。
这半个多月,他常常早出夜归,牧封川已经习惯。
并且,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猜测。
他左看右看,鲁为仪都不太像那种心狠手辣、虚伪狡诈之人。
要说的话,自己算盘都比他打得精。
不是牧封川过于自信,而是他实在找不到一丝破绽。
除了对叶家、或者说叶彤意的格外关注。
希望叶彤意那边能顺利收到信,只要提前有准备,应当出不了大事,到时候,自然能知道鲁为仪真正的目的。
牧封川以为,即便一切顺利,也得他往怀城方向去时,才能得到叶彤意那边传递的只言片语。
哪想,他刚投喂完叶小弟,一只眼熟的纸鹤便带着黄色拖尾扑进叶小弟怀中。
“这是什么?”叶小弟捏着纸鹤,左看右看。
牧封川脸色一变,连忙夺过纸鹤,小心展开。
看完上面写的内容,他手一紧,差点儿把脆弱的符纸扯破。
“牧大哥?”叶小弟昂着头,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
牧封川低头俯瞰他,神色几度变化,最后,摸一把他的脑袋,道:“我现在出去一趟,你乖乖在房间待着,鲁为仪回来,不许说纸鹤的事,就说我去买个东西。”
叶小弟顿时噘嘴,不满道:“牧大哥你答应过,带我出去玩。”
牧封川敷衍拍了拍他的头。
他现在实在没精力哄孩子,心中简直惊涛骇浪,要是纸鹤上所言为真,叶彤意已经进城!
在自己还没摸清鲁为仪目标前,若他与叶彤意撞上,谁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现在,他只想快点儿到纸上的汇合地点,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至于说不带叶小弟,则是因为他无法确定,符纸不是陷阱——按怀城与丹丽城的距离,哪怕从牧封川放飞纸鹤算起,叶彤意想立刻赶过来,也不太可能。
安抚好叶小弟,牧封川迅速离开客栈。
纸鹤上给的地址,是修者坊市外的一间茶楼,没费多少功夫,他找到了位置。
在茶楼外观察片刻,看不出端倪,牧封川带上一顶斗笠,缓缓步入其中。
丹丽城居民经常带斗笠,不久前又刚下过雨,他的打扮并不会引来过多关注。
上在二楼,环视一圈,牧封川瞳孔一缩,一个靠窗的位置,那个东张西望的熟悉身影,不正是他认为绝不可能到的人。
分别几个月,叶彤意还是那副元气满满的样子,两条粗长的麻花辫似乎更长了,上面多了些零碎装饰。
他一瞬默然,走过去,敲了敲桌面。
本来正朝窗外望的叶彤意陡然回头,脸上表情霎时转怒为喜:“牧——”
“嘘!”
牧封川忙竖起手指,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过来的,知不知道,要对付你的可是修士!”
叶彤意一怔,竖起眉毛,悄声道:“怕他个鸟,本姑娘现在也是修士!”
牧封川一惊,忙上下打量她。
叶彤意抬头挺胸,含笑斜睨他一眼,似乎在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才不怕小人算计。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牧封川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恢复正常。
“你收到了我发的纸鹤?怎么来得这么快?成了修士就这么大进步,十多天从怀城赶到这里?”
牧封川一连串的问题打出,把叶彤意问了个头昏眼花。
叶彤意一抿唇,缓了缓才道:“我不在怀城。”
她明亮的杏眼中,两团火光熊熊燃起,深吸一口气,以比牧封川刚才追问还快的速度,把前因后果讲了个明白。
原来,叶小弟失踪后,叶家立刻开始追寻蛛丝马迹。
有过叶彤意离家出走经验,这次叶家找人技术上有了极大提高,叶彤意甚至差点儿就追上了绑匪。
结果在他们快成功时,线索忽然丢失,叶彤意是与叶爹一同出门,她说服叶爹,分头行动,自己前进的方位正朝丹丽城。
寻人纸鹤,没去到怀城,中途被叶彤意收到,她立刻加速赶过来,昨天便入了城。
牧封川诧异瞟了她一眼,居然能忍上一天,有进步。
叶彤意瞅见他的目光,压不下的火气顿时重卷回来,道:“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会傻乎乎冲上门,和那个鲁为仪当面对质!”
牧封川无奈一摊手,道:“血线牵其实也差点儿引发一样效果,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要不是今天中午,他没回来吃饭,你和上门自曝也没区别。”
叶彤意表情瞬间僵硬。
牧封川“噗嗤”一声,扶额道:“我用血线牵,是你离得太远,便宜又有效的只有这一种,你都入城,知道我们在,不能换个其他方法通知?”
虽然从可信度来看,血线牵自带血脉验证,不过,只要收到消息,他必定会前往探查,见到了人,还管是不是陷阱。
牧封川不光是怕纸鹤正好撞上鲁为仪,还是心疼那五块灵石啊!
叶彤意瞧他一眼,“啪”地拍桌,桌上顿时出现五块灵石。
“知道你心疼,喏,补给你。”
牧封川二话不说收起。
上次闻风阁鉴定,他便发现,真正的机关大师,永远不会缺钱,他这种用剑的才是需要接济的贫困户。
叶彤意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关心我。”
牧封川嘿嘿一笑,道:“其实也是没我信中写的那样凶险。”
顿时,叶彤意神情一凝,沉声道:“有变故?”
牧封川酝酿片刻,把自己半个多月来的观察与推断,缓缓告知叶彤意。
屋顶蓄积的雨滴,从屋檐一滴一滴落下,清脆悦耳,给说话声伴奏。
“这是我的想法,如果他当真发现你身负传承,想要谋取,又认为我们都不会对他造成阻碍,或许也会表现出格外坦荡的样子。”
牧封川不否认自己可能看错。
虽然他自认为比叶彤意多些阅历,不过严格来说,许多方面,他也是纸上谈兵。
上辈子,再如何勾心斗角,真正涉及人命的终究少之又少,更别说,那种天生心理素质极佳的杀人狂魔,他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
所以,鲁为仪究竟是真无歹意,还是认为把叶家灭门和吃饭一样理所当然,因此半点异常都不曾表露,需要叶彤意自己判断。
在他的注视下,叶彤意一脸沉着,只搁在桌面的手死死握紧,证明她心中不是无动于衷。
牧封川恍然发现,对方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不知何时,已能看到棱角。
还是长大了啊!
相比之下,自己倒是白过了几个月,若非晏璋走得早,说不定他都逆生长了。
牧封川扯动嘴角。
他正出神,耳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侧目望去,叶彤意咬牙切齿,道:“想那么多干嘛,费脑子!直接绑了,问一句,答一句!”
牧封川跟着桌子一抖,狐狸般的眼睛登时瞪成猫眼。
“这样看我干嘛?”叶彤意低头扫视自己,一脸莫名。
牧封川脸庞绷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原来是我不够入乡随俗。”
叶彤意:“??”
白屋城时,他不该气那对男女要绑他问话,实在是,这是天极界常规操作啊!
牧封川泪流,怎么感觉他穿的是个大型土匪窝!
吐槽归吐槽,从感情上,牧封川还是得帮叶彤意这个忙。
角色调换,这次,他与叶彤意拿反派剧本。
作为曾经有过对抗经验的人,牧封川多方面考虑,务必把目标每一条路都堵死。
“想排除干扰,最好不要在城内行动。”
这方面他简直太有经验,无论是城内人员众多,容易引来插手,令情况变得复杂,还是本身城卫的存在,都不适合大动干戈。
叶彤意不住点头,眼神赞许。
牧封川笑容僵硬,其实,他并不怎么想要这种“你很时适合绑匪这一职业”的夸赞。
甩飞道德负担,牧封川与叶彤意共同制定了一个主要方案,两个被动方案,这次,叶彤意主攻,牧封川打配合。
“你弟呢?要不要提前把他带出来?”
忽然,牧封川想起可怜的“人质”。
万一计划出现误差,他们两个还好,叶小弟很容易被献祭啊。
叶彤意略一思量,摇头道:“还是不了,打草惊蛇怎么办。”
她一握拳,道:“放心,肯定不会出差错!”
我这么觉得在立flag呢……牧封川眼皮跳了起来。
第35章 海货大战 沛然莫之能挡其锋
雨后初晴, 被水洗过的叶子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残余水珠在叶片上一颗颗汇聚, 如眼珠晶莹。
牧封川领着鲁为仪从街道走过。
他们起得太早,街上没有多少人,只有早点铺子冒出蒸腾热气,把本就湿漉漉的空气熏得更加潮润。
鲁为仪一边急步行走,一边侧脸追问道:“牧贤弟,到底有何要事,我们出城,把小叶一个人落在客栈,万一他醒了, 跑出去可怎么办?”
牧封川脸颊一抽,满肚子吐槽。
到底他是谁弟弟, 怎么你对他,比他姐对他还关心重视。
你放心,我昨天就交代过,等他醒了,发现我们不在, 自然会跑去我偷开的新房躲起来。
牧封川打了个哈哈,悄声道:“鲁大哥, 城内人多口杂, 还是等出去再说,我保证,对你来说是个惊喜。”
不知鲁为仪脑补了什么, 他立即紧张环视左右,看向牧封川,张了张嘴, 却没继续追问。
这么相信我?牧封川倍感诧异。
他手已经伸入胸口衣襟,就等着鲁为仪继续问,然后拿出之前在洞府中获得的机关,好加深说服力,哪想,步骤直接省略,看模样,他便是随便扯个借口,都能把人忽悠过去。
莫非,搞机关术的都把脑子用在了打磨零件上,其他方面便格外单纯?
牧封川瞅一眼,收回手,能少个麻烦自然是少个麻烦。
万一鲁为仪看到东西,经不起诱惑,把他绑了,要挟带路,虽也有备用计划,终究麻烦。
两人一心一意赶路,很快出了城。
城外灌木丛生,土地因连续几日的阴雨,十分湿润,走起来也更加废力。
牧封川避开大道,往野地里钻,大约十多里后,鲁为仪终于忍不住第二次追问。
能忍到现在,已经出乎意料,牧封川磕巴都不打,道:“鲁大哥可曾见过能在地里穿行巨大骨鱼?”
鲁为仪立即惊呼道:“那是——”
他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好似生怕泄露只言片语,道:“你发现了一个机关大师遗留洞府?”
牧封川吃了一惊,回头道:“何出此言?”
叶彤意总不会把他们遇险的经历完完全全告诉叶小弟吧。
他看着鲁为仪脸颊因激动显出两团红晕,哑声道:“据说上古有位名天机子的机关宗师,最爱捕海中巨鲸,制成飞舟,以赠弟子。后来,凡机关师挑选弟子,都以巨鲸机关兽引路,是为致敬先人。”
鲁为仪激动得声音都变了,悄声道:“牧贤弟是在哪儿发现的骨鱼?可有其他人得知?”
牧封川脸上笑容一淡,心中陡然浮现一丝不妙预感。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他想回头,已经被他画的大饼吸引的鲁为仪恐怕也不会答应。
他转身朝前走,平静道:“就在附近,鲁大哥跟着我便是。”
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
又行了二十多分钟,灌木越来越茂密,这种地方并不适合机关兽穿行,哪怕是在地底,盘根错节的植物根系也会形成阻碍。
鲁为仪频频看向牧封川,不过,见牧封川继续往前走,他终究没有开口。
两人经过一块相对开阔的草地。
忽然,牧封川脚尖轻点,如一只轻盈的鸟儿般越起,在半空划过一道玄妙的弧度,落到十丈之外。
鲁为仪仰头瞪眼,脑中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片刻之间,数个黑影从右边草丛射出,眨眼来到鲁为仪面前,其中一个影子爆一开,一蓬紫色的浓雾顿时笼罩方圆一米。
牧封川一见,忙转移到下风口。
忽然,有一道比他更快的身影从紫雾扑出,正扑向他刚才所站之地。
“牧封川,为何害我!”
鲁为仪一声暴喝,双眼紧闭。
他反手一拍背后木箱,箱子乍然落地,瞬息打开,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关零件弹出,眨眼组成了一个长宽近三米的器械,把旁边鲁为仪保护其中。
卧槽!战斗堡垒啊!
牧封川目瞪口呆,怀疑自己走错片场。
与此同时,射出暗器的灌木中,一个长着十二只脚的章鱼忽然蹿出,目测光身体就有近一米直径,长长的足肢近乎身体两倍,整个章鱼看起来比鲁为仪的堡垒还大。
“闪开!”叶彤意的喊声从中传出。
牧封川二话不说,立刻避退。
惹不起,实在惹不起!
他迅速撤离战场,看着无比灵活的十二爪鱼迈着狰狞的步伐冲向堡垒,最前面两只腕足高高扬起,猛烈抽了下去。
“嘭”的一声,地面一颤,耳朵震麻。
牧封川忙退到更远处,紧张注视战场,为叶彤意掠阵。
乌龟壳一样的堡垒果然极其坚固,受章鱼一击,表面丝毫无损,两只钳子从侧面伸出,夹住了叶彤意的腕足。
然而,叶彤意的章鱼不止两只手,而是足足十二支。
又四只腕足抬起,从前端三分之一处开始,急速旋转,明亮的阳光下,腕尖闪着冰冷的光芒,一刺!
牙酸的碰撞声,地面再次颤抖。
牧封川脸色一变。
他半跪下来,用手掌贴紧地面,细细感受,蓦地,冲叶彤意大喊:“你的攻击被他导入地底,换个方式!”
“牧封川,我究竟哪儿得罪了你!你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鲁为仪的吼声格外悲愤。
从他步入陷阱,到现在闷头挨了两下,说来漫长,其实不过三个呼吸,以致他还没真正从迎接洞府的喜悦中走出来。
牧封川与叶彤意分工明确,专心致志,丝毫不为所动。
从这点儿看,两人即便当反派,也绝对是成功的反派。
他们的沉默,令鲁为仪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乌龟壳两边,骤然弹出八只利爪,狠狠扎入地底,一层黯淡的土黄色光晕在堡垒表面浮起来,两个钳子力道大增,把腕足夹得嘎吱响。
牧封川心中一沉。
螃蟹对章鱼,他还是小瞧了鲁为仪。
“当我没有吗!”叶彤意低喝一声,一圈圈紫色光环在章鱼身上浮起,腕尖生出细细的紫电,掉到螃蟹身上,电得一闪一闪,连站在远方的牧封川都脚板发麻。
他一个跃起,跳到不远处的树枝上,满脸凝重注视远方战场。
螃蟹与章鱼打得如火如荼,周围灌木一片狼藉,鲁为仪扎根地面,叶彤意围绕他不断进攻。
从表面看,叶彤意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然而,牧封川瞟过鲁为仪的八只尖爪,论续航,他们这边才是输家。
牧封川一扫四周,起起落落,三百六十五无死角观察螃蟹。
跑完三圈,他口中发苦,完全没有漏洞,也不知道打造这个螃蟹的人究竟有多么怕死。
他也怕死,可不是说了,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么。
下面叶彤意攻势已见疲态。
牧封川心中一沉,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凝视螃蟹左边,四只爪子中的一只。
从战场情况看,正常剑术,定然斩不断那只爪子。
不过……他闭上了眼,心神瞬间沉入一种特殊状态,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无比清晰。
他听到了巨物的碰撞,听到水滴落在泥土,听到风吹过万物,从他耳旁经过。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有风,越来越明显,不是一道,是数不清的风,拂过一切,声声不同。
霎时间,执剑在手的牧封川整个人都产生了变化,他的气息忽然变得薄弱,合在风中,好似轻而易举便能吹散,然而当仔细看去,又觉得无比锐利,犹如万丈高空之上,永不消散的罡风。
他睁开了眼,茶褐的瞳孔泛起莹莹一丝青色。
牧封川收紧握剑的手,坚硬的剑柄,在他手心,他却宛然自己握着的是一股风。
不够,还差一点儿!
他眼角紧绷,险些从当前状态脱离,幸而及时平复心境。
【剑道真意,非在剑诀、剑招,而是剑势、剑意,想以意入剑,你必须先确认,自己的“意”是什么。】
【这么玄乎?前辈,你有自己的剑意吗?】
【……有。】
【哦,那我该怎么找自己的剑意?】
【不需要找,当你明白的那一刻,挥剑,你就能看到。】
挥剑,我就能看到!
牧封川眼眸一亮,忘记不得全功的郁悒,他死死盯着目标,轻轻把剑往前一送。
从未如此轻巧,从未如此迅速,就像被风推着前进,整个人都轻飘飘,好似要融化在风中。
剑锋上浮起一层淡青,淡到几乎不可见。
风中,似乎有谁在叹息,然而此时的牧封川已然无法听见,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在剑锋上。
好似他变成了一股风,缠绕着他的剑,意念控制着一切,不需要他的身体辅助。
“咯吱”一声,一根爪子被剑锋斩断,恰被章鱼猛砸的螃蟹一歪。
“干得好!”叶彤意惊喜的赞许传入耳中。
牧封川一回神,下意识向后一越,发现,自己的速度至少比过去快了三成。
提气运力,内力在经脉在潺潺流动,流入一条新的经脉,不知不觉,他竟已然突破到九品。
螃蟹的钳子眼前晃过,抓向他刚才站立之处,夹抓了个空。
牧封川倏然发觉,之前迅速的攻势,现在于他来说已经是可以躲避的程度。
握紧剑柄,长剑重新恢复沉重的手感。
不过,再看剩下的七只爪子,同样也没有了之前的坚不可摧感。
见叶彤意已经有两只腕足被彻底夹断,剩下两只也岌岌可危,身上紫环黯淡,牧封川飞身上前,口中直呼:“放心,我来了!”
剑势如江河倾泻,沛然莫之能挡其锋。
第36章 去归元宗 被点破的虚伪
星驰掣电, 长虹惊天。
“铛、铛、铛”三声脆响,堡垒一侧, 四支深入地底的足节霎时折断,原本浓郁的土黄色光晕,顿时削弱。
牧封川一个鹞子翻身,向后急跃,躲开两支坚不可摧的巨钳。
眼前螃蟹的确厉害,可惜,它最大的优势在防御,想要追杀比猴子还灵活的牧封川,几乎不可能, 尤其还有叶彤意的章鱼在旁纠缠狩猎。
“你们放过我,想要什么都给你们!”缩在乌龟壳中的鲁为仪发现情势开始危急, 忙放声高喊。
叶彤意控制着张牙舞爪的章鱼,叱道:“你先束手就擒,滚出来!”
“别逼我!”
伴随着绝望的叫声,螃蟹身上的光芒频闪,牧封川心中陡然浮现一股强烈的危机, 忙掠到数十米外,急呼道:“叶彤意, 退!”
霎时, 闪烁的光芒顿住,巨钳一松,巨大章鱼闪电般远离, 在十数米外驻足。
一时,战场格外安静,眼前画面好似按下暂停键的电影。
杂草碎屑从半空缓缓飘落, 满地残枝落叶,空气中充满植物的涩意,令人鼻尖发痒。
牧封川浑身紧绷,牢牢盯着刚才给他带来巨大危机感的螃蟹。
“叶彤意?请、请问可是叶、叶姑娘?”
鲁为仪结结巴巴的问话从堡垒中传出。
牧封川眼睛一瞪,立刻转向叶彤意方向,然隔着壳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张口欲言,忽然,“咔嚓”一声,严密的乌龟壳开启,鲁为仪从中缓缓爬出。
牧封川长大了嘴。
好吧,很明显,他们真弄错了。
无论鲁为仪对叶彤意何种心思,这时候离开最重要的保护壳,只能证明,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坏心。
鲁为仪站稳后,瞥都不瞥一眼牧封川,只看着那只狰狞丑陋的章鱼,两眼发光,一副见到心中女神的表情。
他高声道:“叶姑娘可能出来一见?鲁某保证,绝不会对您不利,我们之间必有误会!”
章鱼头一声轻响,叶彤意从中探出半个身子。
牧封川握紧剑柄,牢牢盯着鲁为仪,随时准备出手。
叶彤意扒着章鱼,昂首高喊道:“没错,本姑娘就是叶彤意,你抓我小弟不放,还非要去叶家,究竟是何居心!”
鲁为仪登时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我,叶姑娘,这其中有些误会!”
他一咬牙,在牧封川布满疑惑的目光中,说出实情。
原来,鲁为仪真正的目标的确是叶彤意,可原因和觊觎她所获传承,没有半毛钱关系。
相反,他是要送叶彤意一份传承。
他说自己来自一个没落门派,其实严格来讲,这个门派已经只剩他与他师父两个传人。
“我自小被师尊捡回宗门,师尊对我恩重如山,可惜,我资质有限、愚笨不堪,无法继承衣钵、振兴师门。每每下山,恩师都交代我,若见到机关术上的好苗子,一定要想办法带回山,以致宗门真传得以延续。”
鲁为仪说到这里时,话语中只闻愧疚,不见嫉恨,看来,当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他目视叶彤意,语气极为诚恳,道:“叶姑娘,我从小叶口中得知你的情况,认为你极有天赋,若能拜在我恩师名下,宗门虽小,却也会为你倾其所有……”
他嗫嚅着道:“此乃我私心所致,但绝无半点虚言……还请叶姑娘慎重考虑!”
生怕叶彤意不相信,鲁为仪当场竖掌立誓,把牧封川看得一愣一愣。
他忍不住道:“那你非留下叶小弟是为何?”
要不是误以为鲁为仪有拿叶小弟做人质的心,一开始,他也不会误会。
就不能先把叶小弟送回家,后面鲁为仪再自己去叶家?
叶家就在怀城,又不会跑!
叶彤意一听,也投目过来,两眼炯炯,非得给解释不可的样子。
鲁为仪眼神一闪,脸上顿现惭颜,巴巴道:“我、我想着,自己亲自送他回去,能、能多得几分感激。”
他觑牧封川一眼,道:“再、再就是担心、担心……”
剩下的话,他没说下去,不过在场之人自有猜测。
牧封川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满肚子槽多无口。
鲁为仪能担心啥?
不是像他一样怀疑对方人品,就是之前那个借口,怀疑他的实力,总之,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看一眼叶彤意,对方表面镇定,其实眼眸中的跃跃欲试早就出卖了她,牧封川越发无奈。
他一摆手,道:“你们谈那个师门的事情吧,我去附近透透气。”
说完,运起轻功,两三下向外跃去。
怕那边又出意外,自己来不及赶过去,牧封川离得并不远。
数百米外,溪水由南向北,牧封川坐在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黑石上。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得石头暖洋洋,他闭上眼睛,听风在耳边低语,口中不自觉喊出两个字:“前辈——”
话音戛然而止。
牧封川一叹,手心摩擦剑柄。
忽然间,柔和的清风变得狂暴,在他意识中,无形的风忽而变得更加凝聚,狂风撕裂空气,宛如一招妙到极致的剑法,既有人道肃杀,又有天道无情。
霎时,牧封川全身心沉浸其中。
在他身后,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悄无声息。
此刻,别说牧封川已然进入顿悟,即便他依旧清醒,也不可能察觉半点儿端倪。
身影靠近,高大的影子把半躺在石头上的牧封川完全遮盖,像是黑色的怪物把他缠绕进身体。
晏璋在半臂之外停下,视线从紧闭的眼眸,到腰间长剑,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指尖悬于牧封川眉心。
两三个呼吸,他定定看着眼前的面容,倏地,手指一弯,收回。
“罢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比云更轻、比雾更淡的叹息,散在风中,片刻后,再也寻不到踪迹。
阳光从温柔变得毒辣。
牧封川猛然睁开眼帘,眼眸中,一道利光闪过,好似有一柄剑破空而出。
他一个鲤鱼翻身,从石头上跃起,反手抽剑。
声如龙吟、光若惊鸿,一道无法形容的绚丽剑光闪过,光消气收,眼前半米宽的溪流,已拦腰截断。
牧封川收剑回鞘。
水流蜿蜒而下,漫过那片刻空白。
……
日西影斜。
牧封川饿得肚子咕咕叫,差点儿把溪里指头大小的鱼捞出来烤两条,叶彤意那边才传来唤他的声音。
他一走过去,看两人目光纠缠、情意绵绵,顿时明白,自己枉做小人,眼前两个明显是一家人了。
“我说你们两个,要说什么回城说,行吗?我快饿死了!还有,之前哪个出城前还担心叶小弟的,现在没有利用价值,转头就扔是吧,某位女侠,你不记得自己的好友,好歹想想你弟弟吧!”
牧封川一番打趣,鲁为仪立即羞愧得低下头,叶彤意却恶狠狠一瞪,道:“还敢说,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明明是边谈边等你!”
“哦,半天不喊我的等。”牧封川呵呵一笑。
叶彤意轻哼一声,双手叉腰道:“再说,你的礼物就没了。”
“我还有礼物?”牧封川一惊,以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叶彤意。
“那是。”叶彤意一甩头,道,“本姑娘给你量身定制一款机关兽。”
“之前你不是说,想要一个会跟着走,还能制作箭矢的小猪,过去我办不到,现在有鲁师兄帮忙,肯定没问题!”
她一拍胸,表现得极为自信。
鲁为仪诧异瞟牧封川一眼,似乎好奇,他为何有如此奇异的要求。
牧封川心中一喜,顾不得他的目光,顷刻原谅了叶彤意的见机关忘朋友。
三人收拾好战场,快步赶回丹丽城。
叶小弟见到姐姐如何高兴不提。
却说牧封川与叶彤意久别重逢,之前忙着绑鲁为仪,直到事情解决,两人才有功夫真正叙旧。
鲁为仪在私事尚未完结,只留了几本笔记给叶彤意,让她自学。
自学空隙,叶彤意免不了要抓住牧封川,问他离开怀城后的经历。
说起来,牧封川一路所遇,当真波澜壮阔。
叶彤意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感叹道:“要是我也能有你这番经历就好了。”
“可别!”牧封川一竖掌,啜一口茶水润喉,道,“你真试了就明白,不够心累的,差点儿连命都丢掉,当初乌老大还没坑怕你?”
叶彤意略一想,点头道:“的确,你运气真不错,看来,以后去什么凶险之地,可以找你同行。”
牧封川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差点儿被茶水呛到,忙抬起双手道:“我觉得自己简直霉运罩顶,千万别找我!”
“但你总有贵人相助啊。”叶彤意一眨眼。
牧封川神情一晃。
片刻后,他勉强一笑,道:“什么贵人,你在夸你自己吧。”
叶彤意一抬下巴,道:“还是不是男人!后悔了就去追,去认错!管他愿不愿意收你,死皮赖脸会不会,听你说的,那位前辈也不可能一剑把你砍了,那你还怕啥!”
牧封川睫毛一颤,沉默良久,道:“你不懂。”
“本姑娘确实不懂!”叶彤意叫他说得眉头一皱,拍桌大怒。
她梗着脖子道:“要是我,真想要办一件事,什么都不能阻止!你说我不懂,其实是你不懂,你根本没有表现出的坚定,是不是!”
牧封川瞳孔一震,愕然望去。
清澈杏眼,照出他此刻狼狈逃避的内心。
半晌,牧封川垂下头,道:“你说得不错。”
原来他还没准备好,在这个新的世界,与一个人建立不可解除的紧密联系。
或许,晏璋正是看出这这点,才会坚定拒绝,并最后勃然大怒离开他吧。
他不愿意拜师无妄真人,其实也不愿意成为晏璋的弟子,之所以那般逼迫,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同时,他也看出了晏璋会拒绝。
牧封川眼眸晦暗,手中茶盏,不知何时,已被捏碎。
见他这一幅颓丧的样子,叶彤意反倒温声安慰起来。
“其实你犹豫是很正常的,拜师,多重要的事情啊,简直是第二次投胎,要我的话,也得深思熟虑。”
牧封川嘴角一抽,瞥她一眼,意思是,认识半天就把自己卖了的深思熟虑?
立时,叶彤意七情上脸,拍桌大吼道:“你到底想听啥!你拜不拜师,关我屁事!真不愿意,当个散修也行,总不至于这点儿事都拦得住你吧!”
牧封川被她提醒,浑身一震。
是啊,他不是一直打算当散修的吗?
怎么被绕得非要拜个师父了?
都怪章前辈!
他立刻给叶彤意递上一盏茶水,口中赔礼道:“是是是,多谢叶女侠提醒。”
叶彤意斜睨一眼,问道:“那你接下来?”
牧封川一捶桌,道:“当然是去归元宗!”
他还有密语珠等着坑冤大头无妄真人呢!
第37章 近在咫尺 两个人的决心
“这就是你给我定制的机关小猪?”
牧封川左手指着面前的“小猪”, 音调高高扬起,整个胳膊都有些哆嗦。
叶彤意一点头, 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你的要求太简单,体现不出我的水准,所以我给你改造了一下。”
“你看,现在它能适合任何地形,如果只你一人乘骑,速度堪比千里马,从尾巴这里投入材料,可直接在身体内部制成箭矢,并通过两个鼻孔射出, 一息之内,堪比十二支劲弩连射。”
“我记得你没学过射箭, 光搓箭有什么用,给你加了发射机关,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要的原版实用性更强!”
“其实,我真没考虑实用性……”
牧封川嘴角抽搐, 他只是想纪念一下曾经被自己A掉的某游,没想到, 他心心念念的可爱猪崽, 变成了巨无霸豪猪!
叶彤意还在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设计理念。
“……考虑到你以后实力变强,我还增加了飞行模块,用灵石的话, 太浪费,估计你舍不得,等你成为修士就可以骑着它飞啦!”
“别人御剑, 你飞猪,还能辅助攻击,够意思吧?这可是我以全部实力,集大成做出来的作品!”
顶着叶彤意一副你敢说不好试试看的表情,牧封川艰难点头。
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他骑上“小猪”,转了一圈。
真实体验后,本来带着抗拒心理的牧封川一怔,除去外型有些坑爹,机关猪当真实惠,坐起来一点儿不颠簸,而玩笑似的鼻孔喷箭,实际上杀伤性极强,若他成为修士,有灵力增幅,甚至或许能威胁修士。
叶彤意瞧他表情,抿嘴一笑,道:“你以为,我费尽苦心的作品,是为了逗你?”
“哪里哪里,是我小瞧了叶宗师。”牧封川汗颜。
换个思路,别人骑马他骑猪,是不是也能扮猪吃老虎?
经过验收,被取名为“小唐”的机关猪彻底移交牧封川。
叶彤意还道,若他日后能获得妖兽妖丹,小唐还能继续升级,甚至成为真正有灵智的成长型跟宠。
比起需要铲屎顺毛的活体宠物,养机关兽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外观不合意的话,还能重新定制哦。
牧封川拍着小唐的脑门哭笑不得。
好吧,他这也算获得穿越者标配——萌宠。
牧封川在丹丽城留到现在,本就是为了等他的小猪,而今东西到手,无需多言,自然重新踏上旅程。
归元宗为东洲一流宗门,临近收徒大典,越往其方向走,行人越多。
一路跋涉,牧封川虽没打算参与,却也免不了听满脑子相关话题。
比如,这些名门大派,每十年收一次徒,收徒年龄最高不会超过十八岁,竞争之激烈,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牧封川不免好奇。
不是他妄自菲薄,如此难度,自己即便前往拜师,能不能中选都不一定,更别说入无妄真人门下。
晏璋为何肯定他一定能成呢?
“不会是他有关系,给我走后门吧?”
牧封川暗自揣测。
要是晏璋也是归元宗人,他对归元宗与无妄真人万般维护,似乎就能说得过去。
这样一想,哪怕依旧不愿意给自己找个爹,受人管束,牧封川还是稍稍期待起来。
——真一定要拜师,他还是宁愿选择晏璋的。
时间步入四月。
牧封川历时三个月,来到了天元城。
这是距归元宗最近的一座城池,直接受归元宗管辖。
与他前面途经的城池有所不同,天元城修行气氛格外浓厚,修士也十分之多,凡踏入修行者,除本身有异常癖好,单外形皮肤就能把他们与普通人区分开来。
如此多的修士,对牧封川来说,堪比行走的麻烦,他立时打消原来游逛的想法,决定言行谨慎,冒充一阵乌龟。
最后,他租下一个院落,整天吃吃喝喝写游记,过起了深居简出的隐士生活。
等待收徒大典结束,好去敲竹杠。
……
归元宗,无妄峰。
晏璋站在一颗万年云杉树下,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缓缓翻看。
上面写着美食、美景、美人、美物,经过一番文字的雕琢,生活似乎有了具体的形象。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不过多瞅两眼便可知,大部分时间,他的视线都停留在最前面的五六页。
那里面,有一个名为“章雍”的人,是他徘徊的关键。
他的目光很冷,反不如看后面内容时来得温暖,当一个人以审视的目光,回头看自己一言一行时,总会格外挑剔苛刻。
正是在这时,江纡踏上了无妄峰峰顶。
晏璋反手收回册子,转头望去,目光一片平静。
不平静不行,短短三个月,江纡至少来上门五十多次,以致晏璋从一开始的例行询问,到现在几乎直接赶人。
他淡淡道:“师兄若是得闲,可多关心开山大典,十年一届,若出了岔子,归元宗可要被笑话不止十年。”
江纡嘴角一抽,脸上笑容几乎挂不住,他目光哀怨看向晏璋。
晏璋一扭头,好似压根看不见。
“师弟,我觉得,你最近问题真的很大,不要讳疾忌医啊!你可是我们归元宗支柱。你还记不记得,三十多年前,鹤鸣就是出了问题没及时解决……”
江纡嘴巴一闭,顶着晏璋漆黑的双眸死命摇头,道:“好好好,不说他,说你,你不是说,这次开山大典会收一名弟子,怎么样?可有提前看好人选?”
他眼睛一眨,絮叨道:“之前劝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愿意收徒,要是提前放出消息,来归元宗的人恐怕会多出一倍。”
他嘿嘿笑道:“以师弟你的名气声望,东洲何人不仰慕?到时候,金棠派、铸剑派那两个家伙肯定又冲我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气不死他们。”
晏璋手一顿,无声长叹。
明明过去,江纡还很正常,可自从自己遇到牧封川,好好的师兄忽然也跟着变异,整天不是劝他治病,就是自己发病,无妄真人真心很累。
他无视江纡的喋喋不休,转身回弥心殿。
江纡随后跟上来。
晏璋不管。
他明白,自己最近数月表现,落到对方眼中,恐怕的确异样,多关心关心也符合常理。
晏璋眼眸幽暗,若“章雍”所作所为暴露,江纡怕是更要坐实他有病。
这些日子,他仔细琢磨,发现,之前数月情绪异常波动,除了逆徒确实惹人生气,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无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无妄真人活成了一个壳子。
晏璋并不排斥这种伪装,世间本就无人值得他真实相待,牧封川是一个意外,但那只是短暂的插曲,他终究会见到而今的自己,忘记“前辈”。
泡上一杯香茗,晏璋甚至没分给江纡,送客的意思明明白白。
偏偏江纡就能当看不见。
而今修真界看似平静,然从发现指玄派封山,一股风雨欲来的低压已经席卷东洲,只不过上层感知更明显。
江纡或许是认为,晏璋在此时收徒,也包含这样的考量,言语不免带出几分。
晏璋忽而眉心一皱,道:“照心壁可还完好?”
江纡一怔,道:“自然完好?怎么?宗门有弟子情况不对?”
他脸色顿时凝重,露出属于掌门的庄严。
晏璋脑中转过数个想法,摇了摇头,道:“无事,只不过,既然大祸将临,宗门内部不能出现隐患,把照心壁换个位置,放在解道堂前吧。”
解道堂是归元宗人流量最多的地方,照心壁则是弟子入门必过的一关,主要是为了排除魔宗奸细,晏璋想起自己身边或有“蚀日宗探子”,虽觉得对方不会如此简单暴露,却也不妨试试看。
江纡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他一拍脑门道:“确实,内部不能出事,我马上就安排。”
晏璋轻轻点头。
就在江纡即将跨过殿门时,忽然,身后传来高声。
“我有收徒之意的事,还请师兄不要告诉任何人。”
江纡身子顿住,微微侧脸转身。
晏璋一字一顿强调道:“任何人!无论收徒前,还是收徒后,这对我很重要。”
他微垂眼眸,一股压力陡然以他为中心漫延开。
江纡点点头,霎时,浑身一松,忙不迭御风离开无妄山。
待江纡走后,晏璋再次摸出那本薄册,他注视着册子,目光无比专注,约过了数分钟之久,忽然,大拇指与食指一搓,整本册子化为飞灰。
“牧封川……我等着你……你必须来……”
第38章 拜师收徒 我发誓,我自愿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
六月一日, 归元宗山门大开,凡有志拜师者, 皆可一试。
从寅时开始,天光未明,便不断有人前往归元宗山脚下的旷野聚集,稀稀拉拉的灯火如萤火虫一般,在黑夜中穿行。
牧封川被门外动静惊醒,出门一看,陡然想起上辈子高考时的情景,虽然方向不同,但两个世界的考生, 大概是同样的心情吧。
不知不觉,他也加入其中, 来到山脚,等着一步登天的山门开启。
四周有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声,但更多人,还是沉默,逐渐, 沉重的压力蔓延,连不到十岁的孩子, 也僵硬着脸, 再无说闹心情。
借着淡薄的晨光,牧封川打量周围人群,大都在十多岁, 这便也意味着,除了极少部分只到他胸口的孩童,其他参与者, 都只有一次机会。
简直比高考还沉重。
被氛围影响,牧封川胸中好似也出现一块巨石,压得他心焦头痛。
东边,巨大的红日忽然整个跳了出来,明亮的光线驱散阴霾,浓郁的雾气忽然散开,前方,一座数千丈的高峰陡然现出。
牧封川心神一振,视线不禁从山脚沿着山体向上,最后高高昂头,望着向没入云层的峰顶。
洪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凡欲拜入归元宗者,即刻登峰,午时之后,山门关闭,过期不候!”
话音一落,人群蜂拥而上,牧封川夹杂其间,差点儿被带进去。
他连忙挪到一边,看着庞大的人群如洪水般朝山峰奔涌。
侧目望去,牧封川眼眸闪过一丝奇色,陡峭的山壁上,无论多少人涌入,都看不到一个身影,好似眼前高山不过是幻境,进入者去往了其他空间。
“看小哥没过年纪吧,怎么不试试?”
旁边一大汉搭话。
牧封川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拥挤的平原竟只剩稀稀拉拉数千人,这些人一看就过了年纪,大都是陪亲人前来。
因而,在一群老菜干中,水灵灵的牧封川格外显眼。
他又看了一眼气势恢宏的高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我满十八了。”
摇摇头,在对方的惋惜中,牧封川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去。
虽然他心中其实万分好奇,可不能为这份好奇,主动找麻烦,要是进去了,运气爆棚,通过考核,莫非要和归元宗的人说,他只是想体验一下,没准备加入?
即便归元宗不会缺弟子,可听到这种像砸场的回复,恐怕也得动怒。
到时候,轻则小惩大诫,重则杀鸡儆猴。
为了一时兴趣,签一辈子卖身契,委实不是合算买卖。
还是等开山结束,再想方法联系上归元宗的人,递个消息好了。
拜师的人离开,天元城为之一空。
之前,牧封川顾忌人多手杂,懒得掺和,今天倒是可以好好逛逛。
找一家茶楼坐下,品尝里面的特色茶点,随便与店小二闲聊。
小二端着一壶茶水送上来,满脸笑眯眯道:“客官真早,这些年,还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日子接待过您这么早的客人。”
牧封川看着空荡荡的茶楼,也是一笑,道:“即便外面等的那些,也没有来喝茶的?”
“瞧您说的,喝茶讲究心境,要慢品,他们现在火烧屁股一样,哪儿喝得进去,直接在外面铺子买糖水得了。”
牧封川被他说得一乐,想起各影视剧中,店小二消息简直比包打听还灵通,不免八卦之魂大涨,问起各种小道消息来。
于是,一壶茶的功夫,牧封川知道了城内最近三个月登过头版头条的所有事件,其传奇性与戏剧性,让他想起自己之前在牧城的那场闹剧。
这般一想,他不禁莞尔。
经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口口流传,大多数事情,能还原真相三分之一都算好,还不如问些常识。
这个时间点,自然是拜师归元宗热度最高。
小二道:“别看参与的人多,大部分都是凑数,我小时候都还去过两次呢,真正能进去的,要么是外地来的骄子,要么是本地豪强。”
牧封川眉头一皱,道:“归元宗收徒还看身份?”
他一下子忆起李持波,如果没遇到那个二世主,他现在或许正在金棠宗,虽说不要求宗门都公平公正,但烂到一块儿也太离谱了吧。
亏晏璋还在他面前踩一捧一。
果真粉丝滤镜。
牧封川啧啧两声,为自己先见之明点赞,他才不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不喜欢的事上。
哪想小二回答却并非如此。
小二道:“嘿,身份有些关系,但修道成仙这种事,给谁当儿子都不好使,除非认老天爷名下。要说起来,这天元城中,谁没几个修士亲戚,我娘她二舅爷家的四姨夫小姑三嫂她亲哥就是归元宗弟子呢。”
牧封川叫这番亲戚关系绕得头晕。
听了半天,他才明白,身份的确能带了加成,比如前辈指点、更好的功法,还有各种丹药灵材,不过,要是真是一块朽木,无论怎么雕琢,也成不了良材。
相比之下,出生在天元城,已经占了最大便宜。
很多偏远之地的天才,不是比不上那些成功拜师的门人,而是信息获取上吃了亏。
往往,当他们知道名门大宗收徒标准时,自身已经错过了时间。
牧封川想起叶爹,或许对方便是其中之一。
十年一届,十八以下,也就意味着,如果出门闯荡时,超过了八岁,而上次开山没过多久,那么自己就再无机会。
牧封川感慨万分。
茶小二却看得开,道:“按仙人说法,这就是你没仙缘,哪能个个有仙缘,都当仙人了,谁当凡人啊!”
茶楼渐渐来了客人,小二没时间再闲聊,乐呵着前去招待。
牧封川品着茶水,清香柔顺、入口回甘。
上辈子,他曾经并不爱喝茶,年轻人都更喜欢快乐水之类的饮料,直到家庭变故,口里的苦似乎能调匀心里的苦,他才爱上了茶的滋味。
他侧过脸,从窗户往外看,芸芸众生,都是普通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最近……有些飘啊。”
一句无人能听懂的感慨,牧封川身心皆畅,好似瞬间沉稳许多。
风的确自由,可太脆弱,只有把自己变成风眼,才能永不停歇。
……
“他没有上山。”
“我不能出面。”
“既然如此,就让‘帮手’出场吧,得快一些,否则赶不上。”
无妄峰,晏璋立于峰顶崖边,他望着那处登山通道,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个人。
喃喃自语后,一步跨出,顿时,身影消失在山颠。
山下,牧封川离开了茶楼。
时间已到正午,太阳像头顶十公分处的浴霸,滚烫又刺眼。
牧封川运转内力,肌肤清凉无汗,但以此付出的代价便是,哪怕刚灌了三壶茶,又啃了八盘点心,现在还是饿得肚子奏乐。
似乎成为九品武者后,他的消化功能又好了些,以后不会天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吃东西吧。
牧封川边走边看街道两边商铺。
今日归元城炊烟较少,想是家中正好有人登山拜师,焦急之下,亲人难免失去做饭兴致,饭店生意则个个爆满。
是找一家人更少的店,还是先选个闻起来不错的等等?
满脑子食物的牧封川走到街道尽头,忽然,前方拐角,一个女人拐过来。
他视线还停在一家做酸汤的店铺上。
然而,就在瞬间,一股摄入的杀意袭来,牧封川浑身刺痛,瞳孔猛缩,以差点儿扭断头的速度摆头望去。
是你!
他来不及发声,脚下用力一踩,整个人射到十步之外。
就在他离开原位刹那,一截毒蛇般的剑锋刺破他留下的残影,“咻”的破空声随后而到。
牧封川不敢停留,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对方怎么找到的他。
三步并做两步,他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逃!
比寒冬还刺骨的杀意如影随形,能给他这般感觉,对方定不是真正的红衣女,是批皮修士。
牧封川想大喊,在归元宗附近,难道还缺修士不成?
然而,真正被修士追杀,他才知道,逃命已耗费全部心力,他就像一只没头苍蝇,连方向都无力把握,哪有生路往哪儿闯。
一道剑光从腋下掠过,割开衣服布料,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痕。
牧封川感觉不到疼痛,他浑身血液都被阴森冰冷的杀气冻结。
怎么办?
脑袋艰难运转,不知不觉,他竟然已被追杀出城,空旷的野外,救命的希望越发渺茫。
牧封川一咬牙,巨大的压力下,忽然,福至心灵,拔出腰间长剑,眨眼间挥动数十下,密密的剑锋连成了一片剑网,好似星辰漫天的夜空。
然而,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没有一招朝追杀者去。
是他吓疯了吗?
追杀者眼眸异光一闪,刺出的剑忽然慢了半拍。
就在半拍后,连片剑气汇聚,风,倏地卷了起来。
牧封川四周,一层厚厚的风壁形成,拖拽每一个入侵领域的来客,帮他以更快速度向前疾驰。
他弯起嘴角,看向追兵,可是,不等他彻底得意,一道长虹贯日从眼前掠过,看似结实的风壁,如纸糊一般,乍然破碎。
牧封川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剑光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郁。
要结束了吗?
他咬紧牙关。
不对,剑变慢了!
牧封川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二话不说,转头继续朝远处飞奔。
他没发现,自己逃亡的路线如此熟悉,正是他今早走过的那条。
第39章 名分已定 倒霉事总不会只发生一件……
“何人在归元宗门前放肆!”
一道青光从山腰坠来, 牧封川大喜,猛然生出一股新力, 他朝前高跃,口中大喊:“抓奸细!”
这一声,顿时震撼周围百米,不光那道青光,又三道身影从山中飞出。
收徒大典是归元宗十年一次的盛世,关乎宗门传承,虽然很少遇到明目张胆捣乱者,但混入探子,从未少见。
而今听到奸细, 立时引来自注视。
牧封川后背一寒,隐隐觉得杀气又重一分, 心中叫苦不迭。
快来帮忙啊,看什么看,再看他就要领盒饭了!
假红衣女到底是何境界,怎么感觉,当初在白屋城外, 都没有给他如此强的压迫感。
这半年来,他实力提升不少, 甚至途中又有突破, 却永远触不到对方底线。
莫非对方也是遇强则强型人选?
方才呵斥的青色身影从半空射出一柄飞剑,“呛”的一声,牧封川趁机加速, 总算得到一点儿安全感。
他向右转向,趁机回首,一个激灵, 那柄相助的长剑已被打飞。
这不科学!
牧封川心中大喊,拔腿就跑,飞剑都奈何不得对方,要是真全力以赴,他不会直接变盒吧!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心疼灵石,掏出小唐,一跃而上,圆滚滚的机关猪乘风起飞!
还是叶彤意靠谱,小唐飞行速度堪比法拉利,牧封川倒飞逆行,牢牢抓住两只耳朵,伏在猪身上,咬牙切齿:“放箭!”
顷刻,箭雨如冲锋枪子弹朝目标倾泻。
此时,又有人从山内出来,七柄长剑组成剑阵,总算暂时压制了假红衣女。
牧封川松了半口气,还没松完,却见一道更凛冽的剑气突破包围,不光他的箭雨毫无作用,连归元宗弟子的剑阵都被破开。
“强敌来袭!速速增援!”
头顶喊声对牧封川来说简直像催命符。
他眼眸一黑。
你们都要增员,我怎么办,我都坚持了那样久,是不是你们没吃饭啊!
他一拍小唐,猛踩油门,圆滚滚的坐骑炮弹一样朝归元宗方向射去。
几名归元宗弟子不禁侧目,牧封川提起一颗心,还好,无人阻止他进山躲避。
数股强大的气息从远方急数逼近,想是增援。
坚持一下,马上就能脱险!
牧封川憋住一口气。
他越过山脚处考核入口,就要直接冲上山腰,忽然,一直持剑迎敌的假红衣女,倏然长剑脱手,笔直冲他射来。
这一剑太急、太快,简直像一颗流星,眨眼就到了跟前。
牧封川觉得,自己的动作是那样慢,他想侧一侧身,却发现,脑海发出的命令传递到四肢实在是太漫长,他已然躲不开。
据说,人在极度危机时,偶尔会忽生灵光。
此时,牧封川似乎就处于这种状态。
他把扭身躲避分成更简单的两步——关闭小唐,向后仰倒。
一个大活人加一个沉重的机关兽,没有灵力承托,坠落速度简直比秤砣还快。
哪怕长剑来得突然,弹指之间,牧封川也至少下坠了半个身位,再加上简单的后仰,按他预计,只要那柄剑瞄准的不是小唐,必然能躲过。
他睁大着眼,视野被纯净的天空完全占据,一道光从鼻尖上方十数分处擦过,把天空划成两半。
太耀眼!
牧封川沉浸在这一剑中,求生本能却让他抽出一丝意识,开启小唐。
还没等机关兽稳定,忽然,左肩一痛,忘记安全驾驶的牧封川再次飞出。
这次,只有他自己,他的坐骑在后面踩着四肢蹄子奔来,却赶不上他灵活的运动轨迹。
暗器偷袭,卑鄙!
牧封川越过郁郁葱葱的丛林,最终,身影消失在一片峡谷。
地上,假红衣女脸色微变,一弹指,人影顿时如泡沫化去。
高空,数道携带强大气息的修士赶到,左顾右盼,口里问道:“人呢?强敌在哪儿?”
第一个出手的青衣修士面容呆滞,一指远方峡谷。
“参道崖?敌人是为我归元宗道统而来!”
一名浓眉大眼的修士顿时面现怒容,浑身煞气外泄,青衣修士受惊,忙一摆首,道:“师叔恕罪,是我、我……”
他“我”了半天,急得被称作师叔的修士直冒火,一指旁边另一位师侄道:“你来说。”
那位师侄咬紧牙关,忍笑道:“回禀师叔,刚才有一不明身份者,追杀一位少年武者,我等出手,未能力敌。那少年乘猪飞起,欲入山躲避,我等不曾阻止,哪想敌方贼心不死,继续下手。师兄本是帮那少年,岂知适得其反,倒把那少年击向了参道崖反向。”
“不过,那名少年并非修士,飞行也是借助机关兽,落入崖中,不知能否保全性命。”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众人皆转向参道崖方向。
不等浓眉师叔发言去探个究竟,忽然,一道蒙蒙青光从参道崖方向亮起,印染那边的天空。
众人脸色剧变,刚才认为牧封川不死既伤的修士,更是满眼不可置信。
……
参道崖。
牧封川从数百米高空抛下,沙袋一样坠落在地。
他扶着石壁站起,略一检查,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少量擦伤,连个骨折都没有。
“莫非我已经死了,现在留下的是魂魄?”
摸一把自己的脸,没有穿透,他呢喃自语,不知该如何解释身上的怪异。
难不成他是主角,自带坠崖不死定律?
牧封川苦中作乐,打趣自己。
其实,上辈子都有人从高楼坠落不死,他现在是九品武者,落个崖,能够幸存,也算不上特别稀奇吧。
与其说对活着诧异,还不如说是奇怪伤势,但既然已经平安,也没必要非证明重伤才是合理。
牧封川打量四周。
高高的岩壁隔出一个幽深山谷,两边如刀劈斧凿,极其陡峭,至少高达数百米。
石壁上,许多奇怪的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本来,刚刚遭遇过追杀,他不应该再此悠哉考虑石头的问题,然而,一部分痕迹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以致他全然无法抽出精力,寻找离开的途径。
崖壁上遍布剑痕、刀痕、指痕、枪痕……全部痕迹混在一起。
一般人看了,恐怕会以为这里发生过惊天混战,无数痕迹叠加,令人摸不清头绪。
牧封川却不明所以地受到了诱惑,死死盯着石壁。
头晕目眩、恶心干呕,就像长时间看一张毫无意义、只混合了所有颜色的画面。
哪怕你想找出其中一种颜色,在色彩的叠印中,也几乎毫无可能。
他一直看着,不知道看什么,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忽而,又重归清晰。
就在这模糊又清晰的过程中,原本完整的图片不知不觉分出无数个图层,把不需要的图层丢弃,最后,一张淡青的水墨占据了整个脑海。
通天彻地的飓风!
完全由风构成的世界!
牧封川看到了仙人指路。
不,不是,是比那还要宏伟巨大万倍风阵,能够把一切都摧毁!
风并不仅仅是自由的、无形的,也可以狂暴、可以致命,可以摧毁一切。
石壁,青色光芒闪耀,笼罩整个山谷。
牧封川已经完全沉浸在脑海中的画面。
他没发现,自己眉心隐隐浮起青光,尽管弱得好似风中烛火,可在与石壁的光芒相呼应的过程中,生长、壮大,从随时可能熄灭,到彻底稳定,不过短短数个呼吸时间。
【你手中所执为何?】
【剑!】
狂风凝缩,一柄朴实长剑诞生,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执起长剑,简简单单一挥,牧封川脸色大变。
他似乎看到,天地灵气沸腾,所有灵气化为剑风,在无尽大地肆虐。
头部一阵剧痛,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
青光隐匿。
数息后,无数身影把峡谷团团包围。
与此同时,一道气势无比强大的灵光从天而降,后发先到。
所有人目光从地上昏迷的少年,挪向那个如巍峨高山的身影。
片刻,浓眉师叔站出,稽首一礼,道:“拜见无妄真人。”
周围鸦雀无声。
晏璋视线瞥向牧封川,默默无言,一股威势缓缓降临在众人头顶。
原本相互递眼神的修士纷纷垂下头,不敢继续做小动作。
又过了数息,归元宗掌门姗姗来迟。
他看一眼晏璋,又看了看牧封川,道:“此人非我归元宗弟子。”
浓眉师叔不得已,把刚才发生在归元宗前的事情细细讲述一遍。
江纡眉心一皱,道:“被追杀?误入参道崖?还喊抓奸细?”
他张了张嘴,正欲继续说,忽然,一道坚决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我欲收他为徒!”
晏璋似乎听不到他说出这句话后,人群中激起的轩然大波,他定定看着牧封川,道:“从今日起,他,便是我无妄真人唯一的弟子!”
风更大了,盖过四周的喧嚣。
牧封川躺在坚硬的石地上,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避免的事情,终究没能逃开。
第40章 从未听闻 师尊他不愿意穿马甲
先是意识苏醒, 接着,渐渐感觉到四肢, 头部还有一些晕眩,身体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牧封川睁开眼,看着顶上雕花,思维还沉浸在那动天撼地的一剑。
“师兄醒了?”声音极近。
牧封川一转头。
什么师兄?
莫非他又穿了?
他瞪大眼,看着一名似乎比他还大几岁、却做童子打扮的黄衣道士靠近,十分自然地伸手,抚上他的手腕,道:“师兄血气强劲、脉象平稳,当是无碍。”
“等等, 你喊我师兄?”牧封川再也忍不住。
他错过了什么剧情?
他不是被追杀掉入山谷,然后看到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画, 接着似乎陷入顿悟?
牧封川神情一晃,眼前又浮现那副撼天震地的场面。
忽然,一根洁白无瑕的手指轻点在眉心,还未显现的画面立时消散。
“张嘴。”
一颗丹药被递到口边,牧封川下意识启开唇瓣, 喉间一凉,接着, 整个人像是被清风穿透, 身上所有不适、凝滞全部带走。
他深深呼吸,鼻尖传来一股沉静幽远的香气,。
“真人。”道童声音好似变远。
面前, 挡住视线的身影拉开距离,牧封川抬眸望去,眼眸一亮。
来者外表约二三十岁, 身着一件沙青配月白色长袍,高挺颀长、雅静雍容,如墨的头发一半被白玉簪挽起,一半垂下,更显肤白如玉。
唯一一点儿色彩,在鲜红的唇珠,让人想看看,他笑起来是何等风情。
可当你触到他漆黑的眼眸,顿时却又觉得,这样的念头过于轻薄。
明明是突兀出现,对方气场与神情却让你觉得,他在这里是那样理所当然,你只需要迎接即可。
点漆般的眸子从牧封川身上扫过,落到道童身上,声音和刚才的一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退下。”
“是。”
门轻轻关上。
霎时,屋内只剩他与牧封川两人。
和这样一个存在感强烈的人共处一片空间,哪怕长得再好看,牧封川也很难心情放松。
他当即全身上下都写满警觉,扯起一个笑,抓紧身下床单,道:“我在哪儿?阁下何人?那名道童,为何喊我师兄?”
一连串问话,眼角肌肉紧绷到抽搐,牧封川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他看到,对方眼眸闪过一丝异彩,快到他来不及分辨,接着,比黑曜石还黑的眼珠转动,落到了自己身上,低头凝视。
牧封川收紧手指,丝毫不曾避退。
他的瞳孔缩得针尖般大小,但眼睛却越的亮,眼尾泛红,嘴唇发白,好似空气变得稀薄。
男子一怔,眼珠转动,挪开视线。
大量汗水从牧封川后背渗出,一股虚弱从身体内部萌生,然而,他却弯起嘴角。
我赢了,牧封川目光灼灼。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此挑衅一个明显不好惹的存在。
我昏了头吗?
就在他自我怀疑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归元宗,无妄真人,你已入我门下,自然是他师兄。”
好似一记重拳击打在头,牧封川长大嘴,整个人魂都差点儿被震飞。
晏璋嘴角微弯,迅速拉下。
他手指微动,抬起右手,在眼前之人头上一按,道:“本座过去从未收徒,你将是本座开门弟子,也是唯一弟子。”
“徒儿还有何不懂?为师尽可解答。”
看似和善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牧封川嘴巴一闭,彻底呆住。
……
屋内悄无声息。
窗外一片漆黑。
牧封川这时才发现,已是深夜时分。
外面很安静,连蝉鸣鸟叫都没有,看来,哪怕是没有脑子的昆虫,也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
他不开口,晏璋也不催促,两人一人盯着窗格,一人看着他的脸,心中万般思绪,不知从何诉说。
房里照明的,是上好明珠,光芒一丝颤动都没有,屋内不曾焚香,自然也就没有香烟在眼前浮动。
画面定格,良久。
就在这样看不到尽头的凝滞中,让人恍惚觉得,或许会一直静止下去,直到被第一缕晨光打破的时候,牧封川忽然动了。
他回过头,视线从晏璋的脸,挪到晏璋的手,再挪回来。
他扯起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尊!”
他语气欢快,没有一丝勉强,好似这份师徒关系是他一直渴望而来的。
晏璋一愣,这是他进入房间,第一次如此失态,牧封川瞧见,眼眸中的笑意越发真实,越发显得态度诚恳。
然而,怎么可能。
晏璋再清楚不过,牧封川根本不想成为他的弟子,甚至,他亲自出手算计,才有了今日。
霎时,房间再次沉默,不过,这次安静又与上次意味不同。
牧封川作为造成沉默的罪魁祸首,宛如读不懂空气,他立即又是一连串追问。
“师尊为何收我?我之前不是在哪个山谷?那里面是什么?我是经历了传说中的顿悟么……”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堪比一千只鸭子的吵闹,无妄峰从得名后,估计再没这般热闹过。
晏璋听着听着,嘴角弯起,耳边忽然消声。
他转眸望去,牧封川眨巴着眼,一脸乖巧,任谁看了,也要说是个孝顺可爱的好徒弟。
晏璋一声轻笑,低声道:“徒儿如此好奇,师尊自然要为你解惑。”
漫漫长夜过去,太阳再次升起。
太阳还是昨日的太阳,牧封川却并非昨日之身份。
他知道了,自己掉入的山谷其实是归元宗的参道崖,据说是归元宗创派祖师飞升之所在。
从祖师开始,凡归元宗之人飞升,皆在此崖,同时,崖壁残留的,也是他们飞升之时诠释的己身之道。
在飞升之路断绝前,归元宗真正的收徒考验是在参道崖,凡能从中领悟者,则自动加入归元宗。
然而,自三千多年起,天地法则改变,参道崖似乎也有了变化,数千年里,只有两人在参道崖成功入道,因而,归元宗放弃那里,换了考验方法。
牧封川下意识问道:“哪两个人?”
晏璋一瞬缄默,数息后,道:“我,和你。”
牧封川嘴角一抽,这什么稀奇古怪的孽缘!
前辈是能掐会算,算到他和这个无妄真人会跌到同一个坑吗!
想起跌坑,牧封川陡然一个激灵,道:“我是被人追杀掉进去的。”
他咬牙切齿道:“那人居然不光掷剑,还用了暗器,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摔那么远!”
要是不摔入参道崖,他不会被崖上痕迹吸引,也就不会入道。
不入道,他和归元宗便毫无关系。
哪怕无妄真人不曾言明,牧封川也明白,自己受了归元宗前辈传承,要是还想跑路,估计只有死路一条,哪个宗门都不会这么大方。
当然,看过脑海中那副惊天动地的场面后,牧封川并不后悔入道,只是他也不可能感谢那个害他的推手。
晏璋唇角一抿,冷声道:“不是他。”
什么?
牧封川面露诧异。
晏璋微垂眼帘道:“害你掉入参道崖的,是一名归元宗弟子,他是为了替你阻那一剑。”
牧封川眼角一抽。
这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吧!
帮忙之前先练练准头啊!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牧封川深吸一口气,将密语珠的事情和盘托出。
现在,他变成了无妄真人的弟子,要是无妄真人被算计,自己估计也落不得好,不管心里多少想法,行动上,他还是分得清轻重。
晏璋面不改色。
幸好他本就一副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模样,牧封川半点儿异常都未察觉。
待他说完,晏璋微微点头,道:“此事我既然知晓,必会无恙。”
牧封川长舒一口气,笑道:“师尊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晏璋抬眸看他一眼,道:“你送上如此重要情报,待禀过掌门,自有奖励,不会令你白费功夫。”
牧封川笑意越发深。
之前他的想法就是卖消息换资源,现在,头上多了个超级大佬师尊,可见日后不会贫穷,但能多得好处,谁会拒绝呢。
瞬间,他看晏璋的目光又有了变化。
人美心善,前辈诚不欺我啊。
想到某人,他一顿,嗓子微微干哑。
他看向晏璋,带着一丝自己未察觉的期盼,道:“不知师尊可听过一个名为章雍的修士,他极为钦佩你,也十分推崇归元宗?”
凝视晏璋的双唇,牧封川屏住呼吸。
好似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他听到了两个字。
“从未。”
一颗心陡然跌落。
牧封川睫毛轻颤,低低“哦”了一声。
晏璋半转身,面容映在晨光中,一片模糊。
他道:“入道伤神,需修心静养,待过几日,举行大典,你我方正式定下名分。”
说完,身影离开房间。
明亮柔和的晨光从屋外照入,满室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