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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岑清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金麟池中物买下宋家酒楼


    “郎君这般聪慧的若都考不中,也太没道理了些!”看他眉眼间藏不住的喜色,虞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王献得意一笑:“那是,那是自然。”


    又问王三郎与裴垣,知道都中了,一个吊车尾,一个比王献名次还好些。


    “今日两位郎君的饭钱,小店给免了,就当是提早给几位道喜了!”认得的食客考中了,虞蘅也着实高兴,豪气又不失恭维,“还望郎君们日后授了官,多多地光临小店,令小店蓬荜生辉。”


    “还早着还早着,且还得看殿试结果呢。”王三郎摆着手。


    王献也有些不太乐观:“今科士子中佼佼者众多,还真不一定能进翰林,只怕殿试结束,便要暂时与虞记吃食道别了。”


    虞蘅感慨着宽慰他二人:“国朝进士科举入仕,前三年外放才是常态。其实,比起汴京锦绣,能有机会出去游历游历,做些实事,也是一番长进啊。”


    “便如郎君们所说的,今年佼佼者众多,几位能在其中脱颖而出,已是优异,何必妄自菲薄呢。”


    三郎久日以来一直在为自身前程担忧挂心,此刻听了她的话,琢磨一番,豁然开朗:“还是虞娘子通透!”


    王献与她打惯了交道的,倒还好,只觉得这话熨帖极了,笑道:“实不相瞒,谕之亦是这般开解我的。”


    虞蘅笑了起来:“哦?那看来是慧者所见略同了?”


    她转目从门口看见个熟悉身影,诧异地挑挑眉:“说起来,近日怎么不见郎君与谢郎君同饮?”


    “许是他太忙了不得空。”王献含含糊糊。


    “谁说我太忙?”


    这兴师问罪的语气,不是谢诏,又是哪个。


    虞蘅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谢郎君来的不巧,店里座都满了,不介意与两位王郎君拼一拼桌吧?”


    谢诏瞥王献一眼,“那便要问他愿不愿了。”


    虞蘅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竟然从温润如玉的翩翩谢郎脸上看出了冷笑。


    王献头皮发麻,连忙挽救这摇摇欲坠的友谊:“自然是要一桌的,我与谕之何曾这般生分了!”


    虞蘅笑道:“好嘞,那我去给郎君添一副碗筷,郎君们看看,可还要再加什么菜?”


    三人只再加了一道河豚脍。


    这道河豚脍是虞蘅亲自操刀,片得薄薄的生河豚肉,用冰垫着,这样能使肉更紧脆,料汁便是一点清酱、一点芥泥提鲜。另还有一盘子里装了切得细如发丝的葱姜蒜丝,供怕腥的人配鱼脍来吃。


    河豚肉极鲜甜,入口起初脆,而后糯,并不腥,比起“金齑玉脍”流行的鲤鱼,其实要更适合做脍得多。


    当然,因为料理难度,价钱也上档次得多。


    虞蘅忙碌之余,不忘拿余光瞟他们这一桌。


    谢诏在王三郎对面坐下,瞧着似是真恼了,这下,换王献讪讪的。


    王三郎个愣头青,是真不知道汴京城水有多深,一口一个“二堂兄”、“谢兄”,竟还问谢诏“谢兄何时下场,幸有些浅薄经验,可供参考”,场面越发的难堪。


    王献脸上精彩得能开染坊。


    终于捱到吃完一顿饭,他忍不住对三郎道:“你先回,我与谕之有话说。”


    王三郎走后,王献灌了自己一杯酒,借着酒意遮脸,终于赔罪道:“你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我那族弟说的蠢话吧!”


    谢诏本来听他说得诚恳,已经伸手去接酒盏,眼下却又顿住:“你要与我说的,就这件事?”


    “不然还……?”


    “……呵”谢诏气笑了都,


    “我与你送的贺礼,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看过了!”王献点头,“那些大家文集、孤本残篇,世上难得一见,我喜欢得紧,当真多谢你。”


    谢诏打断他,“我以为,你既看过便应明白,我并不介意。”


    “呃……”


    “是我平日太小心眼了?”他语气疑惑。


    王献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那便是我高估你了。”


    王献:“……”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谢诏脸色缓和下来,喝了他的“赔罪酒”,又肃穆道,


    “那么我今日当着你面,再说得清楚,人各有命,我绝不会在入仕这件事上嫉恨你,因此生出不平。”


    得了“赦免”,王献忙不迭给他续酒:“这是自然,都是我狭隘,以后再不会当你是那起子小心眼人。”


    谢诏扭头:“他今日说这些话,恐怕明日转头就忘,还请虞娘子做个见证。”


    王献:“……”


    虞蘅忍笑忍得着实辛苦,这位骂人方式,当真是,字字珠玑。


    “郎君放心,我都替郎君记着呢。”


    虞蘅替二人壶里注酒,见王献缩着脖子蔫头耷脑着实可怜,便替王献说了几句缓和话,“若换了无关紧要之人,自是无所谓的,可见王二郎也是在乎朋友情分,才会担忧郎君情绪,以至于失了本末,也是情有可原啊。”


    王献点头如捣蒜,是这个道理!


    谢诏脸色这才好看些。


    吵过架认过错,两人又是要好的朋友了,王献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今晚不回了,就在你家住,也是许久没向伯父母问安。哦,你既说不介意,那便帮我看看策论。”


    虞蘅都怀疑裴五娘之所以喜欢这厮,除了皮相之外,便是因为他这股“不要脸”的劲儿。


    当然她不是五娘,无法证实这猜想真实性。


    外头又下起春雨,谢诏慢条斯理将伞撑开,把人推远了些:“可以。”


    看着两人背影走进如丝雨幕中,虞蘅唏嘘叹一口气,越发好奇,当年谢尚书究竟越了哪一步雷池?


    哪个读书人不想青云直上,不想做出一番作为?不想后世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


    便是虞蘅这样俗人,生意做得大了,也会做与“某云”“某腾”并列齐驱,甚至占着时代的便宜,站在他们面前的梦。


    可惜——


    那样清清淡淡翠竹般的人,君子端方,亦有少年人的柔软和尖锐,遭遇皇权不公,仍心怀入仕,还能不偏颇怨怼,真是可惜了。


    虞蘅转而又物伤其类起来,要是她就这么市侩一辈子,应当不至于沦落至此下场吧?


    兰娘深一脚浅一脚从后院走来,奇怪地看一眼空荡荡店门:“蘅娘子,还不睡?”


    虞蘅收起感慨,扬声应道:“就来!”


    她在物伤其类时,王献也与谢诏感慨:“从前我总清高,看不上这些圆滑世故,如今见识过别的士子考前是如何走动的,才自叹弗如。”


    “虞娘子当真可惜了。”


    “惜从何来?”谢诏停笔看他。


    “如此圆滑伶俐,从商自然是天赋异禀,但若是从政,恐怕更非金鳞池中物啊。”


    “可惜,我朝科举取仕唯有男子之途。”王献又是唏嘘,“或许她愿意去宫中当个女官……”


    谢诏微笑一下:“那她早依张兰娘举荐,入公主府了。”


    “子介,该替她们遗憾的,是她们自己,而你们都该庆幸。”


    谢诏口吻很不客气,还带点置身事外的嘲讽,王献却知道,他说的对。


    有时候王献极其佩服他,若自己生为谢家儿郎,偏于行商无意,肯定满心愤懑,不是对朝廷,便是对先祖。


    科举是国之根本,如何动摇得了?唉。


    可谢诏让他们“庆幸”……王献心下一咯噔,这是不认为谢老夫人做错了。


    “端王便要进京了,赶在寒食之前。”王献觑他神色。


    谢诏无动于衷:“随他去。”


    从他一反常态的态度中,王献好似读懂了什么,随即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你们将老夫人坟给挖了?!”


    什么挖坟说那么难听,谢诏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只是另择一处风水宝地迁去了而已。”


    王献张张嘴,又闭上,但一想到端王一番肺腑之言不知将烧给哪个孤魂野鬼,就憋得辛苦。


    谢诏睨他:“想笑就笑。”


    “噗哈哈哈哈哈”王献再忍不住趴在桌上笑起来,“谁想出来主意,也太缺德哈哈哈哈……哎哟!”


    提起衣裳,发现墨汁沾了一袖。


    谢诏淡笑,一语双关:“活该。”


    清明节前,齐临与苏静云演了场“一刀两断”的戏码,“失手”伤了她。


    苏静云伤心欲绝,闭门不见客,门庭冷落好些天,再出现,左眼与眉骨间赫然一道蜿蜒细疤,竟是破了相。


    崔妈妈怒恨交加,一合计,转而开始捧青香。青香每每见了她,都要明里暗里讽刺一番。


    如今崔妈妈自然不会管,于是苏静云趁机提出赎回自个的身契。


    自然少不了一番剥皮,这些年崔妈妈给买的衣裳首饰,一件也没让她带走。


    苏静云没什么不答应的,只有一条要求,便是要带阿桃的一块走。


    阿桃是苏静云买回来的孤女,崔妈妈竟也要走她五贯钱。


    好在虞蘅早先提醒过她,托齐临将贵重首饰都换成了交子,放在她这儿。抚梨苑的婆子搜身没搜出什么,便放二人走了。


    苏静云仍旧拒绝了齐临的安置,投奔虞记来了。


    小家又壮大了一点!


    虞蘅数着人头,年长些的兰娘、静云两个,年纪小的有阿玲、阿桃、阿盼,还有青黄不接的她与阿柳,当真可观!


    若是先前的院子,还有些不够住的,刚巧碰上对面铺子转租,虞蘅与兰娘一合计,将对面盘了下来,挂上“包子铺”的招牌,斜插一面写着虞记的青旗子。


    这边她领着虞记脚店,对面虞记包子铺,管事是兰娘,虞蘅煞有介事地问苏静云,日后想跟谁,颇有些问小朋友“爸爸妈妈离婚了跟哪一个”的即视感。


    苏静云却正色问她:“我还有多少银钱一共?”


    虞蘅将单独放了她的钱匣子搬出来,几人围在一张桌上看虞蘅数数:


    “二百、二百五、三百、三百五……”


    “交子统共是四百两,你身上可还有余钱?”


    苏静云默了会儿。卖珠络所得与她过往攒下的银钱,都用来付她跟阿桃的赎身钱了,约莫只剩六、七贯。


    还是很可观的,比她眼下还有钱呢!


    虞蘅安慰她:“拿这些钱做个小生意,够够的了,只要不冒进,稳步来,你好好想想,做些什么都行。”


    兰娘亦是难得真心实意地附和她:“蘅娘子说的有理,如今好日子刚起步,已经强过以前太多了。”


    苏静云在发间摸了摸,将身上最后一对耳坠跟钗子取了下来,加码上去。


    虞蘅眼皮跳了跳,有些大事不妙预感,“你想干嘛。”


    “我方才听说,宋家酒楼在转让。”


    苏静云果然语出惊人,不死不休,


    “我想把宋家酒楼买下来。”


    第52章 改造小酒楼我儿如何?


    宋家酒楼在汴京城南算是中档,满座时能容纳近百客人。


    整体占地从楼眺下呈“吕”字形,前头的小口属于店铺部分,由一座两层楼阁与两间矮房合围起来,当中留置一小院,墙下堆五六口大缸,里头存酒。


    后头则分布两间灶房、两间通铺屋舍。


    前店与后舍之间由一条铺了青砖的小道连起,院墙上开月洞门,从门洞看去能窥见后那棵海棠,春夏时节颇有意境,也是虞蘅最喜欢的地方,打算用来好好捯饬成等位区。


    似如今虞记这样,人一窝蜂挤在店门口,又没个座位好坐,着实不像样子。


    虞蘅与苏静云去谈价时,接待二人的不是先前那一肚子坏水的掌柜,而是东家宋官人直接出面,一开始见两人年轻以为好糊弄,张口便要价一千二百贯。


    好一通讲价,叫宋官人一边摇着头感慨“如今的小娘子当真好伶俐”,一边说好以一千贯价格成交。


    另外,店中原来的桌椅板凳自然也归她们。


    从宋家出来,虞蘅问苏静云:“觉得如何?”


    苏静云含笑:“已是比想象中好太多。”


    虞蘅点点头,也干脆利落:“那便凑钱吧。”


    苏静云开始说,要将宋家酒楼买下来“送她”。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让虞蘅头疼得厉害,“正说你前路呢,好端端怎又扯到我身上。”


    苏静云笑道:“我如今这一切,一半得亏了你,还要多谢你出谋划策。”


    “又看你与兰娘每日风风火火,觉得着实有意思。”


    虞蘅怕她还要再说什么送不送的,拒绝吧简直是与天性抗争,不拒绝吧又好似昧了良心,于是拍板开口:“成!那就盘!”


    不过却不是她一人所有,而是二人合资,类后世股份制,年底时分红,至于平日酒楼平日经营事项嘛,苏静云或许还不太懂,两人有商有量着来便是了。


    临近清明,整座汴梁城都笼在薄雾浓云的烟雨中。


    这样的天气,该叫人心生惆怅才是。


    端王坐在朱漆描金的画舫中,清风带来潮湿的水汽,掀起碧色船帘一角,透过舷窗,遥遥可见烟雨蒙蒙中林立的粉墙朱户。


    一落船,立刻便有开封府的官员迎上来,请他换马车。


    府尹裴相公是京里的老人了,今日也亲来相迎。见到故旧,端王露出点感慨唏嘘的笑意:“许久不入京,今日故地重游,仍旧是记忆中模样啊。”


    “不必换车了,来人,备马,本王想好好瞧瞧街景。”


    说来,端王在兄弟中行三,与太后年纪相当,瞧着却不过六十余岁模样。


    年近古稀,还有不服老的心,众人佩服之余,不管自身骑术如何,都打马在旁小心随护,生怕这位天潢贵胄一个老眼昏花,不慎从马上跌落。


    在这汴京城内当官,每逢年节大日子,他们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的,唉,唉!


    一路走一路瞧,瞧着眼前汴京繁华绣丽景象,端王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与随行官员闲谈,说的不过是刚刚结束的春闱,以及关心宫中太后与官家的身体。


    倏尔,他听见不远处街巷传来敲锣打鼓的礼乐声,喧腾得很。


    “是何喜事,阵仗这样大?”


    端王眯起眼,看向那处方向,依稀记得,谢氏后人便住在此。


    裴府尹今日早上才被一双儿女各从手里抠去五十两银子,说要给友朋置办“开业礼”,因此知道:“回王爷,城南今日有一家正店开业,这才热闹了些。”


    端王点点头,故地重游,方才又想起“谢氏”,许多前尘往事一道涌来,眉眼间不可查地带上了一抹阴郁。


    甫入了宫,先去见官家。


    官家今年四十余岁,与他见面,浑然没有帝王权威,反倒似父子般,这便是吃了长兄与幼弟的亏了。


    说来,当初端王亦是有力的储君人选,与前头两位皇子斗得不可开交,可惜都在最后关头失了帝心,这才叫敦厚温吞的官家捡了漏。


    官家目光温和地看向端王,也不知自己这位兄长心里头,有没有存着不甘啊。


    *


    临近晚间,浮白馆一扫先前还挂着宋家酒楼时的寥落冷清,杯盏碰撞的“噼啪”声与店内烛火爆的灯花响在一处,更添热闹。


    双层小楼紧挨着的两间矮屋,原本也是酒楼的范围,却因为空间狭小、光线阴暗,被虞蘅拿来打通,改成了一家粉店。早间卖水粉、拌粉、鸭血粉丝,宵夜各种酸辣粉、砂锅粉、米线。


    掌勺与管事,赫然便是从前摆摊卖粉的梁娘子夫妇,虞蘅将她们招揽了来。


    若有人从此处一眼看到头,便能惊奇发现,不仅是原先的宋家酒楼,连着一排四五间铺子,都挂上了虞记的招牌。


    粉铺、包子铺、点心铺……最瞩目的,当然属街口的虞记,与这一溜烟的尾巴“浮白馆”。


    有老客诧异地走进虞记,忍不住打听:“虞娘子发财了?”


    当然没有天降横财,便是盘下浮白馆的资金,还是向市易务借的贷呢。


    她原本还没想到这一处去,是请教过谢夫人,对方告诉她市易务对商贩提供低息贷款,方式有二,一则请人作保,一则拿金银房产抵押。


    虞蘅现有的还不够抵押,毕竟她要贷至少千贯。


    谢夫人一边吃她做的琼叶牡丹酥,一边给她出主意:“其实论一千贯,我可以借你。”


    虞蘅连忙,“那怎么好意思,我来请教娘子,却不是这意思。”


    谢夫人笑起来:“那你便只有找人作保这一条路子可走了。”


    上哪去寻有钱人,还是德高望重的有钱人替她作保呢,闵先只是清贵,蔡老又是宫闱中人,虞蘅先想到裴府尹,自己与五娘有些交情……惊动长辈,到底不合适。


    谢夫人敲敲桌面,不满地提醒她:“我难道不够有钱?”


    虞蘅连忙:“那当然不是。”


    谢夫人笃定:“那便是我在你心里还不够德高望重。”


    虞蘅:“……”


    这非黑即白说法,怎么如此之耳熟呢?


    罪魁祸首恰正从廊下走过来,虞蘅抿抿嘴,到底琢磨不出第二个更合适人选,于是诚心诚意谢道:“又麻烦娘子您了。”


    瞧她讷讷,谢夫人越发笑道:“这有什么,莫忘了,‘浮白馆’我也有二成股在里面的。”


    虞蘅不是不讲武德的人,宋家酒楼先前玩阴的遭了现世报,她便踩上一脚叫对方余烬尽熄,谢夫人待她好,她便也想着双赢。


    若是半条街巷都与她姓虞,势必影响到谢家生意,谢夫人当然会不高兴,但若谢夫人在里头有了股份,那便不一样了,只会一心盼着浮白馆生意更好。


    谢夫人瞧见新鲜玩意便走不动道,听她说了设想,兴致盎然:“什么叫茶酒坊?”


    虞蘅拿过纸笔来给她画草图,“这儿原先做酒肆过于埋汰,客人们都不愿进,如今我将其与阁子拆分开来做了特色粉丝店,与周边虞记招牌灌浆、新开点心铺子连成半条美食街,价格从贱到贵,品类不一,选择多得很。至于酒菜,”


    “我想着,虞记与君家已经有很稳定客源,再在此开设一家正店,只是徒分走两家客流,并不能创新收益。云娘又有一手精湛点茶技艺,美人点好茶,届时还可作为噱头去推广。”


    谢夫人点点头,“你说的很是。”


    虞蘅说得口干舌燥,恰巧手边就添满一碗茶,感激地看过去,竟然是少东家亲手点的,更受宠若惊了,端起一饮而尽,接着说道,


    “可东京三千脚店,唯有七十二家正店,若就这么浪费酿酒资格,有些过于可惜。”


    如今水果种类这么多,不拿来酿一些入口清甜柔和的果酒实在可惜,这个赛道如今还没什么人呢。


    “我想着,白日里卖茶点,到了夜间卖酒。为了打出差异,虞记仍然一如从前,而浮白馆整体定价在虞记之上,专卖清酒,至于下酒菜,”


    “若是从玉壶春、虞记外带,咱们便免费代为装盘、加热,若是别家吃食……”


    虞蘅狡猾眨眨眼,笑道,“便略收一二‘服务费’。”


    话音间隙,又将一碗茶饮尽,末了咂咂嘴,冲谢诏眯眼一笑:“夫人好口福,谢郎君点得一手好茶!”


    谢诏看她这副牛嚼牡丹行径,不由得抿嘴,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


    又见母亲竟然也如此,二人谈得起兴,心思全不在茶上,便是他提醒也没用,多半还会招致母亲嫌弃“臭讲究”,干脆自暴自弃丢了茶筅,换成普通泡茶来。


    又听得虞蘅一本正经地描补:“其实咱们做买卖的,这点子小事一般都不会与客人计较,可管理一店便如一国,需得在经营之初便定好规矩,否则便容易被人钻空子。”


    “这一点‘服务费’,不至于招致客人不满,亦能促进两家的营收,成两全之美啊!”


    听听,多么地善解人意。


    谢夫人为她的经商之才所撼,简直恨不相逢少年时,说定入股以后,仍按捺不住激动心情:“我儿再点茶来!我欲与虞娘子结为金兰,今日便以茶代酒磕头!”


    “……”谢诏无语地看一眼自家母亲。


    虞蘅哈哈笑道:“那不成,我年岁恐怕比谢郎君还小,占大便宜,他岂能乐意?”


    倒也是,谢夫人端详二人面容,点点头,自来熟地打听起来:“阿蘅几岁了?”


    “尚未过十九生辰,却也快了,就在最近。”


    算算日子,离这一世生辰还有十来天吧,过了生辰,按虚岁便是二字开头,“奔三”的人了。真是时光如梭啊,上辈子多活了两三个年头,却大部分时候都在按部就班,远不如这辈子做的实事多。


    虞蘅小小感慨一笑,又听谢夫人问,“家中可有中意婚配的郎子了?”


    虞蘅脸皮厚,坦坦荡荡笑道:“本有一个,来汴京成亲,人家嫌我出身,便断了姻亲,如今只看缘分了。缘分没到,便这样经营些买卖,与婢与友,招猫逗狗,不是也很好?”


    谢夫人却热心琢磨起给她介绍对象来,又觉得自己认识那些商户子弟,要么是英年早婚,要么便是家里宠坏了的,不堪良配,实在配不上这小娘子。


    从生意事换到这样女儿家的话题上,不便旁听,谢诏起身要走,却见母亲冷不丁指着问:“我儿如何?”


    ……谢诏脚下一顿。


    本是一时念起,谢夫人却越看越觉得行,两人模样般配,年岁也般配,关键是——她喜欢!


    “男未婚女未嫁,不是很好?”谢夫人抓紧推销起来,“阿诏快转过来,多俊俏的脸,叫人家也看看!”


    郎君自然很好,虞蘅憋着笑,看看那一杆青竹似的端方背影,还有日光下透红透红耳廓,笑眯眯道:“却不瞒娘子,我选夫婿,还是中意那嘴甜些、体贴些的小郎君。”


    谢诏未理,更加快了离开脚步。


    第53章 油盐枸杞头炒蒌蒿薹子


    浮白馆头一日开张就忙碌起来,虞蘅与兰娘无暇顾及老店,好在还有阿盼,镇守着底下新买来几个跑堂的,不至于上错菜或说错话,惹得客人不快。


    厨房里,阿柳亦拿出了掌勺大师傅的排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帮厨们的分工。


    说来新买这些丫鬟里头,还有的是当初阿盼的同乡,也算是缘分了。


    她们做的太周到太好,叫虞蘅能安心地跟苏静云守在浮白馆里头。


    除了新跑堂、新帮厨,还另外雇了闲汉跑腿蹲守在后门,若浮白馆中有人叫了虞记的酒菜外送,阿柳便会从后门将做好的菜交由他们,再由他们转送到浮白馆的茶酒博士手上。


    跑一趟是一文钱,需得菜汤分毫不撒,跑腿们才能拿着工钱。


    浮白馆外停了顶奢气的绸轿,下来个不怒自威的锦衣妇人,在门口站定脚跟,并不急着进店,旁人路过都好奇地打量。


    轿夫左看右看,招招手:“丫头,你过来。”


    说了几句话,那新来叫阿杏的小姑娘走过来,战战兢兢:“虞娘子,宫里来了人呢。”


    虞蘅对她露出安抚一笑,摸摸她的头:“别怕。”


    虞蘅出门,那妇人上下打量她,问道:“你便是此间掌柜?”


    虞蘅点头笑道:“正是。”


    那妇人也点点头,略略扬声道:“老身姓何,人称一声何姑姑。今奉太后旨意,赐浮白馆一匾,小娘子谢恩吧!”


    先前好奇张望的路人、店内坐着吃酒的客人,俱是神色一振,嚯!虞娘子什么来路,新店头一日开业,竟得了宫里太后赏赐的招牌?


    在众人目光下,虞蘅立刻便让人换上了新招牌。


    招牌上行楷行云流水,瞧着似是出自蔡良之手。配一边苏静云手书的簪花小楷“新火试新茶”、“当浮一大白”之联,莫名有种能将定价再往上翻一番的错觉。


    何姑姑奉命赐了匾,又进店坐下,点了玫瑰酒、还有虞记的招牌菜“豕肉灌浆”、“炸豕骨”,时令小鲜“河豚汤”、“炒蒌蒿薹子”、“油盐枸杞头”。


    每个都吃了几筷子,的确是好,可何姑姑没忘了来这正事。


    除了赐匾,其实也是受蔡良所托,来给小姑娘撑场子的。


    新店开业头三天是最重要的时候,头一天更是重中之重,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便是剑刚离弦,绷足了劲儿,还要看后续的余力。


    她当着诸人面称赞:“这枸杞头、灌浆馒头尤好,你与我打包起来一些,我带走回去,叫宫里的姊妹也都尝尝鲜。”


    枸杞头是素蔬倒没什么,灌浆馒头废了她一番心思,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温功夫做好,这才交到何姑姑身边跟着的小宫女手上。


    小姑娘伶俐、聪慧,一点就透,何姑姑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私下单独对她说道:“小娘子前程远大,好好地做着,莫辜负了蔡内侍一番苦心。”


    虞蘅笑,那当然啦,全副身家都在此了。


    贷了市易务的银钱,每月需得还款,一月一月跟后世房贷车贷似的,想不到我如今也成“房奴”,不过不是住房,而是商产。一想到住房,虞蘅又头痛起来……上回谢夫人说她如今一个大酒店掌柜,还与员工挤在小院屋舍里,实在不像样子,商行的人也会因此而看不起。


    若说老店每月能有利钱七八十贯,还贷、员工工钱便要去掉一半,还剩下周转的,或许一月能攒个小十贯?一年便是一百余贯,还有浮白馆、点心铺子等的盈利……努努力,在这汴京城内买一套两进院子,似乎也不是很远。


    当然,这些要建立在自己“安于现状”且收入稳定的基础上。


    何姑姑走后,店里的客人跟风,也点她点过那几道菜。


    阿柳炒枸杞头炒到烦死,整个厨房,一股子野菜的清香。


    凡是野菜,都比菜农常种那几种蔬菜多一段清香,在这些个野菜里头,虞蘅觉得枸杞头的香气尤甚于荠菜,最适合凉拌了吃。


    野菜凉拌做法总类似,有个通用的调料,焯过水,切得碎碎的,喜欢的同切些香干与姜葱丁,换作鸡蛋干或许也行,再浇上油醋调的汁子,一点虾米,拌匀,入口很清很香,春天到清明这段时间,但凡吃到这种味道,都会有一种恨不得死在春天之感。


    当然那样也太不正能量了,于是虞蘅又做了油盐炒枸杞叶,有清肝明目、退热解毒的功效。


    油是用的菜油,蒜瓣爆香,下锅快炒,调味只一点盐,又是极清香的味道,吃过便又不想死了,毕竟还有很多枸杞叶的做法没有吃、也还没有吃腻。


    客人们也很买账,夸赞另一道蒌蒿薹子,“脆,嫩,清香清香”食之,胃口大开。


    有长安口音客人问虞蘅:“虞娘子怎么尽喜欢做些南饭,是从南方来的?既在京中做生意,也该多做些北方菜,牛、羊一类的,照顾照顾北人口味。”


    什么水八仙、各种野菜,还有各种鱼、虾做法,迥异京城风味。


    虞蘅一愣,因为前辈子生长在北方,她从来自诩是北人,吃食口味、习惯也向北靠拢,可真遇上地道北方人,才发现原来这一世潜移默化受的影响并不少。


    做菜时习惯性放点糖提鲜,还有清淡的调味、以炒菜为主的菜谱……


    一个蜀地口音,还背着剑的客人,斜眼回去:“外边那么多北人开的馆子,你这厮想吃,换家店便是,何苦来挑剔我们南人爱吃的?”


    眼看着就要惹出一场南北之争,虞蘅失笑:“客人们吃着好就行了,管它南北做甚。”


    旁的客人也说是这个理:


    “好吃就行,管那么多做甚!吃饭的莫打厨子。”


    “三四月的枸杞头还成,到了五月里,便要开花结果子,当然趁此时节多吃几顿。”


    长安来的客人争不过他们,便佯嘴装傻没听见。


    方才那个负剑客人拿着水囊走过来:“小娘子,给我打满你家新酿!”


    虞蘅笑问:“我们家好酒都是些花酿果酿,不醉人的,客人若要烈酒,不若去前头玉壶春瞧瞧。”


    那剑客诧异,竟有将生意往外推的,唤店里跑腿去打了酒,再回来,一人一马一剑,便又朝北行去。


    这样自由散漫肆意潇洒的快活日子,虞蘅也当真羡慕,谁小时候看金庸还没做过仗剑走天涯锄强扶弱的英雄梦呢,摇摇头,又隐回柜台中,感谢如今的太平世道啊。


    愚民们显然不清楚如今太平多拜谁所赐,高谈阔论着人家的八卦下酒。


    “端王进京,又寻到昔日谢尚书墓前祭拜了,那篇‘祭贤公文’,当真是字字肺腑感人。”


    “嗤,叫这位老王爷记挂的难道是谢尚书?你没听说过听说当年端王还是三皇子时,与那尚书府独女——”


    后边的香艳秘辛,隐在众人心照不宣的笑容中。


    “诸位年小,想必没见识过当年谢家娘子好风华。”


    一个穿绮罗的中年商人,温润模样,言语颇感慨,“那是我亦年小,瞧着端王与谢家娘子站在一处,当真一对璧人,可惜。”


    一个老书生听了他的话,嗤之以鼻:“什么风华什么才女,不过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便妄想攀附龙子,好在端王爷未被美色所惑,乃真智者。”


    一旁好几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愤慨附和他:“老先生说的是!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吾等寒窗苦读十数年,岂有牝鸡司晨,使女子入仕的道理?”


    听到这,虞蘅惊讶地抬头,她一直猜测着,竟然是……


    先前那商人反驳道:“便是谢娘子在这一件事上有偏颇,也不能抹去她先前之功啊。”


    群情越发激愤,反响强烈,多是读书人:“妄图动摇国本,便是祸患无穷,死不足惜。”


    “苟活这些年已是皇家宽容。”


    虞蘅再也听不下去,理智上说这与她无关,但于情于理,她都该说些什么。


    心中越不满,面上笑容越发灿烂,声音也轻柔得仿佛黄鹂出谷:“春闱揭榜不久,授了官儿的新科进士们近日都陆陆续续地离京赴任,入翰林的入翰林,不知诸位在此是——庆功耶?小店对新科进士有折扣,诸位不若报上名姓来,还能免一角酒钱。”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在座借酒消愁的,多是榜上无名,方才还互相宽解着对方明年再战,被漂亮小娘子这般问,当下都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承认:“非是庆功宴……我等与今科无缘,只等着来年下场。”


    “哦?”虞蘅似笑非笑地扫过他们面庞,“瞧诸君面容,也不年轻了,难怪,”


    难怪什么?


    “其实诸君无需一听女子科举便抖如筛糠,且不说此政并未实现,朝中有与诸位志同道合的迂腐之士,路艰且远,便是没有女子与诸君相争,诸君不也争不过男子吗?”


    不过是将那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转换成了骂人不带脏字之语。


    先前老书生年纪最长,这话也戳得他最痛,当下恼羞成怒:“不过是个当垆卖酒的商户,也配插手我们读书人的事?”


    那帮谢家说话的商户提醒:“老先生此言诧异,先不说如今我们经商的与士民同等,这位小娘子适才可还得了太后娘娘所赐牌匾,你这是对太后不满?”


    老书生一噎,仍然嘴硬:“你们年轻人联合起来欺负我老叟!牝鸡司晨便是祸国乱民,任你们说反了天,我们也不会同意!”


    “便是触柱死谏,也绝不同意!”


    国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群书生们自诩为“士”,平日对国政大事评头论足多了,便也认为自己有话语权。


    虞蘅露出些讽刺笑意,更难听话的已经酝酿好了,不蒸馒头争口气,便是从此不做这些酸腐人的生意,也不能任他们一口一个“牝鸡司晨”、“祸国乱民”的抹黑。


    刚要张口,却有人摁住了她,“不必理会。”


    声音沉沉。


    余光瞥见一角天青色袍袖,那样无力地垂下,使得她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也不知被他听去多少。


    随即王献从店门外“咳咳”走进来:“谁啊,谁要谏言,来先与裴正言说说。”


    身后果然跟着裴垣走进来,二人都穿了官袍,瞧王献那厮狐假虎威地训示他们“长舌”,虞蘅憋笑,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


    众人大惊,收敛了所有。


    还有人不死心问同伴:“这是谁啊?”


    同伴压低声音:“穿绿袍那个,是裴府尹之子,今科二甲传胪,新授了谏院的官,你可小心着些吧,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莫要得罪了他。”


    想不到此间小娘子背后靠山如此多,众人懊悔方才失言同时,又忍不住对王、裴起了结交的心。


    难得遇见权贵呢……


    第54章 黄豆芽米粉荠菜豕肉生煎


    今日几人来,本是为了“庆功宴”好好搓一顿,却不想走至门口听一嘴老顽固之言。


    王献第一反应是拉谢诏走,不叫他听了倒胃口,却听得一向和气生财的虞蘅站了出来,夹枪带棒讽得那几人老脸没地搁,涨红脖子,痛快!


    怕几人恼羞成怒对小娘子不利,几人顾不得避“听墙角”的嫌,出来撑场子,也算不辜负虞娘子一腔赤子丹心。


    谢诏一向不屑与顽愚争论,裴五娘更是自恃身份,连口都懒开,两人一左一右夹着虞蘅,裴五娘顺势挽上她胳膊,欣赏情郎风姿。


    裴垣素日看不惯谢诏比他还端着文人架子,眼下却替他家说话:“你们平日吃的稻饭、身上穿的棉袍、读书认字的笔墨贴补,哪个不与谢家有关?哼,再叫我听到这些浑话……”


    他眯着眼还在想放什么狠话,王献立刻跟上:“便到太学官前参你们一本,叫你们日后再不用上谢家有关的一毫一厘。”


    “这,这……”


    那几书生被说得讷讷没了气焰,赔过礼道过歉,灰溜溜走了。


    虞蘅笑道:“不愧是言官儿,这嘴啧啧,比我厉害多了。”


    裴垣扬眉,“说的难道有错?”


    “没错,没错。”虞蘅心说您贵介公子,哪里会错?一边引他们上二楼阁子。


    猜到他们今日定会来,她一早便将那靠窗临街、最宽敞的阁子留了出来,


    “可算有能说话的地方。”裴垣打量着布置,难得赞了句。


    “谢谕之人呢?”裴垣正与虞蘅说着话,一转身,却见人没了。


    王献叹气:“走了,说改日他再做东。”


    裴垣不由得不满:“大丈夫小心眼,说了莫与那些人见识,怎就听不进去。”


    说完,见大家都以似笑非笑目光看他。


    裴垣愣了下,恼羞成怒地道:“都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裴五娘幽幽:“只是从阿兄嘴里听说旁人小心眼,着实新鲜罢了。”


    “你莫要血口喷人”裴垣外人面前横着走,到底不敢对亲妹子说什么重话。


    裴五娘得意地坐下,托腮好奇:“说来,适才那些读书人为何对谢老夫人颇有微词?”


    “这便是你年纪小没见识了,”裴垣故弄玄虚,实则自个也不甚清楚,“还是建宁十几年,你我都还未曾出生时候……”


    裴五娘翻了个白眼,建宁十几年,莫说她们,连她老爹都还没出生好么,他能知道什么!


    裴五娘不耐烦打断他,指着王献道:“你说。”


    王献正埋头吃生煎,这种底部煎得焦焦脆脆的馒头,是比豕肉灌浆在他心里还无法超越的存在,咔嚓咬下去,又分心听裴五娘说话,没防备滚烫汤汁子溅了出来,沿下巴滴落,好不狼狈。


    “……”


    裴五娘及时地挪开目光,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要生出嫌弃。


    王献手忙脚乱地掏帕子擦,立时打消了蓄须的念头。


    “方才那些人不是说了么,”王献有些支支吾吾,“老夫人年轻时曾进言,使女子与男子共试,因此得罪天下权贵清流。”


    裴五娘察觉他还有话瞒着,不满地踩他一脚:“还有什么!”


    她动作实在明显,不是很用力一脚,带着点撒娇味道,使得裴垣怒目而视:“小娘子家,体统着些吧!”


    “好吧,好吧!”


    王献这才老实,“其实原本谢老夫人与端王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此事一出,端王非但没有相帮,甚至与那些弹劾谢家的朝臣站在一起。此后数年,谢老夫人嫁与一清贫书生,便是谕之祖父。更与端王闹得很僵。那时端王势大,毁了谕之祖父的仕途,又使手段叫他们这一支不得入仕,老夫人身上的骂名,也多是他当年煽动民心所致。至于后面还有什么恶心人手段,我便不知了。”


    又是这老狗,虞蘅嗤笑。哼,端王小人,行事狠毒,自然是怕有把柄破绽在谢老夫人手里,这才恨不得将人贬进泥里,若非老夫人做的桩桩件件都足以青史留名,不好动手,怕不是还要灭口,就似对苏、虞家那般。


    老夫人威武,文的不行,那就来商的,照样行。


    裴五娘拍桌而起:“买卖不成还有仁义在呢,好一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王献默默给她加了一筷子枸杞芽,降降火。


    裴五娘瞧见他,又狐疑:“你不会也如此待我吧?日后嫌我挡了你的青云路,直说。”


    王献大骇:“你能不能莫要什么事都往我身上套,我是那等势力小人吗”


    裴垣在一旁凉凉:“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裴五娘心有戚戚:“等闲变却故人心呐。”


    “……”


    和事佬不在,虞蘅头疼得厉害,寻了个借口躲去厨房看看。


    下二楼,见苏静云站在柜台后面,静静不语,写写画画很是认真,怎么瞧都与这喧腾酒肆格格不入。  。


    打烊后,兰娘看她晚上没怎么吃饭,便煮了宵夜叫阿盼送来。


    春夏交际,白天暖得能出汗,夜里仍有些凉。这时候再吃羊汤未免厚重膻腻,又还不能吃冷,拿炒鳝丝做浇头的米粉无疑很合适。深口大碗里头盘旋着几小股粉,清清的汤面浮着青白葱末,一枚嫩嫩荷包蛋。汤底是拿黄豆芽吊的,出锅撒点虾干粉,差点鲜掉虞蘅的舌头。


    这素高汤,比起荤也不差了,又便宜,关键是在暑天喝完也不会舌根发腻。


    从前去庙里吃素斋,那米粉就是拿黄豆芽吊的汤煮出来的,又香又鲜,又滑又软,里头搁些豆芽与木耳,嚼着有股脆劲儿,或许是那天爬山着实累了,又或许那时小味蕾敏感,总之也不是没吃过好东西,偏就觉得惊为天人般的好。


    另外还有几个和了卖剩的荠菜包的豕肉生煎,底脆得一咬就掉。


    再怎么心情不好,吃上这么一顿,也尽好了。


    虞蘅拿筷子挑一挑,将炒鳝浓稠的汁在汤底里匀开,便就着碗边嗦起粉来。不是细而透明的绿豆粉,也不是韧滑的红薯粉,是用稻米磨浆,上模子筛出来蒸干晒干的的米粉,洁白软滑,吃完胃里不顶得慌。


    慢慢地吃完,又喝了几口汤,觉得这个汤底其实配虾仁浇头也能好吃,清淡有味,脆嫩好嚼,等会儿告诉兰娘明早还吃这个。


    兰娘煮宵夜分量不怎么大,阿盼端着碗呼哧呼哧三两口就解决了,剩下的时间巴巴地盯着她面前的生煎。


    “吃吧,吃吧。”虞蘅笑着推过去给她。


    阿盼摇摇头:“蘅娘子今晚都没吃饭哩。”眼睛仍不错地盯着。


    虞蘅又好笑又有些感动:“我与五娘她们在一起略吃了几筷子。”


    阿盼“果真?”虞蘅点点头,这才开动筷子,一口一个,解决了剩下两个生煎。


    别说,这鲜嫩春荠配上三肥七瘦豕肉做馅,真的很不错!


    吃饱阿盼看她案边那一堆,方才进来便注意到花花绿绿的,好奇得很,不由得拿起来瞅。


    “还没干呢,一会摸脏了手。”虞蘅急忙提醒,这颜料染在手上可不好洗。


    “这是什么,怪好看哩。”阿盼不大认得上头的字,觉得与书上的不大相同,但偶尔夹着几个能看懂的,断断续续,“天地……行……万。”


    虞蘅并没解释太多,只道:“这是清明用的纸马冥钱,自己做,显得诚心些。”


    阿盼长长的“哦”了一声:“咱们还去那小道庙里么?叫阿柳备些糕点。”


    虞蘅摇摇头,“还去咱们从前去的那里。”这说的是清明那处。


    阿盼点头,自然而然:“我跟着蘅娘子。”


    虞蘅却道:“我一人去就行。”


    阿盼不高兴,虞蘅拿好话哄她:“乖,你不在店里,谁看着那些小丫头?”


    “不是有阿柳跟阿玲。”


    “她们哪有你果敢。”


    阿盼压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总算答应:“那蘅娘子可要早去早回。”


    本朝人寒食清明连着一起过,不动火,寻常街上的酒肆食店也关门,便是开着的,也只卖些青团熟藕。


    虞记关门后,几人提早做了足够吃两日的青团子,馅儿有豆沙的枣泥的,还有咸的笋丁肉末跟咸鸭子黄。


    前段时间新腌来端午吃的鸭子这会儿还不大有味,微微咸,不过做馅儿已经够了。吸取去年开不了口说话的教训,虞蘅这回没往青团里加粘米粉,皮子软塌塌,一咬就陷进去,内里粉绵,一抿簌簌落。


    屋里一股子艾叶的清苦香气。


    说到艾,难免想到端午,说到端午,就不得不提屈子。


    同样是为救世俗,同样不被世俗理解。


    虞蘅挎上篮子,篮子里头,除了香烛纸马,还有后世常见的冥币、黄纸、纸扎的屋舍车马衣裳首饰,没有印钞的,便自己动手画,熬了两三个晚上,聊表心意。


    虽不知具体方位,一路分花拂柳沿着去岁谢诏的脚步向前走便是了。


    穿过柳林,经过一片桃杏,沿小溪流盘旋向下,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开阔地,果然孤零零一处碑。


    竟然是无字碑。


    虞蘅肃然。


    背对着林子,掏出火折,也不知对方能收到哪一种,便干脆一股脑全烧了去。只是着实有点多,来时满满两大篮,烧了得有小两刻钟。烟熏得她眼睛通红,时不时咳嗽,但仍有许多话想说。


    等到日头完全升起,阳光拨开云层开始刺眼,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收拾好一地狼藉灰烬,确保看不出异样,虞蘅起身,却突然听到身后道:“既来了,何必偷偷摸摸?”


    第55章 芙蓉鲜蔬汤今天过生日!


    虞蘅讶然回头,一道柳色襕衫翩然立在那儿,。


    “郎君怎在这?”不声不响的,吓人一大跳。


    “此为家祖母坟茔,似乎该是我问虞娘子才对。”谢诏眉间已经没了昨日郁气,嘴边噙着微微的笑,有些戏弄意味,瞧见她被抓包后讷讷模样,又“好心”地解释,


    “我来了许久,并未遮掩声音。是虞娘子太过专注,未曾发现。”


    虞蘅脸色有些不好。来了许久,那适才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模样还有那些不着调话岂不是……也不知被听去多少。


    谢诏眼角带些笑意,却并不解释,他非是那等好听墙角之徒,来是来了,瞧见她在这儿,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念什么,便去周围林子里略转了转。


    不过她仗着四下无人,声音并不收敛,多少还是被他听去一二。


    虞蘅颇尴尬,干笑道,“啊呀原来是谢老夫人,倒是巧,我来祭亲长,恰见这儿一处无字碑,不知谁人立,又为祭谁人,瞧着怪伶仃的,便略表了心意。”


    “是巧。”对方看她做戏,意有所指地笑一下,“毕竟去岁也是这般的巧。”


    ……怎么说的她早有预谋似的。


    虞蘅不禁挑眉:“郎君来祭祀,怎什么也没带?”


    谢诏不答,而是掀袍子在她先前铺的蒲团上跪好,就似早料到般,自然而然用她带来的香烛焚香祭拜。


    虞蘅:“……”好不要脸。


    谢诏便在河边净了手,重新目视她,“诏有一事不解。”


    “什么”


    “依虞娘子所言,家祖母是‘夤夜中星火’、‘雾霭天辰星’。诏以为,爱屋及乌,可娘子待‘辰星’后人,防备甚于世人。”


    虞蘅默认地垂下眼,防备,这小子倒是聪明。


    谢诏犹觉不够,再添一剂,“便是待家母,也比某亲近得多。”


    虞蘅能理解他的意思,可这话说出来,落在人耳中,怎就一股子幽怨委屈味儿呢……虞蘅有种自己渣了这人的感觉。


    对方是真委屈,“某自认坦荡,待人从无欺瞒、侵害之心,实在不解,虞娘子这防备从何而来。”


    “我并非以恶意揣测,谢二郎诗书很通,想来听过‘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这话。”


    虞蘅半开玩笑,“谁十七八岁时不是个愣头青,莽得很。然死过一次,便知生命可贵,惜命得很,不敢再莽。”


    气氛静默。


    “不是……还可以回去么?”


    “回哪去”虞蘅起先没能理解,想了想,反应过来,“……骨肉都烧成灰了,自然是不能再”她顿住了,因为瞧见对方红红眼角。这怎么还……说哭了呢。


    虞蘅抿抿嘴,替前辈找补:“其实也不一定,得看情况。若只是晕过去,‘魂魄’暂离,还是有机会回的。我方才说的是我这般情况……”


    对方转过身去,盯着无波的水面静静不语。


    这怎么还哄不好呢,虞蘅有些无奈:“能捡回一条小命,比常人多活一辈子,已是很幸运、很知足了。”


    这安慰似起了效果,过了会儿,谢诏看看无字碑,目光语气皆恢复了宁和:“家祖母早年行事带些江湖意气,后来豁达、乐天知命。素未谋面时,诏便对虞娘子渐生熟悉,心生亲近,自察觉娘子与常人之异处,虽喜不自胜,却从未对旁人言说,毕竟,”


    “家祖母,并非虞娘子一人之明灯。”


    既然说开了,虞蘅也多的是好奇,忍不住问:“前程被牵连,你就不怨?”


    谢诏不解:“为何要怨?”


    “……呃”这理所当然的疑惑,许久没见过这么正常的人,叫她不由想起后世“生命可以重来但高考只有一次”标语。


    似乎也是,人的性格受成长环境影响多多,在爱中长大的人,会对身边人跟事怀更多善意。


    虞蘅破罐子破摔地释然一笑:“知道了,日后不防着郎君便是。


    自清明那日后,今年的雨水便暂时歇了气。城中草木眼看眼地葱茏起来,远山滴黛,层峦起伏,好似女子精心描摹的翠眉,又似一副水墨晕染、意境深远的国画。


    野菜都老了,只有蕨菜还勉强能入口。虞记菜单上,园种菜蔬的种类丰富起来,吃笋,有“煿金煮玉”,还有酸辣笋尖、油焖笋、笋肉火腿汤,另还有徽州运来的油菜花,拍些蒜末下去同炒,这是“蒜蓉菜蕻”、清脆脆的麻油莴笋,起名“脆琅轩”。


    近来这些菜蔬里头,应季的菠菜非常之好,嫩嫩叶子,甘爽得很。


    有些档次的厨房里都常备老鸡吊的上汤,炖笋子味浓,浇黄芽白鲜甜,拿来煮菠菜也是不酸不涩,鲜香得很。


    虞记米粉铺里,免费例汤里的蕈子菠菜蛋花汤非常好喝,乃至于没点拌粉的客人强烈要求在菜单上添一道这个,愿意掏点钱也要尝尝鲜味儿。


    梁娘子捧着纸笔到虞蘅面前,让她给起个好听点的雅名。


    这却是有现成的,想也不用想,大笔一挥,填上“芙蓉鲜蔬汤”五字。


    “哎呀哎呀,真是个好名儿!”


    吃着梁娘子送来的花甲粉丝,虞蘅颇不好意思地冒领了功劳。


    这花甲粉丝,虽不是后世那样拿锡纸包着用炭火煮,却也很够味儿,放了多多的辣子蒜末,呛香爆辣。花甲也嫩,前日买回来,吐了一夜的沙,干净得很,基本不会硌着,只有嫩肉。汤底什么都不用放,光是花甲就鲜得人挑眉,配菜放些豆芽豆皮跟爱吃的绿叶菜蔬,虞蘅这一碗烫的是豌豆尖,梗脆叶嫩,吃得肚里暖和。


    梁娘子送吃食难得没瞧见阿盼围过来,稀奇道:“几个小娘子怎不在?”


    说得虞蘅也觉得奇怪,除了忙活的时候,这几天总不见她们人影。


    偶然撞见她们围在一处悄声讨论什么,静静走过去,阿柳警惕,先瞧见了她,喊一声“蘅娘子”,众人立刻噤了声,作鸟兽散。


    到底自己也是青春期过来的,虞蘅一想想日子,便明了了,哼笑一下,小姑娘。怕不是忙“惊喜”呢,遂装作无知无觉,只等着生辰那日,看看这群“熊孩”张罗出来的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生辰前两三日,院子里又传来“喵”一声,兰娘淡定地放下碗筷,去厨房拿只鸡腿出来。


    “鸡皮、鸡油都去净了吧。”虞蘅抱起猫,状似嫌弃去蹭它湿乎乎鼻头,“太胖了阿橘。”


    好一通吸,又拿起拿小篦子给它一下下梳毛。


    这猫身上干净得一看就是家养,时不时偷跑来她们这儿打牙祭。


    橘猫看得见、闻得见,就是吃不着兰娘手里的腿肉,急得喵喵叫。


    虞蘅却不急喂,因为知道这没良心的一旦吃饱喝足,便摇摇猫尾走了,此时不亲近更待何时。


    梳完浮毛,又抱猫好一通贴揉,表情满足得几近狰狞。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阿盼掉筷子感慨,“蘅娘子每回见猫,都好似恶鬼上了身。”


    “要不要我提醒你抱猫是什么样子?”阿柳嘻嘻笑着凑过来撩架。


    阿盼利索地怼回去:“哼,那也是猫亲我,不亲你。羡慕不来。”


    阿柳脸垮下来。


    只有阿玲伸头看了看月洞门外边,觉得好似有什么动静。


    一树的海棠开得正好,虞蘅抱猫在树下,替它将鸡腿一点一点绞成小块,好叼咬,神情专注温柔与方才不似同一人。


    前几日,另一棵桃树被雨打得稀落,海棠还未开,等雨停了,倒是灿烂得很,眼看着花期还有很久呢,虞蘅已经开始琢磨着拿海棠腌酒,或者别的?


    猫看起来,暂且没有生命危险……月洞门外,发现院里不见了那只最肥橘猫后,一路循着爪印寻来的谢诏思考片刻,在“带猫走”与“保全不爱听墙角人设”之间,选择了后者,默默转身走了。


    大橘吃完,依旧是扭着肥臀大摇大摆走了。


    虞蘅一身的浮毛,干脆去换了件衣裳,出来之后被兰娘念叨:“蘅娘子还说养猫,抱一会,一身毛,弄身上痒死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她深思熟虑后道,“不如咱们种些麦,吃了化毛。”


    阿盼第一个拊掌:“好点子!”


    兰娘绷下嘴角,转身回了屋,劝不动!


    四月初八,清早醒来,虞蘅趴在床头,在自制的日历上将早早圈出的日子画上一个大勾,嘴角也随之勾了起来。


    今天过生日!


    去岁这一天,与阿盼两人吃了长寿面,简单过了,今年不仅有新衣裳穿,想必还有一桌子好菜等着她。


    这股子念头撑着她早早就起来了,坐在镜前,久违地梳了个垂鬟分髾髻。


    这发型不算繁复,胜在清丽,闺阁少女常梳。结鬟与顶,并不用簪钗托住,自然垂落,此为“垂髫”,剩余的自然垂于肩上,此为“燕尾”。


    虞蘅平日恨不得睡到开张前一刻,压根没这心思,只想着利索不利索,进厨房更要用布将头发整个包起,一丝碎发不留,许久没梳好看的发髻了。今日这么一捯饬,又簪了花、戴了耳坠子,都不必敷粉了,薄薄往唇颊上来点儿胭脂,描一对细细春山眉,整个人好似芙蓉娉婷。


    换上新做还没穿过的衣裳,豆绿纱衫,白绢挑线裙子,压一块禁步络子,伶俏得很。


    拈着花钿,怕贴歪,虞蘅明眸一转,喊阿盼过来帮忙。


    阿盼眼都直了:“蘅娘子怎么早不这般打扮!就这打扮站在店门口那些人肯定都进来,咱们如今早成了天下第一贾。”


    虞蘅无视她的彩虹屁,威胁道:“好好贴,贴歪了不给吃生辰糕。”


    阿盼屏着气抖了半天手,还是找苏静云帮忙去了。


    直到现在,虞蘅也不知道她们给自己究竟准备了什么样“惊喜”,试探过好几人,便是最老实的阿玲都没透半个字,越发叫她心痒。


    却不想这一日,最先出现的“惊喜”不是她们准备。


    第56章 汴京饮食录聘猫生辰礼


    大早上的,元六来了,殷勤地作戏文一样深深揖了一拜:“小娘子,随奴走一趟吧!”


    油腔滑调的模样,将阿桃几个小姑娘都给逗笑了。


    虞蘅也憋着笑,“你家二郎什么事?”


    元六嘿嘿挠挠脑袋,“这个,奴也不知道。”


    许是谢夫人有什么事情商量也说不定,虞蘅捋顺直了裙摆,笑道:“好吧,走吧。”


    新做这身衣裙用的是京里近来时兴的面料,裙摆上绣的二只花蝶蹁跹起舞,绣花里掺了银线,光下熠熠生辉,行走间层层叠叠,说不出的灵动好看。


    随元六拐过几个长廊,却不是去正院方向,越渐开阔偏僻,远离街市热闹。


    想不到谢宅还有这种地方,虞蘅不由得问:“咱们这是去哪?”


    元六还是嘿嘿挠头,一副憨厚模样:“虞娘子到了便知晓了。”


    又是这熟悉的说辞,这些天她套话兰娘、威逼阿玲,利诱阿盼,已不知听过多少回。


    虞蘅闭上嘴,跟着他脚步,终于到了一处院门前。


    “奴还有差事就不跟着进去了,虞娘子,”元六瞧一眼她衣裙,“进去最好拎着些裙裾。”


    虞蘅狐疑看看门缝:“你们主仆俩……不会要将我卖了吧?”


    当然是不会,她推一推门,很轻易便推开了。


    院落无人,此处日光很好,照在院中草木上,金灿灿的晃眼。草间随处隐着几只肥猫,黄的白的、黑的杂色,常来蹭饭那只橘也在,便蹲在树杈子上“睥睨”来人,身旁还蹲了只母三花,也圆润,皮毛一水的油亮光滑。


    这场景,凡是猫控都不能忍,虞蘅大喜,往前迈了几步。


    然而方才还悠然得意的猫们闻见陌生味儿,顿时警惕四散,一瞬就不见猫影。


    只有那只肥橘还居高临下俯视她,似乎在嘲笑。


    虞蘅悻悻,这时候谢诏一手端着一个拌好猫饭的食盆走出来,见她,颔首,语气自然:“来了。”


    虞蘅慢半拍顿悟:“原来这大橘是你家猫。”


    “什么橘?”谢诏不解。


    “我是说这只肥猫。”虞蘅指着已经从树上蹿到食盆边上埋头开吃的橘猫,坏心眼地促狭道,“这几月三不五时来我们店蹭饭,鸡都不知被它吃掉几只。谢二郎作为主人,是不是该结一下饭钱?”


    谢诏应得干脆:“可以。”


    “……”虞蘅绷了下嘴角,“我开玩笑的。”这人忒没劲。


    “有窝新生小猫,你随意挑一只去。”谢诏摸着大橘背上皮毛,虞蘅本是看猫,却被那只修长白皙手吸引了去,“便作为饭钱抵押,或者——生辰礼也可以。”


    虞蘅愣了愣,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二人漫步往前走,拐过弯,方才跑开的那些猫都挤在此处,见了谢诏,好些围上来扒拉他袍子的,怪不得元六方才提醒她要拎着些裙裾。不过那些猫警惕得很,不似最初那只大橘亲近陌生人。


    谢诏抱起一只白猫,很淡然地抚着猫头,道:“你也瞧见了,这院子修得大,可如今猫太多,养不下,家母也念叨着送一些与亲近的亲朋。”


    虞蘅后世曾看过一篇研究说单只猫最小活动空间是多少多少平方,具体数字已记不清,但方才所见景象确如谢诏所言。


    想到此,虞蘅瞥他一眼,凭什么这厮有钱有颜还有猫!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追求!


    其实论钱,她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论颜,揽镜自照,怎么也能称一句美人吧,只在没猫这件事上输了对方一截,虞蘅心动得很。


    起先还有不好意思,然而转念一想,今日我最大,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于是欣然点头:“那便却之不恭了。”


    新生小幼猫都好好捂在屋里,谢诏带她来到一间厢房,虞蘅刚迈进去半步,门口猫架子上打闹玩耍的几只猫立时朝她哈气。


    虞蘅:“……我今日脂粉味太浓了?”


    谢诏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她这一身打扮上,顿了顿,“还好。”


    “还好”,多么直男的回答。虞蘅微笑着磨了磨牙槽,看着方才哈气最凶那只黑猫主动凑至他手边舔毛,颇嫉妒。


    谢诏见她止步不前,怕惊了猫,又很想进来,遂从身上取下一物递给她:“带着这个。”


    “这什么?”


    她拿近前,原来是个绣花香囊,底色是与他身上袍子相近的艾草绿,上头绣的猫却没在院中见过。


    一股清淡悠长的草木香气扑鼻而来,竟是猫薄荷,也便是荆芥。


    见她又是鼻尖嗅,又是与腰间那条丑络子挂在一起,谢诏不着痕迹地别开眼,出声提醒:“可以进来了。”


    猫薄荷威力果然大,那些猫立刻弃了谢诏,跑来她身边打滚,更大胆的伸手扒拉她,虞蘅一个防备不及,新裙子被扯勾了线,她低呼一声跳开,又为了避谢诏,差点撞上爬架。


    反应略有些大,谢诏跟几只猫都愣愣地看着她。


    “小心。”谢诏带点无奈地嘱咐。


    穿越十几年,我竟也变封建了,哎。虞蘅越想觉得自己反应太大,着实有些尴尬,便主动描补描补,“方才被猫冷落时烦恼,如今太受猫欢迎又烦恼。”


    混不吝的人也有今天。谢诏轻笑一声,很君子地走开了些,如此,便不可能再撞上。


    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合该如此,可人家越是林下清风,便衬得自己越小人之心。


    虞蘅在心里腹诽,方才那闯祸猫,一骨碌跑开后,这会儿又闻见她身上猫薄荷,凑跟前来打滚。


    虞蘅叹口气将它抱起,小小一只差不多两只手掌那么大,浑身白,四爪却占了三个颜色,黑黄白,两只前爪,一黑一黄,后足雪白。


    许是适才拿了香囊,手上沾了味道,小三花被虞蘅抱起来,它竟也抱着虞蘅一根手指舔舐起来。


    好痒,虞蘅皱皱鼻子,笑骂:“刁狸,你倒是胆子大。”


    听她骂猫,谢诏不免想到那天阿橘回来后餍足模样,眼里也带了些笑意:“娘子与它有缘。”


    好巧,虞蘅也是这么觉得的,当下便问:“我喜欢这只,可以吗?”


    “当然。”谢诏点点头,“虞娘子打算为它起什么名字?”


    虞蘅抿着嘴笑道:“虞阿花。”


    “……”谢诏眼神从猫挪到她明媚笑颜上,缓缓皱了皱眉。


    是有点难听哈,虞蘅辩解:“我听人说,给小宠连名带姓地起字,这样下辈子就不会投畜生胎。”


    谢诏不置可否,掏出纸笔记下来。


    一时又听她兴高采烈地“虞阿花、阿花”般叫着,到底忍不住绷了下嘴角。


    “哦,按着规矩,我该给你备聘礼才对吧?”虞蘅抱了好一会儿猫,才想起来“聘猫”的讲究。


    只是今日来得仓促又一头雾水,根本没备聘猫礼。虞蘅不禁抱怨,“早说要送猫给我呀!”


    听见“聘礼”两字,谢诏挑了下眉,“不碍事。”


    “老祖宗的规矩,却不好坏了。”虞蘅坚持要给。


    “若是一定要给,”谢诏搁笔,转身看向她,轻声道,“我看这条络子便很好。”


    日光悠淡地透进来,他的语气也悠淡,就似随口指了一物,不叫她难堪一样。


    虞蘅低头看一眼,“啊,这不值几个钱。”


    “心意到了就好。”


    果然。虞蘅点点头,好吧,于是将络子解下来,绳头与那香囊缠在了一处,费她好些功夫。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竹青与白色丝绳编成的绳络,坠了颗青石头刻的葫芦,被盘得温润,配竹青的穗子,没有恼人的铃铛。


    谢诏并没有当下就佩上,而是收拢在袖中,隐约露出一截流苏穗子。


    两人都好青绿色,都穿绿衣,饰物这么一换,倒也相配。


    谢诏将“聘猫书”补全了,递给她:“你看看。”


    端庄典雅的楷,配上“虞阿花”三字,总觉得不是那么端庄。虞蘅头一回看谢诏写的字,啧啧称奇,“郎君这一手字,比起今科探花的也不差了。”


    春闱后,张榜处贴了一甲几人的答卷,虞蘅也凑热闹去看过,做文章的门道她看不懂,只能看看字写得如何。


    能做一甲自然不会差,虞蘅瞧着,便跟后世博物馆里看状元试卷、大臣们奏折一样,仿佛印刷般的整齐。


    谢诏默了下,就在虞蘅当自己扎着他玻璃心了时候,又开口,“这不是自然么?”毫不谦虚。


    狂,狂妄。唯少年人才有这般的狂妄。


    虞蘅扬扬眉毛,对方也学她扬扬眉毛。


    虞蘅终究笑起来。


    元六送走虞蘅,回来瞧见阿郎身上多了条自个没见过的络子,一时奇道:“谁给阿郎打了条这么丑络子。”歪歪扭扭,一点也没虞娘子上回赠的那条好看。


    “丑吗?”谢诏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觉得。”


    “阿郎什么眼光”元六哈哈笑话他。


    谢诏也不恼,整理下穗子,依旧淡淡,“是你心浮,欣赏不来。”


    “……”元六一口气憋住,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至门外,后知后觉想起来,今日虞娘子身上貌似就佩了这么一条丑绿丑绿的络子。


    我去!


    裴五娘不知从哪得知她过生辰,虞蘅才回了虞记,便见两人托着下巴,脸上都露出些不耐。


    这是等她等的?还是顺便吵了一架?


    她过去打了声招呼,便先将阿花交给阿盼。


    阿盼一脸的欣喜:“哪来的猫!”


    “谢郎君赠的。”


    阿盼将猫从她怀里接过去。


    才两个月大,小小软软一团,睡得很香,离了虞蘅怀抱立刻醒来,虚张声势地冲阿盼叫唤了几句,把阿盼喜得不行,一口一个“心肝乖乖儿”。


    阿花却不大适应,挣扎着要虞蘅。


    方才比不过谢二郎,这会到底在阿盼面前找回场子,虞蘅又得意起来,指挥道:“拿个咱们缝的小垫儿,食盆水盆备好,看它愿意躲哪儿就放哪,等几个时辰兴许就好了。”


    阿盼无不听从,屁颠屁颠去了。


    裴家兄妹凑近猫便打喷嚏,躲得远远,这会才过来。


    “怎么养猫了。”裴五娘随口问了句,随即高兴地拉着她,“瞧我给你备的什么。”


    裴五娘赠的,无非是首饰脂粉一类,虞蘅谢谢她:“五娘有心了。”


    裴垣也准备了,或许是被裴五娘逼着准备的,一对五彩剔透的琉璃酒樽。这是还记着拿八十文的仇?虞蘅腹诽,面上谢过。


    都不是贵重到不敢收的礼,却又很符合他们兄妹性子。


    收了人家礼物,虞蘅自然留她们吃饭,然而裴五娘却摆摆手:“我想留的,可我堂姊也今日生辰,我跟阿兄这会便得赶去。”


    这一对冤家不在,虞蘅反倒松口气。


    还好裴氏兄妹不在,到了晚上,一大帮子人,屋里都坐不下!若他们在,定是忍受不了的。


    孙娘子、梁娘子夫妻也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坐了满院子,两大桌。


    阿柳神神秘秘笑道:“蘅娘子猜今天掌勺是谁。”


    “这哪用猜,定是兰娘了!”虞蘅笑道,“快将饭菜都上来,饿死我了。”


    阿柳却摇摇头,促狭一笑:“猜错了!”


    “那便是你了?”


    阿柳再摇头。


    虞蘅惊讶:“莫不是阿玲?”


    阿柳还是摇摇头,憋着笑,进厨房去将带着“厨师帽”、系了围裙的阿盼给推了出来。


    初次“亮相”,阿盼罕见地扭捏起来。


    虞蘅语气狐疑:“你是说,今日的席面是阿盼做的?”


    那个头一次蒸灌浆馒头,差点将蒸屉烧成炭的阿盼?


    别说,闻着还挺香。


    到底是她们拳拳心意,为了不打击孩子,便是吃了窜稀,她也得眼含热泪地吃!


    她是平江人,兰娘特意寻了地方志上记载的平江名菜出来。


    其实平江府与江宁府挨得近,口味也相似,咸中稍甜,注重清鲜本味,浓而不腻,淡而不薄,又都善将平常之物做得精巧,似今日的松鼠鳜鱼、酱方、鲃肺羹,所用原料不过是鯚花鱼、五花肉与鱼杂罢了。


    这鱼炸得虽瞧不出“松鼠”的模样,色泽却漂亮,橘黄鲜亮,尾巴高高翘起,裹了粉浆的肉也都炸透了,舒展开来。吃一口,竟然很不错,外脆里嫩,酸甜刚好,这还是那个……阿盼知道她又要说自己“黑历史”了,连忙夹一筷子酱方堵住她嘴,“蘅娘子尝尝这肉煨得够不够烂。”


    酱方是拿五花肉与酒、盐、糖、葱姜与香辛料几样同炖,酒需得是绍酒才地道,锅底铺上葱蒜,一圈圈往肉上淋调好的料汁,先大火煮开,再小火焖酥,所费功夫比红烧肉复杂得多。当然味道很也对得起等待。


    颤巍巍红润润的四方肉块摆在白盘子里,浇一勺收得很浓的炖肉汤汁,夺目鲜亮得很。为了好入口,原本巴掌大的酱方被切成了二指宽的小块,很香不腻,入口即化。


    不过到底是肥肉,需得慢慢地品,拿米饭去送,压一压回味,再吃口清淡却不寡淡的煮干丝,鸡汤的鲜味全然被豆腐干丝给吸收,虞蘅最喜欢这一道,回了好几筷子。那兰娘炫技之作的“玲珑牡丹鮓”,有股子松柏茶香,也很不错。


    然而小孩子们总更稀罕厚重浓郁的大鱼大肉,譬如松鼠鱼,很快就被吃得七零八落。


    阿盼只看旁人吃得尽兴模样,便高兴饱了,亦有在厨房事先偷吃不少的缘由,略点了几筷子酱方,喝了一小碗鲃肺羹,便起身道:“我去端生辰糕来。”


    梁娘子、孙娘子的儿女尚不知生辰糕是什么,阿杏几个新来的却是已经替阿玲过过一回生辰,知道有多好吃,顿时欢呼一声。


    其实便是滴酥鲍螺的那一层“酥油”与炉烤戚风蛋糕胚子,抹个面,缀上些时令水果,就成了简易版的生日蛋糕。


    再难的,虞蘅也不会,没法教给她们。


    今天这生辰糕吃起来却又不一样,吃起来有股子酒香,怪好吃的,一问,才知道里头竟然放了酒酿,怪不得比以前做出来的没那么容易腻。


    两层胚子里夹了些玫瑰豆沙,很是清甜。


    阿杏年岁最小,将将十二,吃了几口生辰糕,竟醉了……脸蛋酡红酡红,平日最内向的姑娘,眼下站起来就要向虞蘅敬酒,横冲直撞地将杯子往前一竖,话说一半,摇摇晃晃就往后倒。


    众人先是吓一跳,然后都哄笑起来。


    虞蘅也笑得没办法,却还是道:“莫要笑了,明日阿杏醒了酒,定要恼的。”


    阿柳嘴快:“左右都得恼一回,不如笑够了。”


    虞蘅失笑,倒也是这么个理。


    月亮起初藏于云后,后来冒出个尖儿,探头看向人间,朦朦胧胧地给院子里的事物都镀上一层纱。


    虞蘅称自己喝醉了,跑到门口来吹吹风,躲躲酒。见这么晚了,还有卖报小童在走街串巷地叫卖,便竖耳听了会儿,原来是大内有新刊物在民间发售,卖报童子为了多赚几个钱,也兜售此刊。


    “小童子,”虞蘅叫住他,温声问,“你卖的什么书?”


    那小童答:“是蔡都知所撰《汴京饮食录》,娘子要来一本么?搭着《汴梁日经》一起,只要三十个钱。”


    蔡内侍的书册竟然撰成了?


    虽说等日后他定然会托人送一本与自己瞧瞧,但虞蘅还是掏了这钱——无他,读者总是想早些追完。


    拿回来大家一起瞧,这上头编入汴梁城乃至京郊附近大大小小数千饮食铺子,从小摊贩到大酒肆,介绍无一不齐全,点评无一不详尽,很有些后世“食评家”的风格。


    虞蘅正专心瞧着,耳边传来阿盼深深抽气:“这不是咱们么?咱们是榜首?”


    虞蘅不甚在意地笑道,“你吃醉了吧,榜首分明是樊楼啊。”目光挪至阿盼手指处,亦是一愣。


    兰娘喃喃:“真是咱们。”


    “我看看!”阿柳夺了过去,借着朦胧胧月光,她也瞧见了上头的字。


    ——民举榜榜首。


    方才虞蘅看的,还是官行榜。


    “这民举榜首,是个什么意思?”阿柳将书还给虞蘅。


    阿盼嗤笑:“笨,民举民举,便是民选举出来的榜首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咱们便是开食店的状元!”


    苏静云与虞蘅一样知道这榜意味着什么,沉默了须臾,亦或是良久,她最先笑道:“阿盼说的不错,此后,亦可戏称阿蘅一句‘虞行首’了。”


    就是不知道,蔡内侍何时调查的民意,怎么他们这些食铺子丝毫没收到风声。


    阿盼嚷道,“什么戏称,咱们这是名副其实!”


    虞蘅呼出一口气,也笑起来,此为最佳生辰礼!


    第57章 端王的亲临营销新套餐


    同酿酒行一般,本朝出版行业在官印基础上,又开放了民间私刻与坊刻,那些因选材不合适或内容质量够不上的,便可寻民间私坊刻印。


    但无论私刻还是官印,都需由国子监对送印书籍进行审查、批复之后方可出版。


    受前朝影响,时下官刻行出版多为儒家著书,《汴京饮食录》一为饮食经且雅俗不忌,登不得大雅之堂,二为大内内宦所撰,蔡良又是罪臣后人,身份有碍,是以只能通过私刻坊出版,然这反而方便了百姓们购买。


    要知道,吃喝玩乐才是市井小民们真正关心问题。


    除了供本地人阅览一乐,外州的旅子来了,入汴京城第一件事绝对是寻个好吃好玩地儿歇脚,《汴京饮食录》集汴京餐饮业之大成,还贴心将价格分好了类,活脱脱一本《旅游指南》啊。


    其上又不仅仅只有编者一家之语,还整理了民众的反馈。蔡良尝于市井中随机抽询数百百姓,自己只负责将答案整理成榜,顺应民势,毫无偏颇。


    且此榜对商户不仅有宣传之功,更有监督之劳。


    榜单每年一更,凡买了书的读者,明年这时候,都能参与擢选。若有食店因名气大了便怠慢客人的,失了民心,次年自然落榜。


    是以,《汴京饮食录》一经发行,便“火了”。


    这几日,进来虞记的新食客,十有七八手里拿着本册子,其中不乏服绯服绿的官员。


    喏,现下又一个翰林郎,手持《饮食录》,在门外打量一番才进来。不用看,又是一个从榜单上摸过来的。


    虞蘅笑问:“郎君是吃酒还是吃饭?饮酒往前再走数十步浮白馆,吃饭咱们店就有新客套餐,一荤两素,郎君一人吃正合适。”


    “小娘子适才所说‘套餐’是什么意思?”那穿深绿公服的青年官员饶有兴致地问。


    还有几人手持这《饮食录》的,也围在柜台边上。


    虞蘅不厌其烦地与他们解释:“近日因《饮食录》寻来的客人不少,不清楚小店口味的,便可先试试这新客套餐,都是小店最热销的几样,组合起来,更比单点要便宜些许。”


    “好,便听小娘子的,要一份这新客套餐!”


    虞蘅抿唇笑一下,旋即离了柜台去与他们下单。


    裙裾层层拂过地面,恰似柳枝拂过春水,泛起圈圈潋滟。


    那青年官员还没开始吃酒,便有些醺醺然了。


    脍腻滑香的豕肉甫一入口,又是浑身一震。


    这什么烧豕肉,竟这般的好吃?还有这素油炒的冬菇,也是鲜嫩不可名状。


    最后一碗烩豆子,青翠的是豌豆,欲滴的是上头的油汤汁。新豌豆加一点鸡茸同烩,滑溜溜,只有拿匙来才能舀得动。


    绿袍官员学着隔壁桌两个老饕那样,先浇一勺烧肉汤汁,再来些豌豆拌匀在饭里。


    棕红的米饭,油绿的豆子,这味儿,嘿!


    绿袍官员恨不得拍大腿,噫吁嚱,相逢恨晚哉!


    饱餐一顿,意犹未足地抹着嘴走出了虞记,心里已经决定日后的同僚宴饮便定在这一家。


    针对这些寻摸来的人,不仅有新客套餐,另还有醉翁套餐。醉翁套餐顾名思义,都是下酒菜肴,量不很大,一碟招牌炸豕骨,一碟朴素味不素盐水煮毛豆,一碟炸得香酥牛肉签。


    有时炸豕骨卖完了,也会换肴肉。用盐和硝渍过的肥瘦豕肉,煮熟切得厚约指宽,装盘蘸姜醋吃。


    肥白如脂玉,瘦肉则殷红殷红,仿佛掺了红腐乳,实则没有掺,入口很不腻,咸津津下酒,又没有鱼鲞那般的齁,只能撕小绺吃,这样厚实的更有嚼头。


    酒客们用手剥豆荚吃,又一口一块肉,吃得咂嘴。虞蘅却遗憾:“可惜不是镇江醋,不得那地道味儿。”


    不是镇江府人的酒客们没吃过地道的,便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很香,很少有人能将豕肉烹出这般味道。


    酒菜还能包送到浮白馆,客人只需坐等一会儿,便有跑腿的将下酒菜送来,又快,又好,颇合心意。


    门口就是馄饨摊,卖馄饨的老叟被虞蘅收了编,老叟卖的豕肉馄饨,生意一直不大好,虞蘅教他怎么做,又许他在浮白馆门口摆摊,每日收入中四成归浮白馆所有。


    原本是五五分,可虞蘅听说他老妻病着,便主动让了一成。


    老叟原先卖的鸡汤馄饨,汤不够鲜,皮有点厚,豕肉味重,不难吃却也不够好。


    虞蘅让他直接用滚水下,鸡子白揉面,擀薄薄皮,掺了姜葱水的肉馅是重点,肉里的筋络要剔出,加点盐、一点胡椒末、再来点清酱醋汁、紫菜虾皮,五花八门的调料一加,又清醇又解酒,最适合吃多了酒头晕的人。


    难怪开在浮白馆门口生意便兴隆多了!


    浮白馆新酿的杨梅酒是不可多得的琼浆,酒液绯若朝霞,清如琉璃,颜值堪比蔷薇御酒。


    馆中其余酿酒也是如此风格,多以果为介,酿造出来的酒液清亮,入口柔甜、甘美,不易醉人。真“醉翁”初次尝试,多看不上,然很受娘子与雅士们的青睐。


    京中其他卖酒正店多模仿樊楼,以求销量不差,少有这般殊异的,浮白馆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扒榜”的风吹了一段时日,有飘了的,仗着店大欺客,遭到反噬门庭冷落,也有似虞记这般越发勤谨的,来过的客人因此更信服《汴京饮食录》,将书册推荐给身边亲朋,亲朋又带亲朋。每售出一册,都是一次免费营销,但凡接住了这股热风的,以虞记为首,都着实狠赚了名气。


    先前拿着手稿去刻印的不过是个小黄门,那些见人下菜碟婉拒了的刻印坊老板,此刻更是肠子都毁青了。


    天圣节刚过,端王尚未走,暂居别业里,才围观了一起“告御状”,民间热闹,一时兴起,便也来逛逛。


    店里,虞蘅也听说先前告御状那郑老叟,因被守卫割伤了喉咙,由太后身边的人带回去养伤,期间竟差点遭杀灭口!


    郑老叟住的回春医馆,乃汴京城内最好医馆,太后派了好几个侍卫在此看管,却不想还是差点出事……行凶人是谁啊,竟胆大至此,不不,该说是手眼通天才对。


    郑老叟新旧伤养了一月余,总算能利索地下地开口。


    三月末,郑老叟觐见官家,出宫时满面红光,而后就听闻官家陆续发落了几个官员,贬的贬,流的流,而郑老叟自此搬去了乡下隐居。


    阿盼说,他是怕仇家报复。但凡话本子里这么写,郑老叟便活不长了。


    虞蘅以为她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五六来,却不想又是“套路”,嫌弃地推她一把,自顾去开门。


    上午客人一般都少,已经习惯了虞记开门时辰晚,不会跑空,于是每日上午虞蘅几人都能很从容地洗菜、切菜、备菜。


    这些时日却有几位早来客。


    开门不多久,一个穿墨色圆领广袖锦袍的老者,探究地走了进来。


    他的随身侍从——一个穿竹纹窄袖长衫的中年男子,见前店没别人,于是走到虞蘅跟前,敲了敲柜台边上。


    时近午,店里只坐了二三桌,跑堂的都在躲清闲,难得清闲,虞蘅也不说她们,自己也缩起来算本月的营收,因为《汴京饮食录》,利竟比上月翻了一番!


    若按着这个速度,何必等到两年后,恐怕一年半载便在汴京成置业了。虞蘅表面上镇定,实则心里已将嘴咧到耳后根。


    正畅想着,听见“叩叩”声,她带着笑抬起头来,问道:“客人吃些什么?眼下酒只有碧涧,菜都备好了的。”


    听到“碧涧酒”,端王原本打量四周陈设的移到了她脸上。不知怎的,眼前眉目慈祥的老丈,眼神却叫她很不舒服。


    若说是上位者威严,可浸润宫闱的蔡老、东宫太傅许相公,甚至于动不动自恃身份的贵介公子裴垣,都没有给她这种感觉。


    虞蘅将笑容再绷了绷,不叫对方瞧出虚来。


    “碧涧生潮朝自暮……小娘子这儿,也有卖碧涧酒?”端王仔细打量她后,自念叨了一句诗,仿佛陷入什么回忆。


    “这酒可有什么不妥?”


    虞蘅忙笑道,“老丈若不喜,前走数百步,另有一家酒楼。或是夜里再来,届时有很好的杨梅浆。”


    端王扬眉:“小娘子所说另一家,可是姓谢?”


    “正是,蔡都知所撰《饮食录》上官行榜榜眼,便是这谢家酒楼。”虞蘅不大愿意接待他,心里的第六感正叫她将此人推出去,于是也不吝啬给旁人打广告。


    中年侍从轻斥道:“我家王爷问你什么,你只答便是,何来废话!”


    端王却是不以为忤地笑了:“林峙,冲一小娘子撒什么火?叫别人听去,还以为咱们对官家裁决有所不满。”


    虞蘅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王爷?这般年纪,如今又在汴京的王爷,只有那一位……


    林峙不再说话,端王微笑道:“便来一角碧涧酒,至于酒菜——店家可有什么推荐?”


    虞蘅抿抿唇,到底还不能得罪他,于是垂眼递上了菜单:“王爷天潢贵胄,小店不敢做主,还请王爷一观。”


    随意拣了张桌子,端王又叫林峙也在对面坐,要了招牌炸豕骨与黄酒炖肉,再要了山海兜、豆腐鱼圆,还有隔水蒸的虾仁鸡子羹。


    菜点好了,便坐着等上菜。


    虞蘅将菜一股脑丢给阿柳,亦没叫苏静云知晓,她的仇敌,冤害她家人的凶手,便安然无恙地坐在虞记店里,自己还得给他陪笑脸。


    下毒是不大操作得了的,要忍住往饭菜里下巴豆——


    那可太难了!


    第58章 潇湘小春闱端王骑虎难下


    菜陆陆续续上来时候,店里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客人。


    客人从店门口进,便能清楚瞧见一边停着的亲王车驾,颇有些吃惊,虽平日里虞记来往官员也不少,官眷们也颇喜欢坐在浮白馆吃茶小酌消磨时间,却没想到竟有一天连皇亲国戚都来亲临,竟然派头如此之大。


    尤其这端王身份比旁的王爷要更贵重的多,不仅是官家在世唯一兄长,封地又是富庶的江南。


    众人各怀心思地坐在自个位置上,又与阿盼几人打听,那端王爷点的什么?他们也来一样的!


    有怀才不遇的,壮着胆子上前攀谈,端王亦是平易近人得很,谁来了,都能谈上两句。


    听说虞记来了个王爷,周边的百姓也纷纷来看热闹,店里众人忙碌得连停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剁刀声炝锅声报菜声交织在不大厨房,人人头上又都是一脑门汗,不会做菜的阿杏被临时抽调来厨房,便负责拿着帕子轮流给她们擦汗。


    虞蘅适才心火有些旺,这会子反倒冷静下来,先将生意顾好,不仅动铲子亲自炒菜,一边还指挥着:“甲字排五号桌等得久,把他们要的豆角炒出来,别叫人干等着。”


    “哎!”阿柳百忙之中应下。


    起初兵荒马乱过后,终于有能喘口气功夫了,虞蘅走出去,恰有两落榜士子拿着诗文向端王请教,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宝地灵秀,小娘子买卖真好。”端王笑容和蔼。


    虞蘅跪坐下来,替他续上一壶酒,语调柔柔地恭维他:“小店蒙客人不弃,却也是沾了王爷的光缘故。”


    又将赠的一盘菜摆上。


    这菜却是费了大心思的,十七八片飞薄鱼脍,有的小而圆润,有的细长,诗意地摆在浅口方盘中,便成一幅山水涂抹画作,莹白鱼脍与醇黑漆盘,相互交错,互成风景。


    “这是庐山云雾图。”端王惊讶地看她,“小娘子好巧手,不仅片得了如此精细鱼脍,还能以脍作画。”


    京中会此手艺的,几十年前常见,如今却寻不出几个了。


    这店家娘子这般年轻……


    “这鱼脍是小店里厨娘所斫,不知在王爷眼中,这一幅‘庐山云雾图’,与樊楼庖厨邓安所作之‘仙寿永昌’,哪一幅略胜一筹?”


    虞蘅停了手,就这么笑着看端王。


    邓安是樊楼中名厨,一手刀工尤为精妙,斫得好鲤鱼脍,取其所斫鱼脍与宣纸来铺陈一处,竟一样薄透。


    熟客都习惯她有时的促狭,并不觉得什么,只腹诽虞娘子也忒镇定,若是自己对着亲王夸奖,定是两股战战口舌打结的。


    虞娘子,真大方人!


    端王先有些诧异,然后才笑道:“邓安献菜,手艺虽精,却少一份清雅。”


    酒楼的厨子花心思讨好贵客谋前程,并不少见。前朝便有某官员府上厨娘郝氏在宴席上大露一手,被公主开口讨了去,从此飞上枝头,这邓安亦是怀着如此想法,只可惜,端王只夸赞了他的巧手,却没开口讨他。


    却不想端王对着虞记娘子,竟生出比邓安还高的评价。


    虞蘅原是拿这一幅图赌一赌,她无足轻重,但端王笼络读书人心,装得儒雅,不管心里如何觉得,自然要做出些合宜的选择。诗意山水与富贵锦绣,立时可见“高下”,这也不是什么高端局。


    林峙一脸的鄙夷,以为这又是个不自量力想用些寒酸吃食就博得他家王爷青睐的。


    却不想虞蘅抬眼一笑,凭庐山图得了想要的答案,真庐山面目才露出来:


    “小店因庖厨皆为女子,曾得邓庖评价‘女子掌勺,登不得大雅之堂’,如今幸得王爷公评……是否也能证明,在王爷眼里,女子亦有不输于男子的才干与技艺?”


    时人惯常以为,厨娘便该安生于后宅院,操持一府,而那些大酒楼、大食店,掌勺的师傅无一不是男子,厨娘最多只能为帮厨。


    兰娘在帘后听得眼热。


    这邓安心胸狭窄,乃是记恨她与他相争,胜过他进了瑞王府,才有此言。


    想不到,自己随口闲谈,竟然被蘅娘子记在了心里……


    她刚要擦泪,一方素绢递到眼前,她下意识接过来在眼下摁了摁,“嗯……怎么有股子酸味?”


    阿杏一惊:“哎呀,这是方才给大家擦汗的帕子!”


    兰娘:“……”


    那边,端王因她所问有短暂的诧异,意识到后并不想回答。这问看似说鱼脍,说庖厨手艺,提问人却巧妙地将主体放大,冠以他名字。


    若认同,便是打了当初因谢萱案支持自己的那些文人之脸,若不点头,这天下女子,亦不是纸糊的……然围观者都是证人,可证明他方才确说了那样一句话。


    端王骑虎难下,不得不打量起眼前的虞记店主,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虞蘅嘴角含着笑,眼里带了点期待,便与寻常姑娘没什么分别。


    众目睽睽之下,端王只得顺着她的话点头:“自然,阴阳平衡,各人天资只随父母不分性别,女子亦能拥有不输男子之才。”


    虞蘅笑着,行了一礼:“王爷智者,字字真言。”


    她不去管是否得罪了端王,端王走后,她招来那日卖报的小童,拿钱请其寻多几个卖报童帮忙。


    不出半日,端王这话就似一阵风般,传遍了汴京街巷。


    “人人都在传颂,咱们枣花巷里虞记,手艺颇好,得端王爷赞。”谢夫人拉儿子下棋,语气里倒没有不满,只不解,“蘅丫头做事何时这般急躁了呢?”


    那些卖报童口中唱的童谣,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谁手笔。


    先《饮食录》已经叫人眼红,如今这般高调,恐怕商行里有些人要看她不顺眼。


    虞蘅本不是急功利的人,谢夫人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端王记仇,故意引导人这么干的,叫商行那些眼红的人以为是虞记……


    谢夫人犹自揣测着,一时分神,回过神来已经被谢诏连吃几子,索性赌气地一推棋盒:“不玩了!”


    正好,谢诏也实在受不了他爹娘两个臭棋篓子,竟还以师徒相称……呵。


    他将黑白棋子归位,顺手盖上棋盒,见他娘还在琢磨虞记事,不由得微微叹气。


    对方哪里是为虞记的买卖,分明是为了后面那一句——


    女子亦有不输男子之才。


    端王金口玉言,足以堵住悠悠顽愚之口。


    谢诏心惊的同时,有些隐隐的觉得,皮肉下血液灼烧得厉害。


    自清明以来,桃梨落尽,唯有紫藤如瀑灿烂。芳菲宴收了尾,虞蘅又有潇湘宴,再次玩出了花。


    席间每一道菜,都有她亲自操刀,取名自“潇湘八景”。


    洞庭秋月——产自洞庭的银鱼与豕肉作羹,银鱼脆鲜,身子条细,仿佛弦月,汤清如湖水,鲜得不像话。


    潇湘夜雨——竹为潇湘妃,却不好入菜。虞蘅取“平替版翠竹”莴笋洗净削皮切成寸余长的条,焯下水,另取少许姜捣碎,与盐醋热油拌匀,腌渍得爽辣脆嫩。


    渔村夕照——趁着鳜鱼还没过季节,加花刀下锅炸得外皮酥脆,筷子一挟,翻开里头的鱼肉仍白嫩,便就这样蘸椒盐吃,粗简的美味。


    远浦归帆——一整根萝卜雕刻成帆船模样,在羊汤中清炖,直到形整而味全。盛到椭圆盘子里,清澈的羊汤作海水,炖了许久,都是萝卜的甜味。而萝卜本尊,更是一夹便烂,只能拿羹匙挖着吃。


    江天暮雪——以山药泥为底,堆叠涂抹出一幅山水风光,浇一勺桂花蜜。


    夏日时节,日光大盛,透过浮白馆雕花窗格子照进来,落在盘中,雪色上泛着淡淡蜜金色,倒真有几分“暮雪”的意境。


    而味道,山药本身的清淡与桂花蜜的清甜融合在一起,是宴席过半,吃多了酒菜后的一道很好解腻的点心。


    至于平沙落雁、烟寺晚钟、山市晴岚,亦是各有各的雅趣。雅间外有袅袅琴音,悠长清婉。


    潇湘宴延续了芳菲宴传统,只有女子参与,那些官眷们其中不乏文采斐然者,便禁不住赋词作诗二首。


    虞蘅备了纸墨,请这几位作诗词的题于纸上,“先前也有小娘子们赋了诗,我瞧这,丝毫不输那些士子们所作,便想将诸位诗文都刻印出来,整理成册,又或是拓于壁上,供客人们观瞻,叫世人们都知晓,咱们女子亦有不输男子才华。”


    这等雅事,还能拼个“才女”名声,官眷们自然不会不答应,争相题词。


    而虞蘅果然也如所说那般,将这些诗词文章整理成册,摆于门口的摊子上,单独买去是二十文,若在虞记或浮白馆花费百文以上,就赠一本,若是女子,还能题诗一首,换取一本。其中特别出色几篇,还被她挂在了浮白馆楼梯墙上,爬个楼梯便能看见。


    这些官眷,有些是谁家妻子,有些是谁家女儿,挂在店里的诗作被官人/父亲的上峰看见了,倍有颜面,又或者不为了家中男主人,只为自己争口气,证明似虞娘子求来那句话那样——“女子亦有不输于男子才能”。


    虞蘅一反常态,不吝啬“推广费”,又有这些女客们口口相传,潇湘宴影响愈大,众人都想看一看,才女们齐聚一堂,又能做出什么样好诗来。


    顺应民心,虞蘅出钱包了艘画舫,邀请曾经在潇湘宴上题诗女子赴宴,时间设在端午以前,这一次却是免费。


    因画舫载人有限,在船宴前几日,又有一次“遴选”,地点便设在浮白馆,比诗赋比文采,选出胜者三十余名,为了公允起见,对观众不设限制,谁都能来围观。


    目前接受邀请报了名的,已有国子监祭酒之女唐菡娘、素有“小玄机”之称的女冠李修然、曾经抚梨苑行首苏静云,裴五娘与卞九娘、陶四娘几个贵女亦来凑人头支持她。


    有人戏称,她这遴选宴便如小春闱,船宴便是殿试,胜出者为三甲,活脱脱一场民间女子科举。


    “小春闱”这样自带热点的名字,虞蘅没否认只笑笑,任由旁人传得满城皆是。


    热闹有,争议自然也有。


    年轻些的还好,听了不过一笑置之,有些老顽愚,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她们乌合之众,不成气候,玷污了“春闱”。更有人认为虞蘅其心可诛,是步当年谢萱之后。


    然而很快他们便说不出话了。


    因为太后最为疼爱的孙女温恪公主竟也来凑热闹了!


    第59章 狼狈的剑客不知羞


    也许是有着芳菲宴基础,也许是时人的确好弄文墨,就连公主都来加入,是虞蘅着实没想到的。


    这位温恪公主,便是前头兰娘想要引荐她认识的那一位,已故婕妤所出,自小养在太后膝下,不可谓不亲厚。她来参加,无疑是虞记极大的颜面。


    势头有些超出意料的好,虞蘅却提不起太多欢喜,随着遴选日渐近,她比那些参试的还紧张。


    “女子春闱”的口号打出去,民间吵得沸沸扬扬,上头却风平浪静……她一边焦虑着,一边将人们对这一场女子春闱的期待拉到了最高。而谢诏也终于忍不住寻到她:“你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清风明月、如玉之清的端方君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那些酒客是怎么说的,你全忘了?这不该是酒肆老板该插手的事情。”


    虞蘅本想着插科打诨过去,然而对上谢诏认真神情,还是老实说了实话:“我本想着,安安稳稳在汴京过下去也好,及那日见了端王老狗,思来想去许久,依旧咽不下这口气。除我自家深仇之外,若我还能做些什么……”


    虞蘅抿唇,“我做不到装傻。”


    有那样一盏孤灯做对比,她时常自惭形秽。


    谢诏有些难言,话里满满都是不赞同:“你想的太简单了,科举改制,背后又岂是端王一人?这无疑是蚍蜉撼树,便是你不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小打小闹,不曾想竟是要重打擂台。谢诏岂止是血沸,心也惊得厉害,却又没立场劝。


    “谢二郎,我多么羡慕你。”虞蘅望着他年轻俊秀、一看就知没受过什么挫折的脸,感叹,


    “幸福会滋长怯懦,你有家人、有亲友,既不敢与皇权对抗,便更不该管我。”


    又故作轻松地道:“左右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怕什么?”


    这是赤裸裸的看轻,谢诏蹙眉,辩解道:“并非是我胆怯,你焉知世上没有关心你的人?你店中的婢子们,兰娘、苏娘子,还有……我阿娘,她们喜欢你,一分也不作假。”


    谢诏说着,都有些气恼了,“这种没良心的话,若被她们知晓,定是要伤心的。”


    虞蘅起先还漫不经心,听到后来,便挑眉笑看他。


    谢诏对上她好整以暇的眼神,不禁有些尴尬,“你笑什么?”


    “我说的没错吧,你甚至都不敢承认,担心我的,也有你自己一份。”虞蘅恢复了端正姿态,微微笑道。


    谢诏一口气噎住,这样的话如何能直接说出来……他眼神下意识躲闪,可看着眼前笑容乖巧恬然小娘子,依旧是淡淡青白衣裙,有着水乡姑娘身上所有优点,乖巧、明丽、温柔、聪慧……然而,天知道这乖巧表象下藏了多少胆大包天的主意!


    他恨恨牙痒,却对她说不出重话,“……不知羞。”


    虞蘅厚脸皮:“要似你这般腼腆,我还要不要做买卖了。”她可算知道谢夫人为什么不叫聪明些的小儿子帮忙打理家业了。


    谢诏到底被她给逗笑,破功后,便是万般无奈承认:“是,我怯懦。阿蘅,我实在不愿再见你如祖母一般得罪皇权。”


    当年的祖母,功劳如斯,尚且落得个母族被贬,族人不得入仕的下场,在汴京根基尚浅、又无背景的阿蘅,又当如何?


    虞蘅盯着桌面上茶点,笑容淡下来,这便是她近来心中焦灼的,今日被他这么一提,也开始动摇了。


    “莫要担心,我不会冒进,过完端午,便消停消停。”


    她无暇再应付他,于是端茶送客,对方似还放心不下,被她一句“端午船宴已成定局,剩余的,我再想想”给搪塞了回去。


    谢诏走后,一盏茶的功夫,窗外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就阴了下来。黑云沉沉,压迫得行人步履匆匆,夏月的雨又急又凶,倒显得雨前的片刻宁静。


    屋内有些闷,轰隆隆雷声滚过,随即闪起紫白电光,才响过三声雷,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打在窗油纸上,声势洪亮,叫人担忧起这油纸质量是否能撑过这场骤雨。


    下雨这会没什么客人,虞蘅便对窗听雨,点了油灯,缝着手工。过去她虽然生长在南方,但是一手绣活可谓灾难,沉下心来跟兰娘、静云练了几个月,如今勉强可算是“粗鄙”了,或许再几个月,就能称“一般”或是“尚可”,当然在那之前她就没了耐心也说不定。


    待雨势稍小一些,虞蘅换了身轻便好行的衣裳,穿上木屐,到门口拿了把纸伞撑开,随口道:“我出去散散。”


    阿玲瞧着仍在淅淅沥沥的雨,劝到:“下雨日,蘅娘子便不要出门走动了吧,省得淋了风寒。”


    虞蘅笑道:“这不是带了伞?先前和慈幼局周娘子说好了的,今日教那些孩子做茶鸡子,总不好失约。”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虞蘅教她们学会一些便宜好味的市井小食,便是姑娘家,日后不管去了哪里,至少能有一门傍身的手艺。


    后面浮白馆又招了两名帮厨,其中便有慈幼局的孤女,她觉得天赋还成的。


    一路走,都没看到什么揽客的牛车,有也是载了人的,毕竟下雨么。


    直至出了城门往西,草木渐盛,人烟稀少,路也变得泥泞起来,虞蘅庆幸今日换的这一双木屐鞋底子够高,否则裙摆都得染上污泥,且难洗呢。


    正专心走着,却不想,丛里伸出一只泥手来,一把薅住她裙角!


    虞蘅大惊,死死拽不动脚,就要叫人,那草叶中藏着的人急忙跃出来捂她的嘴。虞蘅下意识就往最近的事上想,难道是端王?亦或是旁的朝臣觉得利益被侵犯,欲下杀手?


    顾不得太多,她狠狠反咬,幸而生了一对尖利虎牙,将那人手掌咬出个血口子。


    “嘶——”那人连连后退,跌坐在水坑里,一身本就脏污得看不清颜色的袍子愈发狼狈,却不似杀手。


    他忍痛抹了把脸,见虞蘅拔腿就跑,急急道,“店家娘子莫惊!你看看我,看看我,可还记得我?”


    这声音些许耳熟……虞蘅惊疑不定地看他,只见雨水冲刷来脸上的血污与泥垢,之下的面目、打扮……赫然是那日打酒的剑客!


    虞蘅惊讶,却不敢走近:“郎君怎么……一身狼狈?”


    剑客转头,四顾无人后,才奋力支着同样脏污不堪的剑柄站起来,虞蘅这也才瞧见他身上许多伤处。


    怪道她方才只是咬了他手,却闻见极重的血腥味。


    剑客心有余悸:“我一路向西北去,不曾想半道遇见山匪劫掠,为救村民,乔装潜入他们匪窝,却发现匪徒训练有素,不似乌合之众!我细心留意了几日,竟发现他们乃有端王在此豢养的私兵,意欲谋反,便在端阳那日!”


    “我偷听之时险些被他们发觉,逃出来中了猎户陷阱,才满身狼狈。店家娘子,我瘸了一条腿,走了两日两夜才到此,已是精力不济,幸好等到你路过。你脚程快,速回京禀报衙门!”


    虞蘅亦是不可置信,山中多匪,一直是衙门治理头疼之处,却不想端王利用此处豢养私兵。


    然而她与剑客到底只有一面之缘,焉知此人正邪?


    一时间犹豫,那剑客也知兹事体大,一转念,便道:“不若这般,你报官时,便说发现我重伤,待官吏来了,我亲自与他们说,如此有什么责任,与店家娘子也无关。”


    虞蘅点点头,见他淋了雨,状态实在不好,又担心问道:“郎君可还撑得住?”


    剑客老实道:“怕是已发了热,我这一条小命与城中百姓便交代给店家娘子了,万望娘子上心些。”


    虞蘅听他贫嘴却笑不出来,抿抿唇,此处距慈幼局倒是不远,但……若真如他所说那般,谁知他后头有无人察觉,跟了出来。


    为着慈幼局上下几十条人命,谨慎起见,虞蘅只道:“前边有个破庙,久无人居住,郎君且过去避避雨,我即刻回去报官。”


    此事实在太大,自与剑客分头后,虞蘅便撒开脚丫子跑起来,不曾想到半路,竟碰上乘车来的阿盼与谢诏。


    元六在前头驾着牛,一见她,左臂兴奋得挥舞:“嘿,阿郎,可巧遇上蘅娘子了!”


    又疑惑:“这么大雨,蘅娘子你跑什么?”


    帘子“唰”地被拉开,随后探出阿盼焦急埋怨的脸:“若不是阿玲同我告状,我竟不知,下这么大雨,您便一个人跑出来了!”


    第60章 端午节到了祸水的东引


    虞蘅喜出望外,见了谢家车驾,如见救星,麻利地上车:“掉头去府衙。”


    见她焦急,阿盼顾不得数落,忙问“怎的了”。


    虞蘅怕吓着她,“遇见人受了重伤,咱们赶紧报官去。”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番遇见那剑客时的情形,隐去交涉那段。


    便是这样,阿盼也白了脸。荒郊野外的,若她碰上个浑身是血的人,指不定吓撅过去,到底蘅娘子胆大,气定神闲的。


    虞蘅哪里是气定神闲,方才经历了一吓一惊,还没缓过劲来,眼下看着镇定,不过是脑袋发懵罢了。


    坐车上喘匀了气,虞蘅反应过来,才奇怪:“你们如何来了?”


    说起这个就来气,阿盼哼道:“还不是阿玲告状到我这儿来,说她劝不动蘅娘子。我本想着雇驾车,这么大的雨,街上连个车也没有,蘅娘子竟敢一个人出门!哼,幸好我及时想着谢家不远,赶紧去借了车。”


    虞蘅被说得没脾气,心里又暖,连声哄她:“到底是我们阿盼聪明。”


    方才她雨中奔跑,外衫早湿了,好在出门前,阿玲压着她多穿了件长褙子,此刻脱下来,里头一身也还算得体。


    发髻松松散散不成样子,干脆解了披着等晾干。


    鬓发与刘海都湿哒哒黏在额前,她伸手一缕一缕地盘顺。


    倒也不尴尬,自她上车起,谢诏自觉不便,挪到了车外去坐,与元六一处。


    这还是人家车驾呢,虞蘅颇不好意思,又感慨对方真君子,不计前嫌就算了,还这般的绅士。


    这时谢诏隔着车帘子问她:“可有受伤?”


    虞蘅吁出一口气,“没事。”


    然她这副狼狈模样,说没事,谁信?


    谢诏凝了片刻,想到她一身的泥水,领口似还沾了血迹,轻声道:“车内有金创药与干净布巾。”


    想说不必麻烦,张口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阿盼立刻拉开车柜,将布巾寻出来往她脸上糊。


    一股似有若无的皂角香扑在脸上,原本雪白柔软的帕子,因此沾上了一抹黑污。


    虞蘅只好道,“多谢。”


    及至了城内,雨势不消反涨,伴着贯耳雷声,五步开外,几乎看不清东西。


    虞蘅庆幸,在这没有天气预报的地方,幸亏他们来接她,否则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能进城呢,那剑客多半没命。


    府衙到了,谢诏陪她一块进去,因有他的面子,底下衙役没怎么晾着她,很快将二人带到裴府尹面前,裴府尹听说京郊竟出了这样的事,不由得惊怒,即刻派人去破庙。


    至此,事情便与她无关了。那剑客所说无论真假,亦不会牵扯到她。


    只是,虞蘅心里的石头却并未落地。她站在府衙门前,不知为何,迟迟挪不动脚。


    她想了想,这种纠结烦乱大抵来源于……自己竟希望剑客的话为真,如此,端王老狗便不能再逍遥。


    只是谋逆大罪,兴师动众,不说牵连底下官员的无辜家眷,若狗急跳墙,真打起来,这汴京城里的百姓死伤……


    察觉到身后脚步声与交谈声渐近,虞蘅深深吸口气,又松松吐出。


    “裴伯父留步,便送到这吧。”谦逊有礼的,这是谢诏。


    “近几年的雨水,也忒多了些,庄稼都淹了不少,但愿秋来是个好年吧。”裴府尹点点头,望天感慨了句,而后便摇着头走了。


    谢诏冲她颔首,便迈前一步,撑伞走进雨幕中。


    她还在发呆,对方却又停下脚步,引首看她:“还不走?”


    竟是替她撑伞么。


    虞蘅走下石阶,对方撑伞很稳,伞骨高大,一丝雨汽都没近身,比她来时的狼狈好多了,只是。


    两人不远、不近地并肩走着,她还没说什么,就听谢诏缓声开口:“今晨是我思虑有误。多事之夏,避无可避,我亦不该再怯懦。”


    虞蘅怔怔抬眼,也不知是他从她脸上瞧出了什么,还是方才与裴府尹片刻的密谈,得知了什么消息,使他改变了想法。


    半晌,她皱皱眉,有些不解地道:“……我没生气啊?”这也值得特地解释?


    难不成,以为她是被他气得跑出去散心?


    汴梁端王别院内


    府邸此刻,人人安生,大抵乃暴风雨前的平静。


    见林峙匆匆进来,婢女无声退下,端王正捏着黑子自弈,脸上阴翳沉沉。


    迥异在外人面前的好颜色,平日尚且算得上红润矍铄的面容,此刻瞧着,竟比方入京时苍老了十来岁!


    林峙擦了擦额上雨水,就听得端王问道:“季铭招认了?”


    林峙忙道:“他不敢。”


    端王脸色转好了些。


    林峙又道:“季侍郎倒是骨硬得很,只将妻儿托付给小人,未求王爷营救。”


    其实是季铭知晓,自己已是弃子,若此时自己扛不住招认,以端王手段,定会对其妻儿下杀手。


    端王沉吟,片刻后落下一子,“他如此忠心,我却不忍他孤零零上路。罢,今夜将他府中亲眷都接来吧。”


    林峙一惊,这是还不肯放过季铭家人……王爷疑心病愈发重了。


    面上只恭敬应道:“是。”


    还是为上一回郑老叟所告之事,这事原也不算什么,端王在京中的几个心腹党羽,为讨好端王,强征民舍、农田,在西京洛阳给他修了栋大别业。农户靠田为生,自然有不肯的,闹最凶的被打断了脊梁骨,剩余的自然就肯了。


    被打残的,正是郑老叟儿子,老叟气不过,告到洛阳官府无人敢理,便背子从洛阳来到汴京鸣冤,血溅御街。


    本来亲王跟朝臣有勾结,是犯了大忌讳,只当今是个脾气顶好的,便只训示了兄长一顿,发落了那几个狗仗人势的官吏,就此揭过了。


    然而蔡良精于史学,在太后跟前无意问了一句,亲王非诏不得出封地,那些党羽在西京修什么宅子?莫不是胡乱攀咬。


    对啊,好端端的,修劳什子别业,还是在西京。


    要知道端王封地在江宁,此前十几年不进京一回,更莫说洛阳。


    且他一大把年纪,这趟回去以后,还有没有下回还未可知呢,太可疑。


    官家犯了嘀咕,于是顺藤摸瓜查下去,这一查,便又查出了些别的。


    夜凉如水,官家背着手立于福宁殿书房中,桌上摞了一叠文书,这已经是他整宿睡不着的第三夜了。


    便在他决定宣召皇城使汪知信之时,裴府尹敲开宫门漏夜前来,禁内的肃静被他匆匆步履打破:“官家可曾睡下?臣有急奏!”


    ——


    端阳节终于来了,真是个好日子,风轻日丽,柳绿花红。


    先前在浮白馆举行的遴选宴看头十足,又有免费的点心饮子可供消遣,于是这一日,不少人起了个大早,就为了占个围观的好位置。


    亦有心存了不屑的书生跑来,看看这群女子究竟能做出什么花样来,不曾想竟迷失在虞蘅命人布置的诗赋长廊中。


    诗廊临水而设,沿着汴河烟柳,一路走,一路读,尽是今日参试女子之作,清新婉丽有之,豪放不羁亦有。


    小摊贩嗅到了商机,将摊子挪到画舫岸边、诗廊对面,虞蘅瞧着这些小摊贩,便想起曾经自己,遂叫人过去支了几把大伞替他们遮荫。


    小摊贩自然知道虞记自家也在此摆了摊子,竟不与他们相争,心中感念她,于是自发地帮着宣传。


    今日大场面,主庖是兰娘,开宴前虞蘅四下溜达,发现竟然还有设局下注的,兴致盎然凑过去看了一眼,唐菡娘人气最高,苏静云从来书不离手,亦是名列前茅。


    虞蘅对那唐菡娘很有印象,其父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母亲是榜眼之女,出生在这样的书香之家,自幼饱读诗书,便是对上翰林也能辩一辩,难怪是最有望夺得“状元”人选。


    这时下注的人转过头来,见了她两眼放光:“嘿,我瞧虞娘子押谁我便跟着!”


    “……”


    虞蘅费老大功夫才从赌鬼堆中逃出来,心有余悸地站在一冰饮摊前买了碗冰酪喝。


    孰料面前卖冰饮的小贩亦是对她挤眉弄眼笑道:“虞娘子怎么不去下注?”


    虞蘅手里冰碗差点摔出去。


    仔细看看,这带青箬笠的小贩怎么那般眼熟?圆圆脸圆圆眼睛,不是元六又是哪个


    虞蘅笑问他:“你家二郎呢?怎么叫你来这?”


    元六嘿嘿道:“阿郎与夫人在长廊走走呢。”


    虞蘅点点头,又与他说了两句,将一碗冰饮喝尽了,觉得不那么热了,才挪脚。


    又吃了沿路叫卖的青草糊冻子、香酥芝麻小饼、粉糯蒸豆糕、鲜鱼辣粉儿,谢诏陪着谢夫人这才尽兴而归。


    “阿蘅怎么不去船上?”谢夫人一见了她,便撇开不会说话那个,高高兴兴挽上来。


    虞蘅与谢诏对视一眼,笑道:“今日有兰娘、阿盼她们操持,评判有温恪公主,我上去也只是添乱,便在下头看着些。”


    “都忙四五日了,也是该好生玩玩。瞧瞧,多热闹地儿,你们年轻人爱热闹,我自逛去!”


    谢夫人径直往个诗画摊子凑去,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虞蘅无奈地笑了:“怎么还将夫人也搬动了。”


    “她兴冲冲的,双足长在她身上,我也拦不住。”谢诏亦是无奈,“再者,今日这盛景她若不能亲眼所见,少说要絮叨十年不止。”


    听他这般“吐槽”着亲娘,虞蘅捂着嘴,笑意全从眼睛里跑出来。


    不远处,金明池西苑将画舫风光一览无余。


    官家瞧见了此处热闹,宣人来问:“那是在做什么?”


    老内侍恭敬道:“回官家,似是前阵子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女科举。”


    官家一听,竟是罕见来了兴趣:“哦?倒是新奇。”


    垫了两步往前,又回过头相邀,“皇兄不如与朕一道去看看?”


    “自无不可。”端王笑道。


    待官家背过身去,端王与那老内侍、他母妃宫中曾经的杂役,对视一眼。


    经过老内侍时,对方丢下几不可闻的一句,“尽都安排好了,王爷只消劝官家往那船上去……届时便可祸水东引。”


    端王颔首,负手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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