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鸢小脑袋都想破了,在桌前磨了整整一个时辰,提笔落下两行字:
“夫君如晤:木槿花开正盛,今日妾身已按规矩习字练琴,《秋水引》顺弹无误,盼君平安。”
又是半个月后,新的家书寄到。
“吾妻如唔,虽酷暑难耐,勿贪冷食,忆张记玫瑰酥山,盼与妻同食。”
方雪鸢的脸上扬起了好大个笑脸,信中提到酥山,勾得自己馋虫都起来了。
“芝桃,去请瑶瑶过来,我们去吃酥山。”
“是,王妃。”
转眼间瑄王出征已有三月,边关传来大捷的消息,不日军队便会凯旋。
而方雪鸢手上的家属已有六封,每半个月一封,雷打不动。
她将每一封信都小心收好,里面毫不掩饰地诉说着对她的思念,每每看到方雪鸢的嘴角都会不自觉地扬起。
庭院里的桂花开了又谢,转眼已是葭月,大雪下了好几拨,京城早已银装素裹。
方雪鸢许乐瑶去梨园听曲,在二楼看台吹了一下午的冷风,又吃了许多寒凉的东西。
果不其然,受凉风寒了。
发热烧了一晚上,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好几件,直到过了寅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翌日辰时,晨雾未散,天光初透。
在王府的寝殿内,地龙暖暖地烧着,方雪鸢半个时辰前才睡着,她嘴唇干裂,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寒,温暖的寝殿依然让她觉得到处透风。
瑄王府内一片静谧,负责膳食的姜婶搓了搓手从下房里出来,张口呼出阵阵白气。
她看到王府大门猛地被值守的侍卫推开,接着看急匆匆地跑到了福伯的房内。
“王爷他们回来了!”
侍卫的声音宛如炸雷,很快整个王府就骚动了起来。
芝桃匆匆跑到王妃的寝殿门口,芝杏说王妃风寒才睡下去没一会儿,芝桃轻轻推开门,寝殿内很安静。
“王妃……”芝桃掀开纱帐,看到脸色极差的方雪鸢,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问到,“王妃,王爷他们回来了。”
方雪鸢脑子昏昏沉沉,似梦似醒,芝桃又重复了一遍,方雪鸢这才从床上撑着身子坐起来。
“王妃,他们说王爷已经过了通化门了,您要去迎接吗?”芝杏的在门口询问。
方雪鸢咳嗽了两声,有些疲乏地点点头,芝桃和芝杏进来给她简单地洗漱然后换上衣服。
等方雪鸢站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身子发虚。
“王妃您身体不适,不如就在屋内等吧?”
“无妨,我去门口看看。”
芝桃和芝杏扶着方雪鸢走到王府门口,寒风阵阵,吹得方雪鸢又连连咳嗽了几声,芝桃伸手给她把狐裘紧了紧。
瑄王府门外尘土飞扬,军队缓缓走近,气氛沉寂。
为首的高头大马上,慕璟一身戎装未卸,玄铁铠甲上血迹斑驳,下颌胡茬青黑,凤眸中血丝密布,再不见往日的风流不羁。
方雪鸢目光掠过他肩头,往后扫去,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芝杏和芝桃也踮起脚尖张望着。
“咦?这是咱们王爷还是昭王殿下呀?”
“有点远,不太能分辨得出来……”
慕璟看到方雪鸢后翻身下马,脸上写满了憔悴,凤眸里还有不轻的血丝。
方雪鸢定定地看着他走到面前,慕璟没开口,方雪鸢咳嗽了两声:“王爷呢?”
慕璟沉默了一瞬,眼眶蓦地红了,他声音嘶哑:“四哥他,没能回来。”
“什么?”方雪鸢的耳朵耳鸣不断,她又咳嗽了两声,感觉全身发冷。
“四哥中了敌军陷阱,坠崖……”慕璟神情悲痛,方雪鸢本就昏沉的脑子如被雷击,她瞪大了双眼,眼眶发红地盯着慕璟,嘴巴张了又合,却没发出一声。
慕璟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伸手想去扶她,方雪鸢往他靠近了一步,纤白的手抓住他胸前的铠甲,像是要看清他是不是在说谎。
方雪鸢在慕璟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看到了脸色惨白如纸的自己。
站不住了……
“鸢儿!”慕璟惊呼一声,伸出手稳稳地拖住她的腰身,少女的身子轻软得如同布娃娃,“鸢儿……”
……
方雪鸢感觉自己一直在混沌之中,梦里朦朦胧胧的,梦到四年前自己在太液池边,梦到自己坠入冰湖,梦到救自己的那个少年,只是那张脸,怎么都看不清楚。
等方雪鸢幽幽转醒后已是深夜,她感觉身子像灌了铅,头也很疼,可全身干爽,衣服也被换过了。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床边响起,方雪鸢循声望去,只见慕璟已从戎装换成了锦蓝色的长袍,如瀑的黑发披在身后,看起来还半湿。
“昭王殿下……”方雪鸢刚出声就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像是在磨砂上刮过一样。
慕璟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方雪鸢努力撑起身子,本想伸手去接茶杯,却看慕璟的手往后缩了下:“你拿不稳,就这样喝吧。”
方雪鸢就着他的手慢慢抿下半杯,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慕璟坐在床边看着她喝茶,随后伸手抚上她苍白的小脸,语气柔得能滴出水:“嫂嫂,以后我来照顾你。”
“……咳咳!”方雪鸢被呛到,惊恐地看向慕璟。
慕璟眼眸幽深,里面写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四哥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
方雪鸢觉得自己肯定是病糊涂了才会产生了幻听,于是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芝桃轻手轻脚撩开窗幔,柔声唤醒方雪鸢:“王妃,您感觉怎么样?”
方雪鸢缓缓睁开眼,身子依旧发软,头也很疼,思绪更是麻木,想是烧糊涂了。
“奴婢瞧您气色还是不好,昭王殿下昨儿陪您到深夜呢,您后来晕过去了,他端着药一口一口的喂您,直到您退热他才离开的。”芝桃一边拧了帕子给她一边担心地说。
谁喂我药?慕璟?方雪鸢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正恍惚着,芝杏抱来一件绣着竹叶的素服:“王妃,今儿是王爷的丧仪,昭王殿下一早就去了灵堂,吩咐说等您醒了再过去。”
“去……去哪?”方雪鸢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主持丧仪,您现在是王爷的未亡人,本来是由您主持的,可昭王说您生病了,他先去看着。”
方雪鸢的眼睫颤了颤,未亡人,好陌生的词汇。
她脚步虚浮地踏出寝殿,感觉自己还在梦中,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
王府内的树早已银装素裹,冷风裹着雪花钻进她的脖子,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举目望去,满府缟素,就连府内的下人们全都身着素服,步履匆匆,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红色的大门上悬着白幡,一朵朵白色的纸花挂在廊下,寒风刮过,白色的灯笼晃得人头晕。
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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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乌木棺椁静静停于灵堂内,上覆玄色锦缎,锦缎绣着代表身份的盘龙纹。棺前供桌上,三炷线香袅袅升烟,两侧白烛高燃,烛泪一滴一滴落下,凝固在青铜烛台上。
慕璟一身素色大氅立在堂前,他眉目沉肃,正与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寒暄。
他素日里那散漫的模样收敛了起来,晃眼间和慕璜几乎一模一样。
方雪鸢正欲上前,可一阵风雪刮过,她只觉得眼前天选地转,直直地往后栽了下去。
“嫂嫂!”
……
方雪鸢一病不起,高烧反复,几乎整日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只能喝点水,根本下不了床。
葬仪全靠慕璟在主持着,方明虎和方夫人来看了她几次,方雪鸢强撑着身子说自己没事,可看着女儿憔悴的模样,爹娘满眼的心疼。
三日后,瑄王殿下下葬,方雪鸢强撑着身子跟去了皇家陵园,看着沉甸甸的棺椁被人们抬起后缓缓放入墓坑内。
“王爷的尸身在棺材里吗?”她突然问。
身旁的慕璟垂眸道:“里面是四哥的铠甲,四哥他……尸骨无存。”
随着慕璟最后一个词说出,方雪鸢眼尾红了,眼泪无声地落下。
圣上带着皇后来了,周围的人立刻跪了一地。
当今圣上有五个兄弟,慕璜和慕璟与他皆是先帝的皇后所生,因此感情比另外两位王爷更甚。
那位九五之尊定定地站在弟弟的灵位前,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周围也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泣声。
方雪鸢终于控制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真实感。
她的丈夫,瑄王殿下,不在了。
她哭离开的白月光,也在哭自己,嫁人才三个月,守活寡三个月,然后就成了真寡妇了。
以后人生还有几十年,真是一眼望不到头。
慕璟伸出手,轻轻揽住了她瘦小的肩膀。
方雪鸢回去后又病倒了,这一场病就像是要把她前十七年的热全都发出来,病得她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许乐瑶来看方雪鸢,看见闺友成了这样,心疼得直掉眼泪。
皇城内,御书房。
圣上皱着眉头,手里的朱批被他拖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长尾巴,他抬眼瞥了殿下跪着的慕璟,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
“你说什么?”
“臣弟想把瑄王妃接到昭王府中照顾。”
殿内瞬间寂静无声。
慕璟抬起头,凤眸里满满的认真。
“胡闹!”年轻的圣上把手里的笔猛地拍在桌上,朱红的墨汁晕了满纸,“你四哥还尸骨未寒,你就打上你嫂嫂的主意了?!”
“回圣上,臣弟怀疑瑄王府有奸细,担心他们会在四哥走后伤害瑄王妃。”慕璟迎上圣上的目光,毫不退怯。
“荒唐!”圣上一把推开眼前污了的奏折,“护她周全而已,一定要在你府上照料?瑄王府是少了府医还是少了侍卫?”
“圣上的意思是……”慕璟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让臣弟搬进四哥的府邸?”
“??朕不是这个意思!”
“臣弟明白了,多谢圣上!”
慕璟利落叩首,转身便走。
“哎?哎!慕璟你站住!”圣上气得抬起脚,要从御案翻出去揍人,“慕璟你给朕站住听见没有!”
旁边的老太监上前一把抱住圣上的手臂:“圣上息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