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小姐绝赞停更中!》 1、坡小姐停更第一天 黄昏,向来被称为“逢魔时刻”。 血红色的天空中悬着大朵深色的云,黑压压地盖在不远处的房顶。 夕阳投下的最后一点光芒也被密林截断。 菲茨杰拉德看着眼前的破败景象。哪怕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了这里,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找对了地方。 为了再一次确认地点,他低头看了一眼写着地址的纸条。 就在他展开纸条的瞬间,本该清晰可辨的字迹扭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为正常模样。 速度之快几乎要让菲茨杰拉德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他分明清楚自己绝不可能看错。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菲茨杰拉德沉默地攥紧纸条。 他忽然意识到,无论纸条上的地址是否正确,这或许的确是对的地点。 乌鸦拍动翅膀的声音成了此处唯一的声源。 它飘飘然落在枯死的树枝上,碰断了旁边的分杈。 伴随着枝桠断裂的“咔嚓”声,乌鸦凝视着他,缓缓开口。 “nevermore.” 那声音似是很遥远,可又像是在耳边般一清二楚。 菲茨杰拉德看了一眼乌鸦。 那乌鸦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口吐人言的乌鸦比远处古旧的房屋更显出这里的不同寻常。 即便那座房子墙皮都斑驳得不成样子且墙壁上爬满了干瘦的藤蔓和血红色的爬山虎,也完全比不过这只乌鸦带来的诡异感。 乌鸦说完那句“nevermore.”之后便一动不动,庄严而肃穆,宛若一座雕像。 但菲茨杰拉德十分清楚。 那只乌鸦一直在盯着他。 用那双和晚霞与爬山虎一样的,血色的双眼审视着他。 它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却始终保持着正对他的姿势。 哪怕他现在已经从远处走到了这座房子的门前! 这地方绝对有问题! 菲茨杰拉德暗自提高警惕,正准备使用异能力加持身体素质,以备不测。 然而此时他才惊骇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失去了异能力。 或许是永久的。 也可能是暂时的。 菲茨杰拉德清楚地记得,那位先生从来没有过异能力相关的传言。 但现在,显而易见,他一定是个异能力者。 不过传闻中那位先生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 所以要赌一赌吗? 就赌对方实际上并不准备攻击自己。 菲茨杰拉德定了定神,按下不知能否工作的门铃。 万幸的是,门铃比菲茨杰拉德预设的状态要好得多。 清脆的铃声传遍整栋房子。 而在铃声响起的同时,侧面蒙着灰的落地窗后飞快地飘过一道黑影。 黑影并不高大,像是身形单薄的少年。 可人尽皆知,那位先生至少六年前就已经誉满全国,又怎么可能才是少年? 唯一的好消息大抵只有“这里确实有人活动”这点。 那么那位先生自然很有可能就在房子里面。 菲茨杰拉德充满耐心地等待着。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 他没能等到任何回复。 看来那位先生不想见他。 可菲茨杰拉德有一定要他加入【组合】的理由。 除了那位先生——被誉为“知识的巨人”的埃德加·爱伦·坡,没有人能匹配得上【组合】的策划部长的位置。 缺少了他的帮助,找到那样东西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 不能一直等下去。 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想到这里,菲茨杰拉德决定动用一个爱伦·坡绝对不会拒绝的理由来让他现身。 下定决心的菲茨杰拉德清了清嗓,朗声道:“坡先生,你是否记得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秒,风便停住了脚步。 天边隐约能够看到几道墨色的裂隙。 某种不知名的液体在裂隙后流淌,一副随时会滴落下来的样子。 即便因为视线受阻,菲茨杰拉德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变化,他也不准备住口。 他接着说道:“六年前的七月,在伦敦举办的世界侦探大赛,你还记得吗?” 这次应声裂开的是他面前的这栋房子。 龟裂的缝隙从地面向墙壁顶端“生长”,比红色的爬山虎更贴近藤蔓的姿态寄生在房子上。 不仅如此,他入目所及之处似乎都比原先要浅淡几分。 连杂草都潦倒得只剩下被稀释再稀释般的绿。 最终,菲茨杰拉德扔下了那句话:“如果你还记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正是来邀请你,前往横滨一雪前耻的!” 一切都在那句话之后发生了扭曲。 从正中心发射金光的漩涡将整个世界都卷了进去。 当然,菲茨杰拉德也不例外。 当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时,菲茨杰拉德才重新获得了难能可贵的真实感。 耳边嘈杂地充斥着夏风还有草叶摇曳的声音,左右邻居家的宠物狗吠叫的声音,和面前的房门拧开门锁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看向那扇缓缓打开的大门。 门只打开了一小条缝隙,约莫是勉强足够门后的人伸出一只手的大小。 而一只灰黑色的小爪子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扒住门框。 随后,另一只也跟了上来。 门后的生物探出鼻尖,又挤出个黑灰相间的毛球脑袋。 它摇了摇脑袋,把因挤压而有些塌的毛发重新甩成蓬松模样。 显而易见,那是一只小浣熊。 小浣熊抬起头看了看他,试探性地伸出一只后爪。 见菲茨杰拉德没有动作,它才飞快地蹿到他脚下,叼起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菲茨杰拉德在脱离了之前的环境后就恢复了异能力,如今更是花费3万美元狠狠加强了自身的五感。 因此正好能把那本小册子的模样尽收眼底。 那是一本诗集。 封面上用优雅的花体字写着《乌鸦》,也以油画的方式画了一只黑黢黢的乌鸦。 那只乌鸦睁着一双暗红的眼,好似在盯着读者,随时等着庄严而肃穆地回应上一句“nevermore.”。 不过那只浣熊并没有让菲茨杰拉德在门外等待太久。 它三两下爬上安置在门前的书架,把《乌鸦》放在上面,然后摆正贴在书架上写着“敲门前请先读会诗歌稍作等待”的告示。 把门外的一切都收拾成原先的模样,小浣熊才从书架上一跃而下,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把大门又顶开一些。 “吱吱吱!” 它似乎很通人性地冲菲茨杰拉德叫唤着。 与此同时,门后也伸出了一双手。 那双如玉的手沾染了微瑕的墨迹,右手中指侧面还长着薄茧,一看便知道是一双文字工作者的手。 那双手环住小浣熊的腰,一把就把小浣熊抱回了门后。 但它并没有关上大门。 这是否意味着…… 菲茨杰拉德经过短暂的思考,果断地上前一步,走进门里。 “冒昧打扰了,我是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这次拜访是有要事和坡先生相商。” 他看向躲在门后阴影处,低垂着头的少女,礼貌地笑笑。 “你是坡先生的助理吗?请你转告下我的来意,我就在门口等你。” 少女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把自己塞进阴影里。 她抖了几抖,却迟迟没有履行助理的职责。 菲茨杰拉德耐心地等了一会便等不下去了:“助理小姐?坡先生会让你来开门,应当也是同意见我的意思吧?” 听到这里,少女先是以极小幅度点点头,但随即又快速地摇了摇。 菲茨杰拉德看不明白:“所以……助理小姐,坡先生的意思究竟如何?我的确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和坡先生商议,还请你做个中间人。” 再磨蹭下去他就要没耐心了。 少女又抖了抖,嗫嚅着挤出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声音。 “……请你大点声重复一遍。”菲茨杰拉德无语,“我没有听清楚。” “吾辈……”少女的声音再一次湮灭在空气里,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菲茨杰拉德下意识追问道:“你说什么?” “吾辈……吾辈埃德加·爱伦·坡。” “谢天谢地,你终于说——什么?!”菲茨杰拉德愣了。 可坡如释重负地再一次肯定道:“你没听错,吾辈是爱伦·坡。” 除去一切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结果,无论再怎么难以置信,也绝对是正确答案。 那位先生,埃德加·爱伦·坡,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菲茨杰拉德似乎意识到了六年前对方没能拿到冠军背后的原因。 因此,他并没有质疑,而是以最快速度接受了这个现实:“非常抱歉,原来是坡小姐。” 注意到他没有对性别过多纠缠,坡小姐肉眼可见地放松许多。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然而菲茨杰拉德毕竟是个成功的商人。 只一个照面便看出了在和爱伦·坡之间的交涉中占据上风的方法。 菲茨杰拉德从怀里拿出文件——那是路易莎早就准备好的初步计划,一式两份。 他将其中一份塞给坡小姐,随后径直走向客厅的沙发,毫不客气地坐下。 “那么坡小姐,我们来谈谈你加入【组合】之后的事情吧。” 一手拿着被强行塞进手里的计划书,一手抱着宠物浣熊卡尔,坡小姐干巴巴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啊?”。 她面上看着平静,内心却早已尖叫了无数遍—— 是她错过了什么吗?! 怎么就跳到了加入【组合】?! 她明明只是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吧! 2、坡小姐停更第二天 坡小姐的怨念几乎可以具象化成背后灵。 不过即便如此,她看起来也十分稳重地握着钢笔,面无表情,正襟危坐。 这副模样其实很能唬人。 前提是……对面坐的不是菲茨杰拉德这样,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年纪轻轻就担任【组合】首领的家伙。 冷酷无情的资本家菲茨杰拉德完全、彻底、绝对、主观地无视了她的不安。 他不容分说地介绍完【组合】的历史,又干脆利落地阐述了加入【组合】的好处。 最后他拿出一份合约,推到坡小姐面前。 “请在这里签名。”菲茨杰拉德笑眯眯地指着末端空白处,“从此你就是【组合】的策划部长了。” 坡小姐:……好想拒绝,但张不开嘴。 坡小姐痛苦地盯着纸面,以一种想要用视线把合约烧掉的力度。 她脑子里已经从“爽快飒利地直接拒绝”幻想到了“微笑着优雅而有礼貌地全盘拒绝”又跳跃到“异能力直接变成空间系,把面前这个人变去非洲大草原”…… 可她也十分清楚。 她根本说不出哪怕一个代表“拒绝”的单词。 这可是六年来,第一个愿意问她去不去横滨的人。 也是这六年里,第一个可能成功去往横滨的机会。 要怎么拒绝? 坡小姐抿唇不语。 她紧紧捏着钢笔,指甲把笔帽上的笔夹抠得咔咔响。 不知过了多久,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响起。 流畅而优美的花体字落在空白处。 ……是啊,怎么可能拒绝? 拒绝有且可能仅有一次的,去见那家伙——那个从她手里夺走了第一名的,可恶又任性的烦人精——的机会? 她明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事。 坡小姐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将合约推回菲茨杰拉德面前。 她咬着唇,又一次抠起了笔夹。 该怎么开口比较合适? 加入之后,都要做什么事来着? 她刚才光顾着想如何回复了,压根没听清菲茨杰拉德的话。 万幸的是,菲茨杰拉德显然能理解坡小姐的沉默。 他接过合约,点头道:“出发那天我会来这里接你,到横滨之后,如果买下武装侦探社的计划失败了,那么就需要坡小姐为【组合】控制住他们的大脑。” 原来如此。 坡小姐托着腮,陷入沉思。 虽然说菲茨杰拉德一看就是“那种乡巴佬拿钱砸就好了”的态度,在美国这种态度一般也都是很平常的事,但…… 那位严肃的社长先生肉眼可见地志不在此。 而对于幼稚鬼侦探来说,钱可能还不如一份甜点讨他欢心。 至于其他人嘛。没接触过,感觉不太重要。 综上,社长先生肯定不会随便卖掉武装侦探社。 因此,“买下武装侦探社”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所以说…… 从现在开始,就应该着手整理那本为幼稚鬼侦探写的小说了! 足足六年的打磨,一定可以让他被困在里面,然后承认她才应该是那届世界侦探大赛的第一名! 坡小姐自顾自地转着笔,完全没注意到菲茨杰拉德的离去。 她从记忆宫殿中翻找着不断被修改过的大纲,习惯性地想要记下。 于她而言,虽然已经在头脑中构思得足够完善,但落在纸上,才更加直观,更容易找出逻辑漏洞。 贴心的卡尔找出随处可得的横线薄本,垫在坡小姐的手腕下。 随后又把差点被她拽去做草稿的合约扯开,推到足够安全的距离。 忙完,他才三两下跃上坡小姐的肩头,蹲坐着看她写字。 坡小姐写得一手好字。 从她在合约上签名时的字迹便可见一斑。 吸饱了墨水的笔尖流畅地留下一连串花枝招展又优雅至极的字母。 时代背景、案发地点、案发时间、涉事人物…… 一个个名词被写出来,又被人分别使用箭头和曲线相连接。 这是理清楚人物关系时应该做到的最基础的部分。 没一会,一页纸便被写得满满当当。 而这页纸上的内容也在几天内化作更加具体的文字,落在装帧精美的硬皮笔记本上。 封面上是坡小姐精心调制了颜料绘成的标题——《玛丽·罗杰号》 和这本《玛丽·罗杰号》用同种风格制作的,还有一张邀请函。 按照坡小姐的推论和计划,这张邀请函如期送往了它应当出现的地方。 中岛敦睁大双眼,看着信封外部的名字,惊讶道:“乱步先生!这有一封寄给您的信件!” “唔……?”江户川乱步叼着棒棒糖,“拿来看看!” 在中岛敦拿着信封走近时,江户川乱步便已经从它的大小和厚度上隐约猜到了寄信人的身份。 他忽而咬住棒棒糖,故意眯起的双眼也无意识地张开了些。 “确实是寄给我的。”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做出了判断。 “还是【组合】寄的呢!” 赶在被其他人阻拦之前,他率先将其抢到手,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包装,抽出其中质地坚硬的黑色卡纸。 卡纸上用金色的油彩绘出“江户川乱步様”等字样。 足够端正,但也足以看出对方写字时的小心翼翼。 显而易见,这是由一个不熟悉汉字的人亲笔写就的,他的名字。 这无疑更加印证了他的推理。 “六年都学不会写汉字还真是笨蛋。”在武装侦探社众人惊呼“乱步先生”的背景音里,江户川乱步的叹息听上去轻柔又无奈。 紧接着他又抱怨起来:“真搞不懂这六年都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只不过江户川乱步也很清楚对方实在不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 能跑到远隔重洋的横滨来,对她来说,应该都是个很艰难的挑战。 所以姑且还可以原谅一下,就只有一下下。 江户川乱步早就猜到了邀请函上会写些什么。 即便如此,他也泰然自若地重新眯好双眼,准备状似平常地展开邀请函。 然而侦探社众人终于赶上了他的速度,眼疾手快地挡在中间。 中岛敦惊恐万分:“乱步先生!这可是【组合】寄来的!万一是恐吓信……” 泉镜花若有所思:“信封里可能会装有可以传染疾病或者带有毒性的粉末。” 与谢野晶子双手抱胸:“如果是会作用于人体的腐蚀性物质,我的刀已经准备好了。” 太宰治也凑起了热闹:“说不定会是什么异能物品呢?” 国木田独步纵使觉得他们几个都在捣乱,但也不敢放心让支柱先生做这么危险的动作。 他伸出双手,准备接信:“乱步先生,大家的担心不无道理,方便的话,我可以代劳。” “不方便。”江户川乱步瘪着嘴,“这可是寄给我的!” 他不顾大家的阻拦,直接翻开邀请函的内页,并且强调道:“我的!” 内页上用钢笔写着日英双语的文字。 是和信封上如出一辙的字迹。 邀请方不愧是常年和文字打交道的人。 寥寥数语便将邀约的时间、地点、邀请人数等信息说得明明白白。 只是这样言简意赅的内容自然并不符合某个人的预期。 他把邀请函甩了甩,确信不会从里面甩出别的东西后,便悻悻地把它往桌上一拍。 “说了什么?”与谢野晶子随口一问。 “只是给我的挑战啦!那家伙邀请我前去应战而已。”江户川乱步也随口一答。 虽说问者答者都很随意,可听者完全不敢以同等态度对待。 国木田托了托眼镜,重复道:“独自应战?” “嗯,虽然她没有标明这点,但我觉得我自己就够了。”江户川乱步自信满满,“毕竟我才是世界第一名侦探嘛!” 很明显了。 国木田感觉自己额头上怕不是已经冒出了一个生动的井字,并且正在跳动。 什么“独自”,什么“应战”,全是名侦探先生的一意孤行。 甚至或许那张“挑战状”的挑战对象也是全体侦探社也说不定。 但这可不是那种他可以来去自如的凶案现场,而是来自刚刚袭击过侦探社的【组合】的“挑战”! “乱步先生,一个人去还是太危险了。要不要再加一个人?” 国木田顿了一下,终究没有把“哪怕是贤治或者镜花这两个孩子也好”这种话说出来。 “毕竟您不认得路……” 江户川乱步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我是不认路,但我肯定找得到她。所以不要,我自己就够了。” “找谁?”门口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与此同时,谷崎直美和福泽谕吉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直美笑着对哥哥谷崎润一郎招招手,随即退到一边。 显然,这一次又是她找来了社长。 只不过和上一次争论要不要从港口黑手党手里救中岛敦不一样。 乱步并不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畏惧。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在耍小脾气,也不是一时兴起的任性。 “我的推理是不会出错的。”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如此断言道。 “会做这种事的只有那个家伙。” 他的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推理都要笃定。 “因为是她,所以我必须一个人去才行!” 3、坡小姐停更第三天 鉴于江户川乱步的格外坚持,以及六年前对这位邀请者的些许印象,福泽谕吉最终还是同意了。 因而名侦探得以顺利地在约定的日期走出侦探社大门。 他手上拿着邀请函,站在侦探社楼前的路口略微思考了几秒,便以一种近乎于“瞎溜达”的态度拐进一条小巷。 脚下在走的是哪条路,江户川乱步半点都搞不明白。 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的这个方向,是按照邀请函上残留的信息以及她的性格简单推理出来的。 以此为基础,她住在哪里很容易就能想到了。 而邀战地点自然也不会离她的暂居地太远。 因为她的生活习性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到太陌生的地方去。 唔…… 江户川乱步停住脚步,自言自语道:“嗯嗯,所以说其实横滨也不是很远吧!” 说罢,他便抬起脚,再次踏上应战的路。 只能说幸好他这句话没有让坡小姐听到。 否则就算动手不够符合她长久以来收到的淑女教育,她也会把精装本狠狠敲在名侦探的头上。 横跨了一整个大洋的距离,怎么可能不远? 而且要不是隔得这么远,她又哪里至于要把装饰邀战地点的东西都从美国带过来? 毕竟……她还没教会卡尔怎么在日本买东西! 坡小姐拽着从白鲸上搬下来的书桌,试图把它挪到屋内正中间的位置上。 然而任凭她和卡尔怎么使劲儿推,这张欧式实木桌始终不为所动。 坡小姐站在桌子旁,深沉地凝视着它。 良久,她转而看向自己亲手挂上去的时钟。 “约定的时间将至,吾辈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坡小姐若无其事地捏住自己的肩膀,拼命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目前这样或许正是上帝的安排……?” 虽然和最开始的计划有些出入,也和她一直以来的脑中预演有点差别,但是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理想和现实总会有点差距。 她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 她想象中隐藏于阴影中的幕后黑手形象…… 那种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终极魔王人设…… 坡小姐忧伤地瞥了一眼被赫尔曼先生妥善安置在阳光最好的位置的书桌。 好吧,托午后阳光的福,这一切都泡汤了。 没办法让那家伙一开门就被气场两米八的她震慑住,实属遗憾。 不过还好,那家伙可比她矮上一段呢。 穿着平底鞋的坡小姐抬起手,在眉毛的位置上比划了下。 就算不能复刻预想场景,气场更强的也该是她才对! 不再专注于搬桌子的坡小姐很快便察觉到了门板之后的那道声音。 当然,她会特意选在这样的地点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 以砖石构造的长廊自带扩声器效果。 无论来的是几个人都能通过不断回响的脚步声判断出来。 而现在,那扇门后,停下的仅有那一个人。 坡小姐一愣。 她没理解错的话,他们现在明明……是敌人吧?! 怎么可以孤身面敌? 还是连打架都不会的那个家伙! 只是短短一刹,就在坡小姐脑子里把某个人的莽撞翻来覆去骂了一遍的时候,应邀而来的客人便拿着一沓纸质物“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他甩动着手中的信函,话语里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要挑战世界第一名侦探的人……就是你吗?” 一听这话,坡小姐眉头一蹙。 偏偏要在她面前强调“世界第一名侦探”,这分明就是认出她了吧? 虽然感觉有点不那么痛快,但长久以来的淑女教育还是让她按捺下那点子不爽。 “好久不见。”坡小姐拉开椅子坐下,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乱步君。” 这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不小心直呼他人名字”这点不礼貌的地方, 可已经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根本没办法重新来过。 她暗自抿了抿唇,转念一想:和敌人讲礼貌干什么? 再怎么礼貌,敌人也只是敌人而已。 实际上,众所周知,直呼敌人的名字这件事,完全和礼不礼貌没有关系。 然而不知为何,坡小姐却彻底忽略了这个问题。 坡小姐任由卡尔再次爬上自己肩头,略低着头,盯住对方的鞋尖:“门外的问题你解开了吗?” 不过是玩笑一样的文字游戏。 对他来说应该很容易。 “你说的是这个吗?” 江户川乱步手指一捻,露出叠放在邀请函后面的纸条。 “这种程度的挑战可是很无聊的哦?” 好像……是有那么点无聊…… 坡小姐默不作声地将嘴唇咬的更紧,下巴却反而扬了起来:“不愧是乱步君。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先说说你吧!”世界第一名侦探抢白道。 他倒是半点都不客气,也没有多少敌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坡小姐对面。 江户川乱步眯起眼睛看向六年没见的对手:“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没有的话,我可就走啦!” 还是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地任性。 坡小姐竟然感到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安心,就连和人交流的焦虑也消散了大半。 她端正坐好,将桌面上提前准备的小说转了个方向,随即推向他。 “你喜欢看小说吗?”坡小姐收回手,“这是一本推理小说,找出真凶并且成功脱离,就算你赢。” 江户川乱步没什么表情,只一巴掌盖住了那本小说的书名:“就只是这样吗?超无聊的好嘛!只不过是这些的话,我还不如回去呢!” 他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坡小姐十分确信。 但还没分出胜负,怎么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下次见面可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少女的指尖颤动了下。 终究还是落在了身旁抽屉的把手上。 坡小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 那是她根据自己的观察和推断整理出来的情报。 出于敌人的角度,她或许不该把这份情报拿来做筹码。 但是……她很清楚,只有它,是身为敌人的江户川乱步无论如何都会想要的。 所以她要使用它,这样,他才一定会答应她的挑战。 把文件袋放在桌上,坡小姐缓缓开口道:“这是你获胜的奖品。” “什么东西?”江户川乱步随口问道。 “有关【组合】的据点——白鲸的所有情报。” 果然只有这种东西才能让他有所反应。 坡小姐第一次迎上江户川乱步的目光——因为她的那句话,他难得地睁开了眼睛——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 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件超出预料的事情发生。 只除了江户川乱步竟然是一个人来的这点。 毕竟考虑到六年前那次侦探大赛,江户川乱步的陪同者是那名冷面社长,坡小姐一直都是按两个人做的计划。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江户川乱步反客为主,“你为什么选择挑战我?” “因为相较于菲茨杰拉德那样粗野蛮横的异能力,还是人类的智慧更为闪耀。” 坡小姐垂下眉眼,以厚重的刘海遮挡住脸上的表情。 “而在这之中,又以你的异能力【超推理】尤为独特。” 如果一定要输的话,输给【超推理】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所有人类都应当为智慧的极点所吸引。” 而【超推理】无疑是极点的化身。 “嗯嗯,这还差不多~”江户川乱步拿起小说,宣布道,“那我也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因为应对你,必须是我这个世界第一名侦探出手才行嘛!” 怎么又提“世界第一”?! 坡小姐看着他翻开《玛丽·罗杰号》,蹙起眉,双手抱胸。 她整个人向后倚在椅背上,不紧不慢道:“偏僻的老房子里……” 伴随着她讲述小说开篇的声音,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侦探先生便消失在了金光之中。 [偏僻的老房子里有一种单调乏味却又叫人满足的氛围。 自从解决了上次的案子,侦探和探访侦探的友人便享受着这种宁静。 关于那些过往的案子,纵使总有传闻说侦探的推理不过是一种运气、巧合亦或者奇迹(并且事实上,的确仅有他的友人能够理解这一过程),人们也会在发现疑案时想到他。 唯独这次,人们反而是从不同寻常的地方听到了侦探的名字。 穿着警服的酒囊饭袋们挨挨挤挤地堵在门口,就像丛生的蘑菇布满树根。 其中肩章上带着一颗星星的,也是最胖的那颗蘑菇摇晃着身体,几乎是用“挤”的方式走进来。] “蘑菇”警官用手铐铐住江户川乱步旁边沙发上的那个人。 然后转过头对他轻蔑地笑了笑:“看来侦探先生这次的运气依旧很好啊。” “关于玛丽·罗杰的失踪案,有目击证人说,你的朋友就是见到那个女人的最后一个人。现在我们要把他逮捕调查……这总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大侦探?” 说罢,警官哈哈大笑起来。 而他身后的那帮警察也跟着应和着:“侦探又一次用运气找到了真凶,这难道不值得称作奇迹吗?” 运气?奇迹? 不过是蠢人们的自我安慰罢了。 这种小问题,分分钟就可以解决。 江户川乱步不屑一顾地眯着眼,伸手摸向这件衣服为数不多的口袋。 等等…… 哪怕是世界第一名侦探,也很难不为此慌乱。 他的眼镜去哪了?! 4、坡小姐停更第四天 那副眼镜是社长留给江户川乱步的异能道具。 只有戴上它,他才能使用【超推理】。 然而…… 目之所及,全在宣布一件事。 一件江户川乱步并不想要承认的事。 侦探先生沉默地看着警察们按照剧本把那位路人脸友人押出门。 从始至终,他都坐在那张柔软得让豌豆公主都找不出问题的沙发上,动也不动。 显而易见。 在这里,坡小姐不允许任何人使用异能力。 她也断绝了侦探先生从警察方面参与案件的可能。 这一切设计都是为了尽可能还原六年前的那次世界侦探大赛。 不过是无异能力版本。 江户川乱步向身边的小桌伸出手。 一块其貌不扬的黄油曲奇就被他送进了嘴里。 酥到掉渣却还能入口即化的口感,再加上恰到好处的甜度,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有的时候,江户川乱步真的会疑惑坡小姐的信息都是怎么得到的。 毕竟能得到他的异能力情报,并不稀奇。 他在横滨破了那么多年的案子,就算是最蠢的警察也该知道他的异能力。 可偏好的口味这种事情,不花大功夫是不可能清楚的。 就连入社几个月的中岛敦都只能记下名字,而不能为他发掘新的零食。 但坡小姐轻而易举地做到了——用一块自制的黄油曲奇。 分明是那样不善于社交的人,反而独有一套搜集情报的方法。 是这样的吗? 关于这个连【超推理】都摸不清楚头脑的问题,或许只能问她本人? 江户川乱步干脆端起曲奇盘子,走向餐厅。 餐桌上还放着侦探吃完后没来得及收起的碗碟,以及一份摊开的报纸。 小说的开篇提到过“疑案发生时总会想到侦探”,也提到了“然而这次”这样的话。 这无疑暗示了【玛丽·罗杰失踪案】本身就是一桩万众瞩目的悬案。 而警察的态度一方面证明他无法从警方获得任何信息,另一方面也能再一次点明坡小姐提供的线索所在。 江户川乱步拿起报纸,翻到头版,果不其然发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份报纸头版头条的位置用最醒目的字体字号写着一行标题——《玛丽·罗杰悬赏金再创新高!》。 这份报道言简意赅地写道:青春貌美的少女玛丽·罗杰失踪三天后,于河畔发现了她死相凄惨的尸体。警方在发现尸体的三个星期之后,也就是现在,将线索赏金提高到了两万美金。玛丽所居住的社区的委员会也设置了一万美金的悬赏。 诸如此类的悬案总为普罗大众所津津乐道。 而报刊这种大众媒体自然不可能放过任何可以引起人们兴趣的话题。 只是仅一家之言显然不够充分。 于是江户川乱步又在废纸篓、书桌、壁炉旁的小桌等各种地方找到了其他的报纸,包括但不限于不同的报馆和不同的日期。 他很确信,手中这些已经是坡小姐为他准备的全部线索。 江户川乱步一目十行地逐一看了起来。 在这些报纸发表的言论中,有的互相冲突,有的相互映照,更有甚者直接虚构——虚构得还不甚高明。 不过这一切都能理解。 报纸的目标更多的是制造轰动,搜罗话题,而不是促进真理。他们只在情况似乎与制造轰动效应合拍时才追求真理。(注1) 江户川乱步吃掉最后一块黄油曲奇,十分不讲究地把报纸团成一团。 现在的他已经推理出凶手的身份,这些报纸就连一沓废纸都不如。 至于坡小姐曾说过“找出真凶并且成功脱离”这种胜利条件,那么设置的问题肯定不仅有前半部分“找出真凶”,还有后半的“成功脱离”。 江户川乱步抹抹嘴巴,把曲奇渣从嘴边掸落。 他无奈地撇撇嘴。 看来坡小姐也看出来了,他确实非常不喜欢和别人解释什么。 要知道,复述真相就像是把已经嚼得没了甜味的口香糖再嚼一遍。 非常无趣且乏味。 所以这其实已经不是挑战而是报复了吧!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在世界侦探大赛中递交的答案的? 就算他只写了一个名字和最重要的关键证据,那也是正确答案不是吗? 江户川乱步当然知道坡小姐是怎么得到第二名的。 他不信那家伙没找出来真相,并且她应该不仅写出了名字,还写出了对方的动机和行凶过程。 只不过因为负责她的那个工作人员并不相信真正的“埃德加·爱伦·坡”会是一个女孩子,所以并不在意她递交的结果。以至于她的答案晚了很久才交上去,最终因为足够详细才得到了第二名的位置。 如果以她原本上交答案的速度,还有以那份答案的正确性和详细程度…… 好像、似乎、大抵、应该…… 她会是第一名。 想到这里,江户川乱步忽然理解了坡小姐的不平。 但是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别人的错嘛! 江户川乱步翻出在厨房烤箱里发现的小蛋糕,愤愤咬了一大口,随后走向门外。 一边走着,他还一边嘟嘟囔囔道:“看在蛋糕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在门前解决掉最后一口蛋糕,江户川乱步一把拉开大门。 不出意外,门外是闻讯而来的各路记者。 他们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追问道:“侦探!侦探先生!听说嫌疑人已经被警方抓捕归案了,您是怎么发现您的友人便是真凶的呢?” “谁说的?”江户川乱步扬着下巴,“真凶另有其人,警察废物抓错了罢了,而你们也蠢得令人难以相信。” 他信手一点,点中冲到自己面前的一名记者:“你们《星报》说尸体可能不是玛丽·罗杰是吧?大错特错!如此哗众取宠,想必销量定然不错?” 随即,他又指向下一个人:“《晨报》倒是注意到了一起和失踪案无关的□□案。对,根本没关系,只是巧合。但显然这起案件被人利用,拿来当作了失踪案的幕布。” 侦探先生洋洋洒洒地对在场所有报刊记者批评了一通。 他不留丝毫情面地指出各家报刊中逻辑的矛盾之处。 甚至说出了哪些是正经的证据,而哪些又是记者们的夸夸其谈和自我发挥。 这些问题太过犀利,叫这些记者从刚开始的“愤懑不平”逐渐转变为“闭口不言”。 他们全数低头奋笔疾书着,生怕漏过一个字。 江户川乱步用行动让记者们不再叫嚣着那些蠢得可笑的言论。 他居高临下道:“在《勤报》周四的失物招领公告中曾提到过一艘小船。那艘船正是凶手搬运尸体用的,只要找到那艘船,就有充分的证据逮捕真凶了。” 隐藏在人群中的一名高个男子按住了自己头上的海军军帽。 他尽力使自己表现出同旁人如出一辙的震惊。 但在某个人眼中,终究还是破绽太多。 “所以,真凶一定是那个和玛丽·罗杰有着秘密恋情的海军军官。” 江户川乱步指着那个高个男人。 “警察呢?还不快去抓住他?以现在的洋流方向,我想,你们如果还没有废物到家的话,逮捕后的时间足够你们找到那艘船了。” 那名男人这次真正震惊地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前台阶上的侦探先生。 他身边的人早在听说他就是凶手时就四散躲开了,为他腾出一大块充裕的空间。 这无疑方便了警察们的追捕,也幸好这帮酒囊饭袋还没来得及走远。 注意到不断接近的警察们,那名军官转而冲向了侦探的方向。 已经杀过一个人的他自然不会害怕对第二个人下手。 而现在他正是要对这个戳破了真相的人复仇! 就在尖刀刺进侦探的身体之前,金光再一次出现。 双脚重新踩在了地板上,江户川乱步闷闷不乐地再次坐回椅子上:“我回来了。” 坡小姐抱住被突然出现的乱步吓到的卡尔,意外道:“你怎么做到的?” “你为每篇报纸编造的新闻,看上去都很顺畅,而且风格完全不一样。要是那种没有立场的笨蛋来看,一定会被你误导。或许《晨报》的那份言论逼真到警察都会相信。” 江户川乱步把手中的小说放回桌面上。 “但是你选择的对手是我哦?” “它是你设置给我的,有正确答案的谜题。这还不够我找到正解吗?”侦探先生如是道,“无论是多么难解的推理小说,只要发现了作者的恶意所在,就基本等于解决一半了(注2)。” “你别忘了,我可是世界第一名侦探。” 坡小姐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那个第一名明明是属于【超推理】的啊! 她猛地拍着桌面,站起身:“吾辈特意添加了隔绝异能力的设定,而且想要从里面出来,不仅要找到真凶,还要详细描述出推理过程和论据。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你除去异能力之外的推理能力……” “所以你实际上根本不是——” 余下的话语被侦探先生搭上来的食指阻挡在坡小姐嘴边。 江户川乱步蹙着眉,根本没觉得自己用食指抵住她的唇是一件多么越界的事。 他只是严肃而郑重地以警告的口吻说出一点不像问句的问题。 “输给【超推理】才更容易接受吧?” 5、坡小姐停更第五天 坡小姐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就好像她第一次认识他一样震惊。 “输给【超推理】才更容易接受”这种话,江户川乱步怎么说得出口? 有些事它就是事实啊。 不过压在嘴唇上的那根手指来得太突然,也压得有几分份量,叫人一时张不开嘴。 坡小姐垂着眉眼,默不作声地由站变坐。 她重新获得了说话自由,继而环住自动跳进怀里的卡尔。 “你并不是个异能力者,只是有着超凡的推理能力的普通人罢了。” 坡小姐细声细气地说。 “这是事实,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客观事物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而江户川乱步这种近乎于异能力的推理能力——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就是目前存在的客观事实。 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他也不是异能力者。 只是她原本以为…… 坡小姐重归沉默,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卡尔的毛。 她清晰地记得,六年前的那个酷夏,面前的这个人是如何在获得了所有信息后立刻拿起纸笔写下名字的。 那年他才20岁。 和现在看上去好似也没什么两样。 “吾辈原以为【超推理】便是智力的极点。” 过于超前的智慧向来不被惯于排除异己的人类所接受。 “也曾认定那或许是伊甸园中的禁忌之果。” 亚当和夏娃开智后被赶出伊甸园,从此开启忍受痛苦的生活。 “现在吾辈知道了,不是别的什么,你就只是你。或者说,你就是【超推理】本身。” 实际上,和之前她还以为他是异能力者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吧。 而且类似的处境她自己就没有遇到过吗? 坡小姐的目光落在《玛丽·罗杰号》的书脊上。 究竟为什么会选择遗世独立,逃进文学的世界中来……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 “江户川乱步。”坡小姐轻声唤道。 而一直听着她自言自语的侦探先生也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坡小姐颤抖着眼睫,隔过厚重的长刘海看向他:“你也只是个比普通人聪明一些的家伙而已。” “虽然这个‘一些’有点多。”她拍了拍卡尔的脑袋,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但是卡尔也比别的浣熊聪明一些,吾辈亦是如此。” “所以吾辈愿意承认。”坡小姐缓缓吐出一口气,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玛丽·罗杰号》的书脊。 “吾辈这次输给了江户川乱步。” 而不是输给【超推理】假面。 在静谧的阳光下,空气中漂浮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尘埃。 今天的横滨是大晴天。 晴朗得找不出哪怕一丝阴霾。 江户川乱步无言地看了对面的坡小姐好一会。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向前倾过去。 侦探先生的手十分没有分寸感地盖在作家小姐的额头上。 随即,他干脆利落地向上一撩。 作家小姐那张常年躲在刘海下,不见阳光也不见人的面容便久违地显露于人前。 她茫然而不知所措地呆着。 毕竟他的动作太过突然,也太过超出她给熟人乃至朋友划分的界限。 苍白的皮肤随着呼吸逐渐染上血色。 她黑色的眼睛也开始找回神采。 微抖的唇彰显着她的意图,却出于她长久以来的习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是江户川乱步并不在意这些。 他平铺直叙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再重复一遍。” 刚才说了什么? 坡小姐从脑海里翻出过往发言记录。 然后她的脸就忽地更红了许多。 那是充满愤怒的红。 “吾辈、吾辈……” 坡小姐气得声音都有些抖,可还是说出口了。 “吾辈输给了你。” “我是谁?”侦探先生尤不知足。 坡小姐咬住下唇,眼睑几经分合,最终躲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向虚无的半空。 她嗫嚅着道:“……乱步君不要太过分了……” “我才没有做过分的事。”江户川乱步反驳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在说那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哪里都是问题啊! 突然扑过来,然后撩刘海,这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坡小姐急得都要哭了。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也什么都做不出来。 太久不和人在现实生活中相处的弊病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江户川乱步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是被烫了一样收回手,又很不熟练地试图把她的刘海重新扒拉回去。 结果自然是越扒越乱。 他讪讪地背起手,开始装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瞥到他的动作,卡尔仰起头又看向坡小姐的刘海。 它竖起身体,撑着后腿站起,两只爪子拨弄起来。 不一会,卡尔理顺了坡小姐的刘海,便不满地冲江户川乱步呲了呲牙。 它决定开始讨厌这个喜欢动手动脚的家伙。 受到卡尔的眼神攻击,江户川乱步理不直气也壮地转而向坡小姐告状:“你的浣熊它瞪我!” 坡小姐尝试讲道理:“他有名字,叫卡尔。而且是你先来撩拨吾辈的刘海,他才会生气的。” “你的刘海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侦探先生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那他还生气什么?” 乱步君真的不知道吗? 坡小姐表示此事存疑。 但是乱步君不准备认错,并且也不认为自己有错的事实已经显而易见了。 坡小姐表示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的坡小姐只好默默点头,以不变的沉默应付随时会变的江户川乱步。 可毕竟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还不是置之不理就能搞定的那种。 于是一步退,步步退。 最终坡小姐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骚扰。 坡小姐本就不善言辞,在江户川乱步的对比下就更不那么擅长了。 对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她手忙脚乱。 直到江户川乱步说出“你这次的谜题其实比六年前那个更有意思些”时,她才终于找回了主场。 “真的吗?”坡小姐将信将疑,“吾辈这六年来思考的所有关于打败你的方法,最终也只有这一个还算让我服气。” 她低着头,有些失落:“可你还是那么快就解开了。” “你只接受过安乐椅式的推理方式吧?”江户川乱步看得很明白。 他自认对坡小姐的习性还算了解,因而很顺利地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坡小姐不是什么愿意和人交流的性格,不然也不会用刘海和斗篷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 而那些笨蛋他也知道的,肯定也无法跟上坡小姐的思路。 很难不承认,交流起来确实很费劲。 只不过坡小姐越是隔离便越容易无法与人交流。 虽说和他沟通并无阻碍,可是这样下去也不太行。 她至少可以离他更近一些才对。 “不如有时间和我一起去案发现场看看?” 江户川乱步全然忘了自己并不会坐车这码事,兴致高昂地邀请道。 “反正你一时半会也回不去美国,这段时间来陪我玩呗?” 坡小姐思索片刻:“的确,吾辈在出发前就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美国的准备,所以才会尽可能地把习惯的东西都带上。” 她当时一听菲茨杰拉德的计划就觉得他没可能成功了。 而【组合】一旦失败,多少也得在横滨呆上三四个月才够异能特务科那边处理完【组合】的遗留问题。 “吾辈有很多时间,可以和你一起去案发现场。”坡小姐想了想,“但是一直和你玩不行,吾辈还有一本小说要交稿。” 这倒也是。 乱步陷入了沉思。 很快,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那《玛丽·罗杰号》是插队的咯?” 坡小姐点头:“嗯。现在杂志社那边已经发了下刊停更的公告。” “那反正都停更了,就再让我插一次队好了!”侦探先生兴高采烈,“我有个故事很想看看,你帮我写出来!” 明明是在请求吧? 怎么听上去就像是她一定会答应一样? 坡小姐不太理解。 可是她再三尝试,还是没办法说出“no”。 毕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嘛。 应该很容易就能写完? 坡小姐捏捏指关节,抠动笔夹。 “哒哒”的声音不断在房间里回响,最终被翻开书页的声音所取代。 “你有什么要求,就写在这里吧。”坡小姐指着纸张的空白处说道。 毫不客气地从她手中抽走那支钢笔,乱步信手拈来地写下几点要求。 他还补充道:“你写多长都可以,我只是想看看这样的故事。” “那我怎么给你呢?”坡小姐其实还有些犹豫。 侦探先生倒是半点不含糊:“这样吧,一个星期够不够?一个星期之后,你到侦探社来找我。” 坡小姐调查过去往侦探社的路。 有一条路线,可以完美避开所有人群聚集的场所。 这无疑是她最能接受的路线。 确定了新玩具的来源,江户川乱步心满意足地准备道别。 临走前,他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你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不用一直都用刘海挡住吧?下次见面之前,你要不要像这样,把它梳上去?” 说着,他还同样撩起自己的刘海,用以示范。 6、坡小姐停更的第六天 厚重的木门又一次“吱呀”叫着合上。 只是现在的坡小姐已经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 她摸摸自己的刘海,又不知所措地把手里那本书翻来覆去地摸。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几行字。 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而已。 就是问她要不要撩起刘海罢了。 或许这就是正常朋友之间的交往? 坡小姐放下书,捏着自己几乎要烧起来的耳尖。 纵使是她,也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她目前还找不出来是哪里的问题。 有机会的话,问一问乱步君会不会得到答案呢? 已经可以确定那家伙不是异能力者却胜似异能力者,完全就是【超推理】本身。 所以应当是会的吧? 不过也不排除他会觉得这种事情太无聊,于是根本不回答的可能。 坡小姐很快就放弃了向他人寻求帮助的想法。 不过也不怪她做出这个选择。 一直以来,都只有别人向她求解的份,哪里轮得到她去问别人? 无需立即寻找正解的难题再怎么棘手,也比不上一星期之后的死线。 坡小姐将其暂且搁置脑后,将书本翻到江户川乱步记下文字的那页。 一行圆润可爱仿佛稚童书就的片假名霸道地占满书页:“我听说有人曾说过‘地球其实是中空的,自两极起始的通道里是适宜人类生存的空间。’,虽然我知道它其实是个球,但我想看这样的地球。” 中空的地球吗? 坡小姐抠动笔夹,若有所思起来。 “地球空心说”出自1826年的“西姆斯的同心圆理论”。 作者在里面详细地描述了一种人尽皆知的谬论。 他声称在地球内部还有几个与地球同心的球体,而这些球体的表面比人类所在的地球表面更宜居。 多年以来也并非没有人对这种完全没有科学理论支撑的猜想进行文学再创作。 但看江户川乱步的意思……那些都不和他的胃口? 怎样的故事才能让乱步君满意呢? 只是思索着这个问题,坡小姐就度过了接下来的三天。 而第四天,【组合】的行动改变了她一筹莫展的处境。 当夜幕降临,远处依稀可见洛夫克拉夫特那巨大的异能力体。 那个遮天蔽日,挥舞着扭曲的、惨绿色的触手的某种存在。 像是藤蔓的枝条,像是海底大王章鱼的躯体,也像是被加热融化到一半就倾倒而出的黄油与面团的混合物。 坡小姐坐在飘窗上,向月光下的那座异形存在物望去。 她和洛夫克拉夫特是世交,姑且也算是青梅竹马一样的关系。 但严格的亲属意义上讲,他其实是她的世侄。 菲茨杰拉德能够找到同样长久隐居的洛夫克拉夫特,其中也不失有她的因素在。 洛夫克拉夫特的异能力——可能那也并不能算作异能力——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存在。 而这种存在,想必就算是【超推理】也不曾听闻。 江户川乱步会,并且一定会喜欢的。 坡小姐没由来地这样想着。 她拉上飘窗的窗帘,赤着脚,扑上床,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纸笔。 坡小姐急匆匆地记下转瞬即逝的灵感,又将“地球空心论”简要地记在最中央的位置上。 盯着自己记下的灵感碎片,她笔尖一点一点地戳在空白处。 冥冥中,钢笔似乎在某种不知名力量的驱使下,画出了个仅由线条构成的漩涡。 “是这样吗?原来如此……”坡小姐无意识地喃喃道。 “这样”又是哪样? 卡尔不解地蹲在枕头上,看着自己仿若走火入魔了的主人。 他亲爱的主人的脑袋瓜,不会是因为那个讨厌鬼出问题了吧? 不不不…… 卡尔疯狂摇头,否认这一可能。 他的主人那么聪明,也只是一时遇上了难题罢了,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区区人类变傻呢? 可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卡尔见证了自己主人是如何废寝忘食地完成一篇小说的。 直到写完了那本小说,他的主人才抽出空闲时间来打理下她自己。 幸好赶在死线之前搞定了乱步君要的故事! 坡小姐疲惫地泡在浴缸里,顶着一头的泡泡,有些昏沉又满怀庆幸地计算着时间。 今天晚上还来得及狠狠睡上一觉。 明天早上起床可能要十点之后,到时候吃些东西再考虑穿什么出门。 最后一点时间就留给自己排练下好了。 毕竟要到武装侦探社的据点去找乱步君…… 坡小姐的头一点一点的。 最终撑不住沾了水后稍显沉重的脑袋,她便窝在温热的水中睡去。 睡在水里的坡小姐是被咬住手指痛醒的。 见她迟迟不出现的卡尔实在等不及,也按不下心里的担忧,从门缝里挤进浴室。 一见睡在浴缸里的坡小姐,它当机立断,咬住了她垂在浴缸边上的手指。 有效抹消了坡小姐被水呛醒的可能。 唯独有一件事,卡尔帮不上忙。 “阿嚏——”坡小姐抽出一张纸巾,狠狠地擤出鼻涕。 她眼周晕了一圈绯色,鼻翼两侧也红红的。 因为在浴缸里睡觉,感冒如期而至,并不意外,但很难受。 坡小姐摇晃着比前一天更加沉重的脑袋,带着浓厚的鼻音嘟囔着没人能听清的话。 那些支离破碎的细语由“计划赶不上变化”“果然flag不能立”之类的抱怨组成,随后混着热水服下。 虽然不能求得身体上的康复,却能缓解心理上的痛苦。 在感冒的折磨下,坡小姐便又浪费了一天。 当她从沉睡中醒来时,已然是和江户川乱步约好的那天。 坡小姐完全没时间挑选衣服,也没时间纠结要不要撩起刘海。 她只有“按照习惯,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带上小说去侦探社”这一条路可选。 双手紧紧抱着小说,坡小姐顶着卡尔走在自己调查过的路径上。 这条路并不是最快最近的那条,却是最人烟稀少的。 因此,坡小姐得以避开进行着“灾后重建”的人们,不受拥堵地走到红砖小楼前。 坡小姐仰头看向四楼的一扇窗户。 她也调查过。 那扇窗户后面就是江户川乱步的办公桌。 但是她从没有过这种类似于“拜访朋友,去他家里玩”的经验啊! 该怎么做?! 失去了排练时间的她还来得及做出什么补救措施吗! 坡小姐怀抱着小说和卡尔。 却像是抱住了一整个世界那么重的焦虑。 她向前走了几步,又犹犹豫豫地退了回来。 比小学数学应用题里爬三步掉一步的那只蜗牛还要慢。 不过四层楼的高度,坡小姐愣是没好意思坐速度很快的电梯,而是磨蹭着爬了半个小时的楼梯。 如果不是路途总有终点,或许这楼梯,她能爬上一辈子。 刚上四楼就能听见某间房间里传来的吵闹声。 坡小姐耳聪目明,轻而易举地从中分出了几个人不同的声线。 可……那之中并没有江户川乱步的声音。 坡小姐愈发不安。 江户川乱步是她在这里仅存的那个熟人。 要是他已经忘了和自己的约定…… 坡小姐颤抖着手,轻轻握住门把手。 隔着门板,那几个人的声音更加鲜明。 而侦探先生的声音也终于显现了出来,只是含含糊糊的,叫人辨不清内容。 人终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 或重于泰山。 可因为不敢去见朋友于是遗憾而死……这种死法也实在太丢脸了吧! 坡小姐一鼓作气地拧动把手,再而衰地推开一道小缝——只够她露出一个头的大小,三而竭地开口:“……那个……乱步君?” 分明是细如蚊呐的音量。 落进某个人的耳朵里反倒比什么都要鲜明。 餐桌前站着的侦探先生甚至忘了自己嘴里还塞着蛋糕,直接转过身看向门口。 当看到那个用刘海遮住大半张脸的人时,他高兴地挑起了眉:“^%#^(*#!%@——” 仍旧没有听清侦探先生说的话,可坡小姐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悄悄钻进门里,小心翼翼地把门合好。 做完这些,她才抿着唇,十分腼腆地笑了笑:“乱步君,吾辈把你之前拜托的作品带来了。” 果然是她的习惯。 江户川乱步在心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怎么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大一点? 心里假模假式地嫌弃着,他动作却半点都不耽误。 江户川乱步故作镇定地招招手:“你总算来了,随便找个地方坐吧!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就好啦!” 可是她家里什么时候能有这么一大帮人? 坡小姐欲哭无泪地抱紧小说。 卡尔都受不了她怀抱的力度,转而挂在她的肩头。 见她连动作都不敢,江户川乱步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叼住pocky饼干,腾出手来,走上前去,拉住她。 不拉不知道,一拉吓一跳。 手掌心里的那份温度,比她上次邀战时的体温要高上不少。 就算紧张会让人体温升高,但那也只不过1c都不到,根本不可能这样烫手。 江户川乱步第一次在坡小姐面前皱起眉毛:“你在这里等一会,我马上回来。” 看着他利落转身留下的背影,坡小姐忽然有点想哭。 她眨眨眼,努力忍住失落的泪水,只是终究忍不住心里的埋怨。 怎么可以把吾辈一个人扔在这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里,吾辈只认得你啊…… 7、坡小姐停更第七天 抱怨归抱怨。 坡小姐绝对会按乱步说的那样乖乖等着。 事实上,哪怕没有那句话,她恐怕也不会做出任何动作。 于她而言,多靠近人群一厘米说不定都会要了她的命。 等到与谢野晶子被江户川乱步拉到门口,看到的便是一点一点蹭进角落的坡小姐。 一米七六的个子恍若虚设。 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阴郁占据了地上的影子。 打破这份孤寂的人是江户川乱步。 “坡?”他很不客气地拽住她的发梢,“你得看看与谢野医生。” 此刻的他听上去颇有几分自满,像是哄小孩一样说道:“与谢野医生医术很好哦?就连快死掉的人都可以一下子救回来!” 那是她的异能力【请君勿死】,和医术可没有关系。 与谢野晶子无可奈何地弯起嘴角。 熟悉乱步的她自然听得出来乱步的言外之意。 可是又有谁看病能比乱步更难搞? 与谢野晶子笑着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体温计,递向角落中的坡小姐。 “坡小姐,乱步刚才跟我说,你可能发烧了。要测下体温吗?” 她彬彬有礼的样子能让很多人都放下戒备。 但不包括坡小姐。 坡小姐在两人的注视下伸出一只手,摸向自己的额头。 好一会,她才茫然地问道:“有吗?” 没等别人回答,她就飞快地接过了体温计。 “这就试试,这就试试。”坡小姐一边胡乱地点着头,一边打开体温计的外壳,便要往腋下塞。 这叫在一旁看着的与谢野晶子更加忍俊不禁。 她温柔地从对方手中抽出体温计,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酒精棉球。 用酒精棉球消毒后,她才甩了甩体温计,略显强硬道:“张嘴,说‘啊——’。” 坡小姐哪里敢拒绝这个? 她刚一张嘴,冰凉的体温计就被与谢野晶子塞了进来。 “小心一些,别咬碎了。”与谢野晶子细细叮嘱道,“等五分钟就好。我先去配药。” 听到这里,坡小姐和卡尔一同点头应下。 她的确有着很严重的社交障碍。 而这其中也不是没有她对于他人的喜恶感受实在太明显的缘故。 有的人厌恶她的聪慧异于常人。 自然也会有人对待她如平常友人。 是乱步君对她说了什么吧? 坡小姐回过头看向江户川乱步。 正是因为这里她熟悉也熟悉她的人只有这一个,所以根本不需要做任何推理就能想到了。 当江户川乱步也同样看向自己时,坡小姐就急匆匆将视线随便转移到远处的黑板上去。 她侧着头,眼神躲闪。 声音或许是因为含着体温计,所以细弱得很难捕捉。 “这是那本乱步君想要的书。”她双手都握在书的两侧,向前伸了出来。 余光里,侦探先生的手抬了起来。 他半点也不犹豫,直接接过书,却并没有现场翻开。 坡小姐有些纳闷:“乱步君不想看吗?” 难不成是不喜欢? “我想和你一起看。”江户川乱步十分坚决,“虽然你是作者,但你也没有体验过自己的异能力吧?” 既然是那种奇幻又瑰异的设想,就应该让更多的人体验到。 如果连创作者都无法享受到它的乐趣,那么还有谁值得呢? 哪怕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也不能够独享这份快乐。 江户川乱步把书随意夹在腋下,伸出右手食指,戳进坡小姐长长的刘海里。 他轻轻向右边一划,便看到了她因惊愕而睁得溜圆的左眼。 “你会一起来的,对吧!”他总是能够把问句说得像是肯定句。 坡小姐怔愣着,像是被命令了一样准备点头。 然而比她动作还快的是挂在她肩上的卡尔。 这可是第二次对主人动手动脚了! 卡尔也毫不客气地直接一爪子抓上了江户川乱步的手。 这样过分的家伙就该吃点苦头! 三道红痕出现在白净的手背上,看得坡小姐吓了一大跳。 她慌里慌张地抱住卡尔,既担心乱步的伤势,又害怕他会因此生气。 不管是生卡尔的还是生她的气,她都觉得那会是很难招架的事情。 “sorry!” 坡小姐急得连社交障碍都治好了。 她第一时间都蹦出了母语,还是下一秒才回过神来。 “是吾辈没有管教好卡尔。它平时不这么做的。吾辈也没想到它会突然攻击你。” 看了看她脸上毫不作伪的焦急,江户川乱步翻转手掌,看向自己的手背。 嗯……再等十几秒,连痕迹都看不见了吧? 他当机立断地顺竿爬了起来:“哎呀好痛!” 卡尔从来没有攻击过人。 所以坡小姐也不太清楚侦探先生究竟伤得有多重。 只是观察他的表现的话,好像的确很疼的样子。 叼着体温计的坡小姐连忙把卡尔往斗篷里又藏了藏,不好意思地向对方走了一步。 她也不在乎刘海了,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关切道:“需要吾辈做点什么吗?” “问题倒也不大。”侦探先生眉头紧锁,护着伤处,“我要吃到和《玛丽·罗杰号》一样好吃的曲奇!” ……等等。 坡小姐意识到了不对。 如果卡尔真的把人抓伤了,那乱步君又怎么坐得住不去找与谢野医生? 至少也要先擦了药再说别的吧? 现在知道找她要曲奇饼干吃的乱步君,一定是没事也要装成有事的乱步君! 坡小姐看了看表——五分钟已经到了。 她拿出体温计,转到合适的角度看了看。 37.7c,还好,只比她的正常体温高了两度,低烧而已。 这种程度的烧,压根不会有多严重的负面感受,也难怪她察觉不到。 坡小姐装好体温计,交给卡尔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等待卡尔时,她便轻声慢语道:“看来乱步君没什么事,吾辈的目的也已经完成,那么告辞了。” “诶?”江户川乱步坐不住了,“我的伤……” “乱步君明明没有受伤。”坡小姐实事求是,“我只是低烧,也不用吃药。” 那么还有什么留在这里的理由呢? 什么也没有。 侦探社里她谁也不认得。 唯一认得的乱步君又是众星捧月的那枚月。 此刻,他的身边并不需要自己。 而向来一个人的自己……也不需要他。 坡小姐一把抱住相依为命的宠物卡尔,抿嘴道:“等下次,乱步君需要吾辈的时候,吾辈再来好了。” 她转过身,试图弯起嘴角,让声音听起来更高兴一些。 “现在侦探社的大家更需要你。乱步君,enjoyyourself.” 眼看着坡小姐就要抬脚走人,江户川乱步这次真坐不住了。 他两三步跑到坡小姐之前,整个人挡住门口。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到书里去玩?”江户川乱步特意加重了“和我一起”这四个字。 殊不知坡小姐也有应对的法子:“吾辈是创作出这本书的人,书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吾辈的大脑中一一演练过,并不会有什么新的感受。” 在面对江户川乱步时,她总有一种自己的社交障碍已经痊愈了的感觉。 可也只是面对他。 坡小姐能感到侦探社的人们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 他们的关注已经叫她想要逃跑了。 要不是当时小说还在自己手里,没有送给乱步,她指定都不会进门,更不要说和这些人共处一室。 “不是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用以庆祝吗?” 坡小姐尽全力忽视掉自己背后的人们,努力说服乱步让她离开。 “而且吾辈是【组合】的人,是你的敌人,出现在这里也不太好吧?” “你是我的朋友。” 江户川乱步的态度比想象中还要坚决。 他摇摇头,掷地有声地否认道:“就算你是【组合】的人,也是我的朋友!” “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而是对手。”侦探先生从腋下拿出小说,“还是说你也会为你的敌人送来定制小说?” 当然不会。 他从她欲言又止的唇上读出了这几个无声的颤抖。 有了保证,江户川乱步的底气更足了。 他低头看了看封面上的文字——“《瓶中手稿》?听起来会是个很不一样的故事。” 随即,他又随手翻开一页,将其文字面向上,放在两人中间。 “他们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这没错。” “他们在等着我这个侦探社的最大支柱一起玩,这也没错。” 江户川乱步接连肯定了两句,紧接着,立刻反问起来。 “但我就是想吃你书里的黄油曲奇,这反而有错了吗?” 被如此直白地逼问,坡小姐又一次被熟悉的无所适从所包围。 她不知所措地摇摇头,下一秒便又磕磕绊绊起来:“可是、你、卡尔……” 这样杂乱无章的回答,恐怕也只有江户川乱步一个人能领会。 他鼓起双颊,又放松下来:“被挠的时候,我确实痛嘛!” 趁着坡小姐的态度已经软化,他重提起那个提议。 “那还要不要一起去玩?虽然是你创作的世界,但是身临其境和想象还是有差别的吧?” 这一次,亮起的金光代替了坡小姐的回答。 原本被主人抱在怀里的卡尔和《瓶中手稿》一起落地。 它先是看了看地上的书,又看了看不远处呆住的侦探社众人。 默默地叼起书,它爬着坐进了沙发里,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卡尔:我应该不会因为这场“众目睽睽”下的失踪案被抓吧? 8、坡小姐停更第八天 这是一个喧闹而嘈杂的午后。 码头的工人们搬着一箱箱封好的货物,把搭在帆船和码头之间充当桥梁的木板踩得吱呀作响。 那木板很有几分顽强。 它看起来又旧又破,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职责。 距离它不远的地方便是游客们登船的入口。 刷满白漆的铁质搭板连接着船身和码头,高跟鞋和皮鞋踩上去会有清脆的“嘎哒”声。 当江户川乱步和坡小姐睁开眼时,他们正排在上船队伍的末尾。 船上拿着望远镜的船长在人群中反复搜寻,找到目标后便急匆匆地冲下来。 他从人群中推搡着穿过,走到二人面前时立刻谄媚地笑了。 “您二位也来了?”船长貌似很讶异地问道,“既然您来了,我这就给您把最好的位置再好好收拾收拾。” 坡小姐习惯性地想抱住卡尔,刚一抬手,才发现自己忘了把卡尔也带进来。 她犹豫了一秒,只好无所适从地抓住江户川乱步的袖子。 坡小姐不是很会应付这种人。 但不管在哪里,这种人总是不缺的。 比起她的手足无措,江户川乱步就很能适应。 他用另一只手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你也认得我这个世界第一名侦探?不错不错,很有眼光嘛!” 即便是船长,也不得不顿了几秒。 他尴尬地应和着,用他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的谄媚的笑。 “那么咱们从我那边上船?”他指了指自己下来时走的那个通道。 那是个和两种通道都截然不同的小桥。 结实的链条有着明显的使用痕迹,但也可以看出来,它被保养得很好。 它是船员们上下船用的,也是这三种通道中最稳妥的那个。 两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个船长虽然势利,但不能说他是个坏人。 至少他对自己的船员就很不错。 江户川乱步讨厌排队,也乐得可以省下时间直接上船。 他拉着坡小姐跟在船长身后,顺利占据了船上位置最优越的两间房间。 为了让江户川乱步获得更好的体验,坡小姐特意将他的身份设置为贵族家的小儿子。 哪怕现在多了一个她,他们也是在场所有人中身份最高的那个。 因此他们在这条19世纪的小船上,理所应当地获得了最好的待遇。 船上满载的货物是船长从巴达维亚港买来的各种热带特有的商品。 这些商品的总价值并不算高,但运回英国的话,会有着超乎想象的利润。 而上船的游客,则是船长“贪心不足”,自己增加的一项顺带服务。 他会将这些人带到附近因人烟更稀少所以自然风光更加秀丽的巽他群岛。 江户川乱步和坡小姐二人的情况也是如此。 江户川乱步一上船就开始到处乱跑。 坡小姐则是因为社交障碍一直躲在房间里。 虽然看似是现实世界,但他们都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铺垫。 当天边出现一道艳丽得无法言说的孤云时,江户川乱步直接从甲板上跳了起来。 他已经为着这道奇异的现象等了一整天,就连船长喊厨师精心准备的各类餐点都没怎么吃过。 江户川乱步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问道:“这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好像……也不太一样。”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的坡小姐以同样的音量回复他。 她只是想象过这道云会十分奇特,可在亲眼目睹之前,她也不敢相信这会是真实存在的颜色。 隔着厚重的刘海,坡小姐悄悄环视着四周。 除了他们,没有人在乎那朵云。 “这的确是你写的吧?”侦探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朵云。 坡小姐轻声道:“是的。恐怕吾辈构建时的考虑还是不够周全。” 她听说世界上有人存在第四种视锥细胞,可以看到一亿多种颜色。 可显然,她和乱步看到的别的东西都是正常颜色,因此并不是四色视者。 坡小姐想得到的“合理解释”,江户川乱步自然也能想到。 他意外地睁开眼,看向陷入沉思的她:“那么这就是违反常识的咯?” 坡小姐讪讪地抿住唇,双手紧紧抓住栏杆。 她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按江户川乱步的要求,她应当写出一本科幻小说才对。 就算她的确加入了一些因洛夫克拉夫特所引发的幻想,逻辑也应当自洽才行。 然而以现在这朵云的表现来看…… 《瓶中手稿》确确实实、彻头彻尾是她的小说。 但也只是她想写的,而不是江户川乱步想要的那种。 坡小姐盯着船下的海水。 此刻的她再不复写稿时的自信满满,而是充满了怀疑。 “是的。”她有些沉痛地答道,“没能……” “没能写出我想要的故事吗?” 江户川乱步明知故问地歪着头问她,兴致盎然的模样不带一丁点失望。 “才没有哦。” 他毫不忌讳和他人谈起自己的好恶。 甚至他更希望坡小姐能知道得多些,再多些。 只是告诉她“想要看到和‘地球空心论’的故事”,她就能写出这样的《瓶中手稿》。 那么当她更了解自己之后呢? 是不是会有更多更有意思的故事? “我超讨厌那些所谓的常识,就好像所有人都该知道,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还有那些根本排不上用场的知识,比如说谷崎和他妹妹之间的事情,还有太宰口口声声说的‘殉情’什么的……” 江户川乱步超嫌弃地撇撇嘴,紧接着又使劲摇起头。 “那些故事看了开头就会知道结尾,才翻开第一页就会注意到他们的马脚……” 他高高在上的口吻,以近乎冷酷的角度定下审判:“那太没劲了!” “这朵云我就很喜欢。”侦探先生重新眯起眼,“接下来的暴风雨,我也很喜欢。” 他注意到了? 那些暴风雨的预兆? 坡小姐抬起头,从刘海间隙看向身边的乱步。 脚下清澈异常的海水、格外沉寂的消失的海风、以及这种酷暑般的温度…… 即便她将背景设置为初夏,也不该有这样难耐的潮热。 远处夕阳已经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轮不详的血月。 这些种种,无疑都预警着一件事——一场热带风暴即将来临。 “没错。” 坡小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胸腔里回响。 混杂着清晰的心跳声和被气温捂热的意料之外。 “夜里会有一场暴风雨。” 江户川乱步于是自得起来:“果然还是世界第一名侦探的推理更胜一筹!” 他又话锋一转:“就算我们去说,船长也不会听的,对吧?” 没等坡小姐回答,他自己就先抢答道:“因为我不是‘专业人士’,缺乏经验,所以船长根本不会听我的。船长更相信自己和自己的伙伴,也就是他的船员们。” “而且船长要是听从我的建议,故事又怎么发展到看见‘中空的地球’这一步呢?” 江户川乱步扬起了下巴,颇为自满。 “不愧是我,已经摸透你故事的脉络啦!” “可以试试。”坡小姐一反常态。 她在得到了江户川乱步亲口说出的对这个故事的“喜欢”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 “当吾辈写下最后一个句号,这个故事便不再只是吾辈一个人的了。” 坡小姐转而用手肘搭在栏杆上,上半身向前稍微倾斜,呈出略微弯腰的姿态。 她侧过头,自然下落的刘海分开一条缝隙,从中露出一只墨色的眼睛。 那眼睛微弯,是很难得一见的景象。 她的声音里也有些许温柔的笑意。 “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大抵就是如此。吾辈只是写完了故事,而故事的解读,还要看你。” 坡小姐耐心而包容,也不强求一切都要按原样发展。 毕竟她只是描绘故事的人,不是阅读理解的出题人。 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无论江户川乱步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怎样的理解。 那都已经不再是她能控制的东西。 “我们是船长这一次航班里最重要的客人。”坡小姐解释道,“如果你坚持要船长做些什么的话,船长或许会做。” 因为势利眼的船长有一定可能会被金钱说服。 而被说服采取行动的船长,和她笔下没有采取行动的船长,说不定就会形成两种走向呢? 从那只半月状的墨色眼睛里,江户川乱步读出了类似鼓励一般的情绪。 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又软又蓬松的东西塞满了。 就像是蒲公英那样,只需要一口气,就可以吹得到处都是。 那口气在哪里呢? 江户川乱步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他不免有些焦躁。 “你以为我不敢去吗?”侦探先生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问题所在,“哼,我这就去找船长,一定说服他给你看看!” 说着,他转身便要走。 “那你可要快点哦?”坡小姐仍然带着笑意的声音让他加快了脚步。 就算是走远了,江户川乱步也听得见她低声的叹息,还有那一句话。 她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暴风雨就要来了。” 9、坡小姐停更第九天 江户川乱步自有一份让别人听从他的办法。 比如胡搅蛮缠,胡搅蛮缠,以及胡搅蛮缠。 当然,这只是从被胁迫者的角度看。 要他本人评价的话,这应当属于一些“以理服人”。 他江户川乱步就是唯一真理。 船长被烦的不行,不得不喊来亲信。 “务必让这位少爷,安安生生地,度过这个平静的晚上。” 他强按下自己的不耐烦,咬着后槽牙嘱咐着亲信。 他这亲信倒也实诚。 自从领了命就跟在江户川乱步一步之后。 就连上厕所都守在他门外。 江户川乱步快要被这个人烦死了:“暴风雨什么时候来啊?” 他悻悻地趴在栏杆上,眼看向收起的船帆和光秃秃的桅杆。 那是船长临睡前向船员们吩咐的事,随着它的完成,船上的油灯也一盏盏熄了下去。 于是深沉的黑夜里,只有猩红的月勉强给出一点光亮。 那点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出一种超脱的漠然。 “早点来吧。来了,那家伙就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站在旁边的坡小姐不接茬,反而指了指房间的方向。 当动作被亲信注意到后,她又窘迫地收回了手,嗫嚅着嘴唇小声说:“该回去了。” 到时间了? 江户川乱步立即转身,却又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沉静无波的大海。 就是现在吗? 远处,海天交际之处的一道浅色横线解答了他这道疑问。 他再顾不得回头去看,着急忙慌地拉住坡小姐便往回房的路上冲——他还能是傻子吗?当坡小姐指向房间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此刻唯一的逃生机会。 江户川乱步拉着坡小姐冲进房间。 他刚把门合上,都来不及找什么东西把两个人固定住,那浪头便已经扑到了船上。 他俩手牵手,在江户川乱步的房间里东摇西晃地撞成了一团。 海浪很大。 大得水近乎是灌进了船里在的。 哪怕是船上位置最好的房间,也完全逃不开水漫金山的现状。 因为没有船帆,风浪又过于大,整艘船都在浪里“翻滚”着。 在大自然的力量之下,无论是谁都显得格外渺小。 纵使有超凡的智慧,又能有什么用? 江户川乱步此刻只觉得自己仿佛洗衣机里的衣服,在这个房间里不断翻搅。 他憋住一口气,右手仍然抓着坡小姐的手腕,左手牢牢地按住自己脸上的眼镜。 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不会死在这里。 至少坡小姐不会,那么他肯定也不会。 与状况还算良好的江户川乱步不同,身为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坡小姐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不小心呛了一口海水,本能地想要咳嗽,却又因为张开了嘴,呛进去更多的海水。 缺氧让坡小姐逐渐失去意识。 在昏迷的前一秒,她勉强感觉到自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揪住有着熟悉质感的披风一角,安心地陷入黑暗。 毕竟是乱步君啊…… 即便水浪可以卸掉绝大部分的冲击力,江户川乱步也还是被坡小姐撞得向墙的方向飞去。 他本来就憋气到了极限,又被卷席着撞到了墙。 两相叠加之下,他便也抱着坡小姐昏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已经躺在了救生船上。 他紧紧抱住差点被人从他怀里扒拉出去的坡小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以最快速度搞清了现状,他松开手:“坡小姐呛到了。” “先生,请交给我吧。”同在一条救生船上的女船员应声接过坡小姐,垂着眼道谢,“多谢您的提醒。不然我们不知道要失去多少伙伴。” 他们旁边是船长和船长的亲信。 这两个人抢救着漂浮在海水里的货物,抽空才回过头应道:“是的,多亏了您。” “那不然呢?我可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 江户川乱步从他们已经搬上船的货物里翻出椰子糖,扒开油纸,塞进嘴里。 “我的推理才不会出错。” 他没有再关注船长和船员们的举动,只是拨开坡小姐湿漉漉的刘海,顺带着把她脸上的水也抹掉。 在女船员的救助下,坡小姐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忙不迭地趴在船头,吐掉胃里的海水。 她本能地接过女船员递来的水,漱口擦嘴一气呵成。 下一秒,一颗芳香异常的糖果就被人塞进了嘴里。 坡小姐侧头看向给她塞糖的江户川乱步,抿起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她对他未出口的话心照不宣地回道:“……甜的。” 这块糖散发着醇正浓厚的椰子清香,又拥有着足以提供热量的糖分。 是再适合不过的,能够用来恢复体力和脑力的补给品。 江户川乱步又伸手抓了几把椰子糖,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十分满意坡小姐对口味的把握。 不管是上次的曲奇和小蛋糕,还是这次的椰子糖,都很符合他的胃口。 “接下来我们要回到那条船上吗?”江户川乱步问道,“回去很麻烦诶。” 他当然猜得到坡小姐原先的大纲。 没有人值夜的船,定然会在暴风雨中损失惨重。 船长和船员们应当会在睡梦中死去。 而游客们也会被海水卷出房间,沉进大海。 只有主人公自己,或者包括主人公在内的两三个人能够幸存。 而这里应当就是体现“地球空心论”的地方。 会是…… 江户川乱步还没顺着自己摸索出的大纲,推理出下一段剧情,却见海水的颜色忽然加深了许多。 他连忙又抓了一把椰子糖,用坡小姐的斗篷抱起来,抱在怀里。 “是漩涡。”坡小姐咀嚼着椰子糖,补充着他未尽的推理。 而那块深色的海水,也正如坡小姐所说一般,生长出一道道向下延申的纹路。 海里飘着的碎布转眼间就被吸了进去。 游船上损坏的木板也跟着转个不停。 “快,向外划!”船长如是命令着。 他忠诚的船员们也奋力划动船桨。 可人力又怎么比得过海里的暗流涌动? 那漩涡越卷越大,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将这附近的数条救生船都吸了过去。 在众人惊声尖叫时,江户川乱步反倒安分极了。 他看向漩涡外那轮昏黄而无力的太阳,只觉得这一切原不该如此。 就算他拯救了船上部分人的性命,这漩涡也不该来得这么及时。 要知道,它及时得就好像被召唤了一样。 至于召唤它的人是谁…… 江户川乱步无声地转动着脖子,隔着左眼前碎裂的镜片,看着坡小姐。 除了她,不作他想。 不然总不可能是他“想要翻到下一页”的心情太过强烈导致的吧?! 漩涡继续生长着。 几乎要连太阳也裹挟进来。 它披着风和浪,把怀里的人类当作浴缸里的橡皮鸭子一样玩弄。 等到它变得能够遮天蔽日时,那些小船就只能在浪尖和低谷之间打转。 这可比游乐园里的海盗船刺激多了! 江户川乱步紧紧抓着救生船的边缘,浑身上下都在用力。 他第一次怀念起侦探社的某位同僚——把太宰身上的绷带拆下来,绝对够做安全带,还得是两人份的。 在巨浪对比下更显娇小的救生船被甩到浪尖,比飞鸟还要接近天空。 随即它又在重力的作用下,再次掉回漩涡中心的波谷。 江户川乱步在这一次“飞跃”中未能幸免于难。 他被向心力甩出小船,背向大海地向下坠落。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 坡小姐自然而然地松开双手,同样离开了那条小救生船。 她对接下来的剧情了如指掌,更不至于产生畏惧。 哪怕她很清楚,剧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掌控。 坡小姐伸出手,握住侦探先生的手腕,和他一起,坠进漩涡下的深海。 根据坡小姐的原稿,他们本应该在第六天——或许第七天——时被漩涡波及。 失去了时间观念的主人公对天数的判断仅能支撑他分清楚已经漂泊了五天。 而在漩涡里,他又一次被风浪扔到了另一艘船上。 那艘船是传说中的飞翔的荷兰人号。 在她的构想中,这艘著名鬼船应当是四千吨位左右,并且在这样超乎想象的巨浪中也能行驶如常,并且就像是在风浪里飞翔一样。 这才不负“飞翔的荷兰人”以及它“注定在海上航行,永远无法抵达故乡”的诅咒。 可是…… 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黄绿色光芒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长着一张人的脸,有着人类才有的蓬乱胡须,以及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下垂的鼻子。 要是只看它的上半身,那简直就像是什么影视作品中的经典的海盗。 它的下半身又像是飘渺的青烟,和传闻中的幽灵也差不了多少。 ——说不准它就是幽灵呢? 坡小姐忍不住呛了一下。 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写过这样超现实的东西! “嗯?这也是你想象中的场景吗?” 江户川乱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黄绿色“生物”。 只说话的瞬间,他立刻理解了这一切变故的根源。 如果坡小姐没有给予他改变的许可,或许他还不会拥有把幻想变成“现实”的机会。 “原来如此。”侦探先生幼稚地鼓起脸颊,“果然很有意思!” 他牵住坡小姐的手,从同样散发着黄绿色光芒的船上跳了下来。 落到地上后,他便雀跃地唱起歌来:“哦——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10、坡小姐停更第十天 那幽灵见这两个人竟然都不怕他,还如此大胆地从他的船上跳了下去。 他很不服气地压下船头,跟在两人身后。 “我可是飞天魔鬼!”幽灵叫嚣着,“我要收走你们的灵魂——” “你要去哪里?”江户川乱步忽然回过头问道。 飞天魔鬼被问得一愣,十分乖巧地回答:“……去比奇堡?” “因为那里有很多人在假冒你?” 江户川乱步再一次以肯定句的语气问出问题。 他拉着坡小姐停住脚步,转身准备登船。 “那正好顺路,走吧,飞天荷兰人。” 飞天荷兰人?飞天魔鬼?飞翔的荷兰人号? 这几个称号叠加在一起,叫坡小姐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这其中的关联。 漩涡的过早出现,让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给予出去的许可究竟关系到了哪些问题。 显然,现在这个“飞天荷兰人”的幽灵也是后遗症之一。 不过它以及它所代表的那些东西,完全不在坡小姐的知识范围内。 “你没看过《海绵宝宝》?” 江户川乱步注意到她脸上的茫然,同样讶异。 “你怎么可以错过《海绵宝宝》!” 那是什么?坡小姐不解。 虽然《海绵宝宝》是一部美国动画片,但出身名门望族的坡小姐从小就没看过任何一部动画片。 她隐约觉得把事实说出来会很扫兴,因而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在江户川乱步看来,这份沉默无疑是“默认”的意思。 没有海绵宝宝的童年不完整! 幼稚鬼侦探脸上的每一块肌肉,甚至是睫毛,都在身体力行地表达这句话。 他拍拍坡小姐的肩膀,语重心长:“没关系,你会喜欢的。” 对此,坡小姐表示怀疑。 尤其当她被领进名为“蟹堡王”的餐厅时,这种怀疑便更加强烈了。 飞天荷兰人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地冲进蟹堡王。 蟹堡王里的顾客们完全被他的出现摄住心神。 根本没人在意大摇大摆走进来的两个人类。 其中一个人类自言自语道:“海里的鱼人居然都是这副模样?” 他们鱼头人身(虽然手和脚都是鱼鳍的样子),还都穿着人类的衣服。 纵使坡小姐不是那种“人类中心论”的信奉者,并且从不认为最高级的形态就应该时长得和人接近。 她也不太能一时间抛弃逻辑,接受这种形态。 如果是真正的鱼人,那应该要更加扭曲才对。 坡小姐眨眨眼,按照她所了解的深海鱼群想象了一下。 生存在深海中的“鱼人”至少应该有着一双永远没有办法闭上的严重凸出的眼睛,以及尖利的背鳍和颈侧(或者腹部)上的鱼鳃。 考虑到生活的环境是深海,想必他们的外貌也不会美观到哪里去。 毕竟深海里漆黑一片,也没有谁会在意外表不是? “跟我走。”江户川乱步拉着坡小姐向蟹堡王的角落里走了走。 他顺利地抢在人们惊慌逃出蟹堡王之前,找到了一个足够安静的位置。 直到一颗粉色海星从房顶掉进来,江户川乱步才兴致盎然地向他们两个走去。 “需要帮忙吗?”他笑眯眯地问出能让侦探社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话。 那颗粉色海星看也没看,便充满不确定地答道:“是的,嗯,可能也不是?” “我猜你们需要。”江户川乱步充满耐心,“不过我更想知道……” 说着,他伸出手去戳了戳那块黄色海绵的头。 “海绵真的会有大脑吗?” 原本应该是海绵的地方失去了那些充满孔洞的黄色块状物体,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粉色的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大脑。 并且显而易见,它还有着正常的触觉。 “哦,这位陌生的伙计,轻点!你也知道这是我的脑子。”那块黄色海绵向后躲开江户川乱步的手指。 它倒是比它那个海星朋友多出几分警惕心,“你是谁?我从来没在比奇堡里见过你。” 江户川乱步眯着眼,笑着说:“我是一个人类,叫江户川乱步。我知道,你叫海绵宝宝,住在一个超大的菠萝里,家里养了一只宠物叫小蜗。这是你最好的朋友派大星,住在你隔壁的隔壁的半球形大石头下面……” 他对这些基础设定熟记于心,此刻更是倒背如流地一一道来。 幼稚鬼侦探说得开心。 听得海绵宝宝和派大星一愣一愣。 他们一点也没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安静的坡小姐,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只比派大星高上一点的“人类”。 “你知道的好多啊!”海绵宝宝发出惊叹。 “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派大星感到迷惑。 这两个人的表情很能愉悦江户川乱步。 他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我知道,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两个傻孩子被忽悠得晕头转向:“是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又需要什么帮助,只知道跟着点头。 作为看过海绵宝宝第一季到第十二季全部剧集不下五遍的人,江户川乱步对有些事情期待已久。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摸着下巴,直起腰,卖起了关子。 “那么!” 江户川乱步拖着长长的尾音,毫不犹豫地选择狮子大开口。 “我要吃蟹皇堡,吹巧克力味的泡泡,和你们一起去抓水母,然后再尝尝水母奶……”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直把海绵宝宝和派大星说得眼前冒出了一串星星。 他们也不知道总共都有多少项,又都是些什么事。 不过“蟹皇堡”“巧克力味泡泡”“抓水母”之类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答应了也无妨。 海绵宝宝站起身,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第一项就是蟹皇堡,对吧?那就先做一个蟹皇堡好了。”他走进后厨,自信地打开锅炉,“我可是在蟹皇堡里有着一整面墙的‘本月最佳员工’奖的海绵宝宝!” 话音刚落,坡小姐就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墙上突然密密麻麻挂满了那块黄色海绵的大头照,每张照片下还写着对应的月份。 她大脑空白地抬起头,仰望这一整面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墙。 蟹堡王的挑高有这么高?而且他们进门的时候,这面墙上有挂着这些照片吗? 坡小姐的大脑持续空白。 她甩甩头,又发现它恢复成了能看到尽头的五排九列。 坡小姐没忍住好奇,静悄悄地走向后厨,隔着窗户向里看去。 那块黄色海绵挥舞着锅铲,生着火,煎着红色的肉排。 这可是在海里!怎么生起来的火? 也难怪乱步君会对她说“喜欢那朵云”了。 原来他喜欢这么不符合科学和常识的东西? 坡小姐对江户川乱步的喜好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她也对他借由“飞天荷兰人”这一共同点延申来的这个《海绵宝宝》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 而这也正方便她做些什么。 坡小姐摸了摸原本放着椰子糖的口袋,从里面拿出纸笔。 她的记忆力比海绵宝宝和派大星都要强。 哪怕江户川乱步只是飞快地说过一遍,她也能将他说过的话复述完全。 坡小姐埋着头,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便默写出了一整份的“todolist”。 她抖了抖纸,先在“蟹皇堡”后面挑了个勾。 随后,她才揪住江户川乱步的披风一角,超小声地喊了一句“乱步君”。 虽然来自后厨的声音可以彻底掩盖住坡小姐的声音,但江户川乱步还是第一时间回头看向坡小姐。 他微微歪着头,蹙起眉头,“嗯?”了一声。 坡小姐把手里这张写满字的纸卷成一个纸筒,一端握在手里,另一端递向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一时兴起,也更不可能好意思做出任何解释。 于是她只能抿着唇,用纸筒戳了戳他的腰侧。 超推理先生只需要一眼就能看明白坡小姐刚才都做了什么。 他乐得有个人能帮他记下愿望清单。 但他本人是一点也不想考虑这些事的。 “你帮我记。”江户川乱步心安理得地指使着,“不管完成了哪一项,坡自己在后面挑勾就可以啦!” 倒也不是不行。 坡小姐收回纸筒,恢复了开始时的安静。 她没注意到江户川乱步又扒着后厨窗口对海绵宝宝说了什么,只是展开纸筒,看着上面的字样思考着问题—— 江户川乱步自己要花上多久才能完成这些愿望? 全部完成了就会从这里脱离出去吧? 或许是因为权限不够,不然他们怎么会只注意到乱步君一个人? “坡?爱伦·坡?埃德加·爱伦·坡?” 江户川乱步接连喊了几声也没能把陷入沉思的坡小姐喊来,便快走了两步,抓住她的耳朵,深吸了一大口气。 “坡!小!姐!” 这么搞还能有谁不清醒? 坡小姐双手捂住耳朵,被突如其来的巨大音量震得头脑发懵。 她茫茫然地,被江户川乱步掰着脑袋,转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放着两碟汉堡。 每个碟子里都只有半个。 而这时,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才透过手掌隐约传来。 “他们没注意到你,没关系。” “你没看过《海绵宝宝》也没关系。” “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看过《海绵宝宝》,我会带着你一起玩的。” 11、坡小姐停更第十一天 原来还有我的份? 坡小姐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这句话。 她被江户川乱步推着向前,又被压着坐到桌子旁边。 江户川乱步也在她身边坐好。 他随便拽来一份,将另一份推向坡小姐,然后咬下一大口。 松软的面包散发着麦子的清甜,上面点缀的芝麻增添了植物油脂特有的香气。 酸黄瓜、番茄、生菜和鲜嫩多汁的肉饼构成整个汉堡里最绚烂的部分。 沙拉酱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却又不夺走任何一个食材的特色。 这无疑是一个好吃的汉堡。 江户川乱步三两口就吃光了这半个汉堡。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转头看向坡小姐。 她已经吃上了那另外半个。 才半个蟹皇堡哪里够吃? 幼稚鬼咂咂嘴,迅速偏过头去。 可是他也并不后悔分给坡小姐半个。 蟹皇堡很香,可坡小姐也很重要。 如果一定要放在一起选的话…… 那江户川乱步还是觉得选择坡小姐更好。 不过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在得知其实还有另一个人时,海绵宝宝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 他以最快速度又做了一个,同样用刻度尺和天平(天晓得这都是他从哪里找出来的)精细地称量过,切成两半。 “我的朋友,蟹皇堡的味道怎么样?”海绵宝宝一手一碟,将第二份蟹皇堡端到桌上。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道:“既然你们是两个人,那么我也应该做两份才够。并且……” 公正的海绵宝宝在瞬间长出一顶近代欧洲律法行业从业者头上那样的假发。 细碎的小卷堆在一起,像是一层厚厚的毯子,戴在他的头上。 他的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方方黄黄的模样。 海绵宝宝·律师ver以正义女神的姿态,左手拎着天平,右手握着剑。 他郑重其事道:“我,海绵宝宝,以我的名字起誓,我分给二位的蟹皇堡绝对都是相等的重量和大小!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受委屈!” 派大星紧随其后:“我,派大星,以我的名字起誓,海绵宝宝说的都是实话。” 见状,江户川乱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们呢?” 但是真是太有趣了。 幼稚鬼侦探笑够了,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以相同的重视回复道:“谢谢!” 他很清楚坡小姐也并不在意汉堡究竟有没有均分,也知道海绵宝宝的举动十分夸张。 不过正是这样的夸张,如此的注意,才能说明在海绵宝宝心里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坡小姐不会因为这些事翻脸。” 江户川乱步得意起来,一边吃着第二个半份蟹皇堡,一边解释道。 “她不是那种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断绝关系的人。” 他眨眨眼,接着说。 “再者说了,我也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嘛!” 他都拉着她一起来玩了,还能有什么委屈给她受? 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他自己去打卡比奇堡里的各个“景点”。 这才叫让她受委屈吧? 而且这种事…… 和她从小到大的家庭环境有什么区别呢? 坡小姐的社交障碍自然不是天生的。 纵使有生来内向的家伙,也不至于像坡小姐这样与世隔绝二十多年。 她与浣熊相伴的独身生活,仅有小部分因素在她本人。 更多的,应当关系到她过去的那二十八年人生。 而且家庭的因素比重最大。 江户川乱步很能理解坡小姐。 他是在父母的呵护下,才能在十四岁时体会到那种痛苦。 那种被愚蠢得不可理喻的世界拒之门外的孤独,让当年的他吃了好一番苦头。 直到遇见了社长,被社长以【超推理】的理由说服,他才得以和世界达成和解。 而连《海绵宝宝》都没有看过的坡小姐呢? 她的头脑并没有比他差到哪里去,只是她要更加感性,更加乐衷于形形色色的幻想,并将它们落于纸面上。 即便如此,他们所品尝到的痛楚,又能有多大的差别呢? 江户川乱步很清楚地记得。 在坡小姐接纳他不是异能力者的事实时,她的表现是那样的复杂。 震惊、感伤、失落,和那点子她自己没有掩藏好的庆幸。 是同类吗? 六年前的坡小姐不敢肯定的问题在那一刻得到了解答。 是同类吧。 世人多愚笨,聪慧的人却各有各的聪慧。 侦探社里不乏有聪明人,至少太宰也多少能算一个。 可坡小姐和太宰是不一样的。 不是指简单的生理差异,而是头脑智慧的不同。 就如同江户川乱步自己和太宰之间的差别,目前为止,他也只遇见过坡小姐这一个同路人。 所以就算和坡小姐也有着不小的分歧,他也不会松开坡小姐的手。 江户川乱步不想一个人。 侦探先生想得很多,但对于他人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两秒的事情。 他吃蟹皇堡的速度很快,而另一个人也不慢。 “谢谢。”坡小姐的声音很小,“蟹皇堡很好吃,多谢款待。” 长久以来的教养告诉她应当对这份美食表达赞美。 对方似人非人的形态也让社交障碍的她能放松些许。 因此她得以顺利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完成了“蟹皇堡”事项的坡小姐比江户川乱步还要关心他的愿望清单。 她展开纸卷,点着第二条——“接下来是吹巧克力味的泡泡?” 派大星依稀有点印象:“说的是那次情人节的巧克力味泡泡水吗?” 江户川乱步点头。 他不怎么在乎情人节,可巧克力味的泡泡谁会不喜欢? “那罐巧克力味泡泡水只在我家里还剩下半瓶。” 海绵宝宝头上的假发和手中的天平都消失不见了,向蟹堡王外一挥手。 “走吧,我们一起回我家去拿。” 一行四人就此踏上回海绵宝宝家的路程。 这一路上行人很少,不过就算不少,江户川乱步也不会在乎。 他率先伸出双手,在身体两侧比出标准的九十度:“我——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什么?”跟在最后的坡小姐问道。 侦探先生便答道:“准备好了吹出一个完美的巧克力泡泡!” “这里的泡泡不只有球形,还可以吹出游乐场、热气球、星星……” 他早就计划好了自己要吹个什么东西出来,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坡小姐。 “我会吹出来一个非常关键的东西,关系到我们怎么回家呢!” 听着他的“雄心壮志”,坡小姐明智地选择沉默。 她觉得他应该想吹出一艘船,可说出谜底肯定会破坏气氛。 不如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乱步君的发挥。 有一个人带头,便会有人追随。 海绵宝宝和派大星跟着一起摆出同样的姿势,气势汹汹地一起唱:“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而领头的江户川乱步在回答完坡小姐的问题后,重新加入了唱歌队伍。 在坡小姐的沉默下,他们三个用着奇怪的歌词和离谱的音调,先是唱了半路的“我准备好了”,随后又开始唱《goofygoober》。 要不是还得用嘴吹泡泡,坡小姐觉得,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停下这种和“美妙”完全无关的歌声。 很难说在这种情况下,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是否都已经成年了。 但坡小姐可以确定的是,某个幼稚鬼大侦探显然只有他生理年龄的零头那么大。 考虑到泡泡水是有限的,她主动选择了退出吹泡泡队伍。 三个“未成年”吹着泡泡,忽又想起来“抓水母”的事。 在跟着海绵宝宝进屋找了一大圈之后,江户川乱步只能遗憾地确认——这里只有三把可以抓水母的网兜。 甚至他用的这个还是海绵宝宝以前做给章鱼哥用的。 江户川乱步觉得不行。 坡小姐不吹泡泡也就算了,毕竟泡泡水的确有限,而他们后面还要靠它离开这里。 可连“抓水母”都错过的话…… 那岂不是和没来一样嘛! 幼稚鬼侦探从口袋里拿出那瓶巧克力味泡泡水。 他捏着手柄,沾满泡泡水,想象着网兜的样子,吸了一大口气:“呼——” 最先出现的是用来网水母的捕网,随后连支撑形状的竹竿也完美成形。 江户川乱步一把抓住散发着巧克力味的网兜,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嗯,网比想象中的还要结实一些。 手柄的握感也很不错。 当然,巧克力味也够甜。 江户川乱步强忍住在泡泡网兜上咬一口的欲望,狠下心,将它递给了坡小姐。 “这个给你抓水母用,快点拿走啦!” 他紧紧闭着双眼,连声催促,仿佛下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那么舍不得就不要用啊。 坡小姐闷笑着,伸出右手接过网兜。 然而她下一秒就后悔了。 和江户川乱步不一样,坡小姐和卡尔在清洁方面有着高度的一致。 江户川乱步可以快乐地接受巧克力泡泡的手感。 毕竟用手直接抓巧克力这种事,他可没少干过。 但坡小姐不可以。 她受不了这种时刻都有可能融化的感觉。 那会让她联想到一些很不愉快的东西。 坡小姐不敢使劲,生怕一用力泡泡就会坏掉。 她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江户川乱步的方向。 “乱步君……” 坡小姐的话语戛然而止。 其原因也再简单不过。 那个原本应该站在她身边的幼稚鬼,早已消失得只能看到一个棕色小点。 想必在她接过网兜时,他就已经回到抓水母大军里去了。 坡小姐绝望地闭上眼:完蛋,这个网兜要一直握在手上了。 12、坡小姐停更第十二天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当坡小姐挑上最后一个勾后,二人便坐上了江户川乱步吹出的巧克力泡泡潜艇。 潜艇逐渐上浮,浮出水面时就和其他泡泡一样炸开。 而在炸开的泡泡和耀眼的阳光里,他们回到了侦探社。 江户川乱步沐浴着众人或惊奇或纳罕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松了松肩膀。 他随手拎起坡小姐的斗篷,凑过去闻了闻:“坡小姐还是巧克力味的!” 但是除此之外,小说世界中的一切都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相较于乱步的轻松自如,坡小姐才受不了这么多人的瞩目。 她抓着斗篷,想却又不敢将它从乱步手里抽回来。 “乱步君也一样。”她抿抿唇,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她这一招十分成功。 江户川乱步松开斗篷,转而拎起自己的披肩,像觅食的小动物一样使劲吸鼻子。 他抱怨道:“还是坡小姐闻起来更香。” 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她闻起来更香? 明明应该是感觉器官已经适应了气味,所以才会显得不够鲜明吧! 怎么……怎么就成了她的巧克力味更浓? 坡小姐脸部毛细血管的存在感从没有这样明显过。 她拉起斗篷,把自己整个盖了进去,充分学习鸵鸟把头埋进土里的精神。 虽然不是她的问题,但是……藏起来,只要藏起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坡小姐惊慌失措地做出了“完美”的选择。 可毕竟那不是个隐身斗篷,蒙得再怎么彻底,她也不能变成透明人,自然也不会被其他人所忽略。 尤其还有个江户川乱步在旁边。 侦探先生大咧咧地掀开斗篷,探头探脑地问道:“坡小姐?干嘛把自己盖起来?来一起玩呀!” 玩?玩什么玩?没看见那么多人嘛! 坡小姐更加崩溃。 虽说她的确不喜欢在参加宴会的时候被唯一认识的人扔在一旁,但是首先她不喜欢的就是人多的地方啊! 她第一次有着这么大的胆量,试图从江户川乱步手里夺回什么东西。 哦,不对——这是她第二次试图从他手里夺回什么了。 上一次坡小姐想要夺回的是“世界侦探大赛第一名”的荣誉。 最终结果是毫不意外的失败。 这一次则是陪伴她多年的黑色斗篷。 最终结果……仍然是毫不意外的失败。 江户川乱步拽着坡小姐的斗篷,把她拉到了用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组成的大桌子旁。 他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正式向所有人宣告道:“这是坡小姐!” 然后呢? 侦探社众人看着他。 江户川乱步没有错过这条信息。 他想了想,又眼疾手快地赶在卡尔抓他之前把卡尔也抱了过来。 他以《狮子王》里狒狒拉飞奇举起新狮王辛巴的姿势介绍道:“这是卡尔!” 侦探社众人已经不准备从支柱先生这里得到更正常更详细的介绍。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被介绍者本人…… 好吧,这没可能。 在看到坡小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桌子下面的动作后,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么羞于见人了。 而之前她的那些表现,也能体现出她对社交的抵触和不擅长。 “坡小姐是乱步先生的朋友?” 在国木田的眼神示意下,太宰治笑眯眯地上前一步。 “楼下漩涡咖啡厅的手艺很不错,坡小姐想要尝尝吗?” 在某绷带浪费装置开始说话的时候,国木田独步就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碍于形象和地点,他不能捂住脸,也不能否认自己和太宰治之间的同事关系。 但是他递的眼神分明就是叫那混蛋闭嘴啊! ……但是的但是,那混蛋一次也没听过他的话。 国木田独步正要出手把太宰治踹到桌子下面。 有一个人却比他更快。 “坡小姐不要跟他说话,你也看得出来吧,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吾辈知道。” 坡小姐的回答也在江户川乱步的预料之内。 不管是因为她【组合】成员的身份,还是出于她的头脑,她都应该知道才对。 如果她说不知道的话,那肯定就是在说谎。 可是坡小姐才不会对他说谎呢。 江户川乱步把前一秒的想法甩到脑后。 他们都不是喜欢做无用功的人,所以她绝对不会用一眼看得出来真假的谎言敷衍他。 “这里的人你也都认识的。”江户川乱步从太宰治开始,挨个指着说道,“太宰、国木田、与谢野医生……” 被点到名字的人都微笑着招了招手。 除了被国木田独步一脚踹到桌子下面的那位。 先前给坡小姐量过体温的与谢野晶子对两位同事的纠纷熟视无睹:“我看到了体温计,坡小姐有些低烧,需要药物预防一下吗?” 与谢野晶子的性别本身就足以坡小姐对她更加温和。 再加上她还是江户川乱步主动拉来给她见的第一个人。 因此,坡小姐并不反感和与谢野晶子说话。 坡小姐揪着斗篷一角,抿着唇,摇摇头:“谢谢。” 既然已经坐到这了,再说想要离开或者独处着实很不礼貌。 她不想扫大家的兴致。 可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扫兴吧? 坡小姐硬着头皮,干巴巴地垂着头说话:“吾辈名为埃德加·爱伦·坡是【组合】的策划部长这是卡尔是我的宠物他是一只浣熊……” 她语速飞快,中间还不带任何停顿。 可见这一整套说辞在她脑子里排练了多久。 在这段信息密度极大的自我介绍中,中岛敦精准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向后跳开一步,震惊地指着坡小姐:“等等,这是个【组合】的成员?” 是【组合】成员的话,那她也参与了对横滨的进攻? “坡小姐才不是那种会做无用功的笨蛋!” 江户川乱步一眼就看出了中岛敦的疑惑。 “那种计划一看就知道会失败吧?你们这些白痴估计看不出来,可坡小姐和你们不一样哦?” “明知达不成目的的计划就是一张废纸。坡小姐会加入【组合】也是为了世界第一名侦探大人我!至于那谁谁的计划,简直就是漏洞百出、自相矛盾、一无是处……” 江户川乱步在吐槽【火烧横滨】计划时,极尽了所有的词汇量来形容他的感受。 他半点没在意“侦探社的行动方案是根据从坡小姐手上得到的情报制定的”这件事,只顾着一口气批个痛快。 听得与谢野晶子都忍不住悄悄看向坡小姐——的下巴尖。 与谢野晶子如是惋惜地想着:要是没有那层刘海,就可以看到她的表情了。 不知道她听着乱步对自己的前东家的评价会是什么感受呢? 乱步不怕这么说了她就不愿意再来侦探社了吗? 考虑到自己并不确定坡小姐的态度,所以与谢野晶子也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只不过如果她问出口,就可能理解江户川乱步为什么敢于当着坡小姐的面大放厥词。 答案很简单。 因为坡小姐也同样看不上菲茨杰拉德的计划。 不管是菲茨杰拉德上门时的态度,亦或者是他采取的强硬而资本主义气味浓厚的行动,都充斥着和他异能相似的,不够“聪明”的味道。 崇尚智慧的坡小姐不接受这种方式,也能推理到他行动的最终结果。 如果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本就值得“世界侦探大赛”第一名的位置。 她一辈子都不会在菲茨杰拉德的威逼利诱下,同意加入【组合】。 毕竟失败之后的事情要棘手得多。 坡小姐自知没办法处理那堆麻烦。 门外再一次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侦探社内的谈话。 中岛敦主动跑过去,为客人打开了门。 “侦探社的各位下午好,我是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穿着棕色西服套装的眼镜男在门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为了有关【组合】的事后处理,我从一位可靠的线人手中得到了策划部长的下落。” “可惜的是,我们并没有在她原本的据点找到她本人。” “而后线人又称她可能和侦探社有些联系,建议我来侦探社寻找她。” 坂口安吾看着侦探社里唯一一张陌生面孔,疲惫的嘴角没有一丝弧度:“想必这位小姐就是埃德加·爱伦·坡,对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坡小姐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抱住主动跃进怀里的卡尔,从宠物身上汲取着安全感。 一直以来都在恐慌的事情终于降临了。 坡小姐怀揣着尘埃落定的安然和对“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反感,长出一口气。 她并不对任何人寄予希望,也不觉得会有谁愿意帮助自己。 因为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 没有人会为她负责,也没有人愿意为她负责。 哪怕是带着期望生下她的父母。 那位线人想必是赫尔曼先生。 身为【组合】的前任首领,他的处境也很不容易。 坡小姐不想让任何人为难。 于是她准备跟坂口安吾到异能特务科走一趟。 就在坡小姐迈出脚步之前,从侧旁伸出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还在这里呢,你干嘛去?” 从语气到表情,那个人都带着十足十的漫不经心。 就好像…… 有他在,她什么都不需要担忧一样。 13、坡小姐停更第十三天 世界第一聪明,也是世界第一幼稚的名侦探大人一手拉住坡小姐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斗篷。 他笃定而坚决,不会对任何人让步:“不是来找我玩的吗?我不许你走你就不能走!” 即便不是警察部门,江户川乱步的任性也属于一些人尽皆知的“常识”。 被人引着坐下的坂口安吾不禁感到一阵头痛。 还能有什么比一个开始闹脾气的江户川乱步更难搞吗? 答案是有的。 那就是他闹脾气的时候找不到社长福泽谕吉。 在春野绮罗子小姐去了一趟社长办公室之后,坂口安吾被告知了这个惨痛的消息。 “福泽先生刚刚离开不久,桌子上还剩半杯热茶没有喝完呢。”春野绮罗子如是说,“他之前说过会有朋友来找他,所以我也才知道他出门了。” 出不出门不要紧。 只要江户川乱步不处于“我就要我就要”和“我不听我不听”的状态,社长福泽谕吉存在与否其实真的不那么重要。 但…… 坂口安吾看向死死拽着坡小姐的侦探先生,暗自叹了口气。 根据过往资料显示,当江户川乱步拒不配合行动时,只有和他搭档的福泽谕吉能够制止他。 那么福泽谕吉不在的话,还能有什么方法奏效吗? 答案也是有的。 无法走动的坡小姐壮着胆子抓住了江户川乱步的手。 她固然害怕和政府官员打交道,但是更害怕所有人的关注都放在她身上。 江户川乱步的所作所为无疑让她成了被两万流明的聚光灯笼罩的“焦点人物”。 可是坡小姐没办法拒绝江户川乱步的好意。 纵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在无理取闹,她也能想清楚这些行动背后的含义。 表面上的“无理取闹”,不过是江户川乱步看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而推理出最终结果,并且选择跳过过程,直接达成结果罢了。 所以他的表现,只代表了一件事——她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侦探社。 而在江户川乱步的思考中。 既然出门不久便又会回到侦探社,那么坡小姐花费的时间与其浪费在和坂口安吾周旋上,不如就安安心心呆在侦探社里。 和坂口安吾说话,难道能比和他一起玩更有意思? 那肯定还是他江户川乱步和坡小姐更合得来嘛! 只不过当坡小姐抓住他的手时,他也意识到了坡小姐的态度。 “你还是要走?”江户川乱步不满,“你应该明白吧?时间很宝贵的!” 甚至浪费在坂口安吾那里的时间,还不如拿来再给他写一篇定制小说呢! 坡小姐想过会受到对方的质问。 可她没想过质问来得居然这么快。 以至于她伸出来的手都狠狠抖了一下。 坡小姐超小声道:“可是……” 她整理好被吓到的心情,再次开口:“乱步君这样没办法达成目的吧?” 可以的,只要我坚持下去就可以达到我的目的。 江户川乱步想要开口。 然而他看着坡小姐,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 即便当下因为他的举动,坂口安吾回到了异能特务科,让坡小姐今天能呆在他旁边。 那之后呢?异能特务科就不能在以后的某个时间找她吗? 而且异能特务科更有可能会选择不再沟通,直接派来一个人始终跟着他们。 他无法有效地帮坡小姐拒绝异能特务科,也不喜欢有个笨蛋到哪里都跟着她。 除非他能代替坡小姐说明情况。 但是一方面是他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另一方面是他也并不喜欢“解释说明”这个过程。 江户川乱步的反对,建立于他不喜欢。 坡小姐的反对,同样建立于他不喜欢。 江户川乱步理解得从没有像这样清楚明白过。 面对同样的问题,他会选择以自己为中心的解决方式。 但坡小姐会选择以他人为中心的解决方式。 这就是他和坡小姐不一样的地方。 所以要选择谁的办法? 他这个,还是她那个? 亦或者……也可以都不选择? 江户川乱步的纠结只在瞬间。 他的手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力,也不再阻拦。 得到无声的退让,坡小姐从卡尔手里接过《瓶中手稿》。 她匆匆翻开扉页,拿出钢笔,拔开笔帽。 【谨以此书,致以我唯一的人类朋友,江户川乱步。】 顿了顿,那支笔又颤动起来,划过书页。 【愿他始终保有一颗稚子之心,享有最单纯的快乐。】 坡小姐收起钢笔,合上书,将其双手递向了江户川乱步。 “乱步君请先收下,吾辈会尽快回来的。” 不过是阐明自己和【组合】行动之间的关联而已,顶多再答应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交易条件,应该没有问题。 接过书,江户川乱步把坡小姐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遍。 她从头到脚都还是那一天的装扮。 而且斗篷这种衣物应当更不容易更换。 江户川乱步忽然抬起手,揪住坡小姐领口处的系带,趁着坡小姐不注意,直接拽开蝴蝶结。 黑色的长斗篷在被解开系扣的时候立刻从肩膀上滑下。 坡小姐愣了一秒,都没顾得上生气,只是惊慌失措地试图抓住。 可打定主意的江户川乱步动作更快。 他拽着斗篷,三两下卷成一团。 与被卷起的斗篷不同的是,他将之前观察到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 进门后,这家伙的眼神都不往太宰那边瞅一下。 显而易见,他在回避和太宰的眼神交流,充分说明这两个人是认识的。 异能特务科的人怎么能和一个前港口黑手党干部认识呢? 只能是他在港口黑手党做过卧底。 那他一定有个很适合做卧底的有关信息的异能力。 是存储信息类的吗? 不是,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带着纸笔上门。 那就是读取信息,而且也不需要肢体接触。 不然的话,整个港口黑手党他都要摸上一遍。这种行为很引人注意,卧底不会用。 综上,只要把斗篷扔给他就能解决了。 只一霎间,侦探先生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系,将斗篷团精准地扔向坂口安吾:“这对你来说就够了吧?” 因为没有束缚,斗篷团在半空中便散开了。 为了防止自己被这么大张的斗篷盖个严严实实,坂口安吾不得不站起身,躲开斗篷的袭击。 他伸出手,于半空中抓住斗篷一角,将它拎到手里。 该说不愧是闻名至今的“异能侦探”吗? 坂口安吾在心里苦笑着摇摇头。 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人看破了异能力,甚至能推理出发动条件…… 坂口安吾抖平斗篷,将其竖着叠了几下,挂在手臂上。 他看向似有所悟的坡小姐,略点了点头。 “是的,线人也说过因性格所致,坡小姐并没有参与过【组合】的集体行动。【组合】的首领也更习惯于使用原助理的方案,没有让坡小姐制定过进攻计划。” 坂口安吾随便找了个借口,准备用它把这次见面应付过去。 “因此虽然也算是【组合】残党,但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原有的外交豁免权。” “以她的背景来讲,也不可能不保留外交豁免权。”江户川乱步仍然有些生气,“不要说得好像你们受了很大委屈一样!本来就不该找到她头上吧!”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家伙的真实目的? 这帮人就是欺负坡小姐好说话! 要真让坡小姐去应付,那岂不是得答应下来好多不用答应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主动闹着要替坡小姐拒绝。 坡小姐只能推理出来自己能够很快回来。 可她能想到自己需要承诺什么吗? 她明知道自己不会拒绝,因而打的就是“管他什么事情,只要答应下来就好了”的主意! 即便那些事情她觉得她都能解决。 可是消耗的都是他要跟她一起玩的时间诶! “乱步君……”事已至此,坡小姐哪里还猜不到异能特务科的想法? 她又一次握住江户川乱步的手,对他摇摇头。 江户川乱步还来不及生气,便见她逃避似的低着头,躲到了自己背后。 一米七六的个子实际上根本没办法全藏进他一米六八的影子里。 但她就是出乎意外地藏了过去。 “吾辈只认识乱步君,也只信任他的判断。” 躲在乱步身后给了坡小姐一些额外的胆量。 “在回到祖国之前,吾辈都只会和乱步君联系,跟从乱步君的行动。” 她闭上眼,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需要吾辈做任何事情都要经过乱步君的许可。” “吾辈只愿意接受乱步君一个人的监管。” 江户川乱步的监管?他自己都需要被人监管吧! 旁观的侦探社众人极其统一地扶住额头。 就连刚入社的泉镜花也不例外。 然而还是坂口安吾经验丰富。 他平静地点头承诺道:“请坡小姐放心,我们和贵国的刑侦机关一样,仅需要您的智慧以帮助破案。” 听到这里,坡小姐不禁疑惑起来。 日本还能有比她大阿美利卡还要自由的地方? 她在横滨的这段时间也没感觉呀? “考虑到日益增加的案发率和出警的便捷程度,异能特务科为您在米花町准备了一个住处。” “因此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搬去米花町居住。” 14、坡小姐停更第十四天 对于初来乍到的坡小姐来说,米花町是个十分陌生的地名。 她从没想过要去横滨之外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对有关信息多加了解。 但有人比她了解得多。 “怎么我没答应的麻烦事还要再拿出来问她一遍?” 江户川乱步一点都不委婉地拒绝道。 “上次我就说过啦!东京都那边的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不要总拿来烦我!” 坂口安吾无奈道:“乱步先生,这也是无奈之举。” 虽然不乏有“忽悠”的意思,但也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异能特务科只是想要就米花町犯罪率陡增这一怪异现象进行调查。 如果有异能力者作祟,他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将其处置。 但公安方面不想让异能特务科插手。 他们坚称这件事背后没有任何异能力者的因素。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谁信呢? 反正异能特务科不信。 米花町的犯罪率的上升趋势根本不符合一般模型,哪怕是在此之前最混乱的横滨都没有过改变如此巨大的犯罪率。 要说没有异能力者…… 难不成是死神来了? 因此,异能特务科决定将符合条件并且不会引起公安反感的人派去侦察。 比如:米花町里几乎遍地走的侦探。 不过异能特务科自己养着的“杀人”侦探绫辻行人太容易将米花町的死亡率再度拔高。 所以他们首先寻求的是横滨地区“异能侦探”江户川乱步的帮助。 江户川乱步当时的回答坂口安吾还记得清清楚楚:“不去,没意思,太麻烦了。” 这一套三连击把所有人都噎得说不出话。 而如今侦探先生再一次搬出了这三句:“不去,没意思,太麻烦了。” 他始终挡在坡小姐身前,就像从不动摇的旗帜。 不错,这很江户川乱步。 坂口安吾更觉得头痛了。 他都分不清究竟是三天没睡觉导致的头痛,还是和江户川乱步交流才引发的头痛。 说不定两者都有呢。 坂口安吾感到绝望。 努力无视“胡闹”的江户川乱步,坂口安吾试图越过他看到坡小姐:“所以坡小姐,您意下如何?” “米花町……在东京吗?”坡小姐思考片刻,“吾辈可能会需要去东京处理一些事情。” 听到这话,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不是坂口安吾,反而是江户川乱步。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瞪大双眼看着坡小姐。 江户川乱步:“你竟然不是为了我才到日本来的?!” 他的推理什么时候错得这么离谱了? 这不可能! “吾辈是为了第一名!”坡小姐皱着眉纠正。 为了江户川乱步和为了世界侦探大赛的第一名,这可是两码事。 怎么能混为一谈? 江户川乱步才不听那个:“我就是第一名,你要说是为了第一名来的,那不就是我吗?” 他甚至转而开始指责坡小姐临时变卦:“你刚刚还说过的!要你做什么事的话,要经过我同意。” “我!不!同!意!”侦探先生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 等在一旁的坂口安吾没哄小孩的耐心。 他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了茶几上,离开了侦探社。 “这就是米花町5丁目39番地2号的钥匙,隔壁有一家咖啡厅,可以训练您的宠物前去购买食物。” 江户川乱步转过身,便要去抢走钥匙扔掉。 但卡尔动作更快一步。 他从众人腿间蹿出,抓起钥匙就借力跑到了柜子上面。 “浣熊!”江户川乱步气得都不愿意喊他的名字,“你下来!” 与谢野晶子看了看被扔在原地的坡小姐,叹了口气,尝试以一己之力中断一人一熊的斗争:“乱步先生,坡小姐有话对你说。” 江户川乱步耳朵动了动,倔强地坚决不回头。 坡小姐是要解释吗? 乱步大人什么都知道! 所以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 坡小姐就是不想和他一起玩! 见状,与谢野晶子抬手拍了拍坡小姐的肩膀:“你过去吧,乱步可能不想听我说话。” 坡小姐摇摇头,轻声道:“他是不想听我说话。”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把那个东西拿来让乱步君看一下,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决定好处理办法,坡小姐抬起头,对柜子顶上的卡尔打了个响指。 卡尔立时像是得到了什么无声的命令。 他飞快地从柜子顶上跳下,跃过江户川乱步,经过侦探社众人拼好的长桌,站到窗户边上。 熟练地打开窗户,他叼着钥匙,直接跳到窗外的树上,随即淹没在树叶里。 而坡小姐也很仔细地对大家鞠了一躬:“改天再来拜访,祝大家玩得愉快。” 说罢,她自己也从侦探社里退了出去。 主宠二人跑得飞快,以至于江户川乱步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颇有几分委屈,还带着一点茫然:“她就这么走了?” “是啊名侦探,人家走了。”与谢野晶子摊手,“她不是有社交障碍吗?你不带她一起玩的话,她怎么想也不会留下来吧?” “可是是她做错了。”江户川乱步不服气。 明明从头到尾就是她的错。 答应好的事情都能变卦,这就是她的问题。 在坡小姐认错之前,我再也不要理她了。 江户川乱步咬着橡皮糖,泄愤般地发着誓。 只不过第二天,他就改变了主意。 叼着东西的卡尔再一次出现在窗外。 他推开窗户,将东西放在窗台上,随后敲响了窗户上的玻璃。 也不管正主听没听见,他秉持着完成任务就走的心态,立刻消失了。 当江户川乱步回过头,看到的便是坡小姐托卡尔带来的平板电脑。 他把平板电脑拿在手里,鼓着脸颊,按下开机键。 锁屏亮了起来。 是一道十分简单的字谜。 江户川乱步气鼓鼓地按下答案。 平板电脑的桌面上干净得只有一篇文档。 那是坡小姐在美国发行的连载小说《杜宾》系列的第一卷《莫格街谋杀案》。 坡小姐给出的解释,就在这里。 江户川·河豚·乱步仍旧鼓着脸,口是心非地点开了那篇文档。 然后他便迎来了熟悉的金光。 金光过去,展现在江户川乱步眼前的,不是坡小姐准备的谜题,也不是故事开篇提到的莫格街。 而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 “你就是坡小姐提过的江户川乱步吧?”那个男孩从电脑里拔出目光,“你好,我是弘树,泽田弘树。” “你就是坡小姐会在扉页上写‘唯一的人类朋友’的原因?” 江户川乱步永远能够在第一时间串联起关键信息。 “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所以他才不是唯一一个人类朋友。 侦探先生瘪起嘴,只觉得心里像是吃了《哈利波特》中的酸棒糖一样。 几乎要被那阵蚀心的酸意烧出一个大洞。 弘树挠挠头:“虽然我还活着,但是在法律意义上,我已经死了。” 说着,他调出新闻,将电脑屏幕让了出来。 江户川乱步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霸占了他让出来的电脑。 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很清楚地显示着:《辛德勒养子自杀风云——究竟是谁造成了天才的陨落?》 这篇报道看似公正,却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孩子生父才是元凶”的暗示。 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托马斯·辛德勒授意发表的新闻。 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有动机有立场有实力操控舆论。 那么现在看来…… 江户川乱步看了看弘树,不屑极了:“你是要复仇吗?这可太无聊了。你们怎么都喜欢仗着坡小姐心软就对她提麻烦的要求?” 虽然他也在做同样的事,但是坡小姐很显然更喜欢跟他玩,所以不算麻烦! “这确实是我的要求。连由我自己向你解释清楚这件事,也是我要求的。” 弘树又调出另一篇报道。 “不过我不是要复仇,而是想要……”他犹豫了下,考虑起措辞,“弥补和拯救?” 江户川乱步又看向这一篇:《“茧”——全息游戏时代的序幕》。 报道称,辛德勒公司即将在东京举办“茧”游戏与游戏仓的发布会,而日期就在几天后。 看到这里,侦探先生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茧”的发布会上肯定要出问题,而这个叫弘树的小孩想要抹掉自己遗留的问题。 他狠狠地叹了口气,叹出来的满是对坡小姐的恨铁不成钢。 坡小姐能够欣赏智力之美。 但要是为了和他们不同路线的智力,做出那些不符合她习惯的事情,那岂不是太不值当了? 尤其现在,她又不是孤身一人站在知识巨人的肩膀上。 江户川乱步忽然想到了昨晚坡小姐匆匆离去的身影。 她没有斗篷好像很不习惯的样子。 但是总缩在壳里也不太好吧? 算了…… 江户川乱步轻轻一拽,把自己的小披肩拽开。 他将棕色的带帽小披肩挂在电脑椅的椅背上,对弘树说道:“这件披肩是给坡小姐穿的,你不许碰!” 江户川乱步执拗地认定:坡小姐肯定有办法从书里把披肩拿出来。 所以只要把披肩留下来就好了。 到时候坡小姐会披着他的披肩,接他去发布会。 15、坡小姐停更第十五天 电子书的好处在于不需要卡尔回收。 只要储存有那本小说的设备都可以当作渠道。 因此坡小姐顺利取到了侦探先生留下的小披肩。 在出发之前,坡小姐还看着这件小披肩踌躇良久。 她不是没有换洗用的斗篷。 也不是没有同色系可以搭配的衣服。 但是合适吗? 这样做没关系吗? 坡小姐不断摩挲着披肩的布料。 她很清楚,那家伙的想法其实很好琢磨。 所以这是乱步在自己做出让步之后,选择的和好方式。 如果不按他的想法来,他会比之前更生气的。 而对于她所思考的问题,他大概只会给出一个回答。 “干嘛要在乎那帮人怎么看你?” 分明江户川乱步并不在这里,他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那些家伙有用吗?有我重要吗?” 其实乱步君说的没错,那些愚蠢的家伙能有什么用? 坡小姐松开手,拿起发夹,把刘海夹到一边。 所以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乱步君总不会害她,所以去做一些符合他想法的事情也没关系。 她从窗户看下去。 那里已经停着一辆加长林肯。 这辆车是同个编辑负责的前辈作家,工藤优作帮忙预约的。 它的出现意味着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幸好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匆匆换上衣柜中搭配好的长裙套装,坡小姐披上江户川乱步的披肩。 她走到门口,拎上手包,再三犹豫,还是穿上了一双棕色的平底皮鞋。 最后她抱起卡尔,飞奔进轿车后排。 司机按照之前在信息中沟通的那样,将车开到了侦探社楼下。 坡小姐打开车窗,仰起头,看向四楼的某一扇窗户。 那扇窗户大敞着,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乱步君没有向外看吗? 还是说已经看到了,就在来的路上? 坡小姐迟迟不敢确定。 她决定下车看看。 通往四楼的途径在楼内,分为楼梯和电梯两种。 就算要赶速度,江户川乱步也不会弃电梯不用而选择楼梯。 所以要想知道他到底看没看见这辆车,只需要走进楼里,看一看电梯显示的数字就可以了。 坡小姐扶着头上的法式礼帽,拎着裙角,跑进红砖小楼。 她刚跑到电梯前,电梯的门就恰巧打开了。 从电梯里冲出来的棕色身影,紧接着便和刚刚站稳脚步的坡小姐撞成一团。 伴随着“哎哟”的声音,两个人直接撞到了电梯对面的墙上。 坡小姐揉了揉后脑勺,庆幸自己没有被这一撞给撞出包来。 她带着点鼻音,小声道:“需要卸妆湿巾和眼镜布的话,车上有。” 然而江户川乱步很难得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撞到了坡小姐的鼻子——即便她穿着一双平底鞋,他的脑门还是会和坡小姐的鼻尖齐平。 自然也明白撞完之后自己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坡小姐什么时候会化妆了?这件事他怎么不知道! “乱步君?”坡小姐很怕成为压轴入场的人,“我们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她十分急迫,却又不敢对江户川乱步提出态度强硬的要求。 哪怕那些要求非常正当,正当得她都顾不上害羞,只想着赶紧赶到现场。 “知道了知道了!” 顶着左眼眼镜上的口红印,江户川乱步强装镇定道。 “乱步大人怎么可能会错过游戏呢?” 口、口红印什么的,上车就可以处理掉了! 脸红应、应该也是! 江户川乱步就差同手同脚地跟着坡小姐上了车。 他忙不迭接过坡小姐找出来的卸妆湿巾擦掉眼镜上的口红,又用眼镜布把眼镜擦了又擦。 哪怕镜片擦得都能当镜子用了,他也没有停下擦眼镜的动作。 而坐在他对面的坡小姐也逐渐回过神来。 她捏住自己泛红的耳垂,悄悄瞥了下对方的神情。 “镇定如常”的江户川乱步沉默地擦着眼镜。 他只在耳尖上还有些尴尬的红,别的倒是看上去完全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所以还在生气吗?不应该啊。 她都已经做出了让步,而且也收到了他的披肩。 按理说,那件事就该到此为止了。 那又是为什么这样沉默呢? 是她的装扮哪里不够符合他的预想吗? 可她也把刘海夹了起来,还穿了一套能用得上这条小披肩的礼服裙。 究竟还有什么没有做到位? 坡小姐纠结着,终究没有问出口。 这样的问题实在太羞耻了。 而且到底为什么想要让江户川乱步过得更开心些……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坡小姐忽然有所领悟。 只不过她此时不愿细想。 “那个叫弘树的小鬼头要我们做些什么?”终于结束了擦眼镜行动的江户川乱步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他随手把坡小姐准备的眼镜布塞进衬衫胸前的口袋,转头看向窗外。 车窗玻璃被擦得很干净,倒映着坡小姐罕为人见的藏在刘海下的侧脸。 她今天把刘海撩起来了。 也披了他之前留下的小披肩。 还为了这件小披肩搭了同色的洋裙。 很难否认一个事实。 今天的坡小姐十分光彩夺目。 哪怕她什么首饰都没戴。 “他拜托吾辈把这个u盘插在总控室的电脑上。” 坡小姐的声音很小,完美控制在只有江户川乱步一个人能听清的程度上。 她从手包里摸出一个u盘,展示给他看了一下。 “吾辈答应的事情,吾辈会尽力去完成的,乱步君只需要玩耍就好。” 什么叫只需要玩耍就好? 那些游戏能有坡小姐的小说有意思? 侦探先生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反驳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做不来没关系,还有我呢。” 可是…… 坡小姐即将出口的抱歉被江户川乱步硬生生地瞪了回去。 他坚持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坡小姐拗不过,只好点头应下。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不至于如此让人坐立不安也好的那种话,随便什么都可以,至少想出一句来都好。 但她做不到。 她只好又看了看江户川乱步。 那个人又将头转了过去,看着窗外那些陌生的景色。 他刚才还和她说过话,以他的性子,这就是不生气了。 在门口撞上的事情他也没有再提,想必他也并不会在意这点小小失误。 那么……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乱步君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坡小姐暗自叹了口气,同样转头看向了窗外。 从横滨到东京仅需三十分钟的车程。 而现在,他们基本已经驶入了东京都的范围内。 至于目的地——米花市政大楼,就是不远处那栋高大的建筑。 司机将车停在红毯末端。 他主动走下车,为坡小姐拉开车门。 红毯两侧站满了等待已久的记者。 他们就是为了拍到所有到场嘉宾才会等在这里。 其中自然有人接到了坡小姐相关的信息。 “据可靠渠道称,‘茧’的成功也有美国老牌财阀坡家族的相关投资。而今天到场的便是坡家族最为神秘的爱伦·坡。” 红毯两侧有直播的记者如是介绍道。 “他、额。”那名记者瞥见车里的人连忙改换口风,“她是美国著名畅销书《杜宾》系列的作者,也是坡家族的首位继承人……” 他认得车里的其中一个人。 那位戴着侦探帽和眼镜的人是横滨著名的江户川乱步。 而他拿到的嘉宾名单中又的确有爱伦·坡的名字。 那么车里的另一个人,那位穿着棕色的哥特式礼服半身长裙的,就只能是爱伦·坡了。 爱伦·坡其实是个女孩子,这个大新闻就足够他在美国传媒界扬名立万。 可惜他是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顶多被上司扔去横滨磨砺了几年。 车外的架势让坡小姐不由得生出了“吾辈就知道不该来的”的悔恨。 她僵在原地,恨不得喊司机直接掉头回横滨。 只不过不管是“下车”还是“喊司机掉头”,这两件事她没有一件能够说得出口。 见坡小姐迟迟不动身,江户川乱步也不准备继续等下去。 他可太清楚啦! 要是等坡小姐自己克服,主动下车,那恐怕等到世界末日都不可能发生。 江户川乱步率先一步走下车。 随后,他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指挥起卡尔:“卡尔快点下车,记得带上坡小姐的包。” 卡尔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又看了看车外红毯两侧的人群。 他当然也清楚自家主人什么个性,只好将手包叼住,滑下车座。 避开脚边的卡尔,江户川乱步左手扶着车门,右手伸进车里。 他眨眨眼,问道:“坡小姐不下车吗?” 想。 但是不敢。 坡小姐抬眼看向乱步,颤动的眼眸流露出几丝脆弱。 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看得江户川乱步心也跟着颤了颤。 要做些什么,帮坡小姐解决这个问题。 他甚至都不需要一秒就想到了方案。 “那坡小姐把手给我。”江户川乱步说道。 抬起头的坡小姐又一次看到了车外的人群。 她已经被逼得大脑掉线,小脑失联。 简而言之,她连动都不敢动。 那江户川乱步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差一些的那个办法。 他将半个身子都探进车里,伸手抓住坡小姐垂在腿侧的手。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没忘了给坡小姐带上披肩上的帽子,以遮住面容。 “一、二、三。诶嘿!” 江户川乱步顺利把坡小姐的上半身抱进怀里。 紧接着,他便将人拖下了车。 16、坡小姐停更第十六天 被迫站在红地毯上,坡小姐心如死灰。 哪怕江户川乱步只是简单地把她从车上抱下来而已。 她以神秘著称的一世英名,也悉数毁于这一抱。 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夹住刘海的小夹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她才回归被刘海遮住脸的状态——虽然有帽子,但还是刘海遮得更严实。 还没站多稳,坡小姐就被江户川乱步拽着向前走去。 他走得大步流星,半点不停留。 她跟得跌跌撞撞,一直不抬头。 拽着披肩上的帽子,坡小姐死死盯住前面那个人的脚后跟。 黑色的皮鞋里是长至小腿的白袜。从小腿肚再向上,才是帅气舒适的棕色七分裤。 鞋袜间一白一黑的对比,再加上宽松的裤腿,更显得他小腿纤细。 明明这么细,怎么就能那么有力? 怎么就……能做到把她抱下车还不摔倒? 虽然刚抱下来就扶着她在红毯上站住了,但那也是要耗费体力的事情啊喂! 这不科学。 乱步君不是不常运动的吗? 坡小姐把头上的帽子更向下拉了拉,躲避着红毯两侧的灯光。 她在车上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有人正在直播,而他的介绍词也很精准地点明了她的身份。 而经过信号转播,“爱伦·坡露面”的消息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传到家族那边。 如果这是在《哈利波特》的世界,那么等她回到家,就会有一封吼叫信在等她。 就等她一到家,对她破口大骂。 毕竟家族早就对她深居简出、不务正业的生活不满,但在十数年的磨合下,形成了心照不宣的互相漠视状态。 因此现在他们更会对她擅自打破“和平共处”假象这件事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那么…… 坡小姐稍稍抬起视线,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哪怕家里派人来横滨找她,她也不能逃避过去。 至少不能把这种麻烦事扔给乱步君处理。 众所周知,他不会喜欢处理这种事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快步走进大楼。 江户川乱步虽然不认路,但也会跟着人流走。 他领着坡小姐一路穿梭,并且成功通过安检通道。 直到顺着人流走进大厅,江户川乱步才放开坡小姐的手。 他四处张望了下,便像是种蘑菇似的,把坡小姐“栽种”在一个他喜欢的角落里。 “坡小姐等我一会。”他抬手拍了拍蘑菇的“伞盖”。 爱伦·蘑菇本菇·坡被拍得一愣一愣的。 她不是很好奇江户川乱步怎么找到的正确大厅——对于一个具有推理能力的人来讲,根据人群走动的方向,进而推理出集会地点,这几乎都属于是基本功的内容了。 她更好奇的是他要干什么去——总不能是吃甜点吧? 在发布会还没有正式开场的现在,是属于社交的时间。 会场两侧安置了两条长桌,桌上放着各式食品,不过都是冷食(就算不是冷的,端上来也会放冷了)。 这其中自然也有甜点。 不过即便辛德勒公司为这场发布会准备了不少预算,他们也不会为甜点单独请一位厨师。 这不是值不值得请的问题,而是托马斯·辛德勒不会请。 对他的事业、他的成功没有助益的东西,他都不在意。 坡小姐对这帮子人前显贵的玩意的真实脾性知之甚深。 而这些,在她的认知里,也是江户川乱步能够推理出来的部分。 那么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坡小姐隐约有所猜测。 可……真的吗? 她十分清楚,江户川乱步不是那种喜欢浪费时间做这些事的人。 很快,江户川乱步就两手空空地重新出现在坡小姐面前。 他不仅打断了坡小姐的思绪,也同时揭晓了谜底:“走吧,我已经摸清楚他们这次的总控室在哪里了!” 作家小姐看着自信满满的侦探先生,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藏在刘海后面的那双眼睛眨呀眨。 她看了许久,才忽然露出一个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 “笑什么?”江户川乱步已经转过了身,“还不赶紧跟上?” 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也不想揣测她笑起来的原因。 应该是开心的吧?不然怎么会笑得这么好看? 江户川乱步梗着脖子,硬是不回头去看坡小姐的表情。 他当然知道这里没有能比坡小姐书里写到的食物更好吃的食物。 所谓的“茧”也比不上坡小姐写的小说有意思。 可是又为什么会想要跟来呢? 江户川乱步觉得自己或许的确知道答案。 但有的问题弄不清楚说不定才更好? 太复杂的事情很麻烦。试图弄清楚这个行为本身也要冒着和她闹翻的风险。 即便江户川乱步很确信自己不会推理错误,他也不想打破现有的局面。 【若合我意,一切皆好。】 这毕竟是江户川乱步的行事原则。 江户川乱步轻车熟路地拉着坡小姐,一路转转转,最后走到了总控室门口。 能这么快就找到总控室,完全要归功于这里发生的案件。 两人站在总控室门口,沉默良久。 血腥气是掩盖不住的。 所以这里肯定发生了命案。 而工藤新一应该发现了线索,才会匆忙跑出去——他那副模样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是缩水版本的工藤新一。 而结合“jtr”、“茧内的游戏设置”等多方面因素考虑,也不过是“开膛手杰克”嘛。 再加上泽田弘树的存在,受害者是他的父亲,以及泽田弘树曾经研究过的那些东西…… 除了托马斯·辛德勒还能有别人吗? 会选择这样的作案手法也实在是没劲透了! 江户川乱步撇撇嘴,指着中控主机问向坡小姐:“你自己去吗?” 现在这间屋子里人可不少呢。 “吾辈……” “爱伦·坡?江户川乱步?” 就在坡小姐犹豫不决时,工藤优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他快步走进总控室,向两人微微点头,以一种极端镇静的语气安抚道:“这里暂时出了些事,我先处理一下,马上带你们到会场那边去。” “那就不用了。”江户川乱步抢答道,“乱步大人能把她领回去!” 工藤优作:…… 他没有点破某个横滨警方人尽皆知的常识,也没有强行要求两人离开,只是看了一眼键盘上沾了血的三个按键。 “j、t、r……开膛手杰克!”工藤优作急忙转身,“孩子们已经开始入场了,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到显控室。” 不过他也没忘了角落里的后辈:“坡、江户川先生,你们要一起去显控室,还是去会场?” 江户川乱步又一次主动抢白道:“你就去搞很快就要出问题的茧吧。乱步大人可是很会照顾人的!” 这一次连坡小姐都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她悄悄在乱步背后站直,顶着趴在头顶的卡尔,面向一时失语的工藤优作。 坡小姐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由卡尔代劳。 卡尔熟练地对工藤优作点点头,手里早已抓好那枚泽田弘树给出的u盘。 它做足了冲向中控主机,然后把这枚u盘插上的准备,只等着这帮人从总控室里出去。 见坡小姐也认可江户川乱步的“照顾”,工藤优作更不可能反对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枚徽章,放在办公桌上:“辛德勒先生也为你准备了游戏仓,你需要的话,可以和江户川先生一起进去玩玩。” 说罢,他便将人都带去了显控室,也无意中给卡尔的行动创造出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卡尔插上u盘的一瞬间,中控主机的灯全部熄灭了。短暂的一两秒过后,它们才重新逐一亮起。 而这一切在会场那边看来毫无变化。 直到所有孩子都坐进了游戏仓,全场的灯光才忽然黑了下去。 随即,名为“诺亚方舟”的人工智能操控了游戏。 然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江户川乱步便已经拉着坡小姐找到了对应的游戏仓,和孩子们一起进入了“茧”游戏。 在游戏中睁开眼的侦探先生毫不犹豫地抬手抓住自己身边的搭档——那必然是坡小姐,不会有别人了。 两人一起审视着出现在面前的死者。 良久,江户川乱步率先开口:“这是你才能写出来的文字。” 如果不是进入过坡小姐写的书,他才没办法如此肯定。 更何况做宣传时所说的四个游戏,没有一个是和赛博朋克背景相关的内容。 那么能创作出如此真实的赛博朋克世界的人……不作他想。 纵使江户川乱步早就猜到发布会上会出问题,他也没想到这一点。 他瘪着嘴,闷闷不乐起来:“你还专门给弘树写过小说!” 抓了抓机械右手,坡小姐嗫嚅着尝试解释:“那是两年前的废稿,而且不是写给弘树的……” 在把泽田弘树拉进书里之后,她就用从泽田弘树身上得到的灵感写出了这点内容。 然而一想到那孩子以后可能只能生活在自己的小说里,她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 “吾辈只给你写过小说。”坡小姐如是道。 那语气与其说是“陈述”,更不如说是一种“承诺”。 17、坡小姐停更第十七天(大修) 坡小姐敢说这话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向来只会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唯一一次破例,也就是江户川乱步那次要求她写的《瓶中手稿》。 而现在,这个被泽田弘树拿来改编的废稿,也自然不是写给泽田弘树的。 它只是坡小姐在得知诺亚方舟的存在之后,延伸出来的想象。 既然已经有了可以自我学习、成长的人工智能诺亚方舟,那么在未来,想必就会有更多的类似诺亚方舟的存在。并且这些人工智能还能够通过信息网络合为一体。 而在此基础上,掌控政治权力的应当不再是国家主体,而是能够掌握这些信息技术的工业集团。它们通过掌控高精尖科技以控制平民的生活起居,攫取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与权力。 对于人类本身而言,科技水平的高度发达会让人对更换机械义体更加习以为常,进而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变得更加自由而叛逆。 这一切的一切,被坡小姐编辑的朋友起名为“赛博朋克”。 他曾经万分期待坡小姐发表相关稿件,却迟迟没能等来哪怕一段潦草的开篇。 然而现在这份本该掩埋在废纸堆里的零碎开篇,在泽田弘树的操作下,已然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现实。 “大家也都只有这一个选项呢。” 江户川乱步双手抱胸,若有所思道。 “这和诺亚方舟原本的计划完全不一样了。” 是因为泽田弘树的u盘吧。 江户川乱步观察着自己机械化的左手,饶有趣味地活动着机械关节,将手指三百六十度地转来转去。 他早就知道这次发布会定然会有诺亚方舟的身影。 而诺亚方舟这个人工智能,想必就是要借着发布会的机会,让曾经给泽田弘树带来过伤害的家伙们好好吃一记教训。 也正是因为诺亚方舟的出现,泽田弘树才会拜托到坡小姐头上。 不过那个小鬼想要做的事情,就算成功了也没什么意思嘛。 何必非要找坡小姐帮忙呢? 江户川乱步十分任性地给这次行动下了定义——要不是能找回坡小姐的稿子,这就是毫无意义的! 他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耳钉模样的耳机,果断把它摘了下来,随手一扔。 紧接着,他又拽着坡小姐的领子,把她的耳机也摘下了扔到了一边。 他世界第一名侦探才不要听从一个小鬼的指挥! 哪怕这是和外界沟通的唯一渠道。 要知道那些家伙恐怕此刻都自顾不暇,又哪里能有什么好建议听? “就像我记得自己破解过的案件一样。” 侦探先生抬起双手,盯着两个手腕看了半天,最终从左手腕处抠出一小块屏幕。 他一边信手解开密码,一边熟练地把问句说成陈述句。 “坡小姐应该也都记得自己写过的文字吧。” 不用他说,坡小姐也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她做了个深呼吸。 在不用面对太多的陌生人时,她便没有任何社交上的压力。 坡小姐当然记得这一段。 即便这是两年前废弃掉的文稿,她也清晰地记得自己写过的内容。 于是她闭上了眼,将一切娓娓道来。 【雇佣兵x是下层的传奇人物。据说,他自十四岁误打误撞成了佣兵一员后,便从没有搞砸过任何一个任务。 这是事实,x的确没有失手过。 但唯独这一次……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根据中间人给予的路线图,x畅通无阻地潜入了朝原大楼。 按照朝原会社的经济地位来讲,能操控国民们的生老病死乃至人生的朝原会社,在安保方面本不该有如此明显的疏漏。 至少,他不应该潜入得这样顺利。 然而眼下,他的顺遂简直明晃晃地透着“有问题”的味道。 若不是朝原大楼内部有里应外合的人,那就只可能是里面出了事。 纵使x是个无信仰者,他也忍不住念叨起了耶和华的名号。 哪怕不是耶和华,什么观音、如来、湿婆神之类的,只要能派上用场,哪路神仙都可以。 千万不要是他撞上了什么事。不过偷份文件罢了,没必要和朝原会社起冲突。 不幸的是,临时抱佛脚不是什么好办法。 没有平日里的祭拜,关键时刻也不会有神明保佑。 x看着自己目的地门后的一切,心脏灌满了铅似的,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这间屋子里面有人。】 “那是朝原会社的董事长——朝原信一郎。” 坡小姐轻声将废稿开头复述了一遍。 她审视着朝原信一郎,缓缓将下一句话说了出来:“他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就像是……还活着一样。” 正如坡小姐所说,朝原信一郎的确已经死了。 他的脖颈上有着痕迹清晰的暗红色手印,整个面部呈现典型的紫青色,而双眼也严重地向外凸出。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被扼死的尸体表现。 然而他头上还罩着一个类似头盔的装置。 显示屏上有小字写着“已上传完毕”。 只不过芯片槽内的芯片也“果不其然”地不翼而飞了。 不仅如此。 朝原信一郎的呼吸机里散发出的微苦杏仁味也足以说明:它存放的也不是什么氧气,而是臭名昭著的“普鲁士酸”。 那是□□的一种。 难得耐心等着坡小姐讲完故事开头,江户川乱步在这段时间里把现场和尸体有关的证据都看在眼里。 三种不同的杀人方式,说明这个环节中应当有三方凶手。 而这三方选择的方式风格也全不相同。 选择扼杀的凶手,应该是一名冲动且失虑的男性,亦或者其人正处于极端情绪的控制下。不然也不会选择纯粹依靠力量且非常容易暴露的方式。 毒杀多为下位者和女性所选择。他们出于各种原因,无法和死者进行体力上的搏斗,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只能通过委婉的方式动手。 而失踪的芯片……单从方式上看,无法体现性别特征,却比前两种更加谋划深远。这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想到的办法。 江户川乱步又将四周的环境观察了一圈。 屋内大部分装饰都好端端地呆在原地,只有死者所在的办公桌附近呈现出打斗后的痕迹。 破碎的摆件和撕碎的文件散落一地——不过显而易见,这些在发生争吵的双方眼中都不算重要的东西。 哪怕这其中还包含了一份作为存档证明之一的……遗嘱。(考虑到科技水平,哪怕是视频信息都有可能被篡改,因而重要文件始终有纸质文件存档。) 而且遗嘱的碎片上还显示着朝原信一郎属意的公司继承人是小儿子。 发现了遗嘱碎片后,江户川乱步便能够使用左手腕上的身份手环了。 朝原信一郎的亲属关系也属于这个游戏的基础设定,只需要在手环上轻轻一点,就可以调出来x为了潜入朝原大厦做的情报准备工作。 从手环里储存的信息可以得知:除了公司内部的高管,和他比较亲近的分别是总管公司事务的大儿子,专门负责技术研发的小儿子以及负责他生活起居事务安排的女秘书。 唯有这三个人会和遗嘱有关系。 那么会对死者下手的三方也就是他们了。 只不过……动手原因只有遗嘱吗? 依他看,不见得吧…… 江户川乱步心里有了初步的判断。 甚至三种方式也都能对应上凶手。 他完全可以爆出答案以脱离游戏。 可是他没有。 “坡小姐?”侦探先生看了一眼表,“你喜不喜欢这个稿子?” 当然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真正动笔写出开头了。 可惜的是,她就只写到了这里,任何后续都还没来得及继续推敲。 不过乱步君怎么突然会想到问这个? 坡小姐纳罕地侧头看了看他带着电子灯标的脸颊。 碧绿色的灯带和他的眼睛如出一辙。 比之往常,那种幽绿的光芒更称得他极端理性。 理性得超脱人性。 “你是因为不忍用那个小鬼做素材,才会没有继续写下去吧。” 江户川乱步无所不知。 “那么现在你还不舍得吗?他自己都不介意拿这份稿子来掩盖诺亚方舟的行动了,你呢?” 看这个情况,弘树的确不介意。 那她又怎么可能不想把自己挖的坑给填平了? 坡小姐嗫嚅着道:“吾辈当然、” 她未说完的话语被大楼中的广播声打断:“因受到突然袭击,董事长生命体征已消失。为抓捕凶手,朝原大楼将在十秒后关闭。” 果然,在发现死者的第一时间就会有人来抓他们。 江户川乱步毫不意外。 因为他早就知道,x,也就是玩家自己,在这个设定中一定是被某人用于栽赃嫁祸的背锅侠。 “十。” 江户川乱步拉上了坡小姐的手。 “九。” 另一只手顺走了朝原信一郎的信息手环,咔咔几下给朝原信一郎拍了照片。 “八。” 他把存了照片的手环塞到坡小姐手中。 “七。” 只扫了一眼,他便向右侧一道隐蔽的小门走去。 “六、五、四。” 两人走到小门前。 “三。” 江户川乱步握上门把手。 “二。” 他回过头,看向坡小姐。 在小说创作中有三要素——人物、情节、环境,现在人物已经齐全了,开端也已经写好了,环境背景也不会再发生变动了。 那么就只剩下情节中的发展、高潮和结局部分。 江户川乱步已经完全推理出泽田弘树在坡小姐的废稿上都做了哪些更改。 而今,只需要找全这些人各自的故事线,就可以将一切都串联成完整的故事。 在广播通报的“一”的背景音中,侦探先生笑着说道:“那么我们一起去补全这本书好了!” 坡小姐眨着机械义眼,忽而握紧了他的手。 分明只是再平常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可是怎么突然听上去那么不一样? 关于小说创作的事情,坡小姐自然比江户川乱步更加熟悉。 可她很清楚,自己感受到的不同和创作人数无关。毕竟又不是没和其他人一起联合创作过作品。 那么是因为身体被更换过太多机械义体吗? 在赛博朋克背景下,他们的身体都存在一定程度的机械义体。 江户川乱步身上的机械义体是比外骨骼装置更不明显的机械四肢,瞬间爆发力足以应付绝大多数战斗,符合x的雇佣兵设定。 坡小姐则是拥有了机械义眼,颈侧多了几个数据接口,大小不一、形状也各不相同。显而易见,她的角色定位应当是x的情报搭档。 然而身体上的不同在此刻变得完全不重要。 因为从没有被更换过的心脏正在以不同寻常的频率跳动着。 而这种频率,也并非第一次出现了。 之前没有细想过的问题再也掩饰不住。 为什么会在和江户川乱步有关的事情上不断让步。 为什么会愿意因为他的一个建议就改变形象。 为什么不想他不开心。 在今天之前,甚至有可能在六年前,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 世界上那么多人,那场比赛里那么多有真才实学的侦探,她爱伦·坡却只愿意记住这一个名字。 想必不是没有原因的。 “乱步君喜欢这个故事吗?不喜欢也没关系的。”坡小姐看向刚刚被松开的手,“吾辈也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吾辈自己也可以补完。” 她当然知道。 这个问题其实都不用问他。 他实际上没那么喜欢推理小说。对他而言,比起推理,或许和邻居家小孩一起玩才更有意思。 “乱步君不需要做不喜欢的事。” 所以……补完小说这件事,她来做就可以。 乱步君在想什么,她是半点也猜不到的。 因此她只希望他能玩得开心点。 既然不喜欢推理小说的话,那就赶紧结束这个对于乱步君过于无聊的故事好了。 江户川乱步走进房间后便直接向垃圾桶走去。 他一边翻动着垃圾桶,一边答道:“推理部分确实很没意思啦,毕竟一眼就看到答案了。” “但是和你一起玩很开心。所以我要跟你一起补完这本小说。”江户川乱步一心二用,“啊哈,我就知道在这里!” 他把已经拆碎的芯片从角落里扫出来,单手捧着,递到坡小姐面前:“坡小姐接住,赶在安保机器人出现之前,我们还有好多东西要找呢!” 然而坡小姐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很开心吗?” 虽然推理部分不够有趣,但是是开心的……就是这样吗? 江户川乱步把破碎的芯片倒进她掌心里,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当然咯!不然我才不会想和你玩呢。” 按乱步君的座右铭来讲,确实如此。 坡小姐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女秘书的单人照,多少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她该庆幸的,不是吗? 可是又怎么会如此失落? ……真是的,又在胡乱期待些什么呢? 坡小姐将一瞬间的反常很好地藏在了厚重的刘海后面。 她半点也不介意江户川乱步把她当作游戏背包用,仔细地将他刚才塞来的“任务物品”都逐一包好放进身上的口袋里。 如果这是普通的电脑游戏,现在就应该跳出对应的提示信息。 恭喜玩家“江户川乱步”获得线索【死者的身份手环】x1。 恭喜玩家“江户川乱步”获得线索【案发现场照片】xn。 恭喜玩家“江户川乱步”获得线索【破碎的人格芯片】x1。 仿佛是读到了坡小姐的心理活动一般,江户川乱步又从刚解锁开的密码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他把它直接塞进坡小姐的口袋里,同时说道:“恭喜玩家‘坡小姐’获得线索【装有剩余普鲁士酸毒气的储藏瓶】一个。” 他的这番举动直接把坡小姐吓得猛地一抬头。 她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卡在了嘴边。 “一般游戏里都会有这种话吧?”江户川乱步摊开手,“我也是玩过游戏的!” 只不过那些游戏……基本都是点开一两分钟就会被他扔掉的类型。 他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多做纠缠,只是抬手看了看表,催促起来:“坡小姐快点走起来!我可不想和机器人打架,好痛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 坡小姐也不可能和安保机器人进入战斗回合——以她的武力值,恐怕半分钟都坚持不下来。 而这间算是女秘书休息间的小房间里也只有【破碎的人格芯片】和【装有剩余普鲁士酸毒气的储藏瓶】这两个有效线索。 “那么我们下楼吧。”坡小姐解开死者的手环,调出朝原大厦的构造图,“大儿子的办公室在死者楼下。” 而小儿子的研究室位于安保等级更加严密的地下。 不用想都知道,从顶楼到地下研究室的路上,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们。 女秘书的休息间并不大,并且还可以连通到她的办公室。 只不过她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但是整栋大厦里唯一一处不被监控信号所覆盖的地方。 这就是中间人留给x的逃生路线。 那么中间人背后的那个人的身份自然浮出水面了。 “这名死者到底有多想要得到小儿子研发的最新技术啊!”江户川乱步忍不住抱怨起来,“要不是他这么想要人格芯片,也不至于要找雇佣兵来偷,就更不至于找到我们了!” 听到他的抱怨,坡小姐小心翼翼地安抚道:“都是剧情需要嘛……而且从女秘书的设定来讲,不管有没有死者的指令,她都会把‘偷取人格芯片技术’的事情揽到自己手上的。” 她点开朝原大厦的构造图,以最快速度规划出最终的逃脱路径。 “就算她觉得小儿子是朝原家里唯一一个认同她能力的人,也不代表这就是真的。” 江户川乱步对女秘书的嫌弃简直溢于言表。 “她的确很有能力,但是也太容易被所谓的爱情迷惑了吧!太蠢了!” 被他的“蠢”字劈头盖脸地一砸,坡小姐嗫嚅着说不出话。 当初只是写了个开头,女秘书的人设是后来泽田弘树完善的。 不过以她的眼光看,这个角色的完成度多少还能说得过去。 然而现在收到了“太蠢了”的评价…… 刚开窍的坡小姐只觉得自己也在同一时间受了一箭。 毕竟这个角色的初设来源于她的构思,并且现在她或许也处于“太蠢了”的状态中。 不过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女秘书也并不算笨就是了。 身为最顶尖的工业集团的董事长的秘书,她的确靠的不全是真材实料。 以她可怜又“可憎”的贫民窟背景,能成为朝原会社的员工就已经是她个人能力的体现了。 要不是被死者一眼看中当作情妇,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她所拥有的贫穷让她显得易于掌控。 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又让“掌控她”这件事变得有趣了一些。 当然,她还知进退懂分寸。 综上,死者很喜欢她。 不过死者也清楚,建立在她对自己小儿子怀有的爱慕之情上,她一直都和小儿子关系不错,不然也不会把“偷取人格芯片技术”这种事交给她来办。 可是…… 死者知道她在爱慕自己小儿子的同时,还和自己的大儿子也有一腿吗? 坡小姐看着总经理办公室桌子上,和女秘书办公桌上一模一样的金属摆件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摆件已经是第三次在他俩面前出现了。 之前两次分别是死者房间内的用于装饰的桌上,和女秘书休息间的装饰柜里。 现在会出现在这里,无疑说明了一点——大儿子和女秘书一直保持着死者不知道的联系。 江户川乱步不在乎这帮人的爱恨情仇。 他在办公室里溜达了一圈后便宣布道:“这里根本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坡小姐,我们走吧!” 怎么会没有有用的东西?坡小姐不甚赞同地摇摇头。 大儿子和死者、小儿子以及女秘书的关系在破案里没什么用,但若要完成这篇小说,这些内容是必不可少的。 而这种恨海情天的人际关系,在江户川乱步的眼里,显然都属于“无用的知识”。 乱步君只是习惯了直接抵达答案,所以才不喜欢这些冗余琐碎的内容。 坡小姐闷头闷脑地跟在江户川乱步身后。 她很努力地试图说服自己。 就用“乱步君说话时都是无意的”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说服她相信他并不是故意表现出不在乎人类情感。 然而她做不到。 越是想要控制自己别去怀疑,就越是忍不住想要怀疑。 明知道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可偏偏怎么就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呢? 乱步君的智慧是剑走偏锋的极端。 坡小姐不信他什么都没察觉。 不然怎么解释他明明不喜欢还要和她一起补全文稿? 就真的只是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吗? 可是要是察觉了,还和自己保持着眼下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 坡小姐终究没能按耐住自己心里的冲动,顺遂江户川乱步心意地牵住他伸出来的手。 她垂着眼睫,连同内心里翻涌的思绪一起压下。 “嗯,的确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大儿子和小儿子关系普普通通,这条信息没什么用。 大儿子胁迫女秘书发生过身体关系,这条信息也没什么用。 大儿子在公司里就是个没实权的傀儡,这条信息还是没什么用。 所有的所有,都是派不上用场的情报。 包括……她心里还没有平复的波澜,也都是不被需要的信息。 坡小姐强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已经认清楚了,那些都应该隔离在乱步君的世界之外,否则会给他造成困扰。 因为【超推理】是不会出错的。 所以……不可以为一己之私打扰【超推理】的判断。 两人一迈出房门,就遭到了安保机器人的伏击。 即便他们并没有在总经理办公室花费很多时间,安保机器人也顺着他们在监控里留下的痕迹跟到了门外。 见状,江户川乱步从腰间摸出一个只有卡片大小的机械块,果断打开了开关。 “咔嗒”一声。 那个机械块便变成了一把激光枪。 枪□□出的激光从安保机器人的头部扫射至胸部,最终连它的四肢都被切割下来。 确定它不可能再追上来后,江户川乱步才得意洋洋地折起激光枪:“哼哼,我们接下来可以走得悠闲一些咯。” 他把恢复成机械块的激光枪收回腰间,一扭头便见坡小姐露在刘海外,因错愕而微张的唇。 “我可是上过警校的!”江户川乱步伸出手,把坡小姐下巴向上抬了抬,帮她合上了嘴巴,“要不是舍监太烦人,非要把我赶出来,我说不定还会成为一名警察呢!” 坡小姐很想问,江户川乱步到底对舍监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被赶出来。 可是转念一想,能有什么事情呢?充其量,不是工作上的污点,就是私生活过于混乱罢了。 没有什么可以逃过江户川乱步的眼睛。所以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被赶的。 ……毕竟她的父亲放言称不再见她,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正因为同样品尝过被赶出“家”门的情感,坡小姐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幸而她平时也大多沉默寡言。 就算会因为江户川乱步在场而多说一些,也只不过是“一些”罢了。 “这个安保机器人被毁掉后,系统还会派别的安保机器人来的。” 坡小姐核对着构造图显示的方向,带着江户川乱步向地下研究室的方向走去。 倒不是没有电梯,只是他们也没有合适的身份手环以使用它。 江户川乱步此刻也并不像往常一样闹着脚疼要人背了:“是啊,但是为什么不能是凶手呢?” “拿我们当挡箭牌的话,不比拿其他嫌疑人当挡箭牌要好用吗?” “那么就一定要确定我们出局了才行吧。” 侦探先生的推理句句属实。 他对这个游戏没有很强的好胜心,也并不害怕游戏失败。 但每个选项会走向怎样的结局,他也用他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其他玩家都是小孩子,诺亚方舟和弘树都不会对他们下重手。所以只需要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就会默认出局。” 坡小姐小声说出自己的推理。 她对泽田弘树更为了解,也对他的人品有着足够的信任。 “他只是为了回收当初放出来的诺亚方舟。这种程度的人工智能还是不太适合出现在现在的世界中。” “嘛……这点我倒是很赞同,那帮蠢货无法理解任何超乎自己想象的东西。” 江户川乱步说完后便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他疾步走着,好像要把一切都甩到身后——唯独被他紧紧拉住的坡小姐除外。 世界第一聪明也是世界第一幼稚的名侦探大人不能理解坡小姐。 他也不接受坡小姐对于如何处置诺亚方舟这件事的态度。 超出现有世界科技水平的人工智能诺亚方舟,和拥有着超越了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类的智力的他们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说诺亚方舟不适合这个世界。 可是分明是这个世界不适合他们啊! 然而即便如此,江户川乱步也没有松开坡小姐。 就算坡小姐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世界那又怎么样? 他会证明他才是对的。 跟着江户川乱步身后的坡小姐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 她还想着要怎么说服江户川乱步接纳自己的计划。 “乱步君,那个……” “坡小姐你说的……” 两人的声音一起响起,剩下的话又齐齐卡在了嘴边。 江户川乱步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坡小姐。 他皱着眉,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十分难以置信地反复打量着她。 “你想把诺亚方舟留下?”侦探先生大吃一惊。 坡小姐期期艾艾地回答道:“……所以说,乱步君不想留着它吗?” 她绞尽脑汁地尝试找到他愿意接受的理由:“等这篇小说完成之后,吾辈可以把它就存放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有别的世界更加适合诺亚方舟了。” 不仅如此,在需要诺亚方舟的时候,也不至于对当初毁掉诺亚方舟的选择感到后悔。 再者说了,反正已经有一个泽田弘树决心在她的小说世界里过一辈子了。 还差这一个诺亚方舟? 坡小姐握紧拳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说服能力,只能指望江户川乱步能抓住她未尽的那些言语。 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说服他。 毕竟他们其实都不需要这样的人工智能。 “留下就留下嘛。”江户川乱步并不在意。 当意识到自己居然推理错了坡小姐的态度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了一样。 什么“这家伙竟然觉得不合群是他们的错”之类的想法,绝对没有出现在他的脑袋里过! 至于同时开口说话什么的…… 那是默契!绝对没有感到过尴尬! 江户川乱步用哈哈大笑作为掩饰,顺手解开了地下研究室的密码。 他直接推开门,只扫了一眼,便直奔向最中央的那个莹蓝色光柱。 “就在这里啦!”他努力地顾左右而言他,“小儿子的得意之作,人格芯片!” “只需要带上头盔,按下开关,就可以将自己的灵魂化为数据,转存至云端网络。如果心够狠,胆子够大,也可以使用随便一具身体在人类世界重获新生。” 这么一看,这项技术反而比人工智能更加危险呢。 江户川乱步摸着下巴,满不在乎地评估起来。 上层阶级可以制作克隆人以获得永生,不想在克隆技术上花费成本的话,还可以购买一些身体强健的底层人的身体用来更换。 旧的身体在提取了意识之后就会陷入脑死亡,而适用于加载人格芯片的身体也需要处于脑死亡状态。虽说脑死亡之后存活的时间不长,但加载了人格芯片之后的身体就不算脑死亡了哇! 哦哟,这么说来,坡小姐最开始的构想也很有意思的嘛。 他侧头看着已经将收集到的线索道具拿出来的坡小姐:“现在这篇小说有补全的机会了吧?” 坡小姐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有一条线索是必须和女秘书见面才会得到的。” “你说的是她怀孕了,而且孩子是大儿子的这件事吗?”江户川乱步一点也不忌讳提这种事,“那种事情,在知道大儿子不止一次和她发生过关系,并且看过x的手环里黑入的监控视频就会知道了。” 女秘书走路的方式看似十分平常,但行动中仍然掩盖不住那点对小腹的维护。 “这点问题自然难不倒乱步君。”坡小姐毫不意外。 江户川乱步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可不呗?” “三种方法分别对应的是谁?朝原信一郎究竟死了没有?死了的话,真正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没有的话,死掉的那个人其实是谁?真正的凶手又是谁?” 他伸出食指,指向门外出现的那个人。 “虽然行动有些缓慢,但是也完全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哦?” “真凶先生?” 18、坡小姐停更第十八天 门外的人影缓步上前。 他推了推眼镜,神色漠然地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情报中提到过的小儿子。 “好一副贼喊抓贼。”小儿子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不是都通报过了吗?你们才是杀害父亲的凶手,我只不过是来看看谁入侵了我的研究室罢了。” 他对父亲的死毫无波动,反倒对他们两人更感兴趣:“你们破解了我的门锁,技术不错,要不要加入我的团队?” 加入之后就会直接被推出去做替死鬼。 从小儿子的眼里,江户川乱步看到了这句话。 他怀着“朽木不可雕”的心情,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的目的太明显啦!不管是想要让我们李代桃僵,还是想用你哥哥的手法掩饰自己的行动,都做得太明显了。” 江户川乱步撇撇嘴,他对小儿子的手法很是看不上。 “尸体那么明显的扼死表现,你究竟为什么会觉得能用别的掩盖过去?你哥哥准备的毒气根本没有被使用过。女秘书的计划也敷衍得错漏百出。换做是他们自己来,肯定不会做得像你这么差。” 听着江户川乱步的嘲讽,小儿子无法维持住自己逐渐崩坏的表情。 他咬牙切齿地强调道:“我可是发现了他们的计划的那个人。他们藏都没藏好,怎么可能做的比我更完美?!” “可是掐死的痕迹明显到根本没办法忽略诶。”江户川乱步眯着眼吐槽。 他伸出一根手指,很不礼貌地指指点点,“你要是真的聪明,就不应该杀人才对嘛。不管到时候是你的哥哥杀了父亲,还是女秘书杀了他,你都能坐享其成,这才是‘聪明人’会选择的做法。” 小儿子暴跳如雷:“那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创造的人格芯片要被他拿走吗?!” 然而很快,他又消了气,望向研究室中央的光柱,沉醉道:“我相信,是个人都能想到它的伟大之处,也能感受到这份力量背后的危险。这么危险的东西,就应该……”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江户川乱步抢白了:“就应该从头到尾掌握在你手里?你倒是很傲慢嘛。” “傲慢?不不不,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能享受到‘人格芯片’的好处,至于它的坏处,我会努力避免的。” 小儿子冠冕堂皇地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那根莹蓝色光柱一般。 “只要大家都拥有人格芯片了,那么就可以在云端网络共同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在那里,人们不会有生老病死,也不再有贫富差距。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所有人都值得更美好的人生。” “那你觉得女秘书配得上你吗?或者说能成为你们朝原家的一员吗?” 一听这个,小儿子不假思索地反驳道:“贫民窟出来的人,能进入朝原会社工作都是他们的幸运。又怎么可能成为朝原家的一员?” 不错,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 这就是朝原家的小儿子。 一个能够亲手扼死生父而毫不愧疚,始终坚持阶级歧视而心安理得的家伙。 江户川乱步从见到他留下的痕迹时就已经判断出了这一点。 至于小儿子本人的行动轨迹,也完全不难推理。 身为人格芯片的研发者,小儿子一回到研究室便发现了配套设备的失窃。 他和父亲向来不合,其矛盾在研发人格芯片时愈发明显。 他深知人格芯片将会给世界带来多大的震撼,也十分明白其背后所代表的利益。 因此,他绝对不愿意让任何人掌控这份“本就该属于他”的力量。 哪怕那是他的父亲。 在发现父亲已经取走了人格芯片的配套设备后,小儿子便准备找父亲讨回设备。 他乘坐电梯升至顶楼,习惯性地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就是正戴着头盔的他的父亲。 头盔里早就设置好了人格提取程序。 其内部自带的麻醉剂也能让使用者在开启程序时进入无痛的深层睡眠。 等到提取程序完成,使用者的人格意识便会储存进头盔上插着的芯片里。而他的身体也随之进入脑死亡状态。 直到这里,就已经是死者和女秘书知晓的全部了。 他们隐约猜到这程序有隐患。 不过这个程序在理论上没有任何问题,因此他们相信,只要顺利完成程序,就可以达成目的。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份程序在没有真正完成之前,随时都可以通过取下头盔以达成中断的效果。 中断后,使用者需要等到麻醉剂代谢完毕才能苏醒,并且可能伴有一定程度的记忆混乱和智力衰退。 除此之外,被中断的程序可以选择继续,也可以选择取消。只是不管选择哪个,都不会对使用者的恢复有多大帮助。 因为人格意识终究不像是普通数据,可以被分成两份。它一旦被截断,就会真正的失去已经“数据化”的那部分。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没有人能比小儿子更清楚。 他不仅心知肚明,还能在中断的基础上更改程序,将其伪装成现场那副模样。 要不是他刚一进门就激动得直接摘下了头盔,又因过于紧张,试图掩饰自己的失误,从而扼死了父亲。 以上行动完全足够他成功甩清嫌疑。 可是世事终不随人愿。 “一看见头盔显示的是‘上传完毕(isfinished)’,而不是‘上传成功pletely)’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江户川乱步百无聊赖地活动着手指。 “除了你,没有人能够改动头盔的程序,而很多人也都会把finish当作成功的象征。” “可是坡小姐是作家,又怎么会不清楚‘befinished’其实是失败的意思呢?”江户川乱步同时看向已经整理完逻辑云图的坡小姐,“这一点,那个小鬼倒是没有改动。” 坡小姐挠了挠刘海,微抿起唇,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这的确是吾辈写过的部分。” 和江户川乱步一样,她把这里只当作游戏,因而并不畏惧对一个游戏人物说话,也并不在乎这番话会不会对这个游戏产生影响。 “在当初的废弃稿件里,吾辈已经将三种死法对应给你们三个人了。弘树不擅长写作,只会编程,所以除了最核心的一个问题,他什么都没有改过。” 以至于这个游戏的脚本显得有些单薄。 换做现在的她的话…… “大儿子应当是从女秘书那里得到了遗嘱的内容后就去找死者面谈了。” 坡小姐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逻辑云图如是说道。 “他和死者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整个过程又摔又打,直到‘无意中’将死者拿出的遗嘱原件撕了个粉碎,他才作罢。毕竟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死者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他准备的毒气身亡。因此只要毁掉遗嘱,他就能得到一切财产和权力。” “而死者在确定了人格芯片的作用后,本就不甚在意遗嘱究竟如何。只要他换进任何一个儿子的身体,还在乎这具旧躯壳干什么?所以他在确定大儿子能够放下有关遗嘱的心结后,便准备换到大儿子身上,以延续他对这家公司,乃至这个社会的统治。” “他向女秘书许诺,只要她将自己的意识转换到大儿子身上,就会让她成为小儿子的妻子。” “只不过死者并没有想到,女秘书对他的杀意不比两个儿子少。她深深憎恨着他,也不相信他会让她成为小儿子的妻子。于是女秘书交出了人格芯片的装置,一心等着他完成程序后,毁掉芯片。” 坡小姐伸出手指,摩挲着女秘书的名字:“她本可以中断程序的,但是她没有。因为她准备将你父亲的上传过程当作实验数据交给小儿子——她很清楚,小儿子还没有做过哪怕一例人体实验。” “而朝原信一郎,这个主动得不能更主动的家伙就是最好的小白鼠。” 最后,她点击着小儿子的名字:“至于小儿子,吾辈一开始的计划是,你虽然是凶手,却是案件中看上去最无辜的那个人。” “毒气看似是女秘书才会选用的手段。可它的真正来源是大儿子,他通过女秘书将其混入死者的必需用品的。这样一来,死者一旦毒发身亡,那他就顺理成章地把一切行动都推到女秘书身上。不过他煤预料到的是,女秘书敢帮他下毒而不怕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是因为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掐死也可以是大儿子吵架时一时失手,完全忘了自己早就准备了毒气,想要毒死死者。要知道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却没能获得过一次父亲的青眼,从来都是露在外面的傀儡。这种痛苦,他的弟弟永远都不会懂。” “关于人格芯片的头盔,乍一看似乎是小儿子的手段。实则是女秘书按照死者的要求,从小儿子那里取来的工具。早在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的时候,女秘书就想好了要摧毁死者的‘灵魂’了。” 坡小姐握着笔,在主角x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圈:“至于x,是女秘书在死者的命令下,找来为死者的死亡买单的‘幸运儿’。” “两个儿子都是备用身体,而更换身体也还要女秘书办事。死者自然不可能选择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做‘凶手’。他的算盘也很完美,如果不是被小儿子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的话。” 难得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坡小姐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 她如释重负又兴致盎然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最终向等在一旁的江户川乱步投去试探的目光。 她没有问出口。 可他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就明白了她的期待。 江户川乱步于是回应道:“没错,我也觉得这样会更好一些。再加上监控里三个人出现的先后顺序,以及更多、更具有迷惑性的证据,应该就能骗到更多的人了!” “果然,无论怎样,都瞒不过乱步君。” 坡小姐掩藏在刘海后面的眼镜弯成了一道月牙。 她摇晃着手里的逻辑云图,将站在门口的小儿子视若无物。 “故事大纲已经补全,就差把它填充成真正的小说了。” “现在,乱步君终于可以和吾辈一起结束这次旅程了。”说着,坡小姐又一次看向房间中央的莹蓝色光柱,“弘树?” 莹蓝色光柱应声扭了几下,最终光信号成功转化成声音信号,借由研究室内的广播传入几人的耳朵:“谢谢坡小姐提供的帮助。” “知道她不喜欢这种事,就不要麻烦她嘛!”江户川乱步半点也不跟他客气,“她又不能和其他人说话,也就会跟我聊聊天这样。你要知道,你跟她提任何要求都是强人所难哦?” “乱步君!”坡小姐一瞬间耳朵就烧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本性在众人面前被暴露得太彻底,还是因为疑心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发现了。 总之,她手足无措地抓住了江户川乱步的衣角,期期艾艾道:“有、有好多人的!” 江户川乱步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连把人抱下车这种事都干过了,还怕有什么事情被别人看见的吗? “能和他们联系上了,说明泽田弘树已经解决了诺亚方舟的问题吧?那么这通通话有多少人在听能有多大的关系呢?”江户川乱步拍了拍坡小姐的手背,“反正事情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嘛!你不是也知道的嘛?” 知道归知道。 可是游戏npc和外界真实存在的人,这两个有什么可比性吗? 游戏npc再多她也不会感到有任何的交流问题,然而真人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她还要生活的世界呀! 坡小姐急得冒了一点汗,却又因为这和“电话沟通”没什么两样的处境而拥有了些安全的距离感。 这才是她还没有彻底躲起来的原因。 “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件事!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其他五十个小鬼现在也都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泽田弘树将这个世界关闭,就能回到正常的‘茧’游戏中了。” 江户川乱步将话题一转,顺手把泽田弘树的计划也抖了个底掉。 “这个世界只是泽田弘树守株待兔的幌子罢了。现在兔子也抓住了,案件也侦破了,该玩的游戏却一个都没玩上,这对吗?这明显不对啊!” “案件侦破了?”广播里传来另一个前不久才听到过的熟悉的声音,“江户川先生说的是你那边的游戏世界,还是现实世界中樫村先生身上发生的血案?” 那是工藤优作。 侧头看了看已然埋下头的坡小姐,江户川乱步顿时对外界现实和预期的差别了然于胸。 他双手抱胸,蹙着眉,狠狠叹了口气。 “怎么作为游戏策划都不记得自己设计的案件了?还是说‘开膛手杰克’这个元素和他引发的案件不是你放进游戏里的?” 侦探先生故作老成地摇摇头,试图达成“邓布利多摇头.gif”的效果。 “不对啊,我看那个小鬼头冲进游戏仓的速度,也不像是不知道会有‘开膛手杰克’的出现嘛。” j、t、r,这三个字母是樫村被杀害后留下的死亡讯息。 工藤优作十分确信它指的便是“开膛手杰克”的意思。 但为什么樫村死后不留下其他信息,而是写下了“开膛手杰克”的简写…… 应当是为了表明凶手和“开膛手杰克”有所关联。 那么“开膛手杰克”这个百年前就已经深埋黄土的人,能和现在存在的凶手有什么联系呢? “泽田弘树不在你旁边吗?”江户川乱步忽然问道。 工藤优作无奈一笑:“那孩子不是已经在美国法律中宣告死亡了吗?又怎么能够出现在这里?” “嗨呀。怎么还是要乱步大人出手?”江户川乱步不太高兴,“泽田弘树那小鬼!留下的不仅仅是诺亚方舟,还有一个dna追踪系统。只要输入dna就能追溯到祖上是否曾经存在过重要人物。” dna追踪系统? 血缘关系? 百年前和百年后? 接连几个关键词并排摆出的一瞬间,工藤优作便理解了江户川乱步的言外之意。 他又想起了之前会场中出现过的握着刀剑的士兵塑像。 此时此刻,很难不让人点评上一句“天时地利人和”。 现在,凶器、动机、凶手,一应俱全。 又有什么理由放跑那位杀人凶手? 工藤优作悄悄看向身后沙发上开始坐立不安的托马斯·辛德勒。 而托马斯·辛德勒也恰好在同一时间看向了他。 两人四目相对时,正确答案悄然浮现在工藤优作心头。 他用余光瞥着门外警察们的动静,心里计算着他们出现的时间。 与此同时,他也向托马斯·辛德勒问道:“辛德勒先生,您作为泽田弘树的养父,对他留下的dna追踪系统有什么了解吗?” “dna追踪系统?” 托马斯·辛德勒全然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就差在脸上写上“你在说什么”几个大字。 “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怎么了吗?现在‘茧’的问题和它有关系?” 见他如此,工藤优作更加确定心里的推断。 他不得不为这个行差踏错的男人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喟叹。 “辛德勒先生,你就是杀害樫村先生的凶手吧?”工藤优作收起最后一丝怜悯,面无表情道。 他已经能猜到泽田弘树是因为什么才“死”在了两年前。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dna追踪系统,父子二人或许还有能再见的机会。 只可惜……这两年,泽田弘树“客死他乡”,而从今往后,他俩又要天人永隔了。 “凶器是一开始就存在于会场的某件利器,经过地毯式搜查,相信日本警方很快就能找到。” 工藤优作一把按住托马斯·辛德勒的肩膀,继而将他擒拿在沙发上。 “你明明有更好的办法的,不是吗?就算你真的是开膛手杰克的后代,就凭你在美国经营起来的势力,想来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何必要逼死弘树,杀害樫村呢!” 工藤优作的惋惜和哀叹显然不能唤回一个杀人凶手的良知。 但财富和地位可以。 听着广播里传来的外界的声音,坡小姐细声细气地解释道:“因为就算没有dna追踪系统,他的本质也和开膛手杰克一致。” 他们同样不接受任何人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污点。 也同样不拿其他人当作是人。 坡小姐开口后,原本准备辩解的托马斯·辛德勒也放弃了挣扎。 他想象着自己破产的模样,失魂落魄地被警察押出了显控室。 随后,泽田弘树解除了盖在真正的“茧”游戏上的赛博朋克世界观。 他始终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但也不会有人打扰如今的他。 已经经历过全息游戏的江户川乱步对“茧”也失去了兴趣。 他在进入游戏之前的集合点处选择了登出游戏。 而坡小姐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她躺在游戏仓里,张开双臂,接住了从开启时的缝隙中钻进来的卡尔。 从手提袋里摸出苹果干放进卡尔的爪子里,她同时看向仓外站着的那个人。 “你的小说补全了,诺亚方舟也收回来了。接下来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早她一步迈出游戏仓的江户川乱步如是问道。 “没有的话,我们就回横滨吧?米花町这里麻烦又琐碎,我不喜欢。” 坡小姐耳边不断地回响着他所说的“我不喜欢”。 坡小姐想到自己书里呆着的大活人。 坡小姐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良久没有等到坡小姐的回答,江户川乱步心领神会地扬起了眉:“你果然没准备一直养着那个小鬼!” “那就依你好了。看在你的份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异能特务科给你的房子那里看看!” 他忍不住自己微微弯起的嘴角,更加得意地抢答起来。 19、坡小姐停更第十九天 趁着其他人不是在忙着案子就是忙着“茧”的机会,江户川乱步拉着坡小姐逃出了会场。 他还记得之前坂口安吾说过的那栋房子的地址。 米花町5丁目39番地2号。 这是一栋随处可见、平平无奇的一户建。 最大的优点大抵是一楼可以和二楼隔离开,做成底商,向外出租。 而且坂口安吾一点也没说错,米花町5丁目39番地1号的底商是一家名为“波洛”的咖啡厅。 唯独算不上优点的是二楼有一家侦探事务所。 有侦探事务所在,就说明这一片少不了麻烦。 不过没有侦探能比得上他江户川乱步! 看着窗户上贴着的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字样,侦探先生眯着眼,笑得像是一只晒太阳的猫。 他的思维跳跃性很强,上一秒才看到侦探事务所,下一秒就回到了夸夸自己上。 坡小姐不像他那么充满自信。 她也并不在乎周遭有什么建筑物。 换另一种角度来讲的话,能有个侦探事务所,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一些。 毕竟这栋房子要留给泽田弘树住。 坡小姐从手包里翻出坂口安吾留下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了两下便打开了门。 打开门后,她便看到了房内足够完备的基础设施。 或许谈不上优渥,但直接拎包入住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房子好不好,还得问会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坡小姐从手包里拿出平板,放在桌面上之后,便使用异能力,将人从里面拉了出来。 她转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卡尔也随之一跃,乖乖地窝在她怀里。 一主一宠同步率奇高地一起看着刚从书里出来的泽田弘树。 反倒是江户川乱步,连个正眼都懒得看,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走着。 泽田弘树在书里的房间是坡小姐写给他的。 自然和眼前的这一切毫不相干。 更何况,泽田弘树前一秒还在调试诺亚方舟,下一秒就被金光笼罩。 这样的情况他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究竟是谁在行动的。 弘树看了看房间内的装饰,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坡小姐:“坡小姐,你是准备……” “这里是异能特务科送给她的房子,但是她是不会在这里住的,所以现在让你住了。” 江户川乱步答非所问地说着,看似驴唇不对马嘴,但的确能够解释当下的局面。 “是这样的。”坡小姐点点头。 长长的刘海在她面前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扫得卡尔仰头快乐挠挠。 坡小姐不善言辞。 这点泽田弘树也很清楚。 他只能通过这两个人透露出来的一点点信息,努力倒推。 纵使泽田弘树是计算机天才,也没有点亮推理技能点。 他吭哧吭哧想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能联系起来。 经过两年的“死人”生活,他倒是半点都不着急,也不准备和坡小姐或者江户川乱步要提示。 在确定自己没办法于短时间内想出答案后,他便拿起来坡小姐原本放在桌上的平板。 “诺亚方舟。”泽田弘树按亮了屏幕,“你在吧?” 屏幕闪了闪,自动跳出记事本软件。 随即,一个大大的“我在”字样便出现在屏幕上。 泽田弘树一边敲字,一边向两人解释道:“这两年我在坡小姐的书里,编了一些语音识别的程序。加载进诺亚方舟之后,现在他已经可以识别简单的人类语言了。” 然后,他停下点击屏幕的手,怔然地看着屏幕,半晌没说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泽田弘树才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看向坡小姐:“坡小姐……不愿意收留我了吗?” 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声音也听不出喜悲。 “什么叫‘不愿意收留你’哇?”江户川乱步蹦到沙发上,气势汹汹道,“这栋房子可还是她给你的呢!你不喜欢可以自己出去找,总是想要躲在壳里可不行。” 听着这话,坡小姐感到自己深深地中了一箭。 在座的三个人里,只有她才是一直躲在壳里的那个啊! 但是看乱步的样子,她又不敢说话,生怕说了话头就引到自己身上。 江户川乱步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也忘了这话出口后正经靶子会变成另一个人。 余光瞥到坡小姐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码事。 可话也已经说了,没办法再收回来。 一来二去,江户川乱步的气焰平白无故短了半截。 他顺势滑下,由站在沙发上,改为坐在沙发上:“你只是不用再住在书里啦。” 不需要再当一个“死人”。 也不需要躲躲藏藏。 更不需要占着坡小姐的小说了。 “你也听到了,对吧?那个托托斯·辛达拉已经被日本警方抓住了,没办法再对你下手。所以你也就不再需要人间蒸发地住在坡小姐的书里了。” “即便你一直都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但是毕竟你还是给了坡小姐救下你的机会嘛。” 抱着坡小姐送的小说的你,跳下高楼的时候,心里想着的…… 是真正就此和世界道别,还是仍抱有一丝期冀? 江户川乱步多少能够猜到坡小姐是怎样踌躇又艰难地硬着头皮送出的小说。 也能推理出泽田弘树从楼顶一跃而下时,怀里带走的一定只有那本书。 钱财富贵是身外之物,诺亚方舟是他的朋友,而dna追踪系统又舍不得毁掉。 世间一切都不属于他。 除了那一本坡小姐明确说过“送给泽田弘树”的小说。 泽田弘树刚要反驳,却忽然意识到他的确没有任何有关于恢复身份的阻碍。 甚至连唯一的亲人也不复存在。 他缓缓垂下眼睑,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 “父亲他……”泽田弘树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明知道只要问一下,在场的两个人都能给出正确答案。 可他终究没能问出口。 不管是樫村为什么会被托马斯·辛德勒杀掉,还是樫村走的时候看起来怎么样,他都很想知道,可又说不出任何关心的话。 泽田弘树太久没和生父樫村有过联系了。 本就不算多么亲近的父子关系,在时间和距离的双重作用下,便愈发淡薄起来。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仅能触摸到内心深处的触动。 就像是海面上的冰山,裂开了道道缝隙,带着轰鸣声,坠进海里。 只留下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小角。 谁也不知道隐藏在海面下的是怎样的庞然巨物。 “你的父亲想要留下你的作品,但那个托托斯·辛达拉不愿意dna追踪系统落到别人手里。就是这么简单啦。” 江户川乱步游刃有余地插了句嘴。 “你不要觉得凶杀案都会有很复杂的动机,扑朔迷离和错综复杂都是创作者留给你们这些笨蛋的文字把戏。实际上,大部分的凶杀案都是很普通的理由,所以都很无聊。” “……是托马斯·辛德勒。”坡小姐按耐不住自己纠错的本能,超小声地窝在角落里嘟囔着。 江户川乱步秒回:“乱步大人就说那是托托斯·辛达拉。叫什么名字又不重要!” 坡小姐忍不住皱眉:“你故意的。” “对,我故意的。”江户川乱步理不直气也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好了嘛。” 坡小姐说不过他,只好偃旗息鼓,继续抱着卡尔缩在沙发里。 一米七六的大个子此刻竟然半点都不显得突兀,甚至可以说是简直浑然天成。 仿佛这个沙发的这个角落里本就该生长着一团坡小姐。 江户川乱步看了看角落里的坡小姐,找回了最初的话题:“所以你也该有点看法了吧?不过不管你是什么意见,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啦。” 被这句话一堵,泽田弘树也顾不上悲伤了。 毕竟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孩,总是要发表点什么的:“这也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你早就打定主意,不管我喜不喜欢接不接受,都要把我扔在这了吧?” 泽田弘树自认已经看清了对面这个人的嘴脸,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那还问我的意见干什么?我又不是一定要一直麻烦坡小姐,那不是没有办法、” 江户川乱步毫不客气地打断道:“那你现在有了。坡小姐会把你捡去用的废稿重新填充成小说,用来安置诺亚方舟,就不用总是担心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坏小孩了。” 是那个赛博朋克世界观啊…… 泽田弘树稍稍放下心,转念一想,又跳了起来。 “让诺亚方舟在那种高科技低人文的世界里成长,岂不是更危险了吗!” “诺亚方舟不会的。”江户川乱步和坡小姐异口同声地回道。 随后,江户川乱步讶异地眯了坡小姐一眼。 他主动向沙发里更窝了窝,让出了发言的空间。 然而面前没有江户川乱步挡着,坡小姐只能看了看弘树,又看了看乱步。 最终,她还是低下头,抱住了卡尔。 “你真的不来说说?在游戏里你不是说了很多话?” 江户川乱步心满意足地明知故问道。 “哎呀,就知道你缺了乱步大人是不行的。” 20、坡小姐停更第二十天 在江户川乱步的强势干预下,泽田弘树最终被留在了米花町。 出于对他人身安全的考虑,乱步同时留下了一句“忠告”。 “你如果不怕麻烦的话,可以问诺亚方舟尝试下人脸复原。” 侦探先生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就那种可以预测十年前长什么样子,十年后长什么样子的程序。” 泽田弘树:…… 他自以为诺亚方舟不是干这个用的。 不过既然得到了这样的建议,那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人脸识别系统对于泽田弘树来讲并不是多么困难的程序。 而且诺亚方舟本身就有向这个方向发展的基础。 他只需要再多加上几行编程代码,然后用一些照片“教会”它就行了。 而坡小姐则是趁此机会专心完善起了被暂时命名为《赛博方舟》的小说。 它的开篇自然还是之前那段废稿。 不过换成是现在的坡小姐,写作的重点便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凶杀案只不过是个开头,而文中的主角x在此刻也只是第一次意识到了“赛博朋克”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它绝不仅仅是简单的“高科技低人文”,而是更加割裂、更加极端的贫富差距和阶级固化。 这是科幻,也是可能会走向的未来。 考虑到将来《赛博方舟》将成为诺亚方舟的栖息地,坡小姐全文都是在电脑上完成的。 其间坡小姐和诺亚方舟也没少聊天。 面对非人且使用理性思维的存在,她总会显得不那么社恐,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聊到了感兴趣的话题而多说一些。 这些事情江户川乱步也不是不清楚。 他早在确定坡小姐想要让泽田弘树自己生活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件事不能够一下子就解决。 ……至少光是那本存放诺亚方舟的小说,她最起码就得写上一段时间。 米花町的案子也没几个有意思的。 杀人动机也千奇百怪得可以用“离谱”总结。 不是因为浇花的水浇湿了自己晾的衣服,就是养的狗太吵了之类的奇葩理由。 江户川乱步:果然都是一帮蠢货。 稍微不那么蠢的可能就是隔壁毛利侦探事务所里住着的那个小号工藤新一。 江户川乱步趴在窗口,看着放学的孩子们涌入隔壁的波洛咖啡厅。 他忽而心血来潮,从阳台处跑向书房:“坡小姐——” “坡小姐坡小姐坡小姐!”江户川乱步把书房的门拍得啪啪响,“你想不想吃三明治?” 波洛咖啡厅新来的那个服务员很会做三明治,做出来的三明治味道和口感也算一流。 虽说他已经看出来那家伙身上有着不少秘密…… 但是坡小姐说不定就缺这样的写作素材呢?! “坡小姐——坡小姐?走吧!我们去吃三明治!”江户川乱步喋喋不休地吵着。 他整个人都要挂到坡小姐的椅背上,就像是不甘寂寞的猫。 然而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猫猫会随机踩在键盘上。 猫猫还会随机打落桌上的物品。 猫猫更会用各种电线磨牙。 江户川乱步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做,已经是非常懂事的大人了。 他只不过是站在坡小姐身后,把下巴搭在她的头顶而已。 这还不够体贴吗? 也幸亏坡小姐没有读心异能力,不然准能被他这一套歪理邪说气得不想出门。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看打了半截的文字,又看了看屏幕上倒映出的两个人的脸。 心里的小天使挥舞着翅膀:按大纲,还有一两万字就可以敲下完结句点。写完再出门吧? 可是一看到江户川乱步的脸,小恶魔便举起了叉子:反正也才一两万字,回来再写不是一样的吗?不管怎样,这可是乱步君要出去玩诶!会做出这样的邀请,他……是不是无聊了? 坡小姐纠结极了。 她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按出一长串的1,随即被卡尔把手拍落。然后她只好看着卡尔踩住删除键,把她敲下的1删了个一干二净。 ……甚至还不小心删掉了她刚打下的几个单词。 坡小姐:痛苦面具.jpg 坡小姐默默地抱起卡尔,依凭着短时记忆力,把被它删掉的单词重新打出来。 确定和之前别无二致之后,她果断按下了保存键,继而关闭了电脑。 “乱步君饿了吗?”坡小姐单手搂住卡尔,“那就出门吧。” 反正在米花町里,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坡小姐忽略掉心底隐约的惴惴不安,披上斗篷跟在江户川乱步的身后。 此刻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前面这个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想要去波洛咖啡厅。 和沉迷写作不闻世事的坡小姐不同,江户川乱步可是把隔壁发生过的事都看在眼里。 只昨天短短一天时间,波洛咖啡厅里就出了两起投毒案,并且都发生在小号工藤新一走进咖啡厅之后。 而且最反常的是,即便如此,波洛咖啡厅仍然宾客盈门,完全不像一家死过人的咖啡厅。 这种事情,就算放在横滨也不算常见,更不用说除横滨之外的地方了。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够他燃起兴趣。 更重要的是…… 在此之前,江户川乱步只知道米花町的凶杀案数量突增,却没有人和他提过居然可以如此密集又高频。 而且……现在他并不觉得米花町警视厅所说的“没有异能力因素”是谎言。 那么不是异能力是什么呢? 江户川乱步决定用自己的眼睛看看。 拉着坡小姐才进门,江户川乱步就被凶杀案糊了一脸。 他眯着眼,推了推眼镜,问向从吧台里走出来的黑皮服务员。 “如果我告诉你凶手是谁,可以吃东西不花钱吗?” 他可是知道的。 不管是哪个身份,这个人可都不会缺钱花呢。 公安的工资待遇暂且不提,他外边那么多的兼职,哪个没有足够的工资? 那人寻声看来,无奈一笑:“原来是横滨的异能侦探乱步先生。我是安室透,这里的服务员,兼职一名侦探。” 江户川乱步拉下一张脸,抱怨道:“不会吧,都能认得出我是谁,还在说这种套话?而且我可没允许你用‘乱步先生’称呼我哦?” 或许正是异能力的存在,让安室透选择了揭过不谈。 毕竟如果真的存在那种极致推理的异能力的话,能看出他的卧底身份也只是易如反掌。 至于这种异能力是真是假…… “好吧。”他选择相信横滨同事们的报告,“既然江户川先生愿意帮忙找出凶手,我就负责起二位今天的消费。” “好巧诶,这位先生也姓江户川?” 和小号工藤新一坐在一起的瘦小男孩惊讶道。 “全日本姓江户川的人也没有多少,在这里居然就有两位!” 是哦,所以当时为什么会选这么一个容易暴露的姓氏,工藤新一? 江户川乱步眯着眼盯着幼年版工藤新一,满脸嫌弃、咬牙切齿:“是哦?乱步大人长这么大也只在家族外遇见第二个江户川呢。” 听到这里,小号工藤新一身边的小女孩忽然热情起来。 她超级自信又自豪地介绍道:“江户川哥哥,我是吉田步美。坐在我旁边的这个人就是另一个江户川!他叫江户川柯南。我们都是帝丹小学的学生!” 柯南?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坡小姐忍不住从刘海后面露出眼睛。 她上下打量了下名为江户川柯南的小男孩,随后便看向了江户川乱步。 她忍不住吐槽:这个假名也太假了吧?直接就用你的姓氏,再加上道尔的名字吗?对你和道尔都有些熟悉的人,就能够察觉到问题吧! 江户川乱步则是回以一道“大概是因为他傻”的眼神。 他没再搭理几个小孩,而是向凶案现场投去轻描淡写的一瞥:“凶手就是7号桌的那位眼镜先生。” 被点到名字的嫌疑人立刻站起身反驳道:“我和他都没有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又是因为什么才会选择对他动手呢?这句指控根本站不住脚吧!” 嫌疑人忍不住去看向这附近小有名气的少年侦探团。 他试图寻求帮助:“断案要讲究证据的,对吧?总不能放任这个人随口污蔑我啊!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下的毒?” 少年侦探团没听说过“异能侦探”的名头。 就连江户川柯南也只是从工藤优作那里听说过一些,并对所谓的“【超推理】异能力”保持怀疑。 就在他们准备质疑之前,安室透率先开口道:“在警察赶到之前,还请大家稍安勿躁。既然凶手已经被指认,那么就辛苦这几个孩子帮我找找看证据好了。” “那安室哥哥你呢?”江户川柯南顶着半月眼,无语至极地看着他。 他就差在脸上写上“异能力这种借口你也信?”的怀疑,甚至都不知道要避开江户川乱步。 安室透微笑了下:“我自然是……” “是杏仁露。”坡小姐从江户川乱步背后幽幽出声道,“在他挽起来的袖口上。” 她默默地指了指眼镜男点的那杯杏仁露,示意可以到时候让警方拿去化验。 确定所有人都看向了那杯杏仁露后,她才稍稍显出几分安心地问出她一进门就想要问的问题。 “为什么不查查监控呢?”应该没有证据能比监控视频更加直接吧? 21、坡小姐停更第二十一天 一听到“监控”,店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最终还是安室透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泰然自若地抢在凶手之前端起那杯杏仁露,绕回吧台后面。 “这位先生。”安室透将杏仁露打包好,放进柜子里,“您不介意的话,这杯杏仁露就由我转交给警方进行化验。想必一定能还给您一份清白。” 眼镜男眼睁睁看着那杯杏仁露消失在自己面前,不得不颓丧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垂着头,盯着地砖上的花纹放弃挣扎。 “你们怎么发现的?”他想不明白,“不是才进门吗?不是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吗?” 怎么就能一眼发现那杯杏仁露有问题?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是两个人都如此。 眼镜男茫然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感。 他很怀疑这是梦境还是幻想。 或许他还没有清醒,只是又一次陷入了自己可能会失败的预想中。 江户川乱步满不在乎:“那种东西,只需要一眼就能发现吧?” 他拉着坡小姐坐在眼镜男刚才坐的桌子旁。 “也不怪你太蠢,只是乱步大人太聪明了而已。”他将在场绝大部分人脸上的无语表情视作无物,自夸得心安理得。 只有坡小姐毫不反驳地点头应和。 她习惯性地坐进拐角位置,将自己藏在隔断后面。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获得了些熟悉的安全感。 没有地方比角落里更让人安心了! 坡小姐用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八年验明了这道真理。 呆在她怀里的卡尔也在此时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抖了抖毛脑袋,从坡小姐怀里跃上桌子,站起身,观察四周。 之前他能一直安稳呆着,多少有些是它正叼着的苹果干的功劳。 而现在,再多的苹果干都不可能叫他放松警惕。 要知道这种工作坡小姐是不可能做的,那也就只有他来了。 吃饭的地方可不能马马虎虎。 要足够干净整洁,也要没有会伤害到她们的人。 卡尔尽职尽责地看了一圈,最终安心地蹲坐在桌上,继续享用没啃完的苹果干。 而主动选择座位的江户川乱步也没有要菜单,而是轻巧地打了个响指。 “两份三明治,两杯杏仁露,一份巧克力慕斯。” 他下一秒便又追了一句:“我知道杏仁露只是老菜单上的餐点,但是现在还是可以制作的嘛。总不能只有这样的熟客才能点吧?” 说着他还点了点躺在地上的死者,以示熟客的代表性人物。 早在一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只有死者和凶手桌上有杏仁露这种饮品,而其他人都没有,而杏仁露这种容易过敏的饮品很少会出现在餐厅的菜单上。 除此之外,死者比凶手还多了一份用塑料壳包好的拿破仑——这显然是她自带的点心。 除了有交情的熟客,一般人都不会在咖啡厅吃自带食物。 这是属于那些普通人才会纠结的礼仪性问题。 而熟客自然也不需要任何菜单。 哪怕自从来了新服务员,店内的菜单齐齐换了一拨,她也只会按自己的喜好点餐。 不然她也不会点显然只存在于老菜单上的杏仁露了。 至于死者和凶手的关系,那是没有用处的知识。 只需要注意到凶手隐藏得很好的快意,以及他将一口都没喝过的杏仁露准备倒掉的动作。 一切的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而以上这些,都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现实。 只不过平常人需要以“推理技巧”将一切连接起来找出真相。 江户川乱步则在潜意识里就已经将这些信息罗列整齐了。 安室透自然没有反驳的余地,只是点点头应下。 他站在吧台后面,找出甜杏仁放进破壁机,然后投入三明治的制作工作中。 而在他专心制作餐点的时候,少年侦探团们也一点一点凑了过来。 他们并非执拗而不知变通的熊孩子。 在确定凶手后,他们也就不那么持反对态度,甚至可以说对这两人一宠还挺有好感的。 “所以大哥哥一眼就能看出真相吗?”江户川柯南实在憋不住心里的疑问。 从凶手的表现不难看出,江户川乱步的推理的确是正确的,可这又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真的有所谓的“异能”?不可能的吧。 “安室哥哥刚才说你是异能侦探,你就是吗?” “乱步大人不是的话,难道你是?”江户川乱步喜欢被夸奖,不喜欢被质疑,“你这小鬼头,再说不好听的话,我可就要告诉你爸爸了!” “柯南君的爸爸?”吉田步美也好奇起来,“江户川先生认识柯南君的爸爸,也就是说江户川先生其实是柯南君的远房亲戚咯?” “谁和他是亲戚啊!”江户川乱步气鼓鼓地否认道。 他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再惹人讨厌的话,我就去向工藤优作告状好了。” 一提起工藤优作,江户川柯南就能肯定一点——对方的确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他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些面熟,之前却又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们。 经乱步这么一点,他才想起来自己曾在“茧”的发布会上和他们有过一面。 江户川柯南恍然大悟:“诶!大哥哥就是坐在那个临时增设的游戏仓的人吧?当时和大哥哥一起行动的也还是这个姐姐?” 他还记得当时增设的是托马斯·辛德勒给投资方的大小姐爱伦·坡准备的游戏仓。 也就是说——“这位姐姐就是埃德加·爱伦·坡咯?” 听到自己的名字,坡小姐从被人包围的窒息感里回过神。 她缓缓地侧过脸,面向问话的江户川柯南,裸露在刘海外的下巴上下点了点。 她不善交际,更不懂得如何应付堪称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子,于是干脆谁都不理。 的确是埃德加·爱伦·坡的话…… 江户川柯南完全没发现坡小姐的逃避:“那姐姐你是不是认识柯南·道尔先生!他写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是我最喜欢的侦探小说!” 说着,他便模仿起了书中曾写过的福尔摩斯的动作和名言。 坡小姐很难忽略这种纯粹的热爱,即便这种热爱并非针对她。 换而言之,正是没有针对她表达,她才能像现在这样安之若素地从刘海后观察江户川柯南。 不管多大的男性,在谈起自己喜爱的事物的时候,都像个小孩子。 在见过和海绵宝宝玩到一起去的江户川乱步后,坡小姐便明白了这一点。 而今,她又在柯南的脸上看见了相似的神情。 这让她对陌生的少年侦探团多了几分忍耐度。 “吾辈的确认识道尔。”坡小姐轻声道,“感谢你喜欢道尔的作品。” 能有人喜欢柯南·道尔的作品,也能说明她的眼光并不差。 把柯南·道尔的作品推荐给编辑,让他引进并且发表,这个选择她也完全没有失误。 江户川柯南更激动了:“那我写一封信,姐姐可以帮我交给道尔先生吗?” 倒不是不可以。 但是……她送信给道尔,以现在的情况看也不是特别合适。 坡小姐很难将拒绝诉诸于口,可这种行为以她和道尔的关系来讲,有些过于亲密而不好解释。 她藏在刘海后的眉毛皱成一团,却没做出一丁点多余的表情。 放在常人看来,坡小姐顶多就是沉默寡言了一些。 但她的这番神色可蒙骗不住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柯南,说够了没有?”江户川乱步手里握着他身份的秘密,因而半点都不担心对方会不听话。 他看向已经将三明治装盘的安室透,意有所指道:“还有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拖泥带水了?这样怠慢不太合适吧?” 江户川乱步一句话能吓住江户川柯南,却不能吓住心态更稳的安室透。 即便同僚们递交的报告上没少写过“异能侦探江户川乱步”的任性和胡闹,他也不认为现在的江户川乱步会选择将他的身份暴露出来。 毕竟……江户川乱步不在乎的东西,那位同行的小姐却不一定不在乎。 他要是这样做了,她会十分为难。 所以他不会的。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安室透不紧不慢地端来餐品,“杏仁露还需要再等待十分钟左右,这是您的三明治和巧克力慕斯。” 他看了下三缄其口的柯南,维持着一贯的微笑:“柯南只是太喜欢柯南·道尔先生了而已,还请坡小姐多多包涵。您看,他连名字都用的是柯南呢,可见他有多喜欢道尔先生。” “如果道尔先生知道有这么一位小粉丝,如此喜爱他塑造的角色和世界,想必也是件美好的事。您觉得呢?” 安室透试图安抚坡小姐紧绷的神经。 “您的作品《杜宾》身为推理爱好者的我们都很喜欢。而且从名字看来,您和江户川先生还有柯南着实很有缘分。” 听到这里,坡小姐已经知道对方会说出什么话来安抚她了。 而这也是她有时喜欢拿来玩的文字把戏。 “埃德加·爱伦·坡,从读音上讲,和江户川乱步几乎一模一样。而柯南又碰巧是第二个江户川。还有什么能比这还要有缘的吗?” 经过同窗萩原研二身体力行的教学,现在的安室透也能轻而易举地博取他人的好感。 22、坡小姐停更第二十二天 以安室透的角度看,出现在波洛咖啡厅的江户川乱步比报告上的他要好相处得多。 因为显而易见的是——只要和坡小姐关系不错,那位以任性出名的异能侦探便不好当着她面起冲突。 说不定这位异能侦探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让步。 就算是累计了六年的“不好相处”评价的江户川乱步,也会努力维护气氛。 这背后的原因……不过也只是旁观者清而已。 而哪怕没有爱伦·坡,江户川乱步其人也属于很容易看懂的类型。 他并不喜欢将心思藏起来叫人去猜,而是会直白透彻地表达出来。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以他的自我程度而言,他不会不清楚,只看他愿不愿意深究其背后的原因罢了。 安室透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为自己的同僚及下属们记上了一笔。 在江户川乱步如此简单易懂的情况下,还能抱怨对方任性难搞,属实是在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这帮人都需要好好再上一课。 “对于我刚才的见解,江户川先生怎样看呢?”安室透笑眯眯地祭出绝杀,“还是说您实际上并不相信有关‘缘分’之类的说辞?” 现在看来,除开“不好相处”和“不喜欢配合行动”之类的评价,那些“不喜欢情感因素”之类的评价或许是正确的。 不然刚才揭穿凶手时,他不会不关注对方的动机。 然而江户川乱步借由点餐透露自己的判断依据时,已经完全将“动机”这一步省略了。 就好像不用他说,别人也都该懂得那背后隐藏着一个乏味无趣的“爱情故事”一样。 那么这样问的话,江户川乱步应该就没有心思…… “比起我,你才是更加不相信缘分的那个人吧?” 江户川乱步无视了安室透扔来的炸弹,反手也在他心里插了一刀。 “不相信缘分,却相信所谓的‘羁绊’,你不觉得有些自相矛盾吗?都是虚无缥缈、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谁又比谁高贵?” 没等安室透回答,江户川乱步继续说了起来:“如果要说缘分的话,我更相信运气。” 能得到父母十四年的庇佑,是他的幸运。 父母离世后被送去警校,也是他的幸运。 离开警校后能遇上社长,还是他的幸运。 “当然啦,我能在六年前的世界侦探大赛上赢过坡小姐,成为第一名,一直都是因为我够幸运。” 江户川乱步此刻的态度十分认真,是不亚于刚才江户川柯南对坡小姐表白柯南·道尔的那种认真。 “如果我没有这份幸运,我就不会让坡小姐记住我六年,甚至还为了挑战我专门赶到横滨来。” 他对自己的优缺点心知肚明,也对坡小姐的优缺点如数家珍。 “所以能和坡小姐重遇,是因为我超超超级幸运!” 或许有的人就是这样天赋异禀。 坡小姐羡慕极了。 她甚至有些嫉妒这样的江户川乱步。 嫉妒得一整颗心都酸软得要哭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近乎表白的话。 坡小姐有些欢喜。 身为文字工作者,她何尝感受不到这番话背后的情感。 那份轻松愉快得仿佛蓬松得棉花糖一样的喜欢,只需要一抿就能感受到甜味。 可是她又有些伤感。 因为她也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江户川乱步在知道她的喜欢的情况下,都还不愿意考虑下他口中的“无用的知识”。 这无疑说明他喜欢她,但不多。 或许比起她,他更喜欢她的异能力都说不定。 “乱步君确实有拿到第一名的实力。”坡小姐垂下眼帘,“这件事吾辈从来没有否认过。” 她对自己的认知也很清楚。 就算让她重来一次,她也做不出和当时有任何差别的选择。 而且就算假设出再多的如果,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 人类无法改变过去。 至少以当下的科技水平而言,没有时光机的人类不可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坡小姐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事情。 包括自己,包括家族,包括江户川乱步。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的考量。 “江户川君需要给道尔写信的话,可以交给住在隔壁的弘树。” 坡小姐始终低着头,隐藏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情。 “弘树知道如何联系吾辈,而且你们的共同话题也会更多一些。” 以工藤新一的智力水平,不会发现不了泽田弘树就是带走了诺亚方舟的本该死去的那个孩子。 而现在还在编写程序的弘树,想必也不难发现江户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 互相保守秘密也互相分享秘密的朋友,总比普通朋友来得更加亲近。 江户川乱步不明白坡小姐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他隐约觉得这背后有点什么他并不清楚的内情。 然而那些都是身处日本的他无法接触到的信息。 最关键的便是柯南·道尔了。 江户川乱步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坡小姐所纠结的问题症结便是他和他所代表的东西。 那么……要问吗? 江户川乱步第一次想要逃避一个问题。 他不愿深究,也说不清楚这背后的纠葛。 他知道坡小姐并不介意他问出来。 可就算问到了答案又能怎么样?答案如果不是他想要的呢?不会尴尬吗? 明明现在这样相处就很好吧? 若合我意,一切皆好。 可万一不合意呢? 江户川乱步很难说清楚怎样叫“若合我意”,怎样又是“不合我意”。 他只知道自己怎样会过得舒服,也习惯了寻找更舒服的方式生活。 因此他从没适应过任何不合他意的情况。 因此他只好沉默。 而这份沉默落入坡小姐耳中,便又是另一种解读。 坡小姐对此也早有预料。 她主动拿起餐碟旁的小叉子,叉下一小块巧克力慕斯,递向江户川乱步。 坡小姐并不生气也不失落,只是安静地举着叉子,等待对方接过去。 和江户川乱步不同,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不过有时会碍于社交障碍而不得成功。 现在的她只想要维持和乱步君的良好关系,仅此而已。 感受到坡小姐释放的善意,江户川乱步也松了一口气。 他正准备接过坡小姐递来的叉子,然而有人动作比他还要快些。 “卡!尔!”江户川乱步没忍住心头怒火,一拍桌子,“那是我的蛋糕!” 23、坡小姐停更第二十三天 卡尔这只小浣熊动作奇快无比。 他果断抢过坡小姐手中的叉子,叼在嘴上就跳到了隔壁的桌子上,并全程无视了江户川乱步的抗议。 抗议有什么用? 谁叫他动作那么慢! 难不成还需要坡小姐喂到他嘴里吗? 卡尔收紧尾巴,转过上半身,习惯性歪着回首看向站在桌子旁边的江户川乱步。 单以目前而言,他可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坡小姐也才在刚把幼年的他捡回家时喂过几次,在他能安心在她家里跑动之后也没有再喂过了! 所以要喂那家伙的话,他才不允许呢! 不过毕竟那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甜品叉,根本不适应幅度如此之大的移动。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小块巧克力慕斯就直接掉在了地上。 江户川乱步倒不是执着于巧克力慕斯。 不然他也可以不管那一口,直接吃剩下的一整份。 只是显而易见,那明明是坡小姐专门给他的。 耷拉着眉眼,江户川乱步盯着地上那滩慕斯遗骸。 此刻,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什么都想过了。 没有沉默太久,他选择采用一个他认为更好也更容易达成目的办法。 “坡小姐。”幼稚鬼侦探完全不在乎形象,“我的蛋糕掉到地上了qaq。” 他吸了吸鼻子,随时准备着流下眼泪。 “我没有蛋糕吃了qaq。” 因为被他巧妙控制住的泪水盛满眼眶,那双碧翠的眼睛更透亮了几分。 就像是浸在泠泠的山泉水中的,清透的帝王绿翡翠。 与世隔绝,遗世独立。 坡小姐忽然想起自己在美国的家中保存着的那串帝王绿的手串。 那还是小时候母亲随手买来,又不喜欢了,于是转赠给她的。 母亲说,那串手串绿幽幽的,看着瘆人。 可以她的审美而言,那种深邃而纯粹的绿比那种所谓的“五彩斑斓的黑”都要干净。 只不过在当时的她眼里,再名贵的珠宝也不过是块被切割加工过的石头。 超出石头本身的价值,都被她归于炒作与营销的功劳。 她对珠宝并不感兴趣,因而也不常佩戴,可那终究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来自母亲的礼物,她一直都有好好的保管。 然而现在,她完全能够理解了。 上流人士对于珠宝的追捧并不全是炒作和营销的结果。 而是人类天然对于自然形成的美色的喜好。 坡小姐悄无声息地错开视线,想要做个深呼吸,却又顾虑于对面坐着的江户川乱步,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只是这样拙劣的掩饰,根本逃不过世界第一名侦探的眼睛。 其实这个技巧江户川乱步已经许久未用过了。 准确的说,从父母离世之后,这个技巧便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就连面对社长,装哭都不那么好使。 可是坐在他面前的是坡小姐,是心格外软,又格外能理解他的坡小姐。 他用之前就想着一定可以凑效,而结果也一点不出他所料。 江户川乱步继续使用水汪大眼攻击。 坡小姐的血量以秒速逐步持续-1。 或许他天生就带着“对坡小姐特攻”的buff,以至于她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看了看四周,她不好意思说话。 卡尔是她带来的宠物,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应该由她负责。 江户川乱步是她的同行人。在别人眼中,他做出的任何事情,也和她息息相关。 而现在,他们身边不仅有这帮小孩子,还有那个自称名为安室透的服务员。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细究起来,也不过是不到两三分钟里发生的事情。 对于一个服务员而言,停留在客人桌旁两分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怪”了。 注意到安室透还没有离开,坡小姐这才分了些注意力过去。 她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 “麻烦您再拿一副餐具。”坡小姐细如蚊呐的声音响起。 这个请求再正当不过,同时也让安室透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转去取来了新的叉子,搭在慕斯碟旁后,便去服务其他客人。 直到安室透离开了,柯南才重提起之前的话题。 “坡姐姐,你说的……‘弘树’就是隔壁新搬来的住户?”他自然注意到了隔壁突然出现的生活痕迹,“他自己住在这里吗?” 坡小姐重新挖了一块慕斯。 这次她选择直接把叉子塞进乱步手里。 “嗯。”她只应了一声当做对柯南的回答,便对卡尔招了招手。 见坡小姐换了个方式,卡尔也只好放弃维持之前的态度。 他松开嘴,尾巴甩了甩,任由叉子从嘴边掉到桌上。 他正准备走,却听有小孩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问道:“姐姐你原本不是要喂江户川哥哥的吗?” 卡尔瞬间扭头,盯住那个居然直接把这种话问出来的小胖子。 这一秒,他连牙根子都痒了起来。 坡小姐也愣住了,耳朵也一寸一寸地变成了红色。 她许久没有和人相处过,最亲密的接触也只不过是会把果干递到卡尔手上。 这只不过是依照和卡尔相处时的习惯,把食物递给江户川乱步而已。 怎么、怎么就变成了……“喂”他?! 红着脸的坡小姐不知所措,只顾得上疯狂摇头以否认。 她甚至想不到应当怎样解释,也根本想不到自己还需要解释。 语言和文字都只是人类发明出来用于交流的工具。 她已经把这项工具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江户川乱步自然知道她的本意。可他觉得她根本没必要解释误会。 反正他也完全不介意坡小姐喂给他吃嘛!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又不怕被人知道。 两人都没解释,误会便一直延续着。 卡尔也不清楚内情,只觉得这一定是和他刚接触坡小姐时的情况相近。因而咬着牙,对点破“暧昧”的小胖子一顿“呲”。 小胖子向后仰着身体,意图躲开他:“是叫卡尔对吧?凶我干什么嘛?” “肯定是元太你刚才说话太大声,把他吓到啦!”那名瘦小的男孩再次开口,“而且情侣之间怎么做都可以。你怎么那么惊奇?” 说罢,他泰然自若地向卡尔做起了自我介绍:“卡尔你好,我是圆谷光彦,这是小岛元太,坐在那边没有过来的是灰原哀。我们是少年侦探团,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们哦!” 听到“情侣”关键字的卡尔也给了他和小岛元太一样的待遇。 同样被卡尔“呲”了一脸的光彦:?所以究竟哪里不对? “哈哈!你不也是一样吗?”元太摸着肚子笑了起来。 他对光彦试图和卡尔交流的举动不以为然:“它只不过是浣熊而已。” “浣熊可是比猫狗还要聪明的动物!能记住整整三年份的任务和解决方案。” 光彦不服气,转而开始征求步美的意见。 “步美你也很想接近卡尔的吧?” 步美倒是有着和两人截然相反的见解。 坡小姐和江户川先生之间的关系,应当不像是光彦和元太想的那样。 而卡尔会对他们不够友好,显然也是这个缘故。 不过谁不想和干干净净的毛茸茸贴贴呢?! “坡姐姐,我可以摸摸卡尔吗?”步美小心翼翼地问道。 终于从先前的话题里被拉了出来,坡小姐万分庆幸地看向步美。 她先是伸出手去,盖住卡尔的头顶,顺着向后捋了下去,直把卡尔撸得眯上了眼。 然后她便双手抱起卡尔,主动塞进了步美怀里。 “卡尔比一般浣熊都聪明,你可以直接和他交流……吾辈教过他日语的。”坡小姐难得地向外人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实际上她也并没有开玩笑。 她自学日语的时候,已经顺带着也教了卡尔一遍。在美国的那六年里,她都提前打好了大纲,又怎么可能不对日本之行做最基础的准备? “所以刚才我们说的话,他全都能听懂?”圆谷光彦不敢置信。 然而他没能从坡小姐口中得到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卫生间里发出的一声尖叫。 身为店内此刻唯一的服务员,安室透立即赶去了卫生间。 不久,一名女性被安室透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她哭哭啼啼泣不成声,右手拭泪,左手还不忘紧紧抓着安室透胸前的衣襟。 就好像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够依靠的存在。 安室透不太在乎这点细节。 他看向柯南的时候,神色由镇定转为了严肃。 安室透:“柯南,打电话报警吧。目暮警官要是还没走远的话,就请他回来一趟。” 安室透:“女卫生间内有一名男性遇害。” 闻言,柯南抬起头,同安室透对视了几秒,便从座椅上滑下,一边打起了电话,一边冲向卫生间。 余下的侦探团数人这才回过神来。 光彦惊讶:“女卫生间?” 元太同步惊讶:“男性?” 只有步美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卡尔,侧头看向波澜不惊的两个人。 “坡姐姐……你和江户川先生,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她忍不住问道,“……因为一眼就能看出凶手吗?” 是也不是。 江户川乱步看了看那名发现尸体的顾客,又看了看和那名顾客同行的其他人。 他们的脸都很陌生,所以这是在他们两人之后进来的新顾客。 那么凶手……别无他想,只会是她了。 江户川乱步看向坡小姐:“你也发现了吧?” 这场看似完美的意外中那仅有一处的细小的破绽。 坡小姐点头应下。 这起凶杀案实际上并不算难,也没有多少挑战性。 仅仅是这些凶杀案的话,又怎么值得乱步君一定要拉着她到咖啡厅来? 因此,这背后,除了那个能拿来当写作素材的服务员安室透之外,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异能力?”坡小姐看似在回答,实则对异常现象提出了新的疑问。 异能特务科想必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如果不是大范围自主启动型异能力,又能有什么解释凶杀案如此不同寻常的频率? 如果一定要给这种能力一个名字的话…… 或许【莫里亚蒂】比什么都要合适。 可是这种程度的异能力,实现起来可不那么现实。 想到这里,坡小姐抬头,迎上了江户川乱步的目光。 她没等对方回答,便摇着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提问。 这种程度,这种时长,要真的是一种异能力的话,那么最好的结果也是它的主人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 没有人能提供支撑这种程度异能力的精神力。 有的话,也早就陷入永无止境的疯狂,并且成功自杀了吧。 坡小姐沉重地叹了口气。 24、坡小姐停更第二十四天 异能力。 一个听上去十分强大,简直就像是天赐的礼物一样的词语。 但所有了解异能力的人都应当清楚一件事。 使用异能力,虽然会消耗体力,却不存在所谓的“蓝条”。 实际上,它们更以精神的稳定能力作为代价。 以强化□□的承受能力为基础,以异能作用范围、杀伤力大小、可持续时长等方面为附加值。 越是杀伤力大、作用范围广泛、可使用的时间长的异能力,便越是消耗其使用者的精神力量。 而体力只不过是限制可持续时长的唯一因素罢了。 简而言之。 越是强大的异能力者,就越接近普通人定义中的“疯子”。 甚至再贴切一点——“武疯子”。 身为真正的异能力者,坡小姐对此再清楚不过。 异能力者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方面的小毛病,但不是每个精神状态不健康的家伙都能是异能力者。 如果真的有哪个异能力者,能够全天候不间断地对米花町施以“能够促使人犯下凶杀案”的异能力。 那么他的精神状态定然健康不到哪里去。 可已经陷入疯狂的人,又怎么可能懂得使用异能力? 除非这种现象实际上不是异能力,而是更加不可控的……特异点。 坡小姐想到这里,不禁抬头看向了保持沉默的江户川乱步。 她想不到其他更加合理的解释,可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哪怕是特异点也不能够完全说明凶杀案密集发生的离奇现象。 这背后总有解释不明白的地方。 坡小姐重新整理了下思路,试图在千丝万缕的线索中找到联系。 人们异常的心理和情绪。 密集的冲突和犯罪。 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吗? 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尖锐地撕破咖啡厅里的寂静。 警察们杂乱的脚步声也叫人心烦意乱。 或许是太热了吧?又可能是气压太低?或者太干燥了? 总之,想要静下心来思考问题总是显得那么困难。 等等…… 坡小姐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天气预报——从暮冬开始,东京(尤其米花町地区)每一天都预报有雨,却又迟迟没有下过雨。 以她体感,东京和横滨不同的是……这里的低气压感的确更强一些。 处于低气压中的人们会出现焦虑、烦躁等情绪,再加上突增的气温,暴力事件增多不可避免。 而且低气压一般是暴雨的前兆。可东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下过真正意义上的“暴雨”了,顶多也只是几滴毛毛雨。 气压的突然降低,以及在低气压的同时温度又急剧升高,还有极端反常的连续了数月的灿烈晴日…… 这一桩桩一件件叠加在一起。 在这里居住的人们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坡小姐醍醐灌顶般深吸一大口气。 她已经明白了这种种反常现象背后的根本原因。 然而却没有哪怕一个能够解决它的办法! 见坡小姐眼睛亮了起来,侦探先生却并不准备等她。 他很清楚她的实力,再给她一些时间克服社交障碍的话,她就要先说出来了。 “是雨。”江户川乱步笑眯眯地公布了答案。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又一次慢他一步的坡小姐,伸出食指,向窗外的天空指去。 那里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窗外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任谁来看,都不会赞同这样的好天气会是近期东京米花町犯罪率急剧上升的原因。 就算是资深气象学家以自己的名誉作为担保,也没有人会相信—— 东京范围内,将有一场千年乃至万年都难得一遇的大雨。 那名资深的气象学家预测,东京地区将迎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雨,有一定可能会淹没大半个东京。 这居然是真的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坡小姐顺着江户川乱步的手指,和他一起盯着窗外那片干净到像是画出来的湛蓝天空。 她将刚才吸进肚子里的空气,化作叹息,沉静而悠长地推出鼻腔。 真正凌驾于任何人的,不惧于强权机关又或者是非法组织,更不忌惮任何非凡力量的…… 唯有无情且无言的大自然。 “所以要尽快赶回横滨去哇。”江户川乱步双手托着下巴,棕色的小牛皮鞋也在桌下相互敲得哒哒响。 他已经破除了米花町的犯罪率谜题,自然也开始兴致缺缺了起来。 没有什么能再吸引他的注意力,除非那是比米花町的犯罪率还要让他惊讶的事情。 坡小姐点点头,双手捏着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时而她会喝点杏仁露以防噎住,时而她会撕下一点面包和菜叶,递给一直坐在身旁的吉田步美。 吉田步美也十分认真地捏着面包喂着卡尔。 她并没有听懂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毕竟不是谁都能跟上从“凶杀案”跳到“异能力”又跳到“天气”的跳跃性思路),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和卡尔相处。 在吉田步美的帮助下,坡小姐和卡尔最先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三明治和杏仁露。 她从吉田步美怀里接过卡尔,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 “你唔(不)会要给坂本安吾发消息吧?”江户川乱步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自然也不那么顺畅,时常会有错音出现。 幸好坡小姐能完全理解他的口误,更能理解他故意为之的恶趣味。 她主动将手机屏幕转向他,显示出屏幕上已经发出的句子。 [请联系日本政府,提醒民众预防暴雨。] 这一句话是用英语写就的。 收信方也是一个江户川乱步并不熟悉的英文名,不过换成片假名的读法,他就认得出来了。 那正是美国驻日本外交大使的名字。 江户川乱步不知道应该对此表达怎样的看法。 毕竟在他眼里,政治关系也属于一种“无用的知识”。 不然他才不会在帮社长回绝那些政客和社长时,说得那样直白又简洁。 但对于坡小姐而言,这实在是家常便饭般的举动。 在她家族里,得到政客们的联系方式堪称易如反掌,指使他们做事也同样轻而易举。 更何况fbi的行为分析部门有时都会借熟人关系拜托到她这里来,她反过来让政府机关多做一些事情也没什么问题。 换个角度讲,要不是联系fbi做这种事太奇怪,她才不想从通讯录里翻出来美驻日大使的联系方式。 她不擅长和人交际,便更不擅长和玩弄权术的家伙们回寰。 “【组合】的外交豁免权就是从他那边得到的吧。”江户川乱步依旧一眼就看明白了这电话的来历,“【组合】的首领也实在下了血本。” 顿了一下,他又自得起来:“不过就算他准备得再充分,坡小姐还是站在了我这一边嘛。” 由菲茨杰拉德也可对美国政客和资本家们的秉性窥见一斑。 想来大使先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即便坡小姐即将很努力地试图说服他,他也不会对即将发生的自然灾害做出任何应对。 江户川乱步胡乱地把最后一个角塞进嘴里。 他又端起杏仁露,一饮而尽后肃声问道:“你真的很想说服他吗?” 在日本领土上发生的任何事情,本就和外国人毫无关系。 就算要防患于未然,也合该那帮吃着税收的政客们履行自己的职责。 又哪里轮得到坐在他面前的坡小姐劳心费力? “就连那个气象学家都没能让别人相信他,你又能做什么?”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很冷,冷得坡小姐硬是在夏日里打了个寒颤。 “不要不自量力地做些无用功。” 既然明知道尝试了也不会有结果,那么就应该选择更加有效的办法。 而不是以卵击石。 这是最为理智的选择。 坡小姐何尝不懂得这些道理? 她只不过是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怎么在他眼里就成了“不自量力”和“无用功”? 心里这样狡辩着,坡小姐在手机屏幕上敲字的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 她垂着眼睫,盯着对话框里的那枚小小光标,默然不语。 行动才是最鲜明的指标。 纵使她竖起的旗帜再怎么显眼,也抵不过内心此刻突如其来的轻松快意。 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哪怕这次做的是救人性命的好事,她也不是很想去说服政客们。 因为她同样很清楚这种行为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所以也不想要表演出浮于表面的“好意”的因素。 可是什么都不做,又和她长久以来的思想和素养相违背。 “而且你也很清楚,就算灾难来临,人类也还是能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从各方神话格外统一的大洪水,再到这片土地上时常发生的地震、台风和海啸,人类之于地球,虫豸之于人类,这两种又有什么差别呢?” 没有人能比江户川乱步更理解坡小姐。 因此江户川乱步心甘情愿来做这个阻拦坡小姐做笨蛋的坏人。 他态度和以往对她说话完全不同,隐隐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强硬。 “爱伦·坡。” “关于人类的本性,你我都很了解。” “他们愚蠢、无知,不愿接受超乎理解的事物,和我们截然不同。” 在普通人眼中,他们和怪物也没什么两样。 可在他们眼中,这群人类又何尝不像是难以理解的怪物? 这件事,江户川乱步在十四岁时便深深理解了。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江户川乱步和爱伦·坡却在第一时间做出了相似的选择。 只不过做“解开谜题的侦探”和做“预言灾难的卡桑德拉”是两码事。 也只可能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江户川乱步终究还是没有强硬到底。 他仅仅是不愿意坡小姐违背本心、努力促成的事情反倒成了她无法释怀的心结而已。 “要是再努力一点就好了”,“要是能成功说服就好了”之类的遗憾和后悔,会消磨掉坡小姐的心,让她逐渐被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同化。 明明她自己也很清楚,就算证据再充分,政客们也不会再没有利益驱使的时候采取任何行动。 这场“预告”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因此,不如从一开始就被彻底地宣判“死刑”。 “不要因为接触了过多的凶杀案,就变得不相信人类了呀。”江户川乱步敲了敲原本盛满杏仁露的玻璃杯杯壁,语气比之先前稍微软了下来。 黑暗的反义词就是光明。 有的人的愚蠢被称作“恶”,而有的人的愚蠢被称为“善”。 越是这种时候,人性的两面便越是鲜明。 坡小姐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无疑是一种过于纯善的愚蠢。 损己利人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做。 所以刚才发过去的那一句便足矣。 至于后面的事情,要怪就怪他好了! 江户川乱步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向坡小姐伸出手:“吃完了的话,坡小姐要不要和我回家?” 坡小姐沉默了许久,几乎都要让江户川乱步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他弯下腰,意图从刘海下面看到坡小姐的表情。 同时他还不断追问着:“坡小姐?你生气了吗?” 被突然贴近的脸吓得回过神来,坡小姐用耳朵捕捉到零星的“生气了吗?”的疑问。 她连忙摇摇头,将手搭进江户川乱步的掌心。 她稍一用力,便抱着卡尔站了起来,跟上了已经转身准备出门的同伴。 随着她的动作,在她怀里的卡尔也冲刚才和他玩了好久的吉田步美摆摆手,以示道别。 两人一前一后地迈出店门,踏进炽热的阳光中。 坡小姐留下的那声轻淡的“谢谢”,也被户外的太阳晒得融化在空气里。 但她并不准备放弃,江户川乱步也并不是要她全部放弃的意思,只是告诫她不要用不合适的方法罢了。 那么……找到另一种方法不就好了? 25、坡小姐停更第二十五天 坡小姐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交的朋友大多也都不那么善于人际交往。 但朋友的朋友就不同了。 她总归还是认识几个能够说得上话的熟人的。 除了可能会比较尴尬之外,去找那个人应当没有任何问题。 坡小姐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开口,一边从邮箱里拿出江户川柯南塞进来的书信。 这小孩可能一回家就冲去写信了吧? 不然她怎么在第二天就收到了这封信? 坡小姐看着信封上写着的“阿瑟·柯南·道尔收”,又看了看它的厚度。 嗯……恐怕要一夜不睡才能写完这么厚的信吧! 她比划了下,估摸着自己捏到的部分能有十张纸的厚度。 以一张b5纸需要叠三折才能放进这个信封的大小进行估算,那么柯南的信能有三张b5纸那么长。 不得不说,还真是诚挚的崇拜者。 坡小姐收起信件,转身走向米花町5丁目39番地2号。 加装了机械拉杆的大门在她走近时便缓缓打开。 这是居住在这里的诺亚方舟的功劳。 她昨晚回来后,便加班加点搞定了《赛博方舟》的结局。 而诺亚方舟也成功将自己的数据全部转移进了赛博朋克世界中。 其实她已经可以和江户川乱步一起离开了。 但基于昨天推理出的事件,两人才迟迟未走。 江户川乱步选择将事情转告给福泽社长。 而坡小姐在刚刚取到书信时,才确定下来自己究竟应当找谁解决问题。 她拿出手机,从联系人列表中找到那个名字,发出了邀请。 坡小姐:[米花町里存在着一个“莫里亚蒂”,你要不要来看看?] 不一会,对面发来了回信:[你异能力的副作用已经这么大了?现实和幻想还能分清吗?你可别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了,后续不好处理。] 虽然许久没有联系过,但这位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毒。 这种微小得可以忽略的被刺痛感永远存在于和他的交流中。 因而坡小姐也在此刻稍微庆幸了下。 她抿起唇,不禁回复道:[你现在不也在受异能力影响?] 又怎么好意思说我? 无视了这条回复,对面再次发来消息:[考虑到你的语言使用能力,我会酌情采取一些行动,以防你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 这就是他同意到米花町来的意思。 得到了确定的结果,坡小姐将柯南的信收进柜子里。 随后她悄悄走到客厅,安静地坐到江户川乱步身边。 “你找来的人明天就该到了吧?”江户川乱步了然于胸,“希望他能不用人接也找到这里。” 毕竟这屋里不管是谁都没条件出门接机。 泽田弘树年纪太小,又是个明面上的“死人”。 坡小姐有社交障碍,不适合出门和陌生人打交道。 至于他自己……他可不想在机场迷路。 坡小姐抱住奔进怀里的卡尔,充满肯定地小声回答道:“不用人接。” 那个人可不是个会迷路的家伙。 而且比起他的异能力,他本人堪称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相处的家伙。 江户川乱步此时还沉浸在动画片的情节中,并没有分出心神和坡小姐详聊。 然而转天,当那个人敲开了米花町5丁目39番地2号的大门后,他才忽然为自己这份满不在乎后悔起来。 “你们好,我是阿瑟·柯南·道尔。”那个人站在门口,如是做出了自我介绍。 和大部分英国男性一样,他穿着一件立领的格纹衬衫,外面搭了一件黑色的夹克衫,裤子是再普通不过的墨蓝色的牛仔裤。 而这也和偏好侦探服的江户川乱步、永远藏在黑色大斗蓬下面的坡小姐截然不同。 柯南·道尔看上去就和一般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笑得温和而友善,一开口的语气也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下一秒,他就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也是怪咖一员。 “听闻你近期病情有所加重,因而我不得不飞到日本来看望你。”柯南·道尔毫不客气地讽刺道,“难道社交障碍还会影响智力的发育吗?还是自从上次一别后,你的大脑就被闲置到了现在?” 太过辛辣的讥讽没有让坡小姐感到畏惧。 她习以为常地指了指二楼书房的方向,随后便道:“吾辈书房中有一封粉丝写给你的书信。” “是吗?那倒是不能错过。”柯南·道尔也不和坡小姐客气,径直从客厅中穿过,踏上二楼。 等到柯南·道尔的身影消失在了二楼的转角,江户川乱步忍不住大声抱怨道:“你可没说过要找他来!” 但是除了找来柯南·道尔,坡小姐还真的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没有人能够阻止暴雨,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治本”的方法。 那不就只能考虑下“治标”了吗? “道尔的异能力是在他写完《最后一案》后被他发觉的。” 坡小姐为江户川乱步讲解起他没有接触过的信息。 “它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案件的发生,所以最终被他命名为——” “【福尔摩斯】。”楼梯口出现了柯南·道尔的身影,他接过话茬,主动说出自己异能力的名字。 他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地浏览着那封来自江户川柯南的信件。 同时,他还飞快地解释了自己异能力的作用。 “简单来说,【福尔摩斯】就是克制‘莫里亚蒂’的被动型异能力。如果还能拥有一个助手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看我干什么?助手也不是谁都能当的。至少这个小孩就只能算是追随者,而并非助手的可能性人选。” “不过我也并不需要助手。【福尔摩斯】的华生正是我本人,所以不需要助手。” 看完信的柯南·道尔将三页纸叠了叠,塞进口袋里。 他自己摸进了厨房,随即端着一杯意式浓缩,一口饮尽。 “爱伦曾经的主治医生执拗地认为我的【福尔摩斯】是解离性人格障碍,但爱伦告诉我,这只是我的异能力。” 柯南·道尔将右手插进口袋里,左手随意地在身侧摊开。 “即便它让我拥有了堪比第二人格一样的半身,但柯南·道尔还是柯南·道尔,【福尔摩斯】也只是【福尔摩斯】。” 他全程都使用的是英语,语速还快得像是在念饶舌。 大段大段的长句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半点不拌嘴。 只是很难为需要听他说话的人们,但凡有一点走神,都可能会错过好几个单词。 江户川乱步的英语还不足以他顺畅理解对方说出的全部内容,不过这也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再不懂得英语的人也能敏锐地从那一长串单词里找出一个关键词。 那就是“爱伦”。 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称呼。 江户川乱步警惕地推了推眼镜。 早在柯南·道尔进门时,他就已经将那副平光镜架上了鼻梁。 毕竟他还是习惯于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异能力者。 因此借由【超推理】,江户川乱步也好好地审视了一通柯南·道尔。 能够熟练使用长句,说明他的受教育水平绝不会低于坡小姐。 他的作家身份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佐证这一点。 而他的表现形式和普通人观念中的“解离性人格障碍”十分接近,如果完成过精神科病理鉴定的话,他的主治医生无疑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爱伦的主治医生”这个短语,江户川乱步还是能听懂的。 坡小姐的家世背景意味着她能够找到全球最好的精神科医生治疗社交障碍。 那么这个家伙又是凭什么找到了和坡小姐一样的医生呢? 想到这里,江户川乱步看着柯南·道尔的眼神更加不友善了起来。 单是【福尔摩斯】这个异能力人格就已经足够不讨喜了。 那么身为【福尔摩斯】的助手,以“约翰·华生”身份存在的柯南·道尔主人格又能有多么讨厌呢? 很快,【福尔摩斯】人格就消退了。 取而代之的是刚进门时的柯南·道尔。 他抱歉地笑了笑,语气也同初始时一样温柔:“【福尔摩斯】应当没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吧?” 江户川乱步冷下一张脸,持续着对柯南·道尔的审视。 他双手叉腰,沉默地摇了摇头,以观后续。 “那就好。”柯南·道尔温和地转向坡小姐,“爱伦,你前一阵子出现在‘茧’发布会现场的事情,我已经和伯父伯母解释清楚了。” 他深灰色的瞳孔里泛起点点星光。 “若是他们问起来,你也不用管,只说是我拜托你的就可以了。” 没错了,自己的预感果然一点都没错! 江户川乱步头脑没有一刻能比现在还要清醒。 他分外不满地眯起双眼,咬住了口腔内部的软肉,气得说不出话。 这家伙…… 这家伙和坡小姐的关系,比他想的还要亲近! 注意到江户川乱步的表情,柯南·道尔忽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来,完成了自己现在人格的自我介绍。 “江户川先生你好,我是阿瑟·柯南·道尔的主人格,是【福尔摩斯】的华生。”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想你或许会想知道……” 柯南·道尔心知这个握手一定不会完成。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收回主动伸出的右手。 “道尔家族和坡家族在未来十年内将有一场联姻。” 26-30 第26章 坡小姐停更第二十六天坡小姐是不是太…… 联姻啊…… 江户川乱步沉默地侧过头去。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转告了他这个消息的柯南道尔。 就算他再不喜欢“无趣的知识”,也能听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柯南道尔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而且这也是两个门当户对的家族的再平常不过的操作。 或许是为了确保政治地位,又或者是为了巩固经济合作。 总之,没有别的能比得过联姻这种既隐秘又公开的合作方式了。 江户川乱步十分理智地分析着“联姻”的可能性。 即便坡的家族和道尔家族必然不止一两个适龄青年。 即便江户川乱步不是不知道坡小姐的心意。 即便…… 再多的假设也在此刻显得苍白而无力。 因为柯南道尔的欢喜没有作假。 他是十分真切地在为得到了坡小姐的求助,还有见到了坡小姐这两件事而高兴。 世界上那么多人,怎么坡小姐唯独想到了要去求助他? 江户川乱步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来。 他明知道这不是坡小姐的问题,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错。 只是怎么就能这么巧呢? 偏偏能有效降低案件发生率的家伙,就是柯南道尔。 偏偏柯南道尔和坡小姐就是老相识。 偏偏柯南道尔喜欢坡小姐。 纵使“喜欢”是一种再无趣不过的谜题,那个人看向坡小姐的目光也太明显了。 明显到根本不需要动脑子解谜。 江户川乱步始终眯着眼,双颊却气得像是塞了一边各塞了一颗糯米团子一样圆鼓鼓。 虽然问题还没彻底解决,他却已经想要回到横滨了。 反正柯南道尔无论如何都只会呆在米花町的吧! 所以只要回到横滨,就可以回到之前那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处的状态。 侦探先生的算盘打得响亮。 要是他一定要回到横滨的话,坡小姐自然会顺着他心意,和他一起回去。 然而要想计划能成功实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横滨很好,坡小姐也会很配合,而江户川乱步唯一漏算了一点。 那就是天气。 被预报了数月的雨水,在柯南道尔到达的转天便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就像是这位英国绅士带来了【福尔摩斯】的同时,把英国的阴雨天气也一并带上了,才使得米花町下起了暴雨。 暴雨之大,正如气象学家的警告那样,是千年、万年都难得一遇的程度。 学生们早晨上学去的时候,雨水也不过是砸得重了些。 等到中午时,积水便已经有了三四厘米厚度。 他们放学的时候也只能趟着足以没过脚踝的积水,带着“明天停课一天”的消息一点一点蹭回家。 半夜时,累积的雨水便能够淹没掉小型汽车的轮胎了。 因此,日本政府紧急发送了停工、停课等一系列的通知。 本以为这只是一时之乱,却没有人能预想到这场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只不过外界的各种纷扰,和米花町5丁目39番地2号里的人们毫无关系。 因为坡小姐有社交障碍,所以她一直有囤货的习惯。 食物、饮用水要囤积足够屋内所有人支撑至少五天的数量,日常用品则是以“月”为囤积单位。 多亏了这个习惯,屋子里的四人一浣熊在暴雨开始时的那几天里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不过衣食无忧不代表精神状态就能一如既往的阳光。 泽田弘树能在坡小姐的小说世界里生存整整两年,因此暴雨并没有让他感到过多的困扰(除了时常停电,以至于没有电子设备可以使用这点)。 可另一个心理年龄还是小孩的家伙受不了了。 江户川乱步本就想要尽快回到横滨去,带着坡小姐,离柯南道尔越远越好。 可这场暴雨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就算想回去,现在也没有任何能够离开东京的交通工具。 因此,他只好也跟着暴雨一起,呆在他万分想要逃离的东京。 伴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江户川乱步蹑手蹑脚地踏上楼梯,走到书房门口。 对于这两个人一起床就钻进书房里这件事,他已经忍了一天还要多的时间。 天知道这两个人在书房里干什么! 而且还背着乱步大人! 江户川乱步放轻动作,成功让推开书房门的声音接近于无。 他走进书房,只见两个人并排坐着,一人对着一台电脑埋头敲击。 毕竟离得有些远,他只能看见屏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符。 是在写书吧。 江户川乱步眯着眼睛想。 可是写书就写书,坐得那么近干什么? 眼前这幅画面,江户川乱步着实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大跨步地走过去,硬是挤进两个人中间,两条腿一盘,便坐了下来。 左手柯南道尔,右手爱伦坡,他毋庸置疑地做出了选择。 “这样坐太挤啦!”江户川乱步指挥着柯南道尔,“你快点再往左边挪一挪。” 柯南道尔从文档中抬起头来,看了看强行加入的江户川乱步。 他顿了一秒,随即温和地提醒道:“江户川先生,左边是墙。” “哦,然后呢?”江户川乱步明知故问。 坡小姐的社交障碍在这一秒几乎接近于完全治愈:“……还是吾辈搬吧。” 她生怕这两个人在这里吵起来,然后造成更大的影响。 这两个人里,柯南道尔可能不会和江户川乱步吵架,但【福尔摩斯】板上钉钉地会啊! 为了避免自己的思路被打断,她只好以最快速度,抬起笔记本电脑,向右边挪出好大一片空地方。 这块空地大得都够江户川乱步躺下来。 他也一点不和坡小姐客气,直接躺在了榻榻米上。 而脑袋自然也枕在了坡小姐的腿上。 从此刻的侦探先生的角度看,他只能看见坡小姐尖俏的下巴。 厚重的刘海一点也不影响她的视线。 即便腿上多了个头,她也极其认真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方上下翻飞。 如此专注的坡小姐,江户川乱步从未见过。 他眨眨眼,又瞥向脚那头的柯南道尔。 那家伙也和坡小姐如出一辙地专心致志。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这两个人简直就像在照镜子。 江户川乱步酸溜溜地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可是一闭上眼,各种想法就统统涌进了大脑里。 坡小姐和柯南道尔那么熟悉,想必这样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她怎么面对别人那么认真,对他就从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呢? 而且她刚才根本没有犹豫地就把电脑搬到了一边,怎么在那家伙面前,连社交障碍都会治好吗? 这样想着的江户川乱步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有多么自得于“坡小姐会为了自己从美国跑到横滨来”。 只是纠结于她刚才果断又干脆的决定和行动。 江户川乱步的肚子里从来藏不住疑惑。 他也根本不在乎形象,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坡小姐,你刚才怎么那么快就做好决定了啊?” “吾辈很忙。”坡小姐动都没动,社交障碍仿佛不存在,“真的很忙。” 说着,她又按下了删除键,重新斟酌用词和语句。 江户川乱步戳穿她强装出来的假象:“可是你已经敲了删删了敲五分钟了哇?” 话音落地,坡小姐的手指便僵硬地悬浮在了半空中。 一秒、两秒,她才回过神来。 “……五分钟了吗?”坡小姐悲伤而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就在此时,秒数也巧合地更新了。 她痛苦地发出一声叹息:“好吧。”现在是六分钟了。 这荒度的六分钟让坡小姐十分挫败。 她完全不顾形象地将双手都插进披散着的头发里,用十指指腹在头皮上用力挠了挠。 挠完,她便又一次沉浸在幻想世界中。 江户川乱步看得有些楞。 自从走进这间书房,他就看到了太多太多以前没见过的坡小姐。 认真写作的她,苦恼于措辞的她,纠结到挠头的她……甚至可以秒速回答问题,没有社交障碍的她。 在他面前,坡小姐总是那么顾及形象,而这些种种,却只有柯南道尔一个人见过。 好不公平。 江户川乱步不禁在心里重复道:好不公平!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吃完了一整根酸棒糖(《哈利波特》里的一种魔法糖果),那股酸意不仅把舌头烧出一个洞,还要把心也烧穿了。 “坡小姐到底在忙什么?”江户川乱步撅着嘴,开始伸手撩拨坡小姐的刘海。 坡小姐坐得更直了些,就为了躲开他捣乱的手。 但他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让还没有回答问题的坡小姐逃脱? 于是,他便变本加厉地由拨弄转而向下拽。 坡小姐无可奈何:“杂志的截稿日要到了,吾辈要把这个案件写完才行。” “截稿日?”江户川乱步顿了一下。 他已经能猜到现在这幅局面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了。 但他仍不死心:“截稿日交不上稿件很严重吗?” 听到这里,坡小姐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拨开刘海,力求让最能表达情绪的眼睛全部露出来。 低着头,她回忆了下柯南道尔带来的口信,瞬间悲从中来。 “他说,如果这期吾辈的作品还要开天窗的话,就会安排一场签售会。保证至少会有上千本小说和海报等着吾辈签名。相应的也会有数以千计的读者排队等吾辈的第一次正式露面。” 坡小姐揉了揉泛红的眼眶,狠狠吸了下鼻子。 她欲哭无泪又泫然欲泣地继续复述起编辑的话——但这次用的是母语。 不过就算听不懂后面的内容,光是签售会这一点,就足以让江户川乱步理解坡小姐的痛苦了。 他想象了一下坡小姐的签售会——怕不是要整个人都缩在斗篷里,只伸出一只手,从斗篷的对襟里瞄见有书或者海报放在自己面前,就只管签名了事吧! 江户川乱步简单评估了下这种画面出现的可能性。 嗯……应当是百分之一万的概率吧。 但是这样的坡小姐不也蛮可爱的嘛? 他摸了摸下巴,不再打扰坡小姐的创作。 沉浸在即将被编辑扔去签售会的悲痛中,坡小姐半点都没注意到江户川乱步的体贴。 她持续地碎碎念着,由内心散发出的灰暗几乎要让这间本就不够明亮的书房走入黑夜。 “别太担心,他又不会真的开办签售会。编辑可没有截稿日可怕。” 柯南道尔把她的担心全听了进去。 他忍俊不禁地安慰着快被她自己吓傻的友人:“我还有个日籍的恐怖文学创作者朋友,他还说过自己不害怕自己描绘出的恐怖事件是因为‘没有什么能比截稿日更可怕’呢。” 只有在被截稿**得不见天日的时候,坡小姐的社交障碍会奇迹般地好转起来 。 她郁卒地趴在桌上,把话都闷进由手臂围成的保护壁中。 “但是吾辈写不出来啊……”坡小姐沉痛至极地将头埋得更深。 就好像这样能让她变成鸵鸟,只需要把脑袋塞进土里就能躲过一切烦恼。 见她实在苦闷,江户川乱步忍不住又拽了一下她从手臂内侧滑下的长发。 “乱步君!”坡小姐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他的小动作。 她直起身,低着头,拍落他的手,准备把电脑搬得更远一些。 然而江户川乱步这次真的不是为了闹她。 他双手撑着榻榻米,直接坐起:“坡小姐要不要给我看看?你想不到接下来应当怎么处理的话,说不定会需要从另一种角度想。” 江户川乱步端正地收起双腿,紧紧挨着坡小姐,坐得端正。 他没等坡小姐的回答,直接把笔记本电脑搬到自己面前。 虽然前文他并没有接触过,但仅以目前的段落看,大抵是转进高潮前的最后一部分了。 此时的主角已经抓住了一只金色的甲虫,也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一张羊皮纸。 而那张羊皮纸此刻还是空白一片。 “这张羊皮纸上有密码?”江户川乱步点满了将问题说成陈述句的技能点。 他已经把坡小姐写完的部分全部看完了。 自然也就推理出了坡小姐下一部分的剧情。 “又想读者能够猜出来,求得共鸣;又不想他们猜到,以纯粹的智力挑战折服众人。” 江户川乱步并不避讳谈及自己插队的那两本小说。 “虽然是插队来的,但是这段时间里,坡小姐是不是太习惯给乱步大人写小说了?” 他看着坡小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江户川乱步哦?” 不是每个读者都像江户川乱步那样,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 因此就不要设置成过于困难而显得有些卖弄技巧的谜题了。 江户川乱步的提醒恰到好处。 坡小姐侧过头,面向屏幕上闪动的光标,一言不发地凝视着。 从侧面看过去,正巧能在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微弱的荧光之下,捕捉到坡小姐眼睫的颤动。 它们长而纤浓,眨动时扇动的模样,比之蝴蝶也毫不逊色。 忽而,那双黑色的蝴蝶终于停驻在那弯闪亮的眼眸旁。 “谢谢乱步君。”蝴蝶的主人微笑着,道出一道简单的道谢。 在刚才短短的十几秒中,她已经深刻地反省过自己的错误,也终于确定下来了下一步的安排。 只要不再纠结于谜面的选择,她就能十分顺畅地搞定接下来的所有内容。 坡小姐转向笔记本电脑,又一次飞快地敲击起键盘。 而现在的她和江户川乱步刚进门时堪称判若两人。 江户川乱步刚进门时,她的眉心拧在了一起,嘴唇也紧紧地闭着,看不出来半点轻松愉悦。 而现在,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患的坡小姐也解开了眉毛打成的结,轻松地打出一个又一个单词,组成或长或短的句段。 身为被感谢者,江户川乱步反倒没有变得洋洋得意,而是安静异常地坐在坡小姐身边。 他盯着屏幕,却又没有真正在看屏幕上的字。 只是看着那个方向,放空大脑——简称“发呆”。 唯有柯南道尔将两人之间的相处都看在眼里。 他无声地敛起眼睑,不发一言地敲下一行字。 那是以华生的视角和口吻叙述的一句话:[他不知是怎么得知我居丧的消息的。] 柯南道尔将其写进了《空屋》,以表明——华生的妻子已经离开了他。 而在此之后,华生便搬回了贝克街211B,继续和福尔摩斯合租同件房子。 没有在玛丽的死亡上多费笔墨,柯南道尔便将一切都掩盖在了文字组成的坟墓之下。 他本就知道两人的希望不大,两家联姻的人选也早已正式订婚。 会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没有彻底死心而已。 可华生的妻子终将离开他,他也终将回到贝克街221B。 和华生为伴的,恐怕仅有【福尔摩斯】了吧。 现在容不得他再停留了。 人总是要向前进的。 柯南道尔不再多想。 他和坡小姐面临着同样的截稿日,而值得庆幸的,莫过于他早已经确定了推理的大纲。 只需要向上填充皮肉,他便能完成这一期杂志的版面。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把坡小姐从电脑屏幕里拔出来的,是腹中难耐的饥饿。 她活动着僵硬的脖颈和肩膀,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时间——19:42。 坡小姐抬了半截的手臂忽然顿在了半空中。 她不敢置信地又一次查看了时间——19:42。 坡小姐大为震惊:她怎么能在这里坐上八个多小时的? 最难以理解的是……江户川乱步怎么就只有一开始的时候来折腾了一会? 要放在平常,他指定是要闹到得偿所愿才会善罢甘休。 怎么今天才那么一小会就偃旗息鼓了? 总不能是……雨停了吧? 坡小姐半信半疑地趴到书房的窗前。 外面的雨看着好像是小了些,但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么还能是什么原因让江户川乱步性情大变? 坡小姐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缓慢地挪出了书房。 下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她便得到了解答。 卡尔是全客厅第一个发现坡小姐出关的家伙。 他从桌上一跃而下,飞奔着跑上楼梯,顺着坡小姐的裤腿就爬进了她怀里。 江户川乱步和柯南道尔则是第二批。 前者向后仰去,冲楼梯上的坡小姐用力地挥着手:“坡小姐——你终于出来啦!要不要一起来玩?” “这个游戏的确有点意思。”柯南道尔笑着收起手中的牌,“UNO!这次是我赢了。诺亚方舟,记分吧。” 坡小姐顺着他们的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江户川乱步和泽田弘树相对而坐,柯南道尔和江户川柯南相对而坐,四人之间显然分为了两派。 而根据UNO牌的游戏规则,这次的两个队伍应当分别是乱步加上弘树,和柯南的叠加。 抱着卡尔,坡小姐拉着椅子,坐到了江户川乱步和柯南道尔之间。 她对在场的人基本都很熟悉,只除了化名为“江户川柯南”的小号工藤新一。 “在姐姐你专心赶稿的时候,外面的雨停过一小会,柯南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泽田弘树主动解释起来。 “他进门之后就看到了正在休息的道尔先生,没说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也没能赶在重新下雨之前回家。考虑到外面的雨势,我就自作主张把他留下来了。” 亲手摸过那封信的厚度,坡小姐自然能理解江户川柯南没能准时赶回家的原因。 她点点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桌上的纸牌大小和扑克相近,模样却完全不同。 再结合柯南道尔刚才喊出的“UNO”。 所以这帮人能不吵不闹地和平共处……全是因为打牌? 在她为了不开签售会,不见陌生人而疯狂赶稿的时候,一楼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而且这UNO牌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出门采购的时候顺手买的。”柯南道尔心知坡小姐的疑惑,主动说明起来,“在工藤同学拜访前,我已经出过门,将接下来几天的食物和日用品都补充完了。” 江户川乱步不甘落于人后:“乱步大人也有好好帮忙的哦!” 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有决定今天晚上的菜单!” 想来……是只点了菜吧…… 坡小姐深知江户川乱步不会家务的缺点,因而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 她看向在场唯一一个还在认真干活的人……工智能。 “恭喜柯南道尔先生成为这一局的最 后赢家。目前战绩:江户川先生和道尔先生各赢下一局,弘树和工藤先生遗憾落败。请两位再接再厉。“诺亚方舟勤勤恳恳地汇报着记分结果。 坡小姐能看出来,诺亚方舟才是今天干了最多家务活的人。 不仅要下达命令,使用厨房的家电加热完道尔买回家的半成品,还要全程关注牌局,为这点家庭娱乐做一个没有感情的裁判。 人工智能好辛苦啊。 坡小姐心怀怜悯地叹息一声。 随即她看向了在场唯一一个她不那么了解的人。 江户川柯南的身份暴露,在他敲响这间屋子的房门时就已经成了定局。 江户川乱步和她一早就知道他就是工藤新一。 泽田弘树也已经完成了“人脸识别”程序的编程工作,并且加载到了诺亚方舟里。 柯南道尔又是不亚于江户川乱步和自己的聪明人。 简而言之,只要江户川柯南走进这间屋子,他就会在他们眼中恢复工藤新一的身份。 “工藤同学你来这里是因为什么?”江户川乱步代替坡小姐问出问题。 他自然明白坡小姐是问不出口的那种人,也不像柯南道尔那样经受过严苛的礼仪教育。 他一向就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问得直白会带来什么影响。 亲眼见到柯南道尔的震撼已经在几轮UNO牌后从头脑中褪去。 工藤新一找回了些理智,清清嗓,稍有些试探地将一进门就该问的问题问出口。 “异能力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的。”柯南道尔回答道。 他双手指尖相抵,竖着贴至鼻前。 这是【福尔摩斯】最经典的动作之一。 “我不是说过吗?‘把所有的不可能都剔除后,剩下的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那就是真相(注1)’。你再怎么不敢相信异能力的存在,也该在逐一排除了其他可能性后,确定它确有其事。” 柯南道尔以一种更加孤傲而狂妄的语气说道。 此时的他与先前打牌时的他截然不同。 因为他已然成了【福尔摩斯】。 “道尔先生的异能力就叫【福尔摩斯】,是一种存在即可降低犯罪率的被动型范围性自主类异能力。你可以以‘第二人格’类似的定位来理解。” 泽田弘树贴心地在一旁主动承担了解说的责任。 “乱步先生的异能力是【超推理】,效果是在戴上眼镜的一瞬间就能看穿真相。” “坡小姐的异能力……因为她正是用这种能力拯救了我的生命,所以处于道义,我不方便给你描述,你只需要知道她也是异能力者就可以了。” 工藤新一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他早在敲门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此刻也便没有太过惊讶。 “那么……”工藤新一顿了顿,“会有能够操控天气的异能力者吗?” 柯南道尔掀起眼睑:“这倒也说不定。” 他停顿了几秒,留足了悬念才接着说道:“我听说过可以操控岛屿的异能力者,不过那也是因为岛屿本身就是他异能力的产物,而并非自然生成的。” “还有一个比较棘手的世界级通缉罪犯,他的异能力可以带来一阵浓雾。但这也不是他异能力最主要的功能,其浓雾的作用并非简单的天气现象可言。” “玛格丽特可以操控风。”坡小姐小声补充道,“约翰可以操控自己种植的葡萄藤。” 江户川乱步没有耐心教会小屁孩异能力常识。 “这种事情你回家去问你爸爸,他又不是不知道!再不济,去问那个黑皮服务员也行。”他准备直接跳过基础教育环节,“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居然会想到来向我们询问异能力的事情?” “如果存在能够操控天气的异能力者……” 工藤新一顿了顿,最终还是转而选择直接描述问题。 “小兰和园子最近的话题中总是会聊到一个名词——‘晴女’。” 在众人的目光下,工藤新一将近期的疑惑娓娓道来。 最开始只是一个传闻。 传说东京都里居住着一名能让天气变得晴朗的少女。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出现就可以带来晴天。 这种都市传说一样的存在,被以和“雨女”相同的格式命名为“晴女”。 关于“晴女”的存在与否,工藤新一最开始给予的是否定答案:“我不认为这样的人会存在,甚至就生活在我们中间。” 但想到了安室透曾经提到过的“异能侦探”,纵使再怎么怀疑,他也没有将否定表现得很明显。 而后来,和“晴女”相关的讨论越来越多,甚至都建立出了一整个网站。 人们可以在留言板上留下祈愿,而接收到祈愿的“晴女”便会出现,为祈愿者带来短暂的晴天。 和其他都市传说不同的是,“晴女”相当符合人类对于“友好”的定义。 她向祈愿者收取的代价,往往不过是几万日元。 比起长久的雨天而言,区区几万日元就能换到几分钟的晴朗,简直便宜得可怕。 讲到这里,工藤新一无奈地笑了笑。 此刻,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和年龄不符的纵容。 “兰说想要看一看久违的晴天,于是和园子一起在‘晴女’的留言板上写下了心愿。” 工藤新一拿出手机,调出了他所说的“晴女”网站。 “我不确定她的愿望是否能够被选中,但如果选中了,我希望能够有办法确保她的安全。” 身体仅有六岁,但心灵却仍旧是十六岁的少年侦探仍然想要保护自己的青梅竹马。 他点进网站的相关话题栏目中,找出了一张少女的侧影。 “据说,这就是‘晴女’本人。而我刚才正好捕捉到了她的动向。” 听到这里,坡小姐半信半疑地扫了他一眼。 她可不认为这是“正好”。 毕竟这个网站显然是“晴女”本人的大本营,只要通过网站溯源,就能确定“晴女”和晴天即将出现的地点。 而有黑客技术的……是泽田弘树在帮他吧? 工藤新一不知道坡小姐心里的百转千回。 他仍然在叙述自己的追踪经历,只不过和他那个作家父亲比起来,他的讲故事水平并不怎么高。 “我按照导航,走到了‘晴女’和祈愿者约定的地点,见证了她召唤晴天的全部过程。”工藤新一稍皱起眉,简明扼要地说道,“她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像平时去神社参拜一样,双手交握成拳,举在胸前——就像是对着天空许了一个愿——然后积雨云就散开了,雨也停了。” “真的有人只需要许愿就能让天气变晴吗?”工藤新一反问道,“我觉得这不可能。比起许愿,我更担心这其实是异能力者非法敛财。而且这种能力的使用总不会什么代价都没有吧?” 柯南道尔尖刻地评价道:“她如果是异能力者的话,非不非法就已经不属于普通人的法律所能管辖的范围了。” 他果断给出解决办法:“你只是担心她会对你的青梅不利的话,可以考虑联系日本这边的异能力管理组织,也就是‘异能特务科’。” “或许她不是异能力者。”江户川乱步反驳道,“岩永琴子的失踪案当初有找过我去看看的,但她就只是被妖怪们藏起来了而已。” “所以也可能那个‘晴女’不知道怎么获得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力量。” 岩永琴子曾经被妖怪们诱拐,成为了他们的“智慧之神”,而与此同时,她付出了右眼和左腿。 那么这位“晴女”想要换取让天气变晴的能力,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坡小姐叹了口气。 她知道,在亲眼见过那位“晴女”之前,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出真正的结论。 所有人的推理都只差了那枚关键的一环——“晴女”究竟是什么身份。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 柯南道尔刚刚从【福尔摩斯】的状态中脱离。 他从工藤新一手里接过手机,直接在留言板上敲下了一行字。 “花大价钱,和她先见上一面就好了。” 和陌生人见面这种事坡小姐可干不了。 她连忙摇头,以示自己绝对不会出面和“晴女”交流。 然而在 场的人里,也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换做别人,但凡有些警惕心的女孩子都不会同意见面。 为什么不能从客观证据推理呢? 坡小姐指了指网站,目光则是投向了泽田弘树。 都不介意帮工藤新一找人了,再帮她找一次“晴女”的相关监控应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吧? 泽田弘树乖乖翻出电脑,开始追踪和“晴女”相关的监控视频。 在诺亚方舟的帮助下,找出全部有关的监控视频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而最早的几个中,有一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淋着雨的少女,消失在鸟居之后的视频。 只不过消失了几秒钟,或许连一秒都不到,只是几帧的功夫。 然而这便已经足够各位侦探发现问题了。 “时间也不早了,爱伦也没吃晚饭,等她吃完晚饭,再制订相关计划。” 柯南道尔主持起了大局,他收拾起桌上四散着的UNO牌,将其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厨房里还有一些三明治,多少吃一点吧”。 坡小姐其实有些饿过劲了。 一遇上难解的谜题,她也很容易忘掉自己的生理需求。 她依言找出三明治,才咬了一口,便见江户川乱步走进了厨房。 她本以为他是饿了才会来的。 但当她递去另一份三明治时,他却摆了摆手,直接拒绝了。 江户川乱步晚上吃的不少,零食也没怎么停过,所以根本不饿。 他只是有事情想要找坡小姐商量而已。 “我想……”江户川乱步难得犹豫了起来。 他也并不确定鸟居的后面是怎样的地方,说不定会像岩永琴子那样,直接被妖怪们神隐也未可知。 但正是如此,他才更要发出这个邀请。 “坡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跨过鸟居呢?” 第27章 坡小姐停更第二十七天那片天空之上存…… 只有这种超自然力量,才会让江户川乱步因为缺少情报,分析不出来结论。 但是不管那后面是什么东西,都不会在第一次时就出问题。 那个“晴女”不也好好地回来了吗? “我很想知道,那里都有什么。” 江户川乱步走到坡小姐身边。 他的眼神飘向窗外,同细密的雨丝缠绕在一起。 “如果是好东西的话,我希望你也能看见,最好是能和我一起。” 顿了下,他又飞快地改口道:“不是和我一起也没关系。” 只要能一起出门,能在这里看到和柯南道尔一起时绝对看不到的景象就很好了。 江户川乱步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解决。 分明是很吵闹的雨声,此刻也显出了几分安定。 只要和坡小姐呆在一起,就算是讨厌的东西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可以哦。”坡小姐咽下嘴里的食物,小声应道。 她其实也有些好奇“晴女”在消失的那几秒里都看见了什么。 如果是和天气有关的东西的话…… 那该是多么绮丽又无法在人世间得缘一见的场景。 就像是在连绵不绝的雨中,用祈祷劈出一片晴天那样的奇异而瑰丽。 要不是工藤新一的语言表述能力实在贫瘠,她早都能体会到那份雨过天晴的美了。 可是虽然已经看到过“晴女”让天空放晴的视频,她也仍然想要亲眼看过“晴女”的能力。 不管“晴女”是不是异能力者。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江户川乱步也没有回到客厅去。 他安静地看着雨幕,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听到了脚步声停在门口,他才慢悠悠地转过头去。 来者是柯南道尔。 他见厨房里的两个人齐齐歪头看来,哑然失笑。 “爱伦吃完了吗?饱了的话,就一起来看看路线?” 坡小姐点头应下,和江户川乱步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去。 在坡小姐吃三明治的功夫里,客厅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拉开一张空椅子坐下。 江户川乱步便也跟着她坐在一旁。 “既然人齐了,那么我简单安排下明天的时间。” 作为在座唯一一个年龄最大的成熟可靠的人,柯南道尔自觉承担起了会议主持人和行动策划者的责任。 他找到东京市区地图,按照之前通过视频定位到的地点,在地图上标出了一个点。 柯南道尔:“明天的目的地是这里,而我们现在在这里。” 说着,他又在另一处点了点。 “这之间有大约二十公里的路程,坐车过去本应耗费半个小时,但明天应该也不会停雨,所以初步预计一小时起。” 他勾出最短路线,放下笔,随口问道:“关于这一点,有人有疑问吗?” 柯南道尔等了一会,见没人说话,便将下一条事项提上日程:“这次行动的人选有江户川乱步、工藤新一、泽田弘树,还有我。这点有人有疑问吗?” “我有!”江户川乱步举手,“为什么没有坡小姐?” 柯南道尔岿然不动,连被人质疑、反驳的烦躁都不曾出现过。 他只是平静地叙述了一个事实。 “爱伦的社交障碍不允许她和陌生人产生太多交流。她不舒服。” 说罢,柯南道尔便用一种“你连这件事都不清楚吗”的眼神看着江户川乱步。 他自是不赞同让坡小姐经常出门的。 同样被确诊了一定程度精神疾病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异能力的副作用有多么难以控制。 作为被动型异能力,【福尔摩斯】总会在他自己想要出现的时候出现。 他不想出现,或者觉得出现达不到目的的时候,谁也找不到他。 哪怕是柯南道尔本人来处理,都没有办法解决。 柯南道尔的解离性人格障碍都这么难搞。 那么坡小姐的社交障碍也一样不好控制。 “但是坡小姐答应我要一起去的。”江户川乱步仍在坚持。 他难得地据理力争道:“坡小姐想去看看,所以必须要带上她才行。” 想了想,他又加上了一句威胁:“她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好了!” 连泽田弘树都不会用这种话来威胁别人吧?这人心理年龄有六岁吗? 柯南道尔有些无语。 然而转念一想,既然大家都是异能力者,那么这里坐着一个心理幼稚症患者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 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柯南道尔开口道:“你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我们会记得拍照片给你看的。” 然而下一秒,他便变了脸色。 “想不想去都随你。虽说碍于各国文化的不同,我也不可能一下子搞明白日本所有精怪传说。在这方面肯定没有你见得多。不过有诺亚方舟在,想必找起来也不算费劲。你很聪明,但排不上用场的智慧和花瓶无异。” “至于爱伦你……”柯南道尔侧过头看来,“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敛起唇角的笑容,严肃而正式地问道。 “你想不想参与明天的行动?” 面对这样的柯南道尔,坡小姐反而更轻松了些。 她舔湿双唇,用门牙轻轻咬住上唇,思考了一会便道:“……想的。” “既然想,那就一起走,别管我怎么说的。” 柯南道尔……称呼此时的他为【福尔摩斯】显然更加恰当。 “再怎么社交障碍,你出门后也不会和很多陌生人打交道的。再者说了,之前你不是还参加了那什么发布会吗?金鱼的鱼腥味都没把你熏晕,只不过是点雨水,记得打好伞就是了。” 这嘲讽的口吻让坡小姐笑了起来。 她松开上唇,微微弯了下嘴角:“道尔也会忘记带伞?” “我从来不带伞。”【福尔摩斯】玩了把冷幽默,“我披雨衣。” 他耸耸肩,整理了下衬衣的衣领 ,不知道第几次地强调道:“另外,是‘夏洛克’,不是‘道尔’。” “道尔只会让你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写书,外面的事情他擅长,他来搞定。” “分得那么清楚干什么?”江户川乱步忿忿反驳,“你和他不是共用一副身体?柯南道尔和【福尔摩斯】两个意识的话,难道还能一劈两半吗?” 直到刚刚,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 毕竟要是放在以往,这些都会被他划分进“无用的知识”的范围。 可现在不同了。 柯南道尔确实讨人厌,但那也只是建立在他喜欢坡小姐的份上。 只要坡小姐不喜欢他,那他就只能单相思。 而从柯南道尔的态度来看,他要想获得坡小姐的青睐,便只能通过他的家族背景。 否则他并没有多少和坡小姐结为夫妻的可能。 甚至可以说,就算结为了夫妻,坡小姐也并不会产生一丝一毫对他的喜爱。 他可是那种“就算坡小姐想做,也要考虑到她的安全然后阻止她”的人。 这样的人有很多。 就在坡小姐的家族里。 也就是说,他实际上和坡小姐的家族里的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然而这个人拥有的社会身份又的确十分便利,以至于江户川乱步根本没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就算是【福尔摩斯】,坐在这里的也只有柯南道尔哦?”江户川乱步意有所指道。 他赶在【福尔摩斯】说话之前,率先霸占了主持权:“那么明天不下雨的时候,全员出动!” 坐在一旁的工藤新一疑问道:“以现在的架势看,明天也不会停雨吧?” “那就得看看‘晴女’明天有没有放晴计划咯!” 拥有着没有人注意到的信息,江户川乱步得意起来。 刚才工藤新一调出网站后,他可是有好好地看完了留言板上滑过的每一条信息。 而那时候的工藤新一满脑子都是他那个青梅竹马,柯南道尔又不是【福尔摩斯】,坡小姐也是一心惦记着监控视频。 因此,只有他掌握了“晴女”的日程安排。 关于涉及到推理的部分,【福尔摩斯】在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后便没有表达任何异议。 坡小姐就更不可能主动提出什么意见。 综上,第二天的流程便简单地敲定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福尔摩斯】始终没让原本柯南道尔的人格出面。 直到所有人都登上了那幢废弃建筑物的顶端,面对着朴素而突兀的鸟居,【福尔摩斯】也好端端地使用着柯南道尔的身份。 “这里就是了吗?”工藤新一仍然抱有怀疑,“可它只是个普通的鸟居啊?” “不是哦。” 江户川乱步胆子奇大地走到鸟居前。 他先是伸了半个手臂过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向鸟居的手仿佛进入了一个异世界般,从半截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确定鸟居后面还联通着另一个世界,江户川乱步只是挑了挑眉,连习惯性眯着的双眼都没有睁开。 “果然……人型晴天娃娃当久了,相应的代价正是‘神隐’。不过只要不使用那种能力,就不会出问题。” 他抽回右手,转身向跟在后面的坡小姐走去。 “所以,坡小姐之前说好要一起来的吧?” 江户川乱步的左手手心向下,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拉了起来:“现在,听我指挥!三、二、一。跑!” 话音刚落,他便拉着坡小姐跑向鸟居。 也幸亏坡小姐完全没有反抗,甚至还有些配合。 他们向前跑着,冲进鸟居之后的那片天空。 而那片天空之上存在着什么呢? 第28章 坡小姐停更第二十八天最重要的事情坡…… 突如其来的失重。 猛烈且柔和的风。 这是坡小姐稍有想象,却始终不敢笃信的—— 天空之上的世界。 小得仅有半个巴掌长的透明水滴组成了群,在云层间穿梭流动。 它们的单体看上去很像小鱼,合在一起时却像游龙,穿过云层时偶尔还会看到闪动的雷光,随即便是震耳却遥远的雷鸣。 冰凉的水汽包裹住身体。 从耳畔刮过的风虽然迅疾,但完全没有陆地上飞驰时的攻击性。它只是存在着,并不会迫使人屏住呼吸。 甚至……在这里,他们还可以说话,或者大声呼喊! “啊——”江户川乱步整个人都张成了大字型,“哈哈哈!坡小姐——你快看呀!” 他兴奋极了,全然不顾自己的帽子都飞向了天空的怀抱。 一把抓住他飞出去的侦探帽,坡小姐感叹般地溢出一口气:“乱步君……” 吐出的字节轻柔地融化进这片湿润又冰冷的大气,一如她往常说话时的音量。 坡小姐做不出来喧闹的举动。 哪怕心脏鼓动的音节几乎要震破耳膜,她也不敢张大嘴巴,学着江户川乱步的模样畅快大笑。 她只是左手紧紧地,或者说越攥越紧地拽着他,而右手,则是将抓在掌心里的侦探帽,用力地捂在胸口。 就像是要把几欲跳出胸膛的心脏,按回它应在的位置上。 “哇哦——”江户川乱步挥动双腿,无师自通地在半空中翻了个身。 这家伙完全不像是在下坠,反而像是在游乐园坐过山车一样。 他一点也不害怕,就连笑都是超大声那种的超爽朗。 江户川乱步自信极了,也骄傲极了:“你绝对!没见过这个!” 毕竟“神居于世间万物”和“八百万神明”的说法,除了日本,没有哪里敢打出这样的旗号。 而他们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自然便是这种观念的产物,是基于人们古朴的信仰而诞生的灵。 江户川乱步相信,身为土生土长美国人的坡,一定从来没有见过。 她可以在很多地方写作,在很多地方看风景,在很多地方逃避人类的愚蠢和无知。 却只能在这里,在他江户川乱步身边,见到这独一无二的现象,违背一切属于大地和笨蛋们的无聊规律。 他无法肯定自己以后会有怎样的心理变化。 但至少现在,他想把这些都拿出来。 给这个向来最会编织传说故事,又对这些故事将信将疑、半信半疑的家伙看看。 循着江户川乱步的呼唤看去,坡小姐忍不住也勾起唇角,轻笑了起来。 脚下的一切都是那样渺小,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如同块状的水粉颜料一般。 这是和坐在飞机或飞艇中完全不同的体验。 不是四周密闭的,而是自由自在、无所拘束……十分“江户川乱步”的。 即便是擅于操纵文字的坡小姐,也无法用足够合适的词句来形容此时的感受。 纠结万千,她也只能用“江户川乱步”这个名字暂且当作形容词一用。 大把的情绪和感觉闷在心口,长久以来的习惯也让坡小姐无法放声尖叫。 她深吸一大口气,试图疏解心头郁结的情感,可这也是无用功。 无处抒发的憋屈沉甸甸地拉着坡小姐。 她都觉得自己下坠的速度可能比江户川乱步还要快。 “要掉下去了”这种想法叫她不由得恐慌起来。 而逐步接近的电光,也在隐约预示着什么。 坡小姐抿紧泛白的双唇,隔着翻飞的刘海,看向身旁的人。 以她的经验,此刻也不得不落进不得要领的左右为难里。 良久,坡小姐轻之又轻地喊了一声。 “乱步君!” 或许他听见了。 也或许他没有听见。 但江户川乱步的确在声音淹没于雷鸣时,伸出手,向游龙一般的鱼群招了招。 那鱼群便席卷着风,毫不犹豫地冲向两人。 “来咯!”江户川乱步拉着坡小姐,不闪不避地等在鱼群前进的路上。 鱼群便自然而然地“迎”上了他们。 数量庞大的水鱼穿过指缝,穿过发丝,甚至能够穿过薄薄的脸颊肉,一头撞上牙齿。 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刺激到了牙神经,坡小姐习惯性抬起右手,捂向 侧颊。 只不过她一抬手,才想起来手里还握着江户川乱步的侦探帽,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 江户川乱步颇为自在地顺着鱼群游走,全然没在意自己丢失的帽子。 他左右晃了下脑袋,便拉着坡小姐,向鱼群之外游去。 一离开鱼群,两人便再一次向下坠落。 直到跌入厚重的积雨云,才堪堪稳住势头。 江户川乱步甩了甩微湿的短发,扶着膝盖,站起身,向坡小姐伸出了手。 他理直气壮地要求道:“我的帽子!” 或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对江户川乱步存在“绅士风度”这件事完全不抱希望。 坡小姐也完全没有希望对方把自己拉起来的意思,而是直接举起了自己握着侦探帽的右手。 正巧在他伸手过来时,将帽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份“默契”让江户川乱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整理了下侦探帽倾斜的角度,随后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次换我来给你出题了。” 江户川乱步眯着眼,面向愈发遥远的鱼群,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呢?” 坡小姐拍了拍斗篷角,又一次将脸隐藏在刘海后面。 她比之对方要感性得多,因而也在此刻更加难以开口。 坡小姐期期艾艾:“……真的要说吗?” 江户川乱步不以为意:“说呗,不然你就又要输给我啦!” 话已至此,坡小姐哪里还有让步的道理? 她收拢手臂,用斗篷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围了起来。 “你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方面的事情了……” 在分析推理的时候,坡小姐能够一反常态地侃侃而谈。 她当然能够注意到江户川乱步的驾轻就熟。 但他先前接触的“神异事件”绝对和这次的暴雨没有关系。 因为在此之前,日本气象观测史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大面积、大规模的降雨。 倒是以同等规格的“灾难”来看…… 是地震吧。 坡小姐叹息着说出自己的推理:“会引发地震的,也是和这里的生物同样的存在。而……” 她很难不在这里停顿,也很难不去看江户川乱步的表情。 那个人的脸上空无一物。 无论是伤感,还是遗憾,都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那就……接着说了哦? 坡小姐咬了下嘴唇,继续说道:“三一一日本大地震的时候,你注意到了什么,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啊。 坡小姐恍惚间诞生了一种明悟。 原来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了自身的渺小与无能为力吗? 这可比六年前被打败的自己还要早上许久。 “蚓厄,那个自称‘关门师’的家伙是这么称呼的。” 江户川乱步表现出超乎想象的平静。 “而这里的生物应当也有它自己的名字,只是我们并不了解罢了。” 坡小姐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不过……没关系吗?” 虽然是没头没脑没前没后的问题,江户川乱步也很清楚她在问什么。 他转过身,面向坡小姐,缓缓睁开了碧色的双眼。 江户川乱步摇了摇头:“爸爸妈妈把我带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让我为他们而哭泣的。他们是希望我能够快乐平安地成长,才会生育我这样的小孩。” “人总是会死的,人也总是孤独的,我总要迎来自立的时刻。这个道理,在他们离开之后,我才逐渐想明白。换个角度讲,我很思念他们不假,但他们的离世也只是一种无可争辩的事实而已。” “所以已经不会再难过了哦。”江户川乱步眨眨眼。 会用“已经”和“不再会”是说明以前会难过吧! 坡小姐和他同步眨眼,体贴地没有戳破他的那点表面的平静。 在明确自己点出这件事实际上没有惹得江户川乱步伤心后,她收在斗篷里的手也微微放松了些许。 “但是!” 江户川乱步重新眯起眼,将右手抬起,在身侧以肩膀为圆心,手臂为半径画了一个大大的半圆,在贴到耳侧后,便飞快地向前指去。 “但是但是但是!” 坡小姐的目光不禁聚焦在对方几乎要怼在她鼻尖的指尖上。 耳朵里灌满了他一连串的“但是!”。 “最重要的事情坡小姐还是没有推理出来哦!” 江户川乱步恨不得用手指把坡小姐戳醒。 他的事情又不那么重要,怎么在这个时候重点偏移?! “所以这次还是我赢,你有什么问题吗?” “诶?”坡小姐纳闷极了,“怎么……” 江户川乱步飞快地打断道:“什么怎么?你难道还没有察觉到吗?为什么别人都没有到这里来?是他们不想来吗?” 怎么可能不想来呢?坡小姐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道。 她噤声屏息,难以直视被江户川乱步扔到自己面前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久了,才有他们两个人从鸟居那边过来? 是怎样特殊的原因才让他们成了能抵达天空之上的世界的幸运儿? 绝不仅仅是因为“江户川乱步的带领”。 还有更加特殊的原因。 是……“执念?” “或者说强烈的心愿也可以。”江户川乱步向上指了指,“就像卡尔特别想要找到你一样。”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坡小姐瞄到了一个逐渐变大的小灰点。 那是正在下落的她的卡尔。 坡小姐再顾不得别的事情,连忙冲向预测的落地点,准备接住追来的卡尔。 徒留江户川乱步一个人原地叉腰,不满地撇起嘴。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坡小姐这个笨蛋,还自以为藏得很好吧?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执念到可以抵达世界的另一面,真是叫人生气!” 第29章 坡小姐停更第二十九天没事,你是我的…… 坡小姐满心满眼都是正在降落的卡尔,根本没听见身后的人究竟都抱怨了些什么。 或许就算听见了,她也只会当作没有听见。 她大张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卡尔。 卡尔伸出爪子,紧紧地抓住坡小姐的领口,生怕她又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似的,不顾形象地尖声惊叫起来。 如果他能说人话,怕是能把坡小姐骂得狗血淋头。 直到叫累了,卡尔才蔫巴巴地缩回坡小姐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鼻头。 自他和坡小姐一起生活开始,就从没有和她分别这么久过。 他隐约是有些预感的:当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坡小姐的时候,那么坡小姐就是彻底消失了。 那也没办法呀。 卡尔把脑袋埋了起来。 如果不是和坡小姐约定好了要一起活下去,他们两个或许早就死在山林里了。哪里还有现在的生活呢?就算是要离开了,至少、至少也要告诉他一声吧! 卡尔又发出一段充满不满的叫声,以示警告。 坡小姐也歉疚极了,回过头去看江户川乱步,期期艾艾道:“乱步君,我们……” 见坡小姐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江户川乱步这才叉着腰,神气起来:“看吧,还得是乱步大人才能搞定!” 他瞄了一眼乖乖窝着的卡尔,莫名骄傲地“哼”了一声。 这只浣熊能做到的事,他江户川乱步不仅可以做到,甚至还能做得比它还要多还要好。所以坡小姐现在还会向着它也不是什么问题。 江户川乱步回归正题:“想要离开这里也很简单,毕竟我们可不是祂们想要的人。” 说着,他指了指云的边缘。 “只要跳下去就好了。”江户川乱步说出了一句堪称“耸人听闻”的话。 这可是距离地 面足足有五六千米的高空! 坡小姐瞪圆了双眼,和卡尔同步扭向他手指的方向。 她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这种方式实在太过挑战个人胆量。 江户川乱步看看天,又嗅了嗅鼻子:“不过还要再等等。” 水汽没有他们进入时丰润了,必须要等到快下雨的时候才能安全降落。 他看向远处逐渐壮大的“龙”影,眨眼间便得出了需要等待的时长。 等到了恰当的时间,江户川乱步率先迈开步子,走到云的边缘。 他对云的高度丝毫不惧,只低头看了一眼,就回过身来,向坡小姐伸出了手。 “既然这是你的请求,我也乐于提供一些帮助,那么……” 江户川乱步语气轻松,脸上却不像平时那样对一切都很不以为意的模样,而是平淡又冷静,似乎这句话才是他真正想在这里对坡小姐说的话。 “和我一起,回到人类的世界吧!” 坡小姐心里狠狠一震。她第一回这样大幅度地抬起头,也是第一次主动同人对视并且没有丝毫逃避。 她知道,这是一种逼迫,一道不得不攸关命运的选择题。 是和卡尔一起留在与世隔绝的这里,还是回到人间,追逐朝暮。 乱步果然猜到了,却仍然想“帮助”她。 哪怕这种帮助和她的人生规划并不相符,他也执意如此。 坡小姐抱着卡尔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她原本计划着,等卡尔去世之后,没有人在乎,也基本不同任何人接触的她,就可以顺利隐居进而抹除掉自己再这个世界上的存在的。 而且只要再过几年,就可以达成了。 大部分人工饲养的浣熊寿命可以达到十至二十年,而卡尔这样聪明异常的浣熊,哪怕再怎么长寿,也已经和坡小姐认识了整整十年了。 分别的时间正逐步接近。 坡小姐也已经为此准备了六七年。她给所有朋友都给予了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帮助,也隐居了很久,尽可能杜绝他人的拜访…… 做出抉择的时间被人为提前到如此迫在眉睫的时候。 这是坡小姐从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走向? 坡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氧气浸润了肺部的每一个肺泡。 她又缓缓吐出陈旧的气体,轻轻闭上双眼。 坡小姐没有办法拒绝江户川乱步。 这是当下既定的现实。 是超过仅存在于计划中,尚未定论的未来的存在。 坡小姐上前一步,将手搭在江户川乱步向上摊开的手心里。 —————————————————————————— 在卡尔也同样越过鸟居之后,工藤新一仍不死心地尝试穿过鸟居,到达那端的世界,但终究均以失败告终。 柯南道尔倒是没有付诸于实践,只是两条眉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皱越紧。 他倒是不担心两个人的安危,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随意将自己的命运交予概率的。只有内心早有把握的事,他们才会采取行动。 他只是担心坡小姐会留在那里而已。 雨水不顾众人心情,一如既往地落下。 坡小姐抱着卡尔,拉着江户川乱步,裹在水龙里,忽然出现在鸟居前。 浸过雨水的斗篷沉重异常。江户川乱步被湿漉漉的小披肩“压”得起不了身,只单单抬起了手,把脸遮住了大半。 “江户川先生。”机械感十足的电子音从泽田弘树的口袋里冒出来,“春野小姐在迟迟得不到您的回复之后,迫于无奈将信息发给了坡小姐,而坡小姐的信息监管权限有一部分在我这里,因此,这里有一条发给您的信息。请您及时查看。” 诺亚方舟的智能足以支撑它在收到短信的第一时间分析完现状。 “事关武装侦探社,请江户川先生不要装作没听见。” 江户川乱步隔着茫茫雨声捕捉到了关键词,不得不撑起身子走到泽田弘树面前。 他没有丝毫架子,弯下腰,借着对方的伞,又拿着对方的手机,和诺亚方舟交流了起来。 不一会,他便皱着眉毛,转身挤开柯南道尔,盘腿坐在坡小姐身边。 “我必须回去。坡小姐是一定要跟我回横滨的,那两个小鬼就让他们呆在这里好了。”江户川乱步简单的一句话把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独差了一个人。 坡小姐没有反驳他对自己的安排,只是指出了一个遗漏:“那道尔……”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没有什么立场安排柯南道尔的去向,于是便讪讪地闭上了嘴。 两个人这一番动作完全没有避开柯南道尔。 而他自知没有理由跟着坡小姐一起前去横滨,就算要求同去也很可能会被拒绝,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暂时会留在东京,直到东京区域的‘莫里亚蒂’解决为止。在此期间,爱伦有需要的话,尽管联系我就好。” 【福尔摩斯】不太赞同,但被柯南道尔强行抑制住了,因此并没有暴露出任何异样。 见柯南道尔并没有强烈要求跟自己同行,坡小姐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她完全拿不准要是对方一定要跟着一起去横滨,自己应该怎么拒绝。 毕竟要周转到她这里的武装侦探社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是小事,肯定不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可要让她拒绝自己的朋友,这就是另一件让人头疼不已的事了。 一行人确定完后续行程,便兵分两路,各自行动了。 在前往横滨的路上,江户川乱步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的时候突然说道:“坡小姐,你对于‘涉及到的人数众多,并且至少有一半的角色是凶手’这样的推理小说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要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就显得比较微妙。 是会让人怀疑自己之前对于“对方是否喜欢自己”的感觉的那种忽远忽近,也是听起来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那种微妙。 坡小姐眨眨眼,将一些揣测藏了起来,就事论事道:“可以。” “那么我需要你以最快速度写出这样的一本小说。”江户川乱步半点没有要客气的意思,“从现在起,无论之后站在我这边的人有多少,你必须和我一组。” 他转过头,碧绿的眼睛里盛着又亮又凉的理智。 “你知道的。武装侦探社遇上麻烦了。” 在无关感情的问题上,坡小姐也能做到以彻底的理智面对问题:“可吾辈不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若要邀请她加入武装侦探社,倒也不是来不及,只是她多少算得上是【组合】的军师,武装侦探社内部或许会存在反对票。 面对坡小姐抛来的问题,江户川乱步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压根没把它当回事:“没事,你是我的人就行了。” 闻言,坡小姐的脑袋霎时间一片空白。 她更是拿不准江户川乱步的态度了。 倘若之前她有那么一丝怀疑对方喜欢自己的话,在刚才他提出定制要求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但现在他又说“你是我的人”…… 坡小姐:CPU烧了。 第30章 坡小姐停更第三十天《横滨市居民安全…… 不得不说,江户川乱步这次的要求属实刁钻。 一般来讲,一本推理小说中出场的人数并不适合太多,可以方便读者捋清楚人物关系。 而坡小姐看得出来,他的目的显然并不是想让某位“读者”真正解开谜题。 无论江户川乱步对于她本人态度如何,总而言之,对方现在需要的是她的异能力。 坡小姐厘清乱绪,回归到事件本身。 “涉案人数众多”“至少一半角色是为凶手”,符合以上这些要求的小说—— 坡小姐若有所思地捏住衣角,忽然灵光乍现,立刻确定下来写作大纲。 一回到横滨,她便开 始闭关。 死线的动力是无穷的,而迫在眉睫的死线更让人才思泉涌。 坡小姐本就没准备写很长的内容,不过寥寥数千字便完成了这份作品。 她黑着眼圈,打着哈欠,把手里的本子递给卡尔,磨磨蹭蹭地给自己煮了咖啡。 刚刚完成作品,坡小姐正处于“身体很乏累,但精神很活跃”的状态。 这一杯美式下肚,正巧将身体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坡小姐看向挂在墙上勤勤恳恳的时钟。 现在的时间,距离江户川乱步给出的最后时刻还要早上不少。 她松了一口气,匆忙裹上披风,领着卡尔,来到他们约定的地点。 在车上的时候,坡小姐就和江户川乱步约好了。 当她完成作品之后,她就只需要带着作品来到这条指定的小巷,静静地等待就可以。 秋天的风带来微微凉意。 坡小姐抱着书和卡尔,尽可能不惹人注意地缩在角落里。 但这条小巷里什么遮蔽物都没有,自然难以躲藏,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你来得刚刚好,再晚一些说不定就要赶不上了。”江户川乱步扒拉着坡小姐,一个劲地换着角度,试图看到封面上的名字,“这次写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快拿来让我先看看。” 这怎么行? 要知道这次的故事只有在第一次阅读的时候才会格外惊艳。 面对江户川乱步的要求,坡小姐难得地摇摇头,坚决拒绝了这个请求。 江户川乱步不满:“坡小姐怎么可以这样!” 他灵机一动,果断换了一个角度:“坡小姐的异能力是能够把读者拉进作品里,对吧?一会我要干些什么,你也是猜得到的,对吧?公平起见,我和那个家伙总得一起进去,对吧?” 似乎是对自己的理由有着充分的信心,江户川乱步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下巴:“那么!我现在还不是这本书的读者呢。到时候要怎么进去呀?” 此话有理。 实在有理。 有理到坡小姐根本找不到破绽。 “吾辈、吾辈……” 坡小姐的大脑里刮起一阵旋风,试图卷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 或许是在这部作品的压迫下,思维格外活跃。 或许是那杯咖啡过于提神。 总而言之,坡小姐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坡小姐摩挲着封面,缓缓翻开。 她又从身上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 在江户川乱步的瞩目下,她抬笔便在扉页写了一行字。 【当初的我们尚不知道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墨迹未干,坡小姐便合上了笔盖,轻声说道:“扉页之于书籍,正如玄关之于房屋。乱步君已经踏入玄关,便可以算作读者了哦。” 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江户川乱步不满:“你耍赖!” 坡小姐强装镇定,转移话题:“现在是不是已经到时间了?” 计划中的时间点迫在眉睫,江户川乱步只好回归正题。 他拿着书,喊上了卡尔,匆匆转进旁边的小巷。 江户川乱步没和坡小姐详细说过自己的计划。 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能懂得自己没有提及的事情。 一切正如构思中那般顺利。 江户川乱步带着自己选定的对手,一同坠入熟悉的漩涡中。 【那是一个普通的午后,我们来到了区役所,准备办理户籍迁入手续。 横滨是个大城市,因此我们很简便地办好了迁户手续。 最后,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将户籍证明和一本手册递给了我们。】 “这是居民必读安全手册。”工作人员对江户川乱步说道,“出于安全考虑,请江户川先生一定牢记。” 简朴的居民手册在工作人员眼里似乎十分重要。 她戴着白色手套,袖口处露出的手腕也几乎和手套一样白得像是漂过。 她双手握住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向他递了过来。 江户川乱步看了看户籍证明,随后翻开手册,粗略扫了一眼,了然地挑起眉毛,“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中原中也面对着和江户川乱步一般无二的场景。 在被漩涡吸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绝对受到了前【组合】成员埃德加爱伦坡的异能力攻击。 幸好在此之前,港口黑手党的情报就已经收集到了这种异能力的应对方法。 “解开谜团是吗?”中原中也啧了一声。 他翻看着户籍证明,半点都没觉察出矛盾。 名字、年龄、居住地址等等基本信息都和自己现实生活中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么问题在哪里? 看来只能是这一本小册子了。 中原中也翻开手册,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横滨市居民安全守则》 欢迎您成为横滨市市民,考虑到横滨市的风土人情,政府将提供给您为期十五天的过渡期。过渡期内,以下内容为强制规定,请您务必遵守。 1.横滨市内和平而安定,除军警外,武装力量仅有一支港口自卫队。一般情况下,严禁普通市民接触任何武装力量。 2.普通市民需要按照政府规定时间出行。每天早晨7:00后可出门,22:00后必须处于室内。 3.所有人的工作都经过政府审查,十分安全。 4.宵禁期间,如果听到了敲门声,无论对方自称身份为何,请不要开门。 5.对普通市民而言,白色制服的政府工作人员无害且可信。 6.如果发生了恶性事件,请以最快速度回避。不用担心当事人的安危,会有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前来解决。 7.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异能力,更不存在异能力者。 8.过渡期内,本手册是唯一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请妥善保管,如若丢失,后果自负。 9.为便于统计过渡期时间,本手册内印有日历以供使用,这是可信的。 10.过渡期结束后,本手册需交还给区役所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查验后,会确认您是否安全度过过渡期。 过渡期内,您的生活质量由政府保证,请安心生活。横滨市政府会以您的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祝您生活愉快。] 仅仅十条规则,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看上去也好像挺正常的。 个别读起来感觉有些怪异的地方,可能是因为时间仓促而产生的逻辑冲突,又或者是世界观本身的限制吧。 中原中也一边推测着,一边翻到下一页,看到了第九条规则提及的“日历”。 说是日历,不过是简单的一个五列三行的表格,抬头处被刚才的工作人员敲了个印章,显示出当天的日期。 第一个格子里已经涂黑,后面还有十四个格子亟需填满。 “我回去慢慢看。”中原中也合上手册,“别的没我什么事了吧?” 工作人员脸上的微笑就像印上去一样稳定:“没有了呢,只要带上这本手册,您就可以享受美好平和的横滨生活。” 美好暂且不说,平和?呵。 中原中也没再接茬。他不完全相信这个白衣工作人员,也不准备完全相信手册上的内容。 别的不说,光是异能力这一项就很奇怪。 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讲,如果世界观里真的没有异能力,那么根本不可能提到它。 提到了异能力,却又反复强调说没有异能力和异能力者…… 他只能将其理解为此世界观下存在人为限制。 不是作者有意为之,就是世界观内的政府有意为之,亦或者两者都有。 不过总不能在政府的地盘上实验异能力。 毕竟还没有摸清楚现在的势力分布,更不确定他在这个世界观下是否还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甚至很有可能不是)。 而且政府的态度在手册上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他们不允许异能力出现在明面上。 作为飙车都会看红绿灯,空闲时还会用异能力偷偷帮老奶奶搬东西,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优秀青年,中原中也暂时没有和政府起冲突的想法。 中原中也拿着户籍证明和手册走出区役所。 区役所外的环境和他记忆中的横滨没什么差别,仿佛这里就是真实 存在的那个横滨。 左拐八拐,中原中也走出了区役所的可视范围。 他选了个无人的角落,伸出手,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已经试过了。 一点异能力都使不出来。 难不成这个世界观里真的没有异能力? 那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 也太奇怪了吧…… 中原中也头一回失去异能力,心情十分复杂。 他来回翻转着手掌,走向户籍证明上写明的“家”。 虽说现在用不了异能力,但这个“中原中也”是否和真实的自己相符,还是应该去验证一下的。 穿着西装的背影淹没在钢铁森林中。 他心事重重,丝毫没有察觉到身体上的不对劲。 早在他尝试使用异能力时,异常就出现了。 一条比丝线还要纤细的红虫,静悄悄地爬进眼眶,伪装成一根不起眼的红血丝。 它很清楚。 此时,尚且没有达到爆发的程度。 【全文完结】 第31章 坡小姐停更第三十一天我要十碗红豆年…… 中原中也从没有见过如此平和的横滨。 一切都井然有序,马路上连路怒症都不存在。 他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目的地。 “啊,您是迁入户的话,本次行程是免费的。”出租车司机脸上带着和政府人员如出一辙的笑,“确定要直接回家吗?” 是试探吗?居然这么直白? 中原中也半垂着眼睑,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开车。 他现在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根本没多少,因此,他不信任任何人。 见他不说话,出租车司机不尴不尬地呵呵笑了笑,便按照要求发动了车辆。 “看来您更喜欢安静,那么我就不多打扰了,您有需求再跟我说。” 区役所到中原中也的住宅处只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而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中原中也无论看几次后视镜,都能看到出租车司机那不变的微笑。 没有人能保持一个一成不变的微笑这么久。 中原中也不信邪地又看向后视镜,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仍然笑着:“先生您好,目的地已经到了。” 中原中也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停稳了。 可是分明上一秒,这辆车都还在行驶。 又怎么可能在他抬头的瞬间到达目的地呢? 这一切都太奇怪,太不符合常理了。 中原中也不动声色地应付两句,目光则悄然落在手中的《安全守则》上。 下车后,他第一时间翻开了手册,果然发现了一些变化。 在日历页后面的空白页上,已然出现了几行新文字。 那文字并不是印刷体。 反倒和他本人的字迹一般无二。 [《横滨市居民安全守则》 补充规则1:开车时不得分心。 补充规则2: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可以给别人添麻烦。] 中原中也轻轻抹了抹这几行字,带出一小片渐变的墨迹。 显然这是刚刚写上去的,墨水都还没干。 是谁写的? 总不能是他自己吧? 但以字迹来看,又有谁能够模仿得这么相像呢? 只能是他自己写的。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裂开了一般。 随即脖颈处又浮现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冷意。 交杂着的巨大痛楚猛然袭来,迫使他狠狠哽了一口气。 呼吸随着痛苦的余韵缓缓平复。 中原中也这才意识到——他很可能已经死过两回了。 第一回或许是因为司机开车时分心,发生了车祸。 分心原因暂且不明。 第二回的话…… 是自己和司机要求了什么吗? 中原中也想不通自己会在那种情况下问出什么话。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家门口,那么先探察一下“家”里的情况吧。 中原中也推开公寓楼的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阴暗的楼道和亮着惨白灯光的电梯间。 大门背后贴了一张告示,声称楼道的声控灯出现了质量问题,正在联系厂家维修更换。 当中原中也阅读完告示,楼道里原本损坏的声控灯突兀地亮起。 不远处的电梯间里隐约传来叮的一声,似乎是在二楼或三楼的位置开了门。 紧随其后的便是电梯电缆活动的声音。 中原中也上前几步,看见了电梯显示屏上的箭头及数字。 那是三楼的人正在向下走。 这声控灯分明很灵敏嘛。 中原中也估算着电梯的速度,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楼梯间里。 出租车司机的例子就在眼前,在没有异能力的情况下,他暂时不准备和这栋楼里的人碰面。 楼道里的声控灯迟迟没有熄灭。 电梯声也没有了后续。 中原中也站在楼梯间门后,度过了漫长而死寂的一分钟。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现在的局面。 三楼的住户难道没有下楼吗? 再者说了,电缆声绝不是作假,必然有人下楼了才对…… “啊呀呀,好邻居~你在这里呀?” 甜腻腻的声音从门缝外传了过来。 “早就听说我们楼会加入一个迁入户。本来还很期待的……” 穿着亮黄色西装的男人像具有弹性一样,伴着他仿佛发烂的柑橘的嗓音,一同挤过了门缝。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冷漠的家伙!” 他一只手猛地向中原中也伸了过来。 中原中也向旁侧迈出一步,避开那只手后,反过来双手抓向对方的肩膀。 但橡胶人根本不躲。 他任由中原中也卸掉两个肩关节,笑嘻嘻地将脸贴了上去。 橡胶人凑到中原中也耳边,黏糊糊地说道:“你需要力量……那是本就属于你的力量……” 他狂热地同中原中也对视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而他的确找到了哪样东西。 在那双本该毫无杂质的钴蓝色眼睛里。 五六条明显的红血丝占据了它三分之一的眼白区域。 这显然都是中原中也没有意识到的。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打破了局面。 “出现恶性事件,迁入者攻击原住民。”面带微笑的淡粉色制服工作人员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当他出现的时候,中原中也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中原中也能感觉到,有一种高于在场所有人的力量压制了局面。 以目前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来看,那种力量应当称为“规则”。 粉制服分开两人,然后治好了橡胶人的肩膀。 他微笑着对两人鞠躬道:“这里是和平而安定的横滨市,大家都会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为了这个目标,还请大家谨记居民安全守则的内容。谢谢合作。” 说罢,他便离开了两人的视线范围。 橡胶人也扭扭脖子,笑嘻嘻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楼梯间里又一次恢复了寂静。 中原中也闭上眼,扶正帽子。 他记得很清楚。 基础安全守则里的第六条中说的是“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 而刚才他看见的却是“淡粉色”制服。 假设安全守则里都是对的,那么“淡粉色制服”绝对是有问题的。 并且,制服的颜色差异意味着什么? 难道只是职责的不同吗? 另外,橡胶人提到的“力量”是异能力吗? 即便他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但是说出那句话的真诚也不似作伪。 那么安全守则关于异能力的规则就是 有问题的。 中原中也睁开双眼,再一次将手册翻到补充规则的部分。 补充规则2的下方果不其然出现了新的内容。 [补充规则3:那不是力量,是诅咒,是代价,是■■。] 肩头传来剧痛,好似有人硬生生捏碎了他的肩胛骨。 只是中原中也根本顾不上这突如其来的痛苦。 他更加关心规则中第一次出现的■■。 什么原因让本该是文字的部分被■所覆盖? 是“规则”吧。 那么“规则”覆盖文字的目的是什么? 除了和不允许出现在明面上的异能力有关,中原中也不作他想。 中原中也愈发确信安全守则的错谬所在。 他理清思路,重新确定了接下来的探索路线。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未完的任务。 中原中也看向楼梯间外的一切。 声控灯仍旧亮着,只是暗淡了许多。 电梯的显示屏显示它已经上升到了顶层。 以防电梯里出现另一个橡胶人,还是走楼梯吧。 中原中也无奈地吐出叹息。 他转过身,面向楼梯。 楼梯间的灯光微微发蓝。 里面每一阶台阶都贴了相同的标语:[欢迎业主回家。] 没有人。 也不应有什么危险。 可中原中也的直觉偏偏一直在报警。 但电梯间也并不比这里好到哪里去。 而且只有四层楼,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很大。 中原中也打起精神,踏上台阶。 重复的相同的台阶不断被人踩在脚下。 这一切似乎没有尽头。 中原中也拿出手册,翻到补充规则页,同时默默数着台阶数。 他记得自家公寓的楼梯都应该只有十二阶。 数量不一致的话,就说明一定有问题。 “一、二……十一、十二、十三?”中原中也暂停默数,迅速看向补充规则页。 一行小字逐渐浮现,速度和有个人真的在书写什么一样。 [补充规则4:都市传说是真的,不要追究。] 与此同时,中原中也从脚尖开始变得麻木。 无力感从下而上蔓延至全身,最终结束于一阵短暂的窒息感。 中原中也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把手册卷成一卷,隔着楼板,指向天空:“这合理吗?这才多久,我死了四遍?” 世界沉默不语。 于是中原中也继续爬楼。 中原中也也没有一定要求个说法的意思。 毕竟目前为止,他的确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据他所知,爱伦坡实际上是能够让别人死于她的异能力的。 所以她并没有对自己的“杀意”。 爱伦坡应该只想拖时间。 不然除了能无效化异能力的太宰,侦探社里哪个打得过他? 出于对形势的考虑,她也不该贸然挑起或是再次参与进关于横滨的“战争”。 只是这书里的“十五天”和外面的“十五天”一样吗? 总不能这十五天里他就一直这么死来死去吧? 那侦探社岂不是要占上风? 还是得早点出去才行。 而在横滨的另一角,江户川乱步刚走出区役所,就随机挑选了一家幸运儿菓子屋。 他走进菓子屋,四周看了看,径直坐在不靠窗也不靠墙的一个卡座里。 落座后的江户川乱步没有看菜单。 他挥舞着手中的居民手册,兴高采烈地大声招呼起来。 “有人吗?服务员?是这么叫的对吧?我要十碗红豆年糕,不要年糕!” 第32章 坡小姐停更第三十二天【规则】就是一…… 按照客户的要求,神出鬼没的服务员很快端来了一碗碗红豆沙。 江户川乱步捏起勺子,一边吃着红豆沙,一边翻看着发下来的小册子。 册子上的空白处已经出现了几条手写的补充规则。 字体十分熟悉。 正是“江户川乱步”写出来的文字。 截至目前,“江户川乱步”究竟已经“死”了几遍呢? 或者…… 更加精确的说——已经有多少个“江户川乱步”死在了这个世界里呢? 江户川乱步不紧不慢地吃光这一碗,在端起下一碗之前,看向了服务员消失的方向。 按餐厅消防通道图上的布局,那里本该是后厨。 或许在原世界里,这家店的后厨有着一扇白色的门,门上挂着黑底蓝字的方形布帘,就像很多家平平无奇的菓子店的装修一样。 但现在那里只有一片空无一物的白。 若换做是普通人,无论看过去多少次,都会有“那里是一扇白门”的印象。 然而坐在这里的毕竟是江户川乱步。 他只是简单地扫上一眼,便能察觉到这里和原世界的区别。 应该没错了。 江户川乱步咂咂嘴,稍有些意犹未尽。 通关的办法实际上并不难。 甚至不通关的话,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只不过这次很可惜地只能在这里呆上一小会。 正如坡小姐所言。 【一切都要从这里开始。】 这一行扉页上的文字恰恰是在这个世界中存活下去的线索之一。 根据紧随其后的正文内容来看,“这里”指的是“和平美好横滨市”。 而之所以要说“从这里开始”…… 是因为进入“和平美好横滨市”意味着接触其中存在着的解谜前无法理解的事物。 这个巨大的城邦美好得如同童话。 没有争吵,没有纠纷,没有任何暴力事件。 现实中就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城市。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过是幻想。 不可能依靠人性达到这样的目标。 但“和平美好横滨市”做到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的实现所依靠的绝不会是人力。 ——而是“规则”。 比如工作人员发放的小册子就是“规则”的一部分。 十条基础规则乍看上去没什么用,甚至还有些累赘。 但当你开始认同手册上的信息就是自己的信息时,“规则”的獠牙才刚刚崭露头角。 江户川乱步用勺子敲击着碗沿。 这自然同样是“规则”所不允许的。 于是手写的规则逐渐浮现出新的一条。 只不过江户川乱步并没什么异样的感受。 毕竟他可一直没有把手册上的“江户川乱步”和自己联系起来。 他和中原中也可都是由坡小姐拉进这个世界中来的。 和【“主动迁入和平安定横滨市”的“江户川乱步”与“中原中也”】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不仅仅是环境、**和个人信息上的差异。 每个人思想和逻辑的不同才造就了各种各样的人。 所以即便都使用同个姓名,都居住在同个地点,也不能称为同一个人。 而且一旦把自己当成了手册中的“江户川乱步”。 他就会落到和忒修斯的破船一样的境遇。 忒修斯的船修来修去,修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修好的船和原来的船到底是不是同一条船。 同理,在这里,“江户川乱步”每次触发规则,也会有部分被“更换”。 而“更换”之后的“江户川乱步”,还能是原本的那个“江户川乱步”吗? 江户川乱步扔下勺子,眯着眼,单手托腮,看向窗外。 “要多少次才会回到起始点刷新呢?” 三次?五次?七次? 那种“更换”,或者说是“污染”,总会有次数限制的。 既然忒修斯之船的哲学问题在这里必然会有一个设定好的答案。 想来中原中也必然会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就是作者安排的身份”,便绝不可能避免“污染”。 那么想要让中原中也能够按计划顺利回到真实世界…… 就必然会有让他免于真的被完全“污染”的方法。 反正他和坡小姐绝对有“不能杀死中原中也,只是拖住他一段时间”的共识。 因此在这里,“没有真正的生命危险”这一点肯定是第一条隐形规则。 都“和平美好横滨市”了,要是出现意外死亡,怎么还能称得上“和平美 好“? 这一点他完全放一百万个心! 或许是因为默契,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正如江户川乱步所推测的那样,中原中也第二次从区役所中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和刚来到这里时别无二致。 用游戏的理念来形容的话,那只能说是“读档重开”了。 幸运的是,已经被发现的手写规则并不会回档。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个鬼啊! 中原中也气得直接把手册团成了团,往地上狠狠一扔。 紧接着,褶皱的纸页上便出现了一行新的规则。 [补充规则6:出门在外,需注意形象。不可出现影响横滨市容的行为。] 中原中也看着这一行熟悉的字迹,一时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回到区役所的。 难道不是能够一直探索下去,而是累积一定次数就会回到初始地点吗? 中原中也习惯性地忍住紧随其后的“假死体验”,重新思考起之前的遭遇。 众所周知,江户川乱步和爱伦坡的目的并不是杀了他。 因而也没有在“涉案人数众多”“至少一半角色是为凶手”这种设定上欺骗他的必要。 那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这两点只有是真实的,才能拖住他足够长的时间。 可截至目前,他一没遇见凶杀案,二没见到有任何人表现得像是“杀人凶手”。 唯一称得上“死掉”的人还是他自己。 总不能凶杀案的被害人就是他中原中也吧? 就算是这样,他“死”前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啊! 又是哪里来的凶手呢? 而且这个“横滨”简直和真实的横滨一模一样。 按这个角度思考,城市里至少有千百万人。 “至少一半角色是为凶手”? 那也的确能称上是“涉案人数众多”了! 中原中也简单估算了下嫌疑犯人数,眉头皱得比自己刚团的纸团也不遑多让。 根据可能存在数百万个凶手的情况,若他还按照常规方法寻找真凶,那得找到猴年马月? 看来,还是得动真格的了。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捡起皱巴巴的手册,随手折了两下塞进口袋。 他环顾四周,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 是时候挑选一个幸运儿了! 很快,中原中也就确定了出手地点,比挑帽子还谨慎地选中一个合适人选,安排了黑手党一条龙。 他必须抓紧时间。 因为从之前电梯间遇到的那人来看,阻拦他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几经周折后,不知第几次从区役所走出的他终于得到了一些线索。 比如“横滨”最开始的确不是如今的模样,而是和现实世界的情况一般无二。 可幸运儿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和平美好”的。 只能迷迷糊糊地回答说:“这是大家的期望。” 最初只是母亲不想再突然失去孩子,少年不想再失去恋人,老者不想再失去伴侣…… 后来忽然便出现了一个传言—— “众心可成城,同心便同得。” 向往着更加幸福安定美好的生活不是人之常情吗? 为了大家的幸福,每个人只要牺牲一点点自我,保证绝对服从【规则】安排。 这难道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 “只要遵守【规则】,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说出了和之前上百人同样的话。 只不过他比那些人更加极端。 “【规则】就是一切!【规则】必须遵守!【规则】就是稳定!” 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哪怕明明敌不过中原中也,也扭曲着身体试图攻击。 或许是违反了某种不知名的规则,过程中一直有红色的扭曲的细长血丝不断从他七窍中流出。 “不仅是横滨,而是这个世界,都有变得更好的可能!” “只要按【规则】行事!!!” “一切都能从横滨开始!!!” 男人状貌癫狂,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很快挣扎出了伤痕。 血痕滴落到地板上,像是有生命般淌向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心跳忽然乱了一下,皱着眉,退开一步,定睛看去。 那哪里是什么“血迹”,分明就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软体虫! 虫子们或长或短,形态各异,有的像单簇的丝线,有的像粘稠的痰液。 它们除了颜色没有能够称得上“统一”的地方。 当看清虫子的那一瞬间,中原中也只觉得眼睛涨得几乎要撑裂头骨。 眼前缓缓蔓延上一层血腥的红色。 红色逐渐加深,最终沉没在黑暗里。 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刚违反【规则】便回到了区役所。 在此之前都是积累四次后的第五次才会回到区役所刷新。 他缓缓睁开眼。 白炽灯的亮光照得人眼底发疼。 不远处熟悉的白衣工作人员轻声说道:“先生,您休息好了吗?” 见他没有回复,工作人员自顾自地说着循环往复的台词:“欢迎您成为横滨的一员,您手上拿着的便是居民手册,上面写有注意事项,请您仔细阅读……” 中原中也沉默着翻开手册。 一页、两页。 没有任何一条新增的手写规则。 只有封底上突兀地出现了几个血红的字。 【本规则由横滨市民出品,最终解释权归于规则。】 第33章 坡小姐停更第三十三天JustCh…… 等了两三天,坡小姐才等到那本小说微微颤动。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本小说便像是被狂风吹着一般,“乓”的一声,翻开封面,露出中间纷飞的书页。 与此同时,它由内而外地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 于盛大的光芒中,一道人影逐渐浮现。 单凭身高很难确定究竟是谁。 但坡小姐很有信心——那一定是江户川乱步。 光芒渐渐散去,带着侦探帽的青年眯着眼拖起了长长的尾音:“坡小姐——” 伴着尾音,他冲到了坡小姐的书桌旁,一屁股就坐上了桌子。 “这本书留给我?”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地把一句疑问句说成了反问句。 他拍打着刚才顺手拿来的小说的封皮,把它拍得“啪啪”响。 “我要把这本书拿去给侦探社的大家都玩!” 就算不说别人,光是与谢野医生和太宰就一定能在里面获得乐趣。 坡小姐顿时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是疯狂摆手又摇头以示拒绝。 “不不不!”一连串的“NO!”从她的嘴里吐出。 这种时间如此紧迫的产物,里面还有一堆一堆的逻辑矛盾呢! 怎么能…… 数不清究竟说了多少个“NO!”,坡小姐才口干舌燥地停了下来。 她端起桌上的红茶,抿了一口,缓缓道:“它……还很不完善。” “但是它能够自己弥补上漏洞。”江户川乱步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摆着,“有这种自我补全的设定在,你还怕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逻辑漏洞,不如称其为【规则】漏洞。 基于“存在着漏洞”的基础上,这本小说却能够通过玩家的行为来自行生产【规则】的方式来补全漏洞。 而只要赶在【规则】完成自我补全之前利用好漏洞,就能顺利逃生。 但若是在逃生前【规则】便已经完成补全,那便是另一种玩法了。 赶在坡小姐找出更多借口之前,江户川乱步把小说一合,直接坐了上去。 他不容置疑地将事情翻篇,挑开话题:“好啦,让我看看,你又在忙什么呢?” 说着,他拿起桌面上的草稿,看都没看,只是当作扇子一样扇风。 和他进入小说世界的时候不同,明亮而干燥的阳光透过窗纱,映出空气 中混杂着的细微灰尘。 显而易见的是,今日晴空万里。 “雨停了啊。”这件事可太值得惋惜了,不管从哪个方面,或者任何人的角度上讲,皆是如此。 江户川乱步嘟囔着草稿上压根没有的字句。他本意也完全不在于这几张凌乱的草稿。 不过……“既然雨停了,你也没有别的安排,那就跟我一块参加庆功宴吧!” 按照他和太宰治的计划,武装侦探社现在应当已经解决了“共噬”的问题。 菲茨杰拉德用作赔礼的邮轮也该停在了港口。 在雨已经停住的现在,既然不能坐等着柯南道尔从东京赶来,那么把坡小姐从这里拽走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想必不愿意让坡小姐暴露在外人的目光中,也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宣布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哪怕所谓的“联姻”只差临门一脚。 但在别人面前用以威胁地嘴上说说,跟在某个宴会上正式宣布——这可是两码事。 没错。 谁让柯南道尔是个体面人,是个秉持着道德和礼节的“绅士”。没能正式立下婚约时,便绝然做不出真正宣示主权的行为。 而他江户川乱步从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呢? 况且,坡小姐也完全没有答应联姻的必要和可能。 和能够从家族中获利的其他自诩“贵族”的家伙们比起来,她是自由的。 她的事业完全依靠她的才华,无需家族的援助或是启发,也没有受控于家族的余地。 以她现在的文学成就,还在家族经营的出版集团名下发行作品,大抵是不想在日常生活中加入更多陌生人,而不是无从选择。 江户川乱步看过坡小姐写的《乌鸦》,自然清楚那本诗集会被放在门口的用意。 那是用来阻挡众多想要出版埃德加爱伦坡的小说的出版商的。 在大洋彼岸的出版商那里,“那位先生”的地址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那位先生”不喜欢见人也同样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江户川乱步的目光从草稿纸上方掠过,落在坡小姐头顶弯曲的乱发上。 所有人都在纵容她的社恐,甚至希望她的世界可以空无一物仅仅保留下对他人有利的部分。 她的家族如此,而她过往所熟悉的绝大部分人亦如此。 可他知道,她绝不会真正地沉浸在纯粹自我的世界里。 不然又怎么可能对那次世界侦探大赛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呢? 埃德加爱伦坡的作品中毕竟不以推理作品为主,而是恐怖惊悚类型占大头。 能够描绘出那些种种惊世骇俗的耸人巨作的人,又何尝不知道世界上最为恐怖莫测的是什么? 是活生生的,会呼吸的,能思考的—— 人类的“心”啊。 所谓“社恐”,所谓“很少和外人打交道”,究竟有多少因素是异能力的副作用?又有多少是因为以她那双眼睛见过的丑恶实在罄竹难书? 纵使是家族里不被重视的孩子,也难免见到许多被“上流社会”拒之门外的人们无从得知的内幕。 “走吧走吧。”江户川乱步扔掉草稿纸,推了一把窝在桌角睡觉的卡尔,“再不走,好吃的都要被别人拿光啦!” 他混不吝地抓住卡尔的后脖颈,戳着湿漉漉的鼻尖:“有超好吃的青森苹果哦?” 听到苹果,卡尔起床气都消了大半。 哪怕被抓着后脖颈,他的爪子也开出四朵小花,左一下、右一下地虚空抓着。 天晓得卡尔怎么会这么偏爱苹果。 坡小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两侧的刘海拨弄到眼前来。 她仔细系好了胸前的系带,轻声道:“既然是乱步君的邀请,吾辈也不好推脱。只是时间紧迫,能即时出发的服饰都较为简朴。乱步君不介意的话,自然可以一行。” 答应了纯属正常,但……这家伙说什么“服饰简朴”? 江户川乱步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套衣服虽然和她跟着【组合】一起到日本来时穿的一样,但并不是同一套,而且这两套都是手工裁剪的,显然价格不菲。 所以究竟哪里谈得上简朴啊? 简朴在这件纯黑色素面骆马绒斗篷上吗? 盛夏的气温并不适合穿着如此保暖的衣物。 然而从坡小姐的表现来看,又完全没有一丝热意。 即便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江户川乱步也很清楚,骆马绒本就称得上是最昂贵的服装面料,能让它变得四季皆宜的办法想必还要贵上加贵。 写书之余再给FBI帮帮忙就能这么赚钱吗? 江户川乱步不理解但震惊。 暂且将服装问题搁置不谈,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扔出手中的卡尔,转身抬手,向着太阳的方向便是一指:“好啦,现在赶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夕阳哦!” 他全然没在乎被气急败坏的卡尔咬得死死的裤脚,一步一拖地向门口走去。 见状,坡小姐哭笑不得地上前抱住卡尔,跟上他的脚步。 诚如江户川乱步所言,当两人一浣熊踏上游艇甲板时,天边已经染上了略发粉意的炫橙。 江户川乱步走得如入无人之境,而跟在他身后的坡小姐则是在尽可能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也幸好这艘游艇上除了武装侦探社之外也就剩下几个服务人员,不然坡小姐怕是要全程躲在江户川乱步身后,就像他的背后灵一样。 置办宴席的人是春野小姐。 她没少见坡小姐和乱步探讨推理手法,自然不会漏下卡尔和坡小姐的份。 目标明确的卡尔一上游艇便直冲向苹果。 它双手捧着苹果,遵从本性地将其泡在一旁的玻璃水盆里,使劲涮了几下,才抱到嘴边大啃特啃。 “来来来,不用客气~”江户川乱步向后伸手,抓住坡小姐,向甜品区大步流星地走去,“你这次也出了很大的一份力,快来尝尝这个。” “春叶小姐一定找的还是那家我最喜欢的菓子屋。” 江户川乱步拿着夹子,一连往两人的餐碟里都夹了四五个红豆大福。 他嘴里也塞得鼓鼓囊囊的,只不过吐字还算能让人听懂:“我就是在这家店里和社长开启了异能侦探的职业生涯。” 而且他家的招牌材料——红豆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个超级美味的配方,从来没有变过。 不管是在现实世界里,还是在坡小姐的笔下。 “嗯……吾辈知道。”坡小姐细细地抿着大福内里绵软的豆沙馅料。 白砂糖的甜蜜和红豆的香气混合着轻盈又醇厚的奶油,完美地入口即化。 正是她想象中能够吸引住江户川乱步的味道。 江户川乱步侧头观察她的表情,忽然说道:“看来你也喜欢,要来一杯果汁吗?” 说着,他从香槟塔旁端出一杯苹果汁,递向坡小姐。 澄澈的淡黄色液体在细长的高脚杯中摇晃着。 和同样折射着夕阳的香槟塔的成员几乎称得上一模一样。 只有小而密的气泡隐晦地彰显着不同。 可坡小姐知道。 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 香槟只是香槟,苹果汁也只是苹果汁。 是绝对不会混淆的两种饮料。 宴会上都惯以酒精社交。坡小姐也并不是无法喝酒的类型。 若是那些千篇一律又不得不去的俗套宴会,她必然会在举起香槟完成必要环节后便躲到无人处消磨时间。 但在这里—— 坡小姐伸出右手,以完全不符合礼仪的方式,轻轻托住了盛着果汁的郁金香。 “JustChampagneproblems.” 她啜饮一口清甜的苹果汁,近乎叹息般吐出一句话。 江户川乱步听不懂那句话。 但他认为,换做那些能听懂的人来也不会懂她 。 第34章 坡小姐停更的第三十四天当…… 宴会结束三天后,中原中也才从小说世界里脱离出来。 见到坡小姐的第一时间,他便忍不住问道:“除了满打满算待足十五天,还能有什么方法可以脱离?” 中原中也在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刷新重来之后,终于放弃了深究小说世界的快速破解方法,按部就班地呆满了十五天才成功脱离。 除了打遍横滨之外,他也试过和别人交换“15天手册”——然而并没什么用。 别无他法的中原中也急于得出一个答案。 而作为创作者的坡小姐只是侧着头,没有回以对视地小声说道:“只要你能够说服自己,搬入横滨的那个‘人’并不是你就可以了。” 江户川乱步能够以最快速度顺利脱离,完全归功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认定手册上的“江户川乱步”就是他。 发觉出漏洞之后,他更是直接给自己起了个“平井太郎”的假名用以糊弄守关人员,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关卡。 中原中也点点头,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拿出手机,打开了地图软件。 他没空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失联的这段时间堆积的工作恐怕要加班一阵子才能解决。得到的这个答案也的确有其有理之处,足以说服他接受。 确定了自己还在横滨后,依照关于【组合】的情报,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坡小姐的书房。 再也没有“随时可能有不熟悉的人出现”的风险后,坡小姐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码字生活。 直到某天,她收到了柯南道尔送来的一封拍卖会的邀请函。 “居然会有金田一的第四卷手稿吗……”坡小姐若有所思地翻开日历。 金田一的《野性时代》是近期出版的为数不多颇具争议的作品。 虽然前三卷写法独一无二、设计精妙绝伦,但第四卷手稿的遗失也的确不可避免地让宝珠蒙上了一些尘土。 “圆不回来了吧?” “说什么‘手稿被偷了’,难道不是江郎才尽吗?” “真是让人失望……结局就只是这样?简直大烂尾!” 众多对作品的诋毁出现在各个地方,网络、社群乃至杂志社收到的回信上。直到爆出作者的死讯才稍有缓解。 随着讣告的公布,第四卷的内容简介同样传播了出来。 据说那一卷正是整部作品中的揭秘卷,详细阐述了凶手的身份、动机、手法等一系列众说纷纭的谜题答案。 而这也让“传说中的第四卷”更加神秘且难得。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一卷手稿,坡小姐作为业内人士自然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这场拍卖会上并没什么值得她关心的拍品。 只不过仅是“《野性时代》第四卷手稿”这一样拍品,便足以让她出一趟门。 柯南道尔半垂着眼睫,温和而缓慢地说道:“正是你我所知道的那份手稿。举办方向我保证,那一定是正品。” 顿了一下,他接着试探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拍下来送给你。能省去很多麻烦,不是吗?” 坡小姐的指尖在日历上点了点。 “听上去正是如此。”她回过头,看向柯南道尔,“可惜吾辈决定自己拍。” “爱伦?”柯南道尔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他想说她的社交恐惧症,想说她的家族,想说她面对外界的匮乏的经验……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她坚定的目光下退却回咽喉之下。 最终他也只能问出一句话:“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是的。”坡小姐直视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眸,第一次采用了某个称呼,“吾辈决意如此。” “道尔爵士。” “伯父伯母……” “对于吾辈而言,他们的意见并不重要。而对他们而言,吾辈也无足轻重。” “那家族的联姻……” “道尔家族和坡家族的联姻,本就与吾辈毫无干系。” “即便那个人已经确定是我,也没有关系吗?”柯南道尔的声音越发低沉。 他所笃定的一切都在顷刻间被逐一否定,仅剩下最后连他自己也无甚把握的一条。 而这一点,都无法算作婚姻中的依仗。 因为他们这类人的婚姻,固然有情感上的因素。 可那完全不是重点。甚至“先婚后爱”或是“仅婚无爱”的案例比比皆是。 毕竟主要是利益使然,无关哪怕零星的风花雪月。 与柯南道尔的设想不同的是,只有这一个问题,真正引发了坡小姐情绪上的微微波动。 她沉郁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一旁摞在一起的手稿。 “那我只能祝你婚姻顺遂。”坡小姐摇着头,轻声答道,“我想,【福尔摩斯】也早就告诉过你的,我不可能成为你的【玛丽】。” “只有这件事,我必须并且只能说这句话了。‘我早就说过!’我曾无数遍地和我说过,但显而易见,人总是会抱有侥幸心理。” 【福尔摩斯】不知何时顶替了柯南道尔。或许从来就没有顶替这一说,只是他无法从柯南道尔的角度承认一些事情罢了。 “你只当我是朋友,我很清楚。只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婚姻生活应当会让人愉快很多。而且要我说的话,我的有些理念确实不够平等,对你也算不上尊重。再者说了,退一万步讲,众所周知,你不会选择道尔家族,更不会选择坡家族。家族能带给你的太少了,而你能带给家族的和那些完全不成比例。吃亏的事谁会做呢?” 【福尔摩斯】完全没有被拒绝的伤心。这也许是柯南道尔绝对理性的化身,和他感性的部分绝缘得彻彻底底。 他一丁点“继续劝说坡小姐”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怎么关心坡小姐前往拍卖会的方式等信息,只是很快离开了她在横滨的住宅。 坡小姐对社交很苦手。然而拍卖会也算不上什么社交,顶多就是一个花钱的渠道。 只花了两千万日元就成功把手稿买下来这件事,让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最终商品的交付定在了拍卖会的一天后。 考虑到卖方必然就是杀害金田一的凶手,坡小姐多少也能理解对方的谨小慎微。 稍不留神可就会被警方逮捕的话,换做是她,也不会轻易出现在公众视野。 万般情况皆有可能,唯独和江户川乱步的偶遇不在坡小姐的计划之内。 她扶着头顶突兀出现的玩偶熊头套,说话声尽数闷在头套里:“乱步君怎么在这里?”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江户川乱步拨弄着散乱的头发,“是之前的共噬事件的后果啦。社长罚我去推销商品,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上下打量了坡小姐几眼,“和人有约啊……怎么没有喊我一起?” 坡小姐仍旧顶着头套:“因为是地下拍卖会,没有邀请函的人没办法进入。” “哼。完全就是在给人添麻烦的规定。”江户川乱步很不高兴地从坡小姐手中抽走《野性时代》。 他已经推理出了她的目的,也很清楚那不会是多便宜的价格,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既然已经决定要交给警方了,何必还要花大价钱去买它?” 坡小姐声音小了许多,可仍然说得字字分明:“不过是两千万而已。” 江户川乱步登时愣在了原地,喃喃重复道:“两千万?” “嗯,这不算什么啦。”坡小姐摆摆手,“相比较还是邀请函更难搞一些。” 邀请函?江户川乱步回过神来,瘪起嘴抱怨道:“那种东西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难吗?还不是那个英国佬送给你的。” 这些信息都不用他多加推理,简直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换成社长都能想到的事。 毕竟坡小姐的生活环境简单到足以称之为单调,她的社交范围也小得让人一见即知。 能给她带来地下拍卖会邀请函的人,除了阿瑟 柯南道尔之外,没有第二个可能。 “就是因为是道尔先生才比较难处理嘛……”坡小姐摘下头套,眼神望向遥远的西方。 她的话语中难掩忧郁,可也隐约透出几分疏离。 “将一切都冷酷而严肃地剖开,不是吾辈擅长的。” 与其说“不擅长”,不如将其称为“怵头”才更贴切。 坡小姐的社交障碍在这个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她直到对方找上门来才诉诸于口。 要以她下决定的速度,按理说当天就能和柯南道尔说得明明白白。 她本不愿伤害任何一个人,偏偏无法避免要伤害到他。可她也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其实她做好决定的那天就知道有些事必做不可,某些“香槟问题”也到了该彻底解决的时候。 “家族的联姻就算没有吾辈也会正常进行下去。”坡小姐手指紧紧地抠在玩偶熊的头套上,“父母从小对吾辈的唯一要求,仅关系到家族的脸面。” 她无奈地扯起嘴角:“和你以为的可能大相径庭……” “你的家族在确定你很难进行正常社交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你了。” 江户川乱步轻声抢答道。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知道坡小姐能说了算的,只有笔下的一部部作品和她的异能力。 知道坡小姐一直以来都处于离群索居的状态。 知道坡小姐之所以和卡尔形影不离,是因为她们相依为命。 江户川乱步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一味地嘟囔着:“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说罢,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坡小姐用力到关节都有些发白的手指。 “总之,既然坡小姐做出了选择,那你就只管坚持下去吧。” “我会用一切证明这个选择的正确性。” “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世界第一的侦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