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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万更

作者:陆晚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晚饭过后,屋塔房顶的水泥地还带着阳光的余温。


    风从天台西边吹过来,把晒了一整天的热气一点点卷走。晾衣杆上的白衬衫被吹得微微飘起,像是在向夜色点头。


    谢安琪刚吃完饭,坐在屋里刷铜锅。锅是那种圆底双耳的老款,锅沿有一个磕掉的痕迹,已经看得出来用了挺多次的。水声哗啦哗啦响,像在她脑子里反复冲洗什么。


    她没开灯,只让天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屋子不亮,却不算暗。


    隔壁屋的窗子也是开着的。


    风里夹着细碎的乐声——不是收音机,也不是电视,而是擦弦的声音。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耳听了一会,听出是中提琴。


    那旋律没头没尾,不像完整曲子,反倒像在练习。她记得他昨天也拉过,大概是为了放松。


    她靠在墙边,湿手握住毛巾,看着水珠从指缝里滑下来,落在膝头的棉布裤子上,一圈圈湿痕。


    谢安琪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住得这么近、这么久了——近到可以听见对方屋子里放的水、踩木地板的声音,也近到她开始默默记住他的节奏:几点出门,几点回来,什么时候在写东西,什么时候关窗。


    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下楼的时候,她碰见了郑禹胜,他刚从便利店下班回来,T恤领口微皱,肩背包里露出一小截纸袋,像是饭团包装。


    郑禹胜看见她,点了点头,没有多余表情。


    谢安琪也点头:“吃饭了?”


    “刚买。”


    谢安琪想了想,说:“我刚好也没事,要不要去街口那边走一圈?顺便买点水果。”


    他停了一下。


    “走吧。”她说,“不当饭后散步,就当我需要人帮我提东西。”


    郑禹胜终于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出楼门,胡同还带着热气,脚底踩上去有点黏。墙边几株被水浇湿的薄荷长得疯,一些小叶子顺着墙角爬到砖缝里。


    灯还没全亮,天空呈现一种过渡色——不是蓝,也不是灰,是那种城市傍晚才有的钝钝的温色,带点蓝调的色感。


    她走在前头,他在半步之外跟着,鞋底踩在水泥路面,发出轻响。风吹起谢安琪的衬衫后摆,他忽然开口:“刚刚你在听我拉琴?”


    她没回头:“有点吵?”


    “没有。”


    谢安琪转头看他:“你也不怕扰民啊。”


    “隔音差,不想让人听见,就不拉了。”


    她轻笑:“那你今天是想让我听见?”


    郑禹胜没回答。


    她没再追问,继续往前走,嘴角却有点压不住。


    ……


    水果店在前街的拐角,老板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先生,总爱在傍晚把音响搬出来放八十年代的老歌。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放着李文世的《??? ?? ?? ??》,音色沙哑,歌词像是从电线杆上顺下来的。


    老板戴着白手套,一边削桃子一边唱,切下的果肉落进水桶里,冒出细小的泡。谢安琪蹲在摊位前挑苹果,手指碰到一颗软的,她皱眉放下。


    “这种别拿,容易烂。”谢安琪说。


    郑禹胜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她挑水果的手:“你很会挑。”


    “因为我不喜欢吃坏的。”


    “你很会察觉别人藏着的问题。”他说。


    谢安琪抬头看他,表情一时有点正经:“你觉得我多嘴?”


    “没有。”他顿了一下,“是细。”


    谢安琪没吭声,转身问老板价格,挑了四颗梨和两盒草莓,两个梨3000韩币,两盒草莓4500韩币,比2018年的价格便宜多了…


    郑禹胜接过袋子时顺口问:“你今天没出去拍吗?”


    “太热。录音设备也不好用。”


    “我看你这两天好像很……累。”


    谢安琪笑了下:“我这人每天看起来都很累。”


    他没接话,只低头重新提了提袋子:“那你明天要去哪儿?”


    “大学路。采访个老校工。”


    “我明天下午有空。”


    “你是想去帮忙提设备,还是……想去看看?”


    他看谢安琪一眼。


    “我只是问问。”她说,眼神有点不正经地躲开。


    郑禹胜答:“你问了,我就想去了。”


    ……


    回程路上,风大了些。


    两人走过一条暗巷时,有一只狗从墙角窜出来,尾巴夹着往反方向跑,脚踩在积水上,像弹出一串闷响。


    谢安琪被吓了一跳,退了一步。


    郑禹胜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肩膀。


    “没事。”谢安琪站稳后说。


    他的手没立刻放开。


    过了两秒,郑禹胜像是意识到,才轻轻收回。


    风吹过谢安琪耳边,她忽然问:“你小时候也住这种房子吗?”


    他低声:“不是。”


    “那你第一次来屋塔房,是?”


    “十七岁。”


    “为什么?”


    “搬出来了。”


    谢安琪看他一眼,没追问。


    这话题不是不能聊,但要在对的时间。他那眼神不像拒绝,只是还没准备好说。


    她记得,曾在2018年查阅一份采访资料时,看见他的只言片语——“我小时候搬过八次家。屋塔房是最安静的那个地方,因为天花板没人走路。”


    现在听郑禹胜说“搬出来”,她忽然有点想问:那时候有没有谁,像她现在这样,陪他走过这一段。


    但她没问,谢安琪只是往前走,边走边说:“我第一次上屋塔房,是为了躲人。”


    他问:“谁?”


    “我高中老师。他抓早恋,我不小心撞上。”


    “你谈早恋?”


    “不是我,是我朋友。”


    郑禹胜轻轻笑了一下。


    谢安琪也笑了。


    这种“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其实不是”的轻松,像某种安全区,没那么多锋利,也没那么多问到底的执着。


    她喜欢现在这个节奏。


    ……


    两人拐进胡同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


    路灯开始一盏一盏亮,落在墙面上像撒了一层老照片的滤镜,模糊、柔、旧。


    街边的铁皮屋顶还残留着热,风从胡同深处吹出来,夹着一点凉。


    郑禹胜走在她右边,两人都没说话。她手上拎着水果袋,沉得不至于吃力,却明显存在感强。


    他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不多,也不长,就像确认她还在。


    谢安琪假装没看见,但步子配合着他,不快不慢,贴着胡同左侧墙根走,避开洼水,也避开人家门口的柴堆和猫。


    “你回来的时候,”谢安琪忽然开口,“会特意绕这条路吗?”


    “嗯。”


    “为什么?这不是最近的。”


    “因为最安静。”郑禹胜答得快,不像编的。


    谢安琪没再问。


    回到屋塔房楼下,天台上没什么人。只有对面一户正在晾被子的女人,嘴里叼着晾衣夹,手上动作利索。


    谢安琪把水果袋放进自己屋里,又拿了把小折椅和一瓶凉白开上楼。


    郑禹胜正靠在水塔边,抽一根烟。他没点打火机,只咬着那烟,像是习惯而已。


    她走过去,在他两步外坐下:“你不怕烟味黏衣服?”


    “风往那边吹。”他说,手抬了抬,果然风把他那边的烟味卷走了。


    她喝了口水,看天。


    今天的夜空比平时淡,星光不多,像稀释后的墨汁洒在厚纸上,只有几颗亮一点的,挂在东南角。


    “你喜欢夏天吗?”她问。


    “小时候喜欢。”


    “现在?”


    “怕热。”


    “你脸皮这么薄,也会怕晒黑?”


    “怕的是晒晕。”他说,“我不是很能吃苦。”


    谢安琪没忍住笑了一声。


    郑禹胜也笑了,但没出声。


    风刚好停了一下,他们都听见彼此笑的尾音。


    很轻,却确实存在。


    “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她没看他,只低头问。


    郑禹胜没答。过了好几秒,他说:“你是不是总在想什么时候合适问这种问题。”


    “那你回答了吗?”


    “我试图。”


    谢安琪扭头看他:“什么叫试图?”


    “我分不清那个喜欢,是喜欢,还是我想被喜欢。”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挺会说话的。”她说。


    “我不是。”他说,“我只是现在开始慢慢习惯对话了。”


    谢安琪“嗯”了一声,没说继续。


    但郑禹胜开口了:“那你呢?你喜欢过什么类型?”


    “你想听老实的?”


    “嗯。”


    “我以前喜欢那种表面冷,其实小动作很多的。”


    她笑了一下,“会偷偷拉你袖子,会半夜传歌单,考前给你拍板书,但从来不会说‘我喜欢你’。”


    郑禹胜轻轻点头,没说话。


    她补了一句:“你不是那种。”


    他这次抬头看她:“你喜欢我这样的?”


    谢安琪没接话。


    只是手指在水瓶身上绕了一圈,像不经意地转了个弯。


    屋顶灯亮了一盏,是旧的荧光灯,边角有飞蛾在扑。


    谢安琪靠在折椅上,脚在地上点了点,问:“你以前在哪上学?”


    “初中在马山,高中没读完。”


    “你为什么不读了?”


    “那时候我家搬了,父亲那边管得严,我跑出来了。”


    “一个人?”


    “对。”


    “你有哥哥?”她问。


    他点头:“大我五岁。”


    “他对你好?”


    郑禹胜没马上答。


    “以前我跟他住过一段。他早上做饭,会留我一份。”


    她没接话。


    郑禹胜手肘支着膝盖,低头看脚下的地面:“后来我搬来这里,他来看我一次。带了蛋糕,还带了一把旧琴。”


    “中提琴?”


    他点头。


    “所以你那时候开始弹的?”


    “不,是更早。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不能跑,母亲就让我学琴。”


    她“嗯”了一声:“你还记得第一首完整拉出来的曲子是什么吗?”


    “记得。”


    他没说曲名,但她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


    十一点钟,他们才从天台下来。


    谢安琪把椅子收好,准备转身回屋,郑禹胜忽然叫住她。


    “谢安琪。”


    她转头。


    他站在谢安琪家门口不远处,手插在裤袋里。


    “你明天几点出门?”


    “八点。”


    “我送你去大学路。”他说,“那边我熟。”


    “你不是早上还有排练?”


    “可以挪。”


    谢安琪看了他一会:“你在安排我们的生活?”


    他偏头笑了笑:“我是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谢安琪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只是拉开门,进屋前回头,说了一句:


    “那你明天早点起。”


    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听见郑禹胜在背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像是听见了“答应”。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谢安琪刚系完鞋带,门外就响了一声轻轻的敲门。


    “我在楼下。”


    他没说“等你”,也没问“你准备好了吗”。


    谢安琪关掉电扇,拿起包走出门。


    天还没热起来,胡同口的水泥地泛着昨晚的露气,一层浅灰。


    他站在邮筒边,穿白衬衫、牛仔裤,包斜挎在背后,发型没有特别打理,整个人看上去干净但不刻意。


    她走近时郑禹胜没动,只帮她把包从肩头接下来,语气平淡地说:“你今天带的有点多。”


    “采访设备。”谢安琪说,“我不喜欢临时借人家的。”


    “你也不喜欢麻烦人。”


    “你不也一样?”


    他没接话,只是看了谢安琪一眼,嘴角压下去,不再笑也不生气。


    他们走出胡同,巷口有人在浇水,水流冲刷地砖的声音像一段随时能剪进录音的背景音。


    她默默记下时间点,七点四十二分。


    ……


    地铁在乙支路口换乘,等了两站。


    他们没坐下,一起站在门边,扶着铁杆。


    车厢里的人不多,广告栏上是“1992电视节目录制特辑”的宣传贴,纸张已经卷边。


    她看了一眼,说:“你以后会上电视吗?”


    “你说我?”


    “你不是在练试镜?”


    “电视跟广告不一样。”


    “你觉得你适合镜头?”


    他看她一眼:“你觉得我适合?”


    她盯着他五秒,然后点头。


    “你有一种……镜头不讨厌的人设。”


    “什么意思?”


    “就是站在镜头前面不会变得讨好,也不会闪躲。”


    他点头:“听起来像夸奖。”


    “就是夸你。”


    这句谢安琪说得很直接。他却没像平时那样淡淡接过,而是忽然弯了弯嘴角。


    地铁进站那一刻,他低声说:“你说话比你想象的真诚。”


    她侧头看他:“你也笑得比你以为的多。”


    他们从惠化站出来,光从地铁出口的阶梯缝里泻下来,洒在两人肩膀。


    大学路早上的人不多,只有一排咖啡店门口在擦玻璃的学徒,和路边一个拖着画筒的男孩。街道铺了新砖,树荫斑驳,空气里有刚刚烘好的甜酥味。


    她带他走过一家剧场旧址,门口贴了“因整修暂停演出”的手写牌。


    “你以前来这边吗?”她问。


    “高一的时候来过。”他说,“班主任带来看一场学生戏。”


    “记得演什么?”


    “不记得。记得开场时有人手机响。”


    她笑出来:“那你肯定很难入戏。”


    “但那时候我想,如果我站在台上,是不是也会有人记住我。”


    谢安琪没说话。


    他轻轻侧头:“你以前有想过做表演类的吗?”


    “我在镜头后才是舒适的。”


    “你怕被看见?”


    “不是怕。我是不知道该怎么看回头。”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了一秒:“那你现在还怕吗?”


    谢安琪没回避:“你是说你?”


    他没再说话。


    ……


    他们拐进一条巷子,路边是砖砌的低墙,一只猫正趴在墙头,眼睛半睁不睁。


    墙根种着几株不知名的小树,风一吹,叶子哗啦响。


    他们找到了那个老校工家,是一栋红砖老屋,门口铺着水泥板,有两双旧拖鞋并排放着。


    谢安琪按了门铃。


    没人应。


    她再按了一次,还是没人。


    郑禹胜站在她旁边,低声说:“你事先约了时间?”


    “昨天电话没人接,但他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


    “可能出门了。”


    谢安琪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录音备忘卡,弯腰在信箱里放进去。


    “你要等吗?”郑禹胜问。


    “今天不等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角:“改天再来。”


    “白跑一趟你不烦?”


    “习惯了。”谢安琪说,“收不到声音这回事,是做这件事本身的一部分。”


    郑禹胜盯着她半秒,没说什么。


    他们走到大学街的咖啡店坐下,一人一杯冰美式。


    风从门口玻璃缝隙灌进来,咖啡杯冒着细汗,木桌上慢慢浮起一圈水渍。


    谢安琪看他用吸管搅了两下咖啡。


    “你不爱喝这个吧?”她问。


    “太苦。”


    “那你为什么点?”


    “你在喝。”


    谢安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她听懂了。


    郑禹胜是说——他愿意试着靠近你日常里的味道。


    ……


    咖啡店是临街的老铺,天花板不高,风扇挂在中央缓缓转,墙上挂着几张用老照片印成的剧照。


    坐靠窗的位置,一侧是半拉的遮光帘,帘子下垂着,正好遮住一半光。窗外是一家乐器行,琴弓吊在玻璃橱窗里,像一排失重的指尖。


    谢安琪喝了两口冰美式,把杯口转了半圈。


    郑禹胜没说话,也没看她,只低头看着桌面那圈慢慢扩大的水渍。


    两人之间没什么隔阂,但也不主动填满每一秒。


    她忽然说:“你觉得时间走得快吗?”


    他看她一眼:“什么意思?”


    “就是每天都差不多,但突然就觉得,认识你已经不算短了。”


    郑禹胜没立刻回答。


    “我不太擅长记时间。”他说,“但你出现之后,我知道某些天跟别的天不一样。”


    她没笑,没说话,只把手撑在桌边,手指绕着杯子边沿转了一圈。


    ……


    回程的时候下起了雨。


    不是突如其来的急雨,而是那种像浇薄雾一样的绵雨,落在肩膀上没声音,但一会儿衣服就湿了。


    他们没带伞,只能找地方躲。


    街角有家关掉的旧书店,铁皮棚子外延出一米,刚好能遮两人。


    郑禹胜抖了抖头发,头发往前黏了几缕。他甩了一下,也不多做整理。


    谢安琪站在他左侧,肩膀几乎贴到铁柱。


    她把背包移到胸前,说:“你冷吗?”


    “不冷。”


    “你看起来像冷。”


    “我皮肤薄,湿得快。”


    谢安琪轻轻笑了一下:“你不如早说你身体不好。”


    “说了你就不会叫我陪你走一整天?”


    “不会。”她顿了顿,“但我可能会准备个备用计划。”


    他看了谢安琪一眼,眼神不是责怪,反而像笑了一下。


    “你太会照顾人了。”


    “你怎么知道?”


    “我感受到。”他说,“你问我冷吗,不是因为你怕我冷,是因为你想确认我还在感受。”


    这话谢安琪没接。


    但她也没否认。


    雨小了一点,但仍未停。


    他们没着急走,旁边的书店橱窗贴着老旧的宣传单,是某一年大学社团公演的海报。


    谢安琪认出那字体,是她大学时社团学长写的。那时她还做过一场剧的幕后灯光,排练时灯一塌糊涂,主角跌下台,笑场了一整晚。


    她指着那行字:“你信不信,我跟这个人排过戏。”


    郑禹胜看了一眼:“你不是干幕后?”


    “那时候人少,主角拉去干体测,我替了半场。”


    “你演得怎么样?”


    “像背教材。”


    “那你还记得台词吗?”


    她眨眨眼,像在调动记忆,然后背了一句:“‘你说你爱我,可你又把我放在风里,想让我飞也想让我碎。’”


    他说:“有点意思。”


    她说:“很中二。”


    “可我觉得你说得挺真的。”


    她没回答,只是盯着橱窗发呆。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点,像是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台词。


    他们等了十几分钟,雨才像被谁握住阀门一样慢慢停下。


    走出铁棚时,地上水痕还在,街道被洗得干干净净,一排排屋檐边沿都反着光。


    回地铁站那段路,他们一言不发。


    但风吹在脸上,变得温凉。


    “你明天不上晚班了?”她打破沉默。


    “调了。下午试镜。”


    “紧张吗?”


    “还好。”


    “你拍定妆照了吗?”


    “朋友帮忙照了几张。下次你要不要帮我拍?”


    “你不怕我拍得比你朋友差?”


    “不怕。”他说,“你拍我,不一样。”


    谢安琪停住脚,看了他一眼。


    他说得很平静,不带调情,也不是测试。像是一句事实。


    她点头:“好。”


    ……


    回屋塔房的时候已近八点。


    他们一前一后上楼,她拎着一袋湿纸巾,他手里只带着水。


    到楼道口时,天顶那盏灯又坏了,楼梯陷在暗里。


    谢安琪靠感应上楼,每一级踩得都慢。


    走到自家门口时,郑禹胜忽然说:“你家门口这块地板,是我修的。”


    她转头:“什么时候?”


    “你还没搬来那会儿,房东要换,但嫌请人贵,我就顺手钉了。”


    谢安琪蹲下摸了摸那一小块地板,木纹确实不一样。


    “那我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


    “你已经欠了。”


    “那你提醒我,是想什么时候收?”


    他答:“等你想请的时候。”


    “要是我一直不请呢?”


    “那我就一直等。”


    谢安琪起身,手搭在门把上,盯着他看了一会。


    风从天台方向吹下来,郑禹胜睫毛在灯光下动了一下。


    她忽然笑了。


    “那我就偏不请你。”


    门开了,她走进去,在关门那一刻又回头说了一句:“你要是等得太久,就先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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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屋顶风凉了。


    谢安琪洗完澡,披着浴巾坐在窗边,把录音笔放在膝盖上,重复播放下午在咖啡店录下的那段对话。


    她听见自己说:“你拍我,不一样。”


    音量不大,但谢安琪听得很清楚。


    她记得他说那句话时,眼神没有回避,也没有试探。


    就是直白,像说“明天会下雨”,或者“天要黑了”。


    谢安琪靠着窗框,听见风吹过窗外挂着的那两件晾衣服,一下、两下,像风铃没响的声音。


    郑禹胜没再来敲她的门。她也没有主动出去。


    不是疏远,是节奏合拍后的一种沉默许可。


    他们都知道,刚刚那段走路、说话、坐着发呆的时光,是一种“默认”。


    不说破,是另一种靠近。


    谢安琪打开抽屉,把那天留下的那张照片翻出来。


    照片是在便利店玻璃门反射里拍的——她本来是想拍街灯下的雨帘,结果自己和他一起映在里面。


    照片洗出来时,她一度想剪掉自己那半边脸。可又觉得不甘心。


    她用签字笔在背后写了一句: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记得我,但我知道我再见你一次时已经不想错过了。”


    然后把它重新放进抽屉。


    她怕以后自己又忘。


    谢安琪怕哪一天醒来,时间又跳走,她跟郑禹胜的婚约来得太突然了,所以她一直不想跟郑禹胜太亲近,这种亲近是指灵魂和思绪的沟通。


    至于身体亲近,她试过很多次了,很亲近,但这不是她突然回到92年的原因。或者说谢安琪到现在也没能找到自己时空旅行的原因。


    当然,谢安琪也不敢跟郑禹胜提起她穿越的事情,或者说谢安琪怕她还是她,而他不再是郑禹胜了。


    楼上传来脚步声,是郑禹胜,92年还在灿烂二十代的郑禹胜,她分辨得出他的脚步——均匀、节制、落地有重音,像是他对走路这件事也有一种控制。


    郑禹胜没来找她。


    只是在屋顶来回走了几步,又下楼回屋。


    谢安琪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一个朋友告诉她:


    “不管多早的时间线,只要一个人愿意在你不叫他的时候靠近你,就是一种开始。”


    谢安琪想,她要记住这句话。


    凌晨两点,风声停了。


    谢安琪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没睡着。


    手机放在枕头旁,录音设备亮着红灯,她刚录完一段个人语音笔记。


    谢安琪听了最后五秒,只是她轻轻说了一句:


    “我希望这次,我们不是彼此的插曲。”


    然后她按了保存。


    这一段不会剪进任何节目,不会拿去展映,也不会给任何人听,但她需要为自己留下这几秒。


    哪怕未来谢安琪又走失在时间里,哪怕他又忘了她。她至少知道,自己曾经真的希望,时间对他们两个,有一点温柔。


    ……


    清晨五点,天边泛起鱼肚白。


    屋塔房顶上,晾着的衣服已经干透。


    郑禹胜早起,他拎着水壶在水龙头接水。


    接完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又转头看了看她屋子的窗。


    窗帘还没拉开,屋里没灯,像还在沉睡。


    他没打扰,只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回屋。


    但他不知道,谢安琪那时正坐在屋里,靠在墙角,醒着。


    她没出声。


    只是听见水管响起、他脚步从墙那侧掠过的声音,然后安静。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像听见一段熟悉的旋律。


    然后闭上眼。


    这一晚她终于睡着了。


    ……


    睡着了,就会有梦。


    谢安琪在梦里醒来,是在一间很安静的摄影棚里。


    天花板很高,墙壁刷成沉灰色,光从落地窗斜斜打下来,像铺在旧帆布上的投影。空气干燥,带一点胶片的味道。


    谢安琪站在正中间,穿着一件她不记得自己拥有的连衣裙,领口有两粒白色的扣子,风一吹会晃动。


    远处有人在调光。


    她本能地转身,看见一个背影。


    高、瘦,穿白衬衫,袖口卷起到肘弯,右手拿着一只镜头盖,左手撑在灯架边缘。


    他没回头,但她认得出。


    是郑禹胜。


    但他看上去比现在成熟得多。头发短了一些,眼角有浅浅的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穿越过厚重时间后的稳静。


    谢安琪站着不动,只看着他。


    郑禹胜像是知道她在,却故意不回头。


    他开始讲话了,但声音不是对着她,是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念对白。


    郑禹胜说:“有些人啊,年纪大了反而不敢讲清楚了。”


    谢安琪站得很近,听得清每个音节。


    “怕说了她就走了。”他继续说,“怕她觉得你一直在演,不是真心。”


    郑禹胜说话的时候,手还在调整灯光,语速慢,带点疲惫。


    谢安琪开口了,声音听起来也不像她自己的:“你是在说我吗?”


    他顿了一秒,没回头,只说:“你听见了?”


    “我一直在。”


    “那你现在来,是来问我,还是来确认我还记不记得?”


    谢安琪说不出话。


    空气像被厚布包住,光线柔得像隔着玻璃看火。


    郑禹胜终于回头了,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但比她记得的更深,眼底像藏着一整条冬夜的街。


    “我当然记得你。”他说,“一直都记得。”


    郑禹胜走近她,不是慢,也不是快,而是带着一种“我等这一步走了太久”的踏实。


    “我记得你站在便利店门口,买了一瓶过期的牛奶还不肯退。”


    “我记得你蹲在屋塔房门口擦录音设备,风把你头发吹得一脸。”


    “我也记得你睡觉不关窗,夏天热得像蒸笼,但你说你怕醒不过来错过什么声音。”


    他说的每一个场景,谢安琪都想不起是哪一次了。


    但谢安琪知道他没编。


    那种语气不是背稿,是像某种记忆在体内积太久终于找到出口。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她问。


    郑禹胜低头,眼神在她肩膀以下某个位置停了几秒,然后抬起头:“因为你每次都不一样。”


    “我怕我说了,你会觉得我记得的是‘上一个你’。”


    “而不是现在的你。”


    谢安琪忽然觉得心口有点空。


    像站在台阶上突然找不到下一格,身体悬了一瞬。


    郑禹胜伸手,手掌很暖,但碰不到她。


    空气在他们之间撑着一道薄膜。


    “我有时候分不清你是来找我,还是来证明你可以来。”


    “你每次都记得我,可你也总想回到比现在更早的那个我。”


    “那我怎么办?”


    “我只活在一次人生里。”他说,“你来得太多次了。”


    谢安琪眼眶有点热。


    “那你恨我吗?”


    郑禹胜沉默了一下。


    “不。”他说,“我只是不敢再问你是不是这次真的想留下,而且我是爱你的。”


    谢安琪眼前开始泛白光,整个摄影棚像被阳光吞掉,轮廓逐渐模糊,她最后看见他抬头,站在光里,像是在等一个不再醒来的重逢。


    然后她醒了。


    耳边只有窗外屋顶雨滴砸在塑料棚上的声音,啪、啪、啪。


    现实又冷又静,她躺在床上很久,才敢动手指。


    ……


    谢安琪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窗帘边透着一丝灰白,空气里浮着早晨最安静的一道温度,还未热,还不凉,只是一种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钝。


    她躺着没动,头发枕得有点乱,手指轻轻拂过胸口。


    那里刚才在梦里疼过。


    疼的不是一句话,不是拥抱被拒,而是他说“你每次都不一样”的那种无力感。


    谢安琪知道他不是指责,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这一次的她,还会不会留下。


    而谢安琪自己,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留下,可她还不能确定这个“现在”到底是不是他会选择她的那一个版本。


    谢安琪坐起身,翻开枕边的笔记本。


    第一页空白,她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梦里你老了,但没变。”


    然后是第二行:“我醒来了,却不确定你有没有梦到我。”


    写完这两句,她关上本子。


    窗外有风吹进来,带着水泥地板的冷意和未干的植物味。


    谢安琪披上外套走到窗边,看见对面屋塔房的窗帘还拉着,郑禹胜还没醒。


    他这一觉睡得比平时久。


    大概是昨天走了一天太累,也可能……是梦到了什么。


    她忽然有点想知道,在另一个梦里,他是不是也在找她。


    ……


    那天上午,她没有出门。


    她一整天都在屋里收拾资料,整理采访素材,清理电线,归类录音带。


    谢安琪打开那台备用老式录音机时,从里面掉出一张老照片。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3月5日”,上面是一个模糊的展览布景,一只琴弓靠在椅背上,椅子后面是郑禹胜的影子。


    她记得这张。那时候他还没成为任何“正式的身份”,但她已经知道——这个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捏着照片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没收回抽屉,而是贴在了窗框上。


    她想给现在的自己留下一点痕迹。


    哪怕以后忘了,哪怕未来再重来一次,也能看见这个时刻:她不是在等过去的他,而是在现在,和他并肩存在过。


    晚上快十点,他来敲门。


    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郑禹胜,至少今天不会。


    但他来了,站在门口,头发有点乱,手里拿着一罐热的麦茶。


    “路过。”他说,“买多了一罐。”


    谢安琪接过来,热气扑在指缝上,一下就融了白天的虚晃。


    “你今天没出门?”他问。


    “做整理。”谢安琪抬头看他,“你今天怎么样?”


    “早上起来头有点疼。”


    谢安琪心一跳。


    他顿了顿,又说:“像是……梦到很多事,但醒了记不清。”


    谢安琪咬了咬唇,小声说:“可能你真梦到我了。”


    他看着她没动,然后轻轻点头,说:“可能吧。”


    她笑了。


    这次不是梦了。


    郑禹胜是真的在这里,带着热饮、没睡够的眼神,和那种哪怕不记得梦,也会留下感觉的心意。


    谢安琪想,这一次,也许可以走得比以前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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