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力。
一个听上去十分强大,简直就像是天赐的礼物一样的词语。
但所有了解异能力的人都应当清楚一件事。
使用异能力,虽然会消耗体力,却不存在所谓的“蓝条”。
实际上,它们更以精神的稳定能力作为代价。
以强化□□的承受能力为基础,以异能作用范围、杀伤力大小、可持续时长等方面为附加值。
越是杀伤力大、作用范围广泛、可使用的时间长的异能力,便越是消耗其使用者的精神力量。
而体力只不过是限制可持续时长的唯一因素罢了。
简而言之。
越是强大的异能力者,就越接近普通人定义中的“疯子”。
甚至再贴切一点——“武疯子”。
身为真正的异能力者,坡小姐对此再清楚不过。
异能力者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方面的小毛病,但不是每个精神状态不健康的家伙都能是异能力者。
如果真的有哪个异能力者,能够全天候不间断地对米花町施以“能够促使人犯下凶杀案”的异能力。
那么他的精神状态定然健康不到哪里去。
可已经陷入疯狂的人,又怎么可能懂得使用异能力?
除非这种现象实际上不是异能力,而是更加不可控的……特异点。
坡小姐想到这里,不禁抬头看向了保持沉默的江户川乱步。
她想不到其他更加合理的解释,可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哪怕是特异点也不能够完全说明凶杀案密集发生的离奇现象。
这背后总有解释不明白的地方。
坡小姐重新整理了下思路,试图在千丝万缕的线索中找到联系。
人们异常的心理和情绪。
密集的冲突和犯罪。
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吗?
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尖锐地撕破咖啡厅里的寂静。
警察们杂乱的脚步声也叫人心烦意乱。
或许是太热了吧?又可能是气压太低?或者太干燥了?
总之,想要静下心来思考问题总是显得那么困难。
等等……
坡小姐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天气预报——从暮冬开始,东京(尤其米花町地区)每一天都预报有雨,却又迟迟没有下过雨。
以她体感,东京和横滨不同的是……这里的低气压感的确更强一些。
处于低气压中的人们会出现焦虑、烦躁等情绪,再加上突增的气温,暴力事件增多不可避免。
而且低气压一般是暴雨的前兆。可东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下过真正意义上的“暴雨”了,顶多也只是几滴毛毛雨。
气压的突然降低,以及在低气压的同时温度又急剧升高,还有极端反常的连续了数月的灿烈晴日……
这一桩桩一件件叠加在一起。
在这里居住的人们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坡小姐醍醐灌顶般深吸一大口气。
她已经明白了这种种反常现象背后的根本原因。
然而却没有哪怕一个能够解决它的办法!
见坡小姐眼睛亮了起来,侦探先生却并不准备等她。
他很清楚她的实力,再给她一些时间克服社交障碍的话,她就要先说出来了。
“是雨。”江户川乱步笑眯眯地公布了答案。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又一次慢他一步的坡小姐,伸出食指,向窗外的天空指去。
那里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窗外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任谁来看,都不会赞同这样的好天气会是近期东京米花町犯罪率急剧上升的原因。
就算是资深气象学家以自己的名誉作为担保,也没有人会相信——
东京范围内,将有一场千年乃至万年都难得一遇的大雨。
那名资深的气象学家预测,东京地区将迎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雨,有一定可能会淹没大半个东京。
这居然是真的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坡小姐顺着江户川乱步的手指,和他一起盯着窗外那片干净到像是画出来的湛蓝天空。
她将刚才吸进肚子里的空气,化作叹息,沉静而悠长地推出鼻腔。
真正凌驾于任何人的,不惧于强权机关又或者是非法组织,更不忌惮任何非凡力量的……
唯有无情且无言的大自然。
“所以要尽快赶回横滨去哇。”江户川乱步双手托着下巴,棕色的小牛皮鞋也在桌下相互敲得哒哒响。
他已经破除了米花町的犯罪率谜题,自然也开始兴致缺缺了起来。
没有什么能再吸引他的注意力,除非那是比米花町的犯罪率还要让他惊讶的事情。
坡小姐点点头,双手捏着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时而她会喝点杏仁露以防噎住,时而她会撕下一点面包和菜叶,递给一直坐在身旁的吉田步美。
吉田步美也十分认真地捏着面包喂着卡尔。
她并没有听懂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毕竟不是谁都能跟上从“凶杀案”跳到“异能力”又跳到“天气”的跳跃性思路),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和卡尔相处。
在吉田步美的帮助下,坡小姐和卡尔最先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三明治和杏仁露。
她从吉田步美怀里接过卡尔,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
“你唔(不)会要给坂本安吾发消息吧?”江户川乱步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自然也不那么顺畅,时常会有错音出现。
幸好坡小姐能完全理解他的口误,更能理解他故意为之的恶趣味。
她主动将手机屏幕转向他,显示出屏幕上已经发出的句子。
[请联系日本政府,提醒民众预防暴雨。]
这一句话是用英语写就的。
收信方也是一个江户川乱步并不熟悉的英文名,不过换成片假名的读法,他就认得出来了。
那正是美国驻日本外交大使的名字。
江户川乱步不知道应该对此表达怎样的看法。
毕竟在他眼里,政治关系也属于一种“无用的知识”。
不然他才不会在帮社长回绝那些政客和社长时,说得那样直白又简洁。
但对于坡小姐而言,这实在是家常便饭般的举动。
在她家族里,得到政客们的联系方式堪称易如反掌,指使他们做事也同样轻而易举。
更何况fbi的行为分析部门有时都会借熟人关系拜托到她这里来,她反过来让政府机关多做一些事情也没什么问题。
换个角度讲,要不是联系fbi做这种事太奇怪,她才不想从通讯录里翻出来美驻日大使的联系方式。
她不擅长和人交际,便更不擅长和玩弄权术的家伙们回寰。
“【组合】的外交豁免权就是从他那边得到的吧。”江户川乱步依旧一眼就看明白了这电话的来历,“【组合】的首领也实在下了血本。”
顿了一下,他又自得起来:“不过就算他准备得再充分,坡小姐还是站在了我这一边嘛。”
由菲茨杰拉德也可对美国政客和资本家们的秉性窥见一斑。
想来大使先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即便坡小姐即将很努力地试图说服他,他也不会对即将发生的自然灾害做出任何应对。
江户川乱步胡乱地把最后一个角塞进嘴里。
他又端起杏仁露,一饮而尽后肃声问道:“你真的很想说服他吗?”
在日本领土上发生的任何事情,本就和外国人毫无关系。
就算要防患于未然,也合该那帮吃着税收的政客们履行自己的职责。
又哪里轮得到坐在他面前的坡小姐劳心费力?
“就连那个气象学家都没能让别人相信他,你又能做什么?”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很冷,冷得坡小姐硬是在夏日里打了个寒颤。
“不要不自量力地做些无用功。”
既然明知道尝试了也不会有结果,那么就应该选择更加有效的办法。
而不是以卵击石。
这是最为理智的选择。
坡小姐何尝不懂得这些道理?
她只不过是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怎么在他眼里就成了“不自量力”和“无用功”?
心里这样狡辩着,坡小姐在手机屏幕上敲字的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
她垂着眼睫,盯着对话框里的那枚小小光标,默然不语。
行动才是最鲜明的指标。
纵使她竖起的旗帜再怎么显眼,也抵不过内心此刻突如其来的轻松快意。
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哪怕这次做的是救人性命的好事,她也不是很想去说服政客们。
因为她同样很清楚这种行为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所以也不想要表演出浮于表面的“好意”的因素。
可是什么都不做,又和她长久以来的思想和素养相违背。
“而且你也很清楚,就算灾难来临,人类也还是能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从各方神话格外统一的大洪水,再到这片土地上时常发生的地震、台风和海啸,人类之于地球,虫豸之于人类,这两种又有什么差别呢?”
没有人能比江户川乱步更理解坡小姐。
因此江户川乱步心甘情愿来做这个阻拦坡小姐做笨蛋的坏人。
他态度和以往对她说话完全不同,隐隐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强硬。
“爱伦·坡。”
“关于人类的本性,你我都很了解。”
“他们愚蠢、无知,不愿接受超乎理解的事物,和我们截然不同。”
在普通人眼中,他们和怪物也没什么两样。
可在他们眼中,这群人类又何尝不像是难以理解的怪物?
这件事,江户川乱步在十四岁时便深深理解了。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江户川乱步和爱伦·坡却在第一时间做出了相似的选择。
只不过做“解开谜题的侦探”和做“预言灾难的卡桑德拉”是两码事。
也只可能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江户川乱步终究还是没有强硬到底。
他仅仅是不愿意坡小姐违背本心、努力促成的事情反倒成了她无法释怀的心结而已。
“要是再努力一点就好了”,“要是能成功说服就好了”之类的遗憾和后悔,会消磨掉坡小姐的心,让她逐渐被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同化。
明明她自己也很清楚,就算证据再充分,政客们也不会再没有利益驱使的时候采取任何行动。
这场“预告”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因此,不如从一开始就被彻底地宣判“死刑”。
“不要因为接触了过多的凶杀案,就变得不相信人类了呀。”江户川乱步敲了敲原本盛满杏仁露的玻璃杯杯壁,语气比之先前稍微软了下来。
黑暗的反义词就是光明。
有的人的愚蠢被称作“恶”,而有的人的愚蠢被称为“善”。
越是这种时候,人性的两面便越是鲜明。
坡小姐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无疑是一种过于纯善的愚蠢。
损己利人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做。
所以刚才发过去的那一句便足矣。
至于后面的事情,要怪就怪他好了!
江户川乱步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向坡小姐伸出手:“吃完了的话,坡小姐要不要和我回家?”
坡小姐沉默了许久,几乎都要让江户川乱步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他弯下腰,意图从刘海下面看到坡小姐的表情。
同时他还不断追问着:“坡小姐?你生气了吗?”
被突然贴近的脸吓得回过神来,坡小姐用耳朵捕捉到零星的“生气了吗?”的疑问。
她连忙摇摇头,将手搭进江户川乱步的掌心。
她稍一用力,便抱着卡尔站了起来,跟上了已经转身准备出门的同伴。
随着她的动作,在她怀里的卡尔也冲刚才和他玩了好久的吉田步美摆摆手,以示道别。
两人一前一后地迈出店门,踏进炽热的阳光中。
坡小姐留下的那声轻淡的“谢谢”,也被户外的太阳晒得融化在空气里。
但她并不准备放弃,江户川乱步也并不是要她全部放弃的意思,只是告诫她不要用不合适的方法罢了。
那么……找到另一种方法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