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枕心一跳。
隔得远,人声又喧哗,只能瞧见那双黑沉眼睛里闪着的微光,像是能照进心底。
好在那道视线只是投来几秒,轻描淡写,很快就挪开。
一阵骚动。
宴会厅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墙壁两侧的大灯打开,室内灯火通明,连来客脸上各异的神色都能瞧见。
众人纷纷看向拍卖台,目光聚焦在那个格外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晚宴开始之前,惯例是要致辞的。
齐绥川也不例外。
“十分感谢诸位的到来……”低沉的声音响起,在麦克风和音响的流转中有些失真:“今晚,是齐氏为失学儿童捐赠而发起的慈善募捐……”
齐绥川的音色很冷。
如同大提琴一般富有磁性,偏偏压得很低,配上那张总是神色淡漠的脸,也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
那双眼睛尤甚,黑沉沉的,眼尾向下,睫毛密密匝匝,勾勒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因而尽管他长了一副出众的好样貌,第一时间也无法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致辞简短扼要。
齐绥川刚走下台,就有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走上台接过话筒,宣布拍卖开始。
他对秘书点头,语气平淡:“走吧。”
齐绥川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并没有和来宾闲聊的心思。
秘书却面露为难。
齐绥川停下,挑起眉头:“嗯?”
秘书只好一股脑交代:“夫人说,今晚她的干女儿也要来,是纪家的小姐,想让您和她见个面……”
他口中的夫人是齐绥川的母亲,陈箬,膝下只有一子,从小不似寻常母子般亲近,到了中年愈发感觉空虚,一腔母爱无处呈放,便到处认干女儿。
纪家的小姐就是其中一个。
齐绥川偶然几次在老宅见过这位纪小姐,据说很讨陈夫人欢心。
齐绥川:“不去。”
他大步往外走,不为所动。
倏而,高大挺拔的身影一顿。
一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穿着条纹西装的年轻男人倚着门槛冲齐绥川笑。
“表弟啊,”年轻男人也很无奈,堵住齐绥川的去路:“跟我走一趟吧。”
齐绥川冷冷地看着神情轻佻的男人。
陈煦摊手,十分无奈:“这是姑姑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觑着表弟不悦的脸色,陈煦举双手投降:“大少爷,行行好吧,你就站那让人家看一眼,又有什么损失呢?”
秘书不敢动,陈煦干脆上手,仗着死皮赖脸跟在表弟身后十几年的交情,拖着人往外走:“走走走……”
***
深红的丝绒帘幕拉起,第一件拍卖品隔着玻璃罩,出现于众人面前。
晚宴上的每一件拍卖品都是来宾捐出,最后竞拍的金额也会转交齐氏,由齐氏代为捐款。
唐贾就捐了一个据说是宋代的花瓶。
慈善和公益,是富人最喜欢参加的,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社会地位,或者是别的更现实的利益。
至少雪枕知道他的继父肯定不是冲着“慈善”来的。
“怎么就走了?”
唐贾一阵唏嘘,和旁人:“今天来一趟,话也没搭上。”
不乏有人和他想法相同的,却也半真半假地附和:“齐大少爷现在可是大忙人。”
那人压低了声音,分享秘密似的:“齐董事想提早放权,那一群元老又退的退,死的死,齐大少爷自然是要忙起来。”
雪枕竖起耳朵听。
齐绥川在原本的世界观里就是个狠角色,纵横商场,可惜后面遇见龙傲天就节节败退,成了男主的垫脚石。
真可惜。
拍卖正常进行。
宴会厅气氛轻松,雪枕也有点闷了,就和唐贾说自己想出去转转。
晚宴在齐氏名下的一栋别墅举办,宴会厅外面就是一整座花园,还附带露天游泳池。
这个时候也有不少人溜了出去,唐贾就没多想,以为雪枕是觉得无聊。
“不要乱跑,”他叮嘱:“结束了再回去。”
雪枕点头。
他穿过三两成团的人群,途中还遇见了刚开始和他搭话的程女士。
程女士正在打电话,雪枕就冲她微微颔首。
他走之后,程女士掐掉电话,慢悠悠掏出一根水烟。
她捏着细细的烟柄,和身边秘书打扮的年轻女人对视。
程女士嗤笑一声,指尖夹着烟,并不点:“看见了?唐家的小孩。”
秘书:“老板……?”
程女士并不解释,自言自语:“唐家想弃车保帅,转投齐家门下,还吩咐小孩去巴结人家,只可惜……”
秘书紧张地眨眨眼,不明白老板要说什么。
程女士不紧不慢。
未点燃的烟在保养得当的修长指尖捏得皱巴巴的,烟草苦涩的气息流露出来。
“齐大少可不吃这一套。”
程女士微笑:“也就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会上当了。”
眼巴巴的,竟然还跑过来问她为什么唐家的继子不肯跟他玩。
看着愚蠢的侄子,程女士差点笑出声。
和谁交友、不和谁交友,当然有唐贾的意思。可怜他侄子不知道唐家想踹开自家,巴巴地凑上去惹人发笑。
程女士意有所指。秘书却不敢接茬,只在心底默念,希望老板赶紧揭过这个话题。
“等着吧,”程女士手上的烟断成两截,拍拍手:“人财两空就知道赌输了。”
秘书:……
她沉默地接过断掉的烟,扔到一旁。
雪枕走下楼。
走廊上碰见的侍应生主动过来,问他需不需要指路,雪枕摇摇头拒绝了。
他只是想出来透口气。
得到拒绝后侍应生继续去做自己的事,雪枕得以清净。
他走到露台上,伸出手,感受微凉的晚风拂过掌心。
阳台无人,视野倒是十分开阔,从雪枕的角度看去,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游泳池,岸边亮着橙黄的提示灯,一闪一闪。
幽幽的花香混杂在熏风中,远处是人流不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
流转的灯光偶尔落在雪枕脸上,照亮一小半瓷白的脸颊。
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
886从宿主肩膀上探头。
“嗯?”
雪枕正眺望远处,微微侧了侧脸,脸颊贴在886凝结出来的嫩黄鸟喙上。
886没有实体,自然是像穿过一道投射出来的虚影一样。
雪枕还没有感觉,肩膀上那只圆滚的胖鸟就期期艾艾起来:“宿主……”
雪枕拿眼神问它。
886结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岔开话题。
“宿主,今天见到了男二欸。”
雪枕“嗯”了一声:“是啊,远远看了一眼,是圆是扁也没看出来。”
男二没看出个所以然,倒是让他不太自在。
任务世界里,NPC的自由度当然是越高越好,越高,证明小世界蕴含的能量越强,任务者成功后得到的积分也越多。
但自由度越高,任务就越难做。
雪枕拧眉。
方才宴会厅实在是有些闷了,一大群人围着他指指点点,还要被便宜继父当成商品一样展览。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了。
刚进反派部门的时候,雪枕接到了几个无脑炮灰的角色,等他的任务越做越多,等级越来越高,在任务世界也能横着走了。
886不懂人类的俗语:“嗯。”
它见宿主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心虚地挠挠小爪子。
宿主会怪它绑定了自己吗,可是那是主神世界给886的任务……
一人一统心思各异,走廊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雪枕还以为是同样出来透气的客人,哪料到那人步履不停,径直朝他的方向走来。
?
雪枕手腕还搭在栏杆上,回过头。
淡淡的甘松香味弥漫开来。
一个棕色卷发,灰蓝色眼睛的英俊男生直勾勾地盯着他。
男生很高,比雪枕高出一个头还多,宽肩,骨架大,西服下隐隐可见迸发的肌肉线条。
西服面料和配饰很讲究,看得出经过精心搭配。可惜领口被暴力扯开,还崩掉了第一颗扣子,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脖颈。
眉眼英俊,却难掩戾气,还带了一枚亮闪闪的耳骨钉。
之所以说是男生而不是男人,只因为这人看着异常莽撞,青涩气也重。
肉眼可见是个刺头。
还是个叛逆少年。
而这个叛逆少年正一脸不满地看着雪枕。
雪枕/886:?
一人一统尚未明白情况,就听见来人沉沉开口:“为什么拒绝我的邀请?”
音色倒也称得上低沉悦耳,可惜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好听。
“你想傍齐家?想当齐绥川的小男朋友?”
见雪枕不明所以地眨眼,高大男生更生气了。
程誓的确很生气。
本来他是不打算来这个劳什子慈善晚宴的,尤其是在听闻是齐绥川牵头举办之后。
程家跟齐家算是十几年的老对头,他是独子,自然也免不了被人抖擞出来和齐绥川做比较。
尤其是齐绥川大他四岁,天生沉稳冷漠,有经商天赋,又早早进入公司历练。
珠玉在前,他这个程家少爷再怎么想表现自己,也只能得到外人一个假惺惺的“其子肖父”的评价。
程誓本来就不喜欢进公司,他更喜欢极限运动,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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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是赛车滑雪一类,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
旁人都知晓程誓看不惯齐绥川,觉得他虚伪,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替齐绥川。
所以这是第一次有人敢拒绝他,还是打着投奔齐绥川的意思。
因而,程誓听姑姑说,唐贾也要带继子来参加晚宴,第一时刻就推掉邀约过来了。
程誓紧紧盯着面前黑发少年那张漂亮懵懂的脸。眉头紧锁。
几天不见,唐雪枕已经长这个样了吗?
少年无疑生了张秀气异常的脸,五官精致,很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黛眉,眼型偏圆,乌黑的眼珠水盈盈的,硬生生把上挑眼尾带出来的妩媚压下去,满是纯稚的青涩。
皮肤非常白,脸颊又有些婴儿肥,覆着浅荷色的淡粉。
此刻他瞪圆眼睛,像是受惊的小动物,头顶的呆毛都要炸开来。
他好像很怕自己。
程誓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这个念头。
原本伸出的,打算攥住唐雪枕肩膀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放下,转而圈住他细伶伶的腕骨。
程誓的力道已经放轻,哪料到他还是惊呼出声。
“疼……”
手腕被狠狠捏住,挣脱不开,反倒被攥得更紧。
雪枕拧着眉,眼底很快也湿润了。
这人怎么上来就动手动脚!
程誓也吃了一惊。
他疑惑地看看自己掌心圈住的细白腕子,又看看唐雪枕泛红的眼圈,一愣神,下意识放开手。
粗糙如他,哪记得自己常做锻炼,还请来格斗冠军教授自己小技巧,而唐雪枕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少爷。
哪怕程誓觉得已经放轻的力道,对唐雪枕来说也很重了。
“你……”
“为什么打我?”
雪枕和程誓同时开口,后者脸色带了一丝犹疑,雪枕则皱起鼻尖:“为什么?”
他皮肤白,眼圈周围的薄粉就非常明显,衬得眼睛黑白分明。
语气也是软软的,不像是控告,只让人觉得委屈得很。
程誓登时就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就是捏了一下唐雪枕的手,怎么就变成了打人。
可看唐雪枕的样子,又着实是委屈极了。
“你别哭。”
程誓咬着牙,硬生生压下没发出来的火气:“我不是要打你。”
要是有跟班在这里,定然会瞪大眼睛。
小霸王程誓何时露出过这种忍耐的表情还有些手忙脚乱的安慰。
雪枕兀自红着眼。
“你看。”
他伸出被程誓捏红的手腕,指着那一圈手印:“都红了。”
程誓低头。
几个深色指印落在雪白的腕子上,被肤色映衬得格外明显。
怎么就娇气成这样?
程誓张了张嘴,刚想反问唐雪枕,就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
“你……算了。”
程誓憋了一脑门火,听见姑姑意有所指的时候更是要爆发,哪料到还没发难,唐雪枕就自己吧哒吧哒要掉眼泪了。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再追究,反而显得他是什么恃强凌弱的坏人。
雪枕却不打算放过程誓。
“你真讨厌,”他皱起鼻尖,漂亮的脸上写满拒绝:“我讨厌你。”
雪枕声音不大,带着点颤音,像自己嘀嘀咕咕,说出来的内容却直插程誓脑门。
讨厌?
程誓脸一黑。
唐雪枕凭什么讨厌他?
“为什么讨厌我?”
程誓活像是幼儿园捉弄女生被打的男生,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他想到姑姑的话,怀疑是唐贾那个老东西告诉唐雪枕,要他多亲近齐家而不是程家,从而导致雪枕拒绝自己。
“因为你喜欢齐绥川?”
程誓把齐绥川视为假想敌已久,第一时刻就想到这人,十分恼火。
哪料到唐雪枕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眼尾发红:“你们都很讨厌。”
程誓:……
他一瞬间不知道是该惊喜唐雪枕不是因为齐绥川讨厌自己,而是该思考如何扭转唐雪枕对自己的印象。
晚风微凉,温度似乎也降了些。
雪枕不和程誓多说,拧着眉头走开,临了,还装了他一下。
程誓在空荡荡的阳台站了一会,表情错愕地像是被主人丢掉的大狗,咬着牵引绳不知道去哪。
没一会,他也追了上去。
“你等等……!”
程誓三步作两步。
跑动带出来的风把阳台门边的厚重窗帘掀起半点。
此时阳台空无一人,也没有人观察到窗帘后面透出点光,似乎有什么人在后头。
微光很快随着窗帘摆动的停下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