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鸢缠绵病榻的第三日,瑄王府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搬家。
小厮们把一桩桩一件件的东西从外面抬进来,然后搬到了王府东苑,这里和方雪鸢的寝殿不过一廊之隔。
“咱们瑄王府要易主了?”
“这是……要变天?”
瑄王府的下人们惊了,这瑄王殁了,可瑄王妃还在呢!这是要干啥?
在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看到那个和自家瑄王相貌如出一辙的昭王大步流星地踏进王府大门,径直往东苑去了。
慕璟当圣上“默许”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寡嫂。
只是当他看着方雪鸢惨白的小脸露出锦被外纤细得要折断的手腕,恨不得把府内的府医都给活埋了。
今日大雪已停,窗外难得的放晴。
地上的雪已经堆到了小腿肚,压的府内的花草都矮了一截。
方雪鸢刚从昏睡中醒来,烧终于退下,身子虽然还很疲乏,好在是不怎么疼了。
芝桃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看到方雪鸢坐起身子忙过来扶她,又在她腰后垫了个软垫。
“王妃您今日感觉怎么样?”
方雪鸢点点头,声音沙哑:“还好。”
芝桃给她端来一碗温热的素汤:“王妃,先喝点汤润润嗓子,您都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
温热的水流暖和了她干涸的嗓子和冰凉的胃,倒是感觉饿了:“给我弄点吃的来吧。”
芝桃很高兴,饿了就代表身子快好了,忙福了身离开寝殿。
方雪鸢余光一瞥,看到窗外似乎有许多人。
瑄王府的府医们跪伏在青石地上,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在他们前方站着的正是昭王殿下。
慕璟修长的手指捏着药方,凤眸里的笑意十分瘆人:“这就是各位府医开的药方?”
“是的殿下,”为首的府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此方加的都是温补之药,人参、黄芪、当归,皆是上品……”
“哦?”慕璟声调微扬,“那王妃的病怎么迟迟不见好转?”
“是……王妃此症……实乃忧思郁结,心气难舒,非药石可医啊……”府医声音发颤。
慕璟凤眸微沉,指尖在药方背后轻轻一点,却未言语。
府医们感觉背上冷汗直冒,这昭王殿下,不发脾气时比他们瑄王发脾气还吓人。
恰在此时,旁边芝桃和芝杏端着食盘匆匆路过,看到慕璟后连忙福身行礼:“昭王殿下。”
慕璟目光掠过食盘上的清粥小菜,还有两叠甜点小食,眼底微动:“王妃想吃东西了?”
“回昭王,王妃说她饿了呢。”芝桃语气轻快,这段时日可担心死她们了。
慕璟未再多问,拂袖踏入殿内。
跪着的府医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慕璟的近卫风白冲他们摆摆手:“快走吧,等会儿爷出来看到你们又不高兴了。”
众人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嘴里喊着多谢殿下,提着药箱飞快地退了出去。
方雪鸢看到慕璟进来有瞬间的愣神,他为什么会在瑄王府?
未及细想,就看慕璟神色自若地伸出手覆盖上她的额头,探了探体温后又顺手把她腰间的锦被往上提了提。
芝桃端着米粥给方雪鸢喂了两口,见她咽下后又夹了一筷子糖醋萝卜给她。
慕璟坐在床边看着方雪鸢喝粥吃菜,神色沉静,他不轻浮的时候,方雪鸢还真的不太习惯。
尤其是现在他盯着那近乎专注的眼光自己,让方雪鸢全身不自在。
“呃,昭王殿下为什么在这里?”
“嫂嫂,我来照顾你的。”
方雪鸢与他对视一眼,他看起来好像很认真:“那个,我有府医们照料……”
“我知道。”
“我还有丫鬟们……”
“我知道。”
“我娘亲也会时常来看我……”
“我知道。”
方雪鸢:……
她没话了,感觉慕璟分明就不想与自己好好说,顿了顿又道:“昭王府离瑄王府还是有些距离的,昭王殿下这一来一回……”
“无妨,我已经搬进了王府,就住在东苑。”
方雪鸢被粥呛到,连连咳嗽了起来,她杏眼瞪得滚圆,眼尾泛红:“你说什么?!”
“我搬进了四哥的府邸,照顾你就方便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雪鸢惨白的小脸被呛得白里透红,“我可是你嫂嫂!”
“我知道。”
“圣上若知道你搬进瑄王府,只怕会……”
提起圣上,慕璟想到九五之尊炸毛的样子顿觉好笑,再抬眸时他已经满脸无辜:“圣上只说不让你搬去我那,没说我不能搬进四哥的府邸。”
“这是什么逻辑?”方雪鸢感觉又想气又想笑,她可是他寡嫂啊!这要引起非议的!
慕璟的凤眸忽地带上了笑意,伸手接过芝桃手里的碗,舀了一勺放唇边吹了吹,随后喂给方雪鸢:“知道嫂嫂心疼我来回折腾,所以我为了不让嫂嫂担心,就搬进来了。”
“谁心疼你……”方雪鸢刚才说话声音太大,感觉身体力气都被抽走了,语调一下子软了下去,软软糯糯的,倒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嗯,我知道嫂嫂害羞。”慕璟微笑着抬了抬手里的汤匙。
方雪鸢瞥了他一眼,没力气和他斗嘴,只是低头喝下一口粥,这人的思想真的好奇怪。
“还有,嫂嫂……”慕璟语气正经了起来,他抬眸睨了眼旁边的芝桃和芝杏,两人立刻垂首退了出去。
慕璟又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待她咽下才缓缓开口:“我怀疑府内有……内鬼。”
“什么内鬼?”方雪鸢耳朵一下子立了起来。
慕璟眸光复杂地看着她:“四哥是被人出卖才身亡的,所以我怀疑他身边的人有敌方的奸细。”
方雪鸢一下子抓紧了被褥,不自觉地缩起了双腿:“你的意思是王府内有内线?我们被监视了?”
慕璟又喂了她一勺粥:“可以这么说。”
方雪鸢忽地激动起来:“那,我把王府下人都给换了吧。”
慕璟摇了摇头:“四哥才出意外,嫂嫂就将王府下人换了,容易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敌在暗,我们在明,最好就是……按兵不动。”
方雪鸢似懂非懂,她看着眼前这个和慕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里觉得夫君新丧,小叔子就住进了府内,有些不妥,后来转念一想,他只是暂住查内鬼而已,也就没有多想。
而且,方雪鸢发现一件事,她对于慕璜的死,好像没有想象当中的难过。
她看过失去夫君的妇人痛哭到昏倒,也看过守寡的小娘子哭喊着要和夫君一起去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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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也许是生病把人束得麻木,也许慕璜只是她心里的执念。
她心心念念了四年的白月光,一朝陨落。
手里拿着之前慕璜给自己的家书,抚摸着上面劲瘦的笔迹,方雪鸢心里一阵难过。
“吾妻如晤……”
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的思念。
怎么平时没看出来你喜欢我?
方雪鸢将信捂在心口,泣不成声。
……
这日许乐瑶带着补品上门,看到方雪鸢裹着被子靠在火炉旁,脸色憔悴,眼底乌青很深。
她把鸡汤递给芝桃,芝桃很快拿了两个碗过来,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鸡汤,许乐瑶端给她,却见她别过脸去。
“你这丫头,不吃东西怎么能好得起来?”许乐瑶特意给她吹凉了些。
鸡汤里加了党参还有香菇,鲜香四溢,若是以前,方雪鸢高低先喝一碗再说,可是现在她光是看到汤面浮起的油花就觉得觉得反胃。
方雪鸢摇了摇头:“胃不太舒服。”
许乐瑶坐在她身边:“鸢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只是你不吃饭怎么好得起来?”
“瑶瑶,我好像也不是太难过。”方雪鸢吸了吸鼻子,眼底一片清明。
许乐瑶怔了一瞬,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这也没发热啊?怎的说起胡话来了?”
方雪鸢抓住她的手:“我很清醒。”
许乐瑶定定地盯着她,良久才问,“当真?”
“嗯,只是有点不真实而已。”方雪鸢说,其实若不是慕璜的那层白月光滤镜,方雪鸢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和这种人有交集。
“也是,”许乐瑶放下碗,轻叹口气道:“你和他相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随后他又出征了三个月,结果人就没了,要说有多深的感情,那应该也是没有。”
说着她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病倒是因为相思成疾,连胃都不舒服了。”
方雪鸢没好意思告诉瑶瑶,她本来昨日都好了些,可晚膳时多吃了两个红烧狮子头,所以胃里才会不舒服。
许乐瑶视线跟着窗外的两名小厮移动,只见他们抬着一个精致的木箱往后院去了,她眼波一转:“哎,我听说昭王殿下搬来和你同住了?”
“咳咳!”方雪鸢被她这句很有歧义的话给呛到,“别胡说!他不是和我一起住,他住在东苑。”
“兄长尸骨未寒,就主动照顾起了寡嫂,啧啧,”许乐瑶砸砸嘴,后半句语调拖得老长,“要是旁人的话,我觉得是兄弟情深,换成他的话,总觉得他别有用心。”
方雪鸢微微扯了下嘴角:“别瞎猜,昭王他……”
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方雪鸢差点把王府有内鬼的事说漏嘴。
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只是念及手足之情,毕竟两个王府相隔还是有段距离的,顺带照拂我而已。”
许乐瑶忽而倾身凑近方雪鸢,头上的步摇跟着一阵晃动:“哎鸢儿,你可不能轻易相信他,昭王殿下的红颜知己能从朱雀大街排到宣武门,你可别陷进去了。”
“你胡说什么呢,我是他嫂嫂。”方雪鸢假装生气地瞪她一眼。
许乐瑶一本正经道:“不是有句俗话说嘛,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许乐瑶!”方雪鸢举起床上的软枕头就朝她砸过去。
枕头擦过许乐瑶的身子飞向后方,正好砸到进门的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