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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玻璃甜饼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吃人(已修) 谁知盘中餐


    当低垂的阴云被天光割裂时, 况憬心中莫名涌起了一丝解脱的预感——这个被暴雨浸泡的长夜终于快要结束了,他听见风从远处带来了白塔的增援信号。


    此刻,哨兵通身的作战制服早已被高热蒸腾出的汗水浸透。


    他深麦色的皮肤上抑制不住地泛起了大片病态的潮红, 超负荷的肌肉群在不自然地抽搐着。


    过度使用的五感似乎化成了细密的钢针,扎在他敏感的神经上,现在就连特制的柔软内衬都变得让人难以忍受, 这无疑是哨兵精神屏障濒临崩溃的先兆。


    “再撑三分钟……”


    况憬仰起头颅直视着前方,也不知这话是在安抚玉京子这个共生的精神体,还是在给自己下达最后的心理暗示。


    在强行咽下最后一片镇静药剂后,况憬用力抹了把前额, 将自己被雨和汗水濡湿的头发尽数推向脑后, 高热让他的虹膜呈现出液态黄金般绚丽惊人的光泽。


    玉京子冰凉的蛇腹贴着哨兵滚烫的颈动脉缓缓移动, 试图给主人带去一丝清凉的慰藉。下方紧绷的手臂上暴起了条条狰狞的青筋, 浸水的军靴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终于, 况憬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超负荷的身躯顺利抵达了十三楼。


    在他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的一瞬间,盘在身上的玉京子冷不丁地吐出了蛇信子, 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祂细密的鳞片摩擦着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这是出于本能的示警。


    即便如此, 况憬的手还是没有一丝犹豫。


    他对着金属门锁连开数槍,灼热的弹壳从槍膛里蹦出, 然后滚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了一连串清脆而又短促的声响,打破了原有的沉寂。


    在门轴断裂的下一秒,温暖的空气就裹挟着某种甜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玉京子蓦地缩回了舌头。


    似乎是更为清晰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祂不安地甩了甩颤抖的尾尖, 脑袋又忍不住往主人起伏不定的胸口挤去,况憬此时却没有心思安抚一二——


    眼前的这间套房与他先前见到的房间布局几乎完全吻合,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空旷而寂静的客厅、宽大到近乎突兀的长桌……就连水晶吊灯折射出的惨白光晕都分毫不差!


    而原先在追击中凭空消失的棕发青年则毫不设防地端坐在长桌末端,似乎正在享受一场专属于自己的饕餮盛宴。


    他将裸露的脊背正对着况憬,身上交错纵横的疤痕在灯光下全都一览无余,手上则慢条斯理地切割着餐盘里的肉块,每一个举动都充斥着绝对的傲慢与从容。


    银质餐刀与骨瓷接触时发出的划拉碰撞声清脆而又刺耳,和牙齿咀嚼软骨时发出的“嘎吱”混合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莫名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先、生。”


    刺眼的光线直直打在况憬雪白的睫毛上,使得他的眼前出现了道道模糊的重影。哨兵颤抖着嘴唇从牙缝中缓缓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像是被水泥浇筑过一般僵硬。


    与此同时,他屏息凝神、上前一步,果断将手中散发着热气的槍口稳稳顶住对方裸露的后颈,坚硬的金属一点一点压进那块苍白的皮肤里:


    “你被捕了,请放弃抵抗——”


    那双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握得很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了青白,高热让况憬的视网膜边缘都染上了血色的光晕。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自己明显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时刻,况憬却又一次听到了那声充满戏谑的轻笑。


    “当然。”


    这人轻声回应道,甚至十分配合地举起了双手。


    可是,在这位向导微微侧过身子,猝然露出长桌全貌的一瞬间,况憬的瞳孔却遏制不住地剧烈紧缩,鲜红的血丝顷刻间便爬满了他的眼底——


    他看见丰琅洗身后的餐盘里,躺着的是跟这位进食者长得一模一样的半副残躯!


    眼前的“盘中人”腹腔大开,身上已经被切割啃食得露出了累累白骨,新鲜的脏器和肉块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桌面上,空壳似的身体在空气中微微起伏。


    即便如此,他却依旧温顺地匍匐在丰琅洗锋利的刀叉之下,姿态平静得可怕,就像一只自愿献祭的愚昧羔羊,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


    丰琅洗倾斜的身体在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俊秀脸庞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在被啃食掉三分之二的皮肉之后,这“人”的嘴角竟然还保持着一抹温和的微笑,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可奇怪的是,尽管现场看起来十分惨烈,整个桌面上却依旧没有一丝猩红的痕迹,干净得就好像这里根本不是在进行一场生吞活剥的残忍盛宴……


    眼前诡异的场景让况憬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混沌之中,由于接二连三地遭受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物的强烈冲击,他甚至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异常安静。


    “啊,对了,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我的精神体——太岁。”


    看着对方脸上那副呆滞到近乎开裂的有趣表情,丰琅洗颇为愉悦地主动解答道。他隐藏在镜片下的赭色双眼,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捕捉着况憬的一举一动。


    “哨兵食用过后,大约有37%的概率可以突破自身的五感阈值再次进化,不过嘛……”丰琅洗的视线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况憬的身后,声音也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后他的嘴角便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大概率是会直接衰退、乃至死亡的吧?”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既像是在展示自己惊世骇俗的实验成果,又透着一股极致的疯狂与蛊惑力。


    “说实话,味道还不错,你要试试看吗?”


    向导一边笑着询问道,一边将神经质的目光投向了“盘中人”体内那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动,就好像看的不是与自己共生的精神体,而是一枚被摆在餐桌上、作为饭后甜点的樱桃果冻。


    疯子!


    盯着丰琅洗那张温和到令人胆寒的斯文面孔,况憬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楼下那十二个同僚生死未卜的惨烈画面。


    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起来,咬得咯咯作响。


    此时,精神屏障濒临崩溃的况憬根本不想再跟这个家伙多说一个字,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即将这个公然违反人权的极端份子就地正法——


    于是哨兵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然而,就在子弹呼啸着冲出枪膛的那一瞬间,况憬只觉得颈后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剧痛,一道强烈的电流刹那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遭受突然袭击之后,哨兵原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就像一滩软泥似的,瞬间变得绵软无力,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栽倒了下去。


    任务,就这么失败了么……


    天旋地转间,况憬无措地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想,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攻击了。


    在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钟,他看见白塔的医疗队急切地鱼贯而入,急救箱的碰撞声与生命监测仪的嗡鸣声在房内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人俯身查看瘫倒在地的自己。


    他们身上那枚象征着人道的红十字徽章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反射着猩红的光芒,刺得况憬眼睛生疼。


    他看到玉京子虚张声势地张开獠牙试图护主,却被无情地击退。


    银白的蛇影在虚空中嘶吼着寸寸消解,雪色的鳞片像被截断的银河般倾泻而下,最终和自己脆弱不堪的精神屏障一同崩溃消散。


    最后,况憬看到了那个始终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的神秘向导。


    他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哪怕被子弹击伤的胸口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大量的鲜血,也丝毫没有要去捂一下的意思,似乎已经将自己的性命全然交付到了白塔人员的手中,任由他人随意摆布。


    然而,在察觉到况憬投来的注视后,桌上桌下那两张脸的表情却再次同步起来。


    他们毫无血色的嘴角同时微微向上翘起,镜片后狭长的眼尾弯成了皎洁的新月,露出了一抹带着怜悯、欣赏意味的微笑,如同神像垂目。


    ……


    十分钟前,丰琅洗正无比耐心地用手指将桌布上的褶皱一寸寸抚平。这场精心筹备的晚宴,显然正静候着某位贵客的莅临。


    系统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宿主的动作,直到祂看见丰琅洗把自己的精神体太岁摆到了餐盘上,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刀切了下去——


    【丰、琅、洗!你在干什么!】


    看着眼前这堪称限制级的重口味画面,030只感觉自己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祂十分崩溃地甩头尖啸道:


    【大哥,你疯了吗!共生精神体死了你也就活不成了啊!


    【这总不会是被潜藏的病毒感染成丧尸了吧……主神啊!这任务我不做了成吗——】


    “好吵。”


    对此,丰琅洗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下一秒,银叉重重刺入瓷盘的脆响让系统瞬间噤若寒蝉。


    在一片死寂中,青年低头凝视起盘中裂成两半却仍在微笑的太岁,忽然笑着说道:


    “白塔连戏班子都搭好了,我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第72章 交易合作(捉虫) 那我就去死好了 ……


    白塔第十七层, 静音室。


    琥珀色的光晕从舒缓的穹顶流淌而下,四周墙壁上镶嵌的蜂窝状吸音材料将外界多余的声响尽数吞噬。


    这里安静得像是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白噪音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温和地抚慰着躺在治疗床上的伤员。


    “真该让您的追随们看看这幅光景。”


    突然,有道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一位身着白塔高级人员制服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踏进了静音室内,行进时, 他手上还重重拍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久仰大名啊——丰先生。


    “谁能想到,PURGE的掌权人,现在居然就这么悠哉悠哉地躺在白塔的床上接受治疗……”


    话音未落, 张朗发现自己军靴叩地的声响已经被脚下材质特殊的地毯尽数吸收, 这无端让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于是, 他故意屈指弹了弹床尾拘束带上的金属扣, 随后意有所指地说道:


    “呵, 这画面要是传出去,下城区的暴乱声怕是能震碎白塔的穹顶了吧!”


    听着眼前之人阴阳怪气的“恭维”声,躺在病床上发呆的丰琅洗终于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了一声闷笑。


    “长官啊……”笑完过后, 他有些百无聊赖地对着这位不速之客晃了晃手上的电子镣铐,深棕色的发梢在扫过身下柔软的枕头时簌簌作响, “您说了这么多——总不会就是来讨论我的群众基础的吧,嗯?”


    和张朗说话时, 丰琅洗始终半垂着眼睑,眉头也似蹙非蹙,做出一副困倦极了的样子。


    可他那两枚赭红色的眼瞳却一直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无声地转动着,就像蛰伏在水藻间伺机而动的毒蛇。


    “而且,上城区居然就只派了您这么个普通人过来和我交涉?难道就不怕……”


    突然,丰琅洗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他缓缓撩起狭长的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地牵动了一下,接着叹息似的说道:


    “啊,也对,毕竟曾经有位‘心志不坚’的白塔向导被我策反过,哨兵么——面对我这个精神支配者那可就更危险了。”


    听到这话,张朗后颈上的肌肉群本能地骤然绷紧了一瞬。


    眼前这个巧舌如簧的向导早已经被特制拘束带绑成了蚕蛹,浑身上下就只剩五官和手指还能活动一二。


    这条被拔去了毒牙的虚弱蝮蛇完全丧失了兴风作浪的能力,明明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可即便如此,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红色眼睛,张朗背在身后的右手还是忍不住一颤,指尖也下意识地摩挲起藏在袖口的微型麻醉槍。


    手中的武器冰冷而坚硬,似乎给他增添了些许底气。


    于是,张朗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坐到了丰琅洗身旁的悬浮椅上。皮革坐垫受压时发出了微弱的抽气声,就像他口中混乱的喘息。


    坐定之后,他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一手搅动下城区风云的神秘向导:


    眼前的男子外表看上去出奇地年轻,甚至就像一个刚出社会的青涩学生,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


    即便现在深陷敌营,自身还被绑得像块落在案板上的鱼,他却好似在自家后花园里一般自在,嘴角始终保持着一抹温和的微笑。


    在重力的作用下,那副漆黑的细框眼镜严丝合缝地扣住了丰琅洗高挺的鼻骨,长时间的佩戴使得鼻托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烙下了两道深刻的红痕。


    可这两处明显的“瑕疵”落在这人身上时,却衬得鼻梁像块开裂沁血的羊脂白玉一般,不仅没有破坏什么,反而给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庞上平添了一抹艳色。


    “丰先生,您不会害怕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张朗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与此同时,他那双锐利的鹰眼如钩子一般死死揪着丰琅洗脸上每一丝神情变化不放。


    “由于PURGE群龙无首,现在整个下城区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那些上街游行的暴民们在被击毙之前,可都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您的名字呢。


    “说实话,挺感人的不是吗?但要是您那些关于哨向进化的人体实验被白塔泄露出去了的话……您应该清楚,狂信徒的信仰一旦崩塌,各种极端情绪就会像洪水决堤一样加倍反扑。到时候,那群疯子说不定会直接把您生吞活剥了——


    “对此,您又有什么准备呢?”


    面对张朗话里话外的威胁与暗示,丰琅洗却表现得极为淡定,他只是笑吟吟地反问道:


    “那我就去死好了,反正这对上城区来说总归是件好事,您说对吗?”


    在说到“死”这个字时,他的声音轻柔得近乎耳语,仿佛谈论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却隐隐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话音未落,丰琅洗忽然倾身向前。皮质拘束带随着他的动作骤然绷紧,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不过,白塔既然把我安置在了静音室而不是处刑场……”


    此时,耳畔那条漆黑的镜链不偏不倚地重重扫过向导锁骨处的拘束环,金属刮擦声刺得张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听见这人笑着说道:


    “这不已经证明了我的价值了?”


    看着丰琅洗这副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轻狂模样,张朗只感觉自己紧绷的脸皮不受控制地重重抽搐了一下。


    他喉结颤抖着上下滚动了两回才重新找回声音:


    “明人不说暗话,丰先生,交出太岁的研究数据,白塔可以给您提供比PURGE更为优越的实验环境。”


    “说实话,我并不介意跟白塔达成合作。”


    “那您——”


    “但我有个条件,”感受着脑海中传来的精神波动,丰琅洗微微眯起眼睛,蓦地打断了张朗的话。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送我个能够惟命是从的S级哨兵吧。”


    说完,他笑着补充道:“要活的。”


    “告诉白塔,这就是牧羊人向狼群发出的……合作邀请。”


    ……


    白塔负三层,单间宿舍。


    当况憬从沙发上无声无息地弹坐起来时,他的瞳孔尚未完全聚焦,五指却已经本能地扣住了手槍的扳机。


    直到看清墙壁上冷光电子钟幽蓝的数字时,他才缓缓卸去气力。


    哨兵先是盯着眼前熟悉的狭小客厅发了会儿呆,随后又轻车熟路地将自己摔回了温热的沙发上,显然这种情况不是第一回发生了。


    我这是怎么了……


    望着墙上明显还没到正常睡醒时间的钟表数字,况憬用力揉了揉额头,有些烦躁地想。


    此时,他的手心还在微微发烫,无袖背心上被冷汗浸透的布料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黏在了脊椎的凹陷处,让他后背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每当况憬进入梦乡,受损的精神屏障也会跟着变得薄弱。


    一旦突破某个临界值,上次执行任务时看到的种种画面就化作无形的梦魇,冷不丁地钻出脑海,如同电影回放一般在他梦中不断地重现:


    冷光灯下晃动的洁白长桌,银质刀叉折射在骨瓷上的刺眼碎光,还有……那个倚在桌边无声微笑的诡异人影。


    这些无孔不入的记忆碎片搞得况憬在床铺上根本没办法安稳入睡,无奈之下,他只好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眼假寐,试图借此脱敏。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况憬这个身经百战的高级哨兵身上。


    这么多年来,他执行过的任务不说一千也有八百了,什么惨烈的场面没见识过,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应激现象?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况憬眸光骤然一暗,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这无疑是双极为强悍的成年男性的手掌,巧克力色的皮肤上面布满了薄茧,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淡色疤痕在骨节间纵横交错,处处散发着一股原始而又野性的张力。


    看着看着,况憬突然缓缓伸出手指,用力按了按自己被汗水濡湿的后颈。


    在指腹触碰到第七脊椎棘突的瞬间,那里的肌肉像是被唤醒了某种痛苦的记忆,不自觉地重重跳动了一下,电击时的战栗感仿佛又一次席卷而来,这让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距离上次执行任务结束差不多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了,回到白塔后,况憬身上的伤痛和破损的精神屏障都得到了有效的修复与处理。


    对于自己突然被电击昏倒这件事情,白塔那边给出的解释是:检测到哨兵情绪失控,并且存在试图伤害任务对象的过激行为,所以才不得不对他进行场外干预。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


    想到迄今为止还没有苏醒迹象的玉京子,况憬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心中莫名有些落寞。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因此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沉默着握紧了自己轻颤的拳头,骨节受压时发出的脆响在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算了,”况憬躺在深陷进去的沙发上,对着虚空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反正我也到了快退役的时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自我安慰过后,他用力甩了甩头,将后颈残留的刺痛感和对白塔种种未出口的诘问一齐甩进了阴影里,绷紧的肩胛也渐渐松垮了下来。


    然而,况憬自己不想去深究上次的任务过程中到底存在着什么猫腻,命运却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翌日清晨,当他再次从潮湿的梦魇中惊醒时,腕间的终端上突然炸开了代表白塔最高指令的猩红光晕——


    【任务编号:XX-001:


    哨兵‘衔尾蛇’,自即日起,针对被标定为最高保密级别的高级向导███(代号‘肉灵芝’),实施全天候近身战略监护。


    ……


    注:危险系数SSS+,目标精神状态异常,且当前正遭受来自不少于三方势力的追剿,任务执行期间务必严谨细致,不容有失。】


    盯着“肉灵芝”这个奇怪的代号,况憬浑身蓦地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哨兵猛地发现自己的房门不知何时竟然开了条细缝,有道修长的影子,正顺着那点间隙悄无声息地投了进来。


    第73章 午夜幽魂(捉虫) 温水煮青蛙


    上城区, 四点二十一分。


    此时正值凌晨,白塔的地下三层早已陷入了永眠一般的寂静。作为专门为高敏哨兵设计的休憩区,这里的隔音系统足以隔绝十米外的心跳声。


    因此, 在这极度的静谧之中,门缝外那道漆黑的人影和“祂”所发出的呼吸声在况憬的感知里就显得格外突兀。


    面对眼前这堪称诡异的一幕,况憬的琥珀色的眼瞳瞬间变得无比清明。但他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只是冷静地保持着假寐的姿态,同时暗中将手中的槍口缓缓对准了人影的心脏部位。


    然而,就在他刚刚有所动作的下一秒,一只白骨嶙峋的手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沙发底下探出, 精准地扣住了冰冷的枪管。


    骷髅指节在终端散发的红光的映照下泛着羊脂白玉般细腻的光泽, 恰似故事里从画皮中钻出的勾魂艳鬼, 散发着一种迷离而又妖异的气息。


    见状, 况憬眼神骤然一暗, 他反手扣住那截冰凉的手骨,接着用力一拽,猛地将这只未知生物从黑暗中整个拖了出来。


    于是, 一张熟悉的斯文脸庞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手中的生物拥有一双在黑暗中依旧熠熠生辉的赭红色眼瞳,即使身躯已经失去了一半以上的血肉, 却依旧掩盖不了那副皮囊的优越。


    此时祂赤裸着身子,颇为温顺地伏在哨兵的腿边, 任由冰冷的槍械抵住自己的脸颊,嘴角那抹令人“刻骨铭心”的弧度却着实看得况憬精神一阵恍惚,他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见状,倚在门外看戏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又见面了,哨兵。”


    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直接破门而入。


    丰琅洗先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况憬面无表情的脸庞看了几秒, 随后才缓缓瞥向自己伏在地上的精神体。


    “看来,太岁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颇为无奈地感叹道,脚下那道细长的影子正沿着主人慢条斯理的步伐朝室内无声逼近。


    “啪”的一声脆响,灯光被打开了。漆黑的镜链随着向导抬手按动顶灯开关的动作在他耳畔轻轻摇晃,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衔、尾、蛇?”在柔和的光线下,丰琅洗仔细咬着每个字的声调,细框眼镜后的瞳仁在反光的镜片下弯成了皎洁的月牙,“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白塔送我的乖狗狗啊。”


    “我不是狗。”面对这两位不请自来的“贵客”,况憬淡淡地回应道。他没有起身,只是抄起了手边的毯子,一把将地上那只过于“露骨”的精神体整个包裹起来,然后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槍,“出去,现在还是休息时间,肉灵芝阁下——”


    “啧,反应这么平静么,真没意思……”


    看着况憬这幅公事公办的冷酷样子,丰琅洗叹息着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后退一步的想法,反而自顾自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起来,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那把始终对着自己的凶器。


    “我可是心心念念想着来帮你的。听说,你的精神体还没醒?”


    当丰琅洗缓缓转到况憬身侧时,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轻柔,就像是在呢喃着的耳语。


    “唉,可怜的小蛇,白塔那边下手也太不知轻重了点吧……”


    向导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怜悯,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引诱。他的脚步轻盈无声,仿佛一只伺机捕食的大猫,悄然间便拉近了与猎物的距离。


    闻言,况憬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但他依旧保持着沉默,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


    余光瞥见哨兵低垂的白色眼睫,丰琅洗脚下一顿,脸上忍不住笑得愈发肆意了。


    他忽然单手撑住沙发靠背,身体微微前倾,棕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垂落,冷不丁地扫过况憬蜜色的耳廓。


    “现在看来,当初你还不如接受我的‘进食邀请’呢……”丰琅洗用手指一寸一寸抚过沙发上被磨损的纹路,他眯起眼睛,语气中的惋惜完全发自肺腑。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精神体受损嘛,和你现在也没什么差别。说不定,你也能和那些进化失败的残次哨兵一样,因祸得福,早些退役——”


    “阁下!”听到这话,一直不动声色的况憬终于忍不住猛然抬起头颅。


    在灯光的照耀下,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巧克力色的皮肤上迅速泛起了一股愤怒的潮红,紧绷的肌肉也随着急促的呼吸声在单薄的背心下剧烈起伏。


    “请慎言,”况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那十二位哨兵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不管白塔到底和您进行了怎样的交易,他们最终都是无辜的利益牺牲品,希望您能对受害者保持最起码的尊重。”


    说完,哨兵偏头避开了那条几乎触到自己嘴唇的镜链。他握紧了拳头,盯着丰琅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


    “感谢您的关心,但不用了,烦请早些离开吧。”


    “您放心,六点一到我会准时开始执行任务,必定不会辜负白塔和您的期望。”


    看着况憬这幅怒火中烧却依然克制得一丝不苟的样子,丰琅洗只感觉自己胸口上的槍伤再次变得灼热起来,酥酥麻麻的痛感顺着脊柱向上攀爬,这莫名让他有些战栗。


    真该让白塔看看他们豢养出来的最完美的猎犬——


    他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忍住了即将溢出喉咙的嗤笑,就连牙齿都在兴奋得微微颤抖。


    怜悯、正直,就连愤怒时的精神波动都控制得这么……彬彬有礼。


    “对我的忍耐度这么高啊……让我猜猜,白塔的任务上是怎么介绍我的?”


    突然,况憬注意到丰琅洗的声音似乎变得轻快而又急促,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暧昧。他的精神看起来莫名有些亢奋,肢体语言也变得更加夸张起来。


    “是务必慎重对待的保密对象?极度危险的疯子向导?还是……”说着说着,丰琅洗忽然俯身向下,冰冷的镜片几乎快要抵住况憬的颧骨,“你未来的饲主?”


    “唔!”话音未落,况憬的身体便猛然一颤,他感觉自己原本牢固的精神屏障像是水煮蛋的壳一样,被人沿着薄弱处整片整片地剥落了。


    刹那间,周遭一切嘈杂繁琐的讯息就如决堤的洪流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将他的感知彻底吞没:


    空气中密密麻麻的尘埃在视网膜上翻滚;耳畔血液奔涌的轰鸣声如惊雷般震耳欲聋;口中黏腻的涎液带着苦涩的铁锈味不断滋生;身下粗糙的织物反复摩擦着皮肤,每一根纤维都如同带刺的荆棘般引起难以言喻的瘙痒……


    这些况憬曾经习以为常的细枝末节,此刻却如无孔不入的利刃般切割着他的感官,令他咬紧牙关、几乎要忍不住痛呼出声,却也让那双璀璨的黄金眼瞳被烈火淬炼得愈发明亮。


    【警告!宿主您现在的行为是不光彩的!身为龙傲天我们要光明正大地——】


    听着脑内聒噪的电子音,丰琅洗蓦地眯起了眼睛,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疯长的恶意。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微微牵起嘴角,状似忌惮地收敛了攻势。


    见状,030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况憬却突然察觉到有股诡谲的香气在周身悄然弥漫,轻轻拢住了自己濒临破碎的精神图景——


    眨眼间,无形的暖流便如温水煮青蛙般将哨兵紧绷的五感尽数吞没,接着周身传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快感!


    在情绪的绝对掌控下,况憬只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呻吟着主动舒张,就连指尖都酥麻得失去了力气,他甚至快要勾不住手中的扳机!


    不行……况憬昏昏沉沉地想,他本能地用力低头,试图用狠咬舌尖的方式来唤醒神智,却只感觉到自己松弛的舌肉在不受控地渐渐滑出口腔。


    手上颤动的金属枪身与掌心沁出的冷汗擦出了微妙静电,恍惚间,况憬看见一直安静伏在脚边的太岁微微偏过了那张惑人的脸庞,白骨拼成的手指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嗒。”


    在况憬的注视下,祂柔顺地低下头,轻轻含住了冰冷的槍管,唇瓣与金属接触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接着,这只半人半骷髅的诡异生物以膝行的姿势缓缓挤进了况憬的腿间,祂用裸露的身躯构成了一个血肉牢笼,身后的沙发和墙壁同样让人避无可避。


    种种反常的感官冲击彻底击溃了况憬的理智,五指收拢的瞬间,温润黏腻的触感顺着哨兵的掌纹沁入骨髓,几乎让他头晕目眩。


    而在头颅上方,那双与太岁如出一辙的赭色眼睛也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镜片后眯起的瞳孔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色泽。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看着况憬涣散的眼瞳和颤抖着来回滚动的喉结,丰琅洗故作关切地询问道,声音中却隐约透着一股兴奋的意味。


    与此同时,他的鼻尖几乎快要贴上况憬的额头,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那片冷汗淋漓的皮肤,勾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见状,丰琅洗再也掩饰不住自己扭曲的表情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几欲跌倒,那条细长的镜链随着他的动作肆意地纷飞摇晃,在况憬失焦的眼瞳中投下了细碎的光斑。


    “哈哈哈——!好了、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丰琅洗才终于舍得收敛一二。


    他的肩头仍在止不住地发颤,指尖却极为克制地拭去了眼角泪花,接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起自己的猎物。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带着几分轻佻的引诱,又像是在逗弄:


    “现在,让我看看吧,小狗到底能不能学会舔主人的手——”


    第74章 对抗路情侣(小修) “疯、狗。”“汪……


    话音刚落, 丰琅洗便漫不经心地阖上了眼帘。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哨兵主动低头,接受自己的精神驯化。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耳边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有人低沉且坚定地回应道。


    下一秒,丰琅洗低垂的指节骤然收紧。


    他看见况憬黄金般的眼瞳中涌出了大片深色,一滴滴猩红黏稠的血珠顺着他线条清晰的口鼻蜿蜒而下, 相继坠入被黑色背心紧裹的沟壑,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腥甜味。


    【警告!危险警告!】


    意识空间中,030发出了响亮的尖啸。


    几乎是同一时间,天花板上的光源无端湮灭, 炸裂的玻璃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沙发上的哨兵猛然探出了手——


    哈……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丰琅洗蓦地张大了眼瞳。


    他浑身寒毛战栗, 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激烈地狂跳,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早在光线从房间消失的刹那,一条通体银白的巨蛇便悄然无声地从虚空中直落而下,正是况憬沉睡许久的精神体!


    祂冰凉的躯体用力绞住向导起伏不定的胸膛, 水银般的尾尖径直勒向猎物的咽喉,将他整个掼入沙发深处——


    “玉京子, 绞杀……!”


    随着主人的一声令下,巨蟒庞大的身躯骤然收紧!


    在骨骼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中, 丰琅洗只感觉自己的胸腔被挤压得几欲窒息,大脑于濒死的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他高昂的颈侧暴起条条青紫的血管,就像蜿蜒曲折的山峦,身体也在痉挛中本能地、无意识地竭力挣扎着。


    在这种情况下,与向导共生的精神体不受控制地消散了。


    另一头,况憬抽痛的额角上接连淌下密密麻麻的冷汗。听着耳畔鳞片剥落的簌簌声, 他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在急速消耗,自己透支精血强行唤出的玉京子同样即将崩溃——


    嘭。


    精神链接断裂的瞬间,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痛令他眼前止不住的发黑,几乎昏死过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况憬当机立断,凭着肌肉记忆全力翻身而起!


    他绞紧腰腹,将膝盖重重凿进向导胯骨两侧,脚掌碾过对方僵硬的膝弯,硬生生将丰琅洗完全压制在了身下。


    于是,局势彻底逆转了。


    “……阁下,我并不想伤害您,请不要再试图挑衅。”


    听着那些闷在沙发中的断断续续的咳喘声,况憬语气有所缓和,但眼神依旧凌厉。湿透的黑色背心一点点勾勒出下方绷紧的肌肉轮廓,却也掩饰不住他肢体逐渐发软的疲态。


    似乎是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合作任务,哨兵默默放任丰琅洗挣扎着偏过头来:


    “您刚刚差点又一次让我失去理智……现在,可以收手了么?”


    然而,令他心惊的是,此时此刻,丰琅洗涕泗横流的脸庞上依旧挂着夸张的弧度,甚至隐隐笑得更加疯狂了。


    向导的细框眼镜不知在刚才的突变中被甩到哪儿去,因此,失去了镜片的阻隔后,那双水光淋漓的赭红色瞳孔中所有的情绪都变得格外尖锐。


    “嗬……”


    这种在生死间游离的状态实在让丰琅洗兴奋得浑身发颤,况憬眼睁睁看着他伸出舌尖,将自己无意间滴在他脸上的血珠尽数卷入唇缝,喉结滚动时发出了潮湿黏腻的水声。


    “咳、咳……想驯服我啊?那么,光靠项圈可不够——”


    下一秒,磅礴的精神力和迷幻的香气瞬间卷土重来!


    太岁嶙峋的臂膀再次从黑暗中无声探出,如同跗骨之疽般悄然笼在了况憬宽阔的脊背上,瞬间激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那几根白骨利爪就像刀切豆腐一样,轻易划破了单薄的衣料和层层皮肉,直勾勾地冲着他的脊椎而去——


    “唔!”


    腹背受敌的况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沙哑的闷哼,在对方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即便是泥人也被激起了三分火气。


    于是,哨兵立即精准地反手握住太岁的尺骨,又猛然拧转!在骨骼的爆裂声中屈膝顶向丰琅洗脆弱的胃部,成功将身后的攻势暂时逼退。


    一击不成,后手已至。两人的动作因剧痛短暂凝固了一瞬,旋即又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的致命要害攻去!


    看着上方那双逐渐染上血色的琥珀眼瞳,丰琅洗癫狂的脸庞上不由得泛起了大片病态的潮红。


    他的精神力犹如决堤的洪水般不断喷出,精准地冲刷着哨兵满目疮痍的精神图景。太岁更是像发疯了一样以伤换伤,全然不顾及自己本就残破的躯体。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交叠的剪影宛如一对殊死搏斗的野兽,每一声嘶吼都传递着原始而野性的气息。


    细密的血珠混杂着碎肉和汗水从他们破损的身躯上接连滚落,在下方的纯色织物上绽开无数暗红的花。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腥甜的血气和诡谲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居然将夜色浸染出几分病态的旖旎。


    就这样,时间的流逝似乎彻底失去了踪迹。


    不知从何时起,这两道纠缠的身影终于从哀鸣摇晃的沙发上相继滚下,又在满地的玻璃渣中继续撕咬缠斗。


    水晶吊灯的残骸伴随着拳拳到肉的击打声发出了细碎的悲鸣,分不清来源的血珠与飞溅的汗液一齐在地板上蜿蜒出诡异的符文。


    在痛苦与混乱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直到墙壁上的电子钟突然发出整点报时。


    “咚——”


    刺耳的钟声在密闭空间内不停地回荡,震得两人耳膜生疼,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瞬间将他们的意识从野蛮的搏杀中拉回现实。


    六点了。


    这是任务开始的信号,也是这场较量的休止符。


    “咚——”


    在电子钟幽蓝的光晕下,况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耳道里涌出了大量温热的液体。而太岁抵在太阳穴上的指骨也在这一瞬骤然收紧,好似要嵌入他的皮肉之中。


    “咚——”


    况憬条件反射地扣住了下方的咽喉,哨兵强化后的指节深深陷入了丰琅洗苍白的皮肤中,在他的颈动脉处压出了青紫的淤痕。


    “咚——”


    当第四声钟响坠地时,满室狼藉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空气突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况憬忽然率先卸去了指间的力道,却仍保持着压制姿势,任由向导温热的鼻息拂过自己身上染血的布条。


    丰琅洗则异常顺从地躺在地上,他慢条斯理地抹去了脸上的血迹,顺便支使骨架四处散落的太岁帮自己把眼镜戴回鼻梁上。


    随着钟声的持续敲响,整座白塔好像瞬间活了过来,监察到异常的医疗队正步履匆匆地朝这里赶来。


    “真可惜……明明差一点,就能看到你精神图景彻底崩塌的模样了。”


    收回自己的精神体后,丰琅洗幽幽叹了口气,他推了推血迹斑驳的眼镜架,微微眯起的赭色眼瞳中泛着意犹未尽的光。


    看着眼前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房间,况憬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竭力压抑着种种极端的情绪。他胸膛重重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缓缓吐出两个字:


    “疯、狗。”


    对于这个称呼,丰琅洗的接受度却十分良好,他甚至还笑眯眯地“汪”了一声当做回应。


    “合作愉快?”


    在姗姗来迟的灯光照亮房间的瞬间,他缓缓伸出了那只角度扭曲的右手,开裂镜片下的眼神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况憬盯着这张斯文败类的脸庞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偃旗息鼓。他咔嚓一下掰回了自己脱臼的手腕,然后平静地说道:


    “任务优先。”


    当两人双手交握的时候,哨兵掌心粗粝的薄茧轻易就在丰琅洗破损的皮肤上擦出道道红痕,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刺痛,却也让他的笑容变得愈发神经质起来。


    ……


    下城区,黑市。


    潮湿的墙壁上长满了灰扑扑的苔藓,就像衰老皲裂的皮肤。昏暗的路灯在雨幕中滋滋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在这片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两个情报贩子正缩在一处凸出的屋檐下交头接耳,就像两团发霉的蘑菇。


    “唉,你听说了吗?PURGE的掌权人不见了!据说是被……被上面给抓了。”


    其中一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被肥肉包裹的眼睛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啧,活该,谁叫他们那么高调,平民还敢跟官斗?我就知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另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男子咂了咂嘴,语气里满是嘲讽,但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四周,生怕有人听见,“不过,我猜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啊……”


    “怎么说怎么说?”听了这话,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连忙追问道,嗓子急切得几乎破了音。


    “咳,我也是猜,猜啊——”矮子故作神秘地买了个关子,“不是说白塔最近收了个高级向导嘛,为了保他,在上城区整出了好大的动静呢!


    “你想啊,向导又不是大白菜,总共就那么几个,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更别提高级的了。那,这人从哪凭空冒出来的?”


    “你是说……”胖子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唉,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什么都没说……”


    冰凉的夜风从头顶轻轻拂过,淅淅沥沥的阴雨似乎终于停了。


    不知从何时起,那两个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脚步声也跟着逐渐远去,最终一同消失在了昏暗的街角巷落。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们刚刚站过的地方,废旧的铁皮箱表面莫名泛起了水波状的纹路。紧接着,一个身形消瘦的人突然从中钻了出来,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


    “PURGE……上城区……白塔……”他将这几个词放在口中来回咀嚼了几下,随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浅薄的白雾混着呼吸从男子模糊不清的口鼻中涌出,莫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一眨眼的功夫,这人的气息便再次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75章 同床共枕(捉虫)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白塔, 十七层。


    静音室内,温和的暖光无声地洒满了每一个角落,如同一层阳光织成的薄纱, 轻轻笼罩着整个空间。


    光线将吸音墙面上凸出的棱角晕染得异常柔软,机械的轻嗡声和屋内缓缓流淌的白噪音结合在一起,共同打造出了绝佳的修养场所。


    这已经是丰琅洗第二次躺在床上接受治疗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此刻,环绕他的不再是白塔冰冷的拘束环,而是最为温和高效的新型治疗仪。


    张朗站在观察区的玻璃小窗前, 目光紧紧锁定在丰琅洗身上。直到再三确认监测屏上的数据还在稳定跳动着, 他才终于缓缓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浊气, 肩膀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还好, 这尊大佛没什么出事。


    然而, 就在他彻底放松下来的刹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后知后觉地蹿入了他的鼻腔。不是静音室里那种被妥善处理过的血气,而是从门口那个肃杀的身影身上传来。


    况憬安静地站在那里, 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此时,哨兵浑身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渍, 凝结的血痂正随着新生组织的冒出从皮肤上源源不断地剥落。他的双臂垂在身侧,指节不自然地微微抽搐着, 显然正经历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自我修复。


    可即便如此,况憬的身形依旧挺拔,呼吸也平稳到近乎停止,就连战栗都被他强行压制在每一寸绷紧的肌肉之下。


    张朗的目光在自己一手带出的学生身上停留了片刻,声音低沉而严肃:


    “你应该庆幸他没事,否则, 现在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而是审判庭的那群清道夫了。”


    闻言,况憬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甚至就连睫毛颤抖的弧度都近乎于无。他只是沉默地守在门前,像是一道被钉死在那里的影子。


    见状,张朗的声线忽然放轻了些许,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孩子,你是目前唯一能在他的精神操控下保持理智的哨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人、以及他的研究对来说白塔有多重要,不用我多说,光是上城区那边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和他硬碰硬,对你来说不会有好处的。”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眉宇间夹出深深的沟壑,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这个任务,关乎的从来就不只有你们两个人的生死。就算是为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张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突然伸手,布满老茧的掌心重重按在了况憬的肩头,“为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退役哨兵,你也该明白——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对他惟命是从。”


    这个动作令两人之间的空气微微一滞,况憬身上的肌肉似乎在某一瞬间骤然绷紧,很快又迫使自己强行放松下来。


    张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克制,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我知道,这位阁下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但,一位S级向导对你的精神体恢复总归是大有裨益的,还是能忍则忍吧……”


    话已至此,张朗缓缓收回了手。


    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没有再回头,制服上精致繁复的花纹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冰冷。


    “好了,十分钟,处理好你的伤。毕竟从今天开始,你和‘肉灵芝’就是共生关系了。


    “别让我失望——


    “衔尾蛇。”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况憬终于有了动作。他一寸一寸抬起头颅,目光平静而深邃,带着一种超脱般的麻木,仿佛一潭凝固的死水。


    哨兵微微颔首,低沉而沙哑地回应道:


    “是,长官。”


    说话时,他的手指重重碾过掌心凝结的血痂,发出了细碎的脆响,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滴——追随者+1。】


    静音室内,030的机械音突然在意识空间中响起,尾调带着某种近乎谄媚的赞叹:


    【宿主,您简直是料事如神啊!真没想到这个哨兵居然这么轻松就被拿下了,我还以为他会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呢……啊,绝对没有说您是狗的意思——】


    听着耳畔系统喋喋不休的声音,闭眼假寐的丰琅洗脸上始终保持着斯文有礼的微笑。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双锐利的黄金眼瞳,他心底却莫名有些烦躁。


    呵,就这么听白塔的话么?


    捕捉到门外那缕熟悉的精神波动,他忍不住用舌尖重重舔过犬齿,只感觉某种不可言说的痒意正沿着脊椎一点一点往上爬。


    那还真是……令人不爽啊。


    ……


    半个月后。


    当生物钟在凌晨五点准时将况憬从睡梦唤醒时,他尚未睁眼,身体却已经先一步感知到了此刻荒诞的处境——


    一截森白的指骨正精准地卡在他的颈动脉处,自己的左半边肩膀几乎陷进了太岁开裂的胸腔内部。


    身侧这具非人的躯体就像一尊奇异的大理石雕像,森然的寒意透过单薄的睡衣布料直直渗进血肉,将况憬的神经冻得近乎发麻。


    与此同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肋骨凸起的弧度,只要稍有不慎,那些锋利的骨刺就有可能无意间划破自己的皮肤。


    但这还不是最棘手,因为除此之外,况憬的右半身也被人紧紧压住了,堪称进退维谷。


    作为雀占鸠巢的“客人”,丰琅洗没有一点儿为主人留出空间的自觉——这位睡相极差的向导像只无尾熊一样,手脚并用地缠在况憬身上,几乎将他挤到了床沿。


    对方的手脚毫不客气地横跨了他的腰腹,睡袍下摆不知何时早已卷到大腿根部,露出了下方布满缝合线的苍白皮肤。


    那些深棕色的头发肆无忌惮地铺散在况憬胸前,有几缕甚至钻进了他的领口,并随着呼吸起伏轻轻搔刮着锁骨。


    面对这种冒犯而又暧昧的纠缠,况憬的心跳没有丝毫变化,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位阁下种种不讲道理的行径,颇有些视而不见、听之任之的意思。


    此刻,这张标准尺寸的双人床竟然显得如此逼仄,况憬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不出所料地发现自己没有丝毫活动空间。


    [玉京子——]


    确认不借助外力实在无法脱困后,哨兵在精神图景中轻轻唤了一声,额头旋即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有条两指粗的银白小蛇从虚空中蜿蜒而出,颇为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鼻尖。


    玉京子吐了吐信子,那双水润的红色眼睛在昏暗的卧室里泛着淡淡的光。随后无需指令,祂便悄然无声地游向了太岁的胸腔缝隙。


    小蛇细密的鳞片在骨缝间轻轻滑动,巧妙地隔开了那些锋利的骨茬,就像一层柔软的护甲,一点点将主人深陷其中的左肩解救了出来。


    “重获新生”的瞬间,况憬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他先是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左手,又熟练地逐一移开了脖子上那截指骨、横在胸口的沉重手臂,还有那条不安分的腿。


    况憬屈膝顶住丰琅洗大腿内侧最敏感的软肉——力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太轻会被缠得更紧,太重又会惊醒这个起床气很大的“睡美人”,在对方回缩的瞬间迅速塞入备用枕头,这才得以顺利脱身。


    整个过程中,哨兵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快得就连丰琅洗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惊动。


    于是,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咚——”


    当白塔的钟声第六次响起时,卧室的床铺上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丰琅洗像只被惊扰的猫科动物般躁动地翻了个身,那头柔软的微卷棕发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愈发凌乱。


    在骤然亮起的灯光下,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但本人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反而皱着眉头把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


    见状,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后,有只平稳的手将他从被褥中轻轻薅了出来。


    况憬沉默地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衣物,极为耐心地帮丰琅洗一一换上,动作标准得像在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重症患者。


    穿衣、穿鞋、洗漱……最后他甚至还半扶半抱地把人引到了餐桌前。


    “吃饭了,今天的煎蛋是溏心的。”


    等到眼镜都被况憬稳稳架回了鼻梁上之后,丰琅洗这才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他睁开眼睛,开始享用起盘中卖相颇好的早餐。


    【宿主,这样真的好吗……】


    看着丰琅洗坐在椅子上任由哨兵帮他梳头的懒散样子,030的三观有些摇摇欲坠,祂十分艰难地说道:


    【您……这是想把自己给懒死?】


    [怎么,这也违反龙傲天的行为条例了?]闻言,丰琅洗微微眯起眼睛,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恰到火候的煎蛋,细碎的暗芒在眸底轻轻晃动,[我这回可没用精神力,也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说完,他又笑着瞥了眼跑去厨房忙碌的高大身影:


    [而且,说不定他天生就喜欢照顾人呢?那我这算不算是在帮他。]


    ……算,他天生喜欢给自己找个活祖宗!


    系统暗自腹诽了两句,可看着任务面板上纹丝不动的追随者数值,又看了眼被使唤得团团转却依旧面色如常的白发哨兵,祂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魔幻了。


    第76章 实验,暗杀(捉虫) 被猫鲨的概率并不……


    吃完早餐后, 丰琅洗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走向了白塔为他提供的秘密实验室。


    他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衬衫袖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布料间泛着青白的色泽, 修剪整齐的甲床透着一股斯文克制的味道。


    况憬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军靴踏在地面时发出了规律的声响。


    和煦的阳光透过通风管道的菱形间隙, 在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折射出破碎的光斑,为这两道高挑的身影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虚幻轮廓。


    光影交错间,向导的风衣下摆在行走时微微翻动,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与哨兵紧束的黑色制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六点四十五分, 丰琅洗准时抵达了安检长廊。


    一道道加密闸门在他接近时自动亮起了生物识别的蓝光, 他修长的手指在识别器上蜻蜓点水般飞速掠过, 动作娴熟得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次。


    终于, 两人在尽头一扇印着简笔灵芝图案的铅灰色大门前停下脚步。


    “早上好,博士。”确认来访者身份后,有道温柔的女声从他们头顶轻轻响起, “今日所需的实验品已经送达,其中包含初等级哨兵五名, 中级哨兵两名,高级哨兵……


    “当前室内温度22摄氏度, 所有设备已完成自检,预祝您研究顺利。”


    闻言,况憬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在无意识地收紧。


    但下一秒,在头顶的监控探头扫视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冷淡姿态。


    “祝您顺利。”哨兵和往常一样沉默着后退两步, 躬身守在门外。


    对此,丰琅洗恍若未闻。


    他只是将脱下来的风衣随手抛向身后,甚至没有回头确认它是否落在了正确的位置,就已经自顾自地走进门内。


    实验室的安全锁在向导身后悄然闭合,将门内门外彻底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如瀑布般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各类手术器械在无菌台上排列整齐,金属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数十位在白塔任职的年轻哨兵毫不设防地躺在拘束床上,他们的精神体也无力地瘫在一旁——这些待宰的羔羊此刻彻底沦为了上层阶级实现野心的利益牺牲品。


    而在这里,丰琅洗是掌管生杀大权的绝对王者。


    机械臂无声滑来,为他披上雪白的实验服。当最后一粒纽扣扣好的瞬间,那双总是含笑的赭红眼眸骤然迸发出骇人的光彩。


    “第72次进化实验,记录开始。”


    温和的假面如同风化的泥塑般从丰琅洗脸上一点点皲裂剥落,露出了下方神经质的、近乎疯狂的求知欲望,给他赋予了一种诡异的非人色彩。


    在他强势的精神剖析下,监测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实验台上的哨兵突然开始剧烈抽搐,力度大到几乎要撕裂巴掌宽的拘束带。


    此刻,陷入紊乱的精神图景内,各种极端恐怖的情绪污染如同海啸般疯狂涌出,足以让普通向导瞬间陷入崩溃,丰琅洗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准备融合。”


    定位到目标精神体的核心部位后,他饶有兴致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太岁紧跟着从虚空中浮现出来。


    丰琅洗捏着冰冷的刀尖在祂身上挑挑拣拣一下,最终选中了一块相对丰盈的组织。


    “嗤”的一声轻响,太岁的肢体又残缺了一点,被切下的肉块像活物般主动游移,裹挟着主人的鲜血一起坠入哨兵体内——


    下一秒,原本陷入昏迷的精神体蓦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瞳,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祂身上那些痉挛的肌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沸腾,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厚重的皮毛下破体而出!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看着眼前这颇为残酷的一幕,030默默在脑海中念叨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也许宿主所推行的“基因选择计划”的确过于激进,但讽刺的是,对于这些注定要被牺牲淘汰的普通哨兵而言,实验衰退后提前退役、合法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竟已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铅灰色大门的另一侧,况憬的指节早已攥得发青,坚硬的指甲掐破薄茧深深嵌入掌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无比,宛如一具被生生钉在墙上的动物标本。


    哨兵又一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诡谲异香,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从门缝中缓缓渗出。但更为可怕的是,他发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不会再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感到痛苦,这瞬间让他如坠冰窖……


    终于,当实验室的金属门再度开启时,况憬看见丰琅洗逆着光、施施然地从中走出。


    这人雪白的袖口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暗色痕迹,如同无声的哀嚎;玻璃镜片上凝结的血珠在灯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看起来格外刺眼。


    “怎么,”注意到那股直勾勾的视线后,丰琅洗将被血污模糊的眼镜随手抛出,金属镜链在况憬胸前撞出清脆的声响,“都跟着我这么久了,还没看习惯啊?”


    哨兵没有接话,只是缓缓低下了头,主动避开了丰琅洗意味深长的打量。


    沉重的镜框在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上留下了两道突兀的压痕,失去饰品的遮挡后,现在的丰琅洗看起来更像是戴着一张精心绘制的人皮面具。


    他瞥了一眼况憬紧闭的嘴唇和低垂的眼睫,忽然轻笑出声:


    “啊……我可记得某人第一次迎接我出来的样子。


    “那时候,你恨不得把我直接给生吞活剥了吧?”


    说话时,他阖着眼帘,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手指,指缝里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渍。丰琅洗用惋惜的语气喟叹道:


    “现在呢?白塔最忠诚勇敢的战士,你怎么连瞪我一眼都不敢了……”


    闻言,况憬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却依旧一言不发,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哨兵知道,这些源源不断被送来的实验品只会是白塔的手笔,而自己,也是其中助纣为虐的一环——他早已经认清了这个现实。


    不远处,通风系统的嗡嗡声在长廊里面接连回荡,像是某种庞然大物濒死前的哀鸣。


    “好了,出去转转吧——”


    在长久的沉默中,丰琅洗突然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他眯起眼睛,抬手将额前汗湿的碎发全部拨到脑后。


    “除了实验室,天天就是跟你这种无聊的人待在一块儿……再这样下去,我都快没点活人气了。”


    话毕,丰琅洗便悠哉悠哉地迈出了脚步,况憬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塔外,无边的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不远处的警戒墙上亮起了刺目的探照灯,洁白的光柱在黑暗中来回扫射,将一切潜伏其中的事物都覆盖在无形的监控之下。


    偶尔有归巢的飞鸟从空中掠过,只在高耸的墙面上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剪影。


    两人穿过最后一道闸门,来到了白塔外围的安全区。


    夜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扑面而来,带起一股灰尘、铁锈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这让况憬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哨兵后颈上的汗毛在低温中毫无征兆地根根竖起,他本能地调整着呼吸频率,将五感维持在最佳状态:不远处边界的铁网上传来了隐晦的电流声,有两只老鼠在下水道里来回窸窣穿梭,还有——


    某个潮湿的角落,隐约传来了动物幼崽细弱的呜咽。


    幼崽?


    这个意料之外的生物不由得让况憬微微一愣,他转身望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乱石堆旁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有只巴掌大的小猫正蜷缩在被雨水泡发的纸箱里。


    它浑身脏兮兮的,原本的花色已经变得难以辨认,浑身的毛发几乎被泥巴糊成了一团,手脚更是只有火柴棍那么点儿细,看起来实在令人揪心。


    “啧,好丑……”


    丰琅洗从况憬身后探出头来,他眯起眼睛打量片刻,忍不住嗤笑了一句。


    说是这么说,可这人的身子却在不住地纸箱的方向倾斜,脚下也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电光石火之间,箱子里突然暴起一道诡异的黑影——一个身形消瘦的哨兵不知何时竟以惊人的速度从阴影中跃出,直冲丰琅洗的面门而来!


    【小心!】


    但示警来得太迟了,袭击者已然用力扣下了扳机,消音手枪接连发出了致命的闷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丰琅洗的瞳孔骤然紧缩,在末日尸潮中搏杀出的本能让他险而又险地向后仰去,子弹擦过他的下颌留下一丛凋零的血花。


    与此同时,太岁猛然从精神图景中具现而出,却在扑向袭击者的刹那被一道更小的黑影拦截——那只其貌不扬的小猫突然暴起,尖锐的犬齿精准地咬住了太岁的气管!


    “黑足猫?!”


    这种非洲大陆上最凶猛猫科动物,足以放倒比它大十倍的猎物!


    见状,况憬在反击的间隙果断放出玉京子上前缠斗,他认出了这个标志性的精神体——此人正是下城区黑市上小有名气的杀手,安可道。


    第77章 战斗吧!直球克一切(已修) 这是当着……


    “咳、居然直接杀到白塔来了……”


    丰琅洗倚在微凉的地面上笑着感慨道, 他用手指捂住了颈侧狰狞的伤口,温热的鲜血却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将他素白的衬衣染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


    “看来, 黑市上买我人头的赏金又涨了不少啊。”


    向导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贯的笑意,却又多了些许掩饰不住的虚弱——这是无疑失血过多的先兆。


    不过,在场的另外两位哨兵显然都没有时间对他“关照”一二。


    此刻, 白塔的警戒墙上终于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姗姗来迟的光柱正在往这个剑拔弩张的角落迅速逼近。


    况憬与安可道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讯号——


    必须速战速决。


    “砰砰砰!”


    新一轮的交锋在瞬息之间即刻爆发,无数滚烫的弹壳划破空气呼啸着坠入泥地, 擦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尽管况憬主动上前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但在短短几秒时间内, 身处风暴中心的丰琅洗还是不可避免地再度负伤挂彩,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浓重的甜腥味。


    【嗷嗷嗷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宿主您快被打成筛子了啊——】看着丰琅洗身上不断涌出的猩红液体,系统在意识空间急得团团转,机械嗓子都快嚎得冒了烟, 【士可杀不可辱,这还不如直接给人一个痛快呢……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失血过多的死法一点儿也不龙傲天!】


    闻言, 丰琅洗嘴角微微一抽,忍不住在脑海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030……再这么吵下去, 我还没被子弹打死,就要先被你咒死了。]


    简单地插科打诨过后,丰琅洗在系统的催促下开始漫不经心地寻找着最近的掩体。


    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让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尽管处境危险,向导的大脑却异常清明。深入骨髓的疼痛如同一针强效兴奋剂,将他身体的各项机能激发到了极致。


    在四处纷飞的流弹的干扰下, 丰琅洗敏锐地捕捉到手槍换弹时细微的声响,他果断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时机!


    染血的风衣如白鹤般从他身上猛然飞出,下一秒就被破空袭来的子弹瞬间贯穿。


    丰琅洗趁机侧身翻滚,尖锐的碎石重重碾入他身上的伤口,带出了更多温热潮湿的液体,却也让那双明亮的赭红眼瞳中充满了亢奋的情绪。


    一阵连击过后,枪声陡然停止了,双方似乎都已弹尽粮绝。


    紧接着,空中猛地传来了冷兵器激烈碰撞的声音,两位哨兵同时选择了近身搏击!三棱.军刺和淬毒匕首缠斗在一起,每一次交锋都带着致命的杀意。


    另一头,暂时进入“安全区”的丰琅洗面色惨白地倚靠在地上,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接二连三地朝他涌来。


    向导发灰的嘴唇因为干裂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密密麻麻的冷汗将他额前微卷的棕发黏在脸上,配合着那件已经被染得惨不忍睹的白衬衫,显得青年颇为狼狈。


    但丰琅洗的表情却十分放松,他半阖着眼睛,目光饶有兴致地投向了不远处缠斗成一团的精神体们:


    被猫死死咬住气管后,太岁溢血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哧嗬哧”的喘息声。


    此刻,那张斯文儒雅的脸庞难得变得有些狰狞,又隐约透着一抹疯狂,细密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了祂的眼底。


    见状,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玉京子冷不丁地吐了下信子,祂抓住黑足猫吞咽换气的间隙,率先发动了突袭!


    两枚又细又弯的毒牙从玉京子的上颚蓦地弹出,在夜幕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逼得对方不得不松口进行躲避。


    但很快,黑足猫的身体就像弹簧一样压缩弓起!祂在后撤回防的同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在空中突然腾转,尖锐的爪子狠狠撕向了白蛇的七寸——


    咔。


    太岁坚硬的指骨及时刺出,精准地截住了这致命一击,玉京子则沿着祂的手臂飞速缠绕而上,毒牙再度朝着黑足猫猛攻而去。


    与此同时,况憬挥出的军刺也已经稳稳地抵住了安可道的咽喉,锋利的刀气在哨兵的皮肉上划出一条淡淡的血线。


    而安可道手中的匕首则拼尽全力架在下方抵抗,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兄弟,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卖命!”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探照灯,安可道咬紧牙关,盯着那双锐利的琥珀眼率先开口,语速飞快而有力,“我身上有自爆装置,杀了我你说不定也会受重伤!为了一个陌生向导,这样真的值得吗?


    “你应该快退役了吧?白塔哨兵的抚恤补贴可是连日常温饱都不够!还不如跟我一起干票大的,你——!”


    对此,况憬的回答是猛然加大的力道。


    他身体力行地做出了选择,几乎在瞬间就将安可道的虎口震裂震麻,逼得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膝盖也渐渐弯曲。


    看到这一幕,丰琅洗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这是当着我的面挖墙角啊……”


    他眯起眼睛幽幽地呢喃道,染血的手指在黑暗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莫名有些诡异。


    “抱歉,我不允许。”


    话音未落,原本正处于酣战当中的黑足猫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祂浓密的毛发顿时根根炸立,浑身没来由地开始疯狂扭曲膨胀,仿佛有位无形的造物主正在重新将祂捏扁搓圆,就连身形都逐渐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与此同时,安可道的呼吸猝然一滞,跟着不受控制地重重跪倒在地。


    哨兵眼前一片赤红,他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精神图景几乎瞬间陷入崩溃,七窍在同一时刻涌出了大量黏稠的鲜血。


    “呃啊啊啊啊……!”


    在极度的、未知的恐惧之下,安可道浑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限,匕首硬柄几乎生生嵌入他的掌心之中。


    他强迫自己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身受重伤的羸弱向导,嗓音嘶哑而痛苦:


    “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着安可道这幅歇斯底里的狼狈样子,丰琅洗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一寸一寸地扩大。他颈侧的伤口仍在渗血,但那双赭红色的眼睛却亮得可怕。


    在哨兵充满杀意的眼神的注视下,丰琅洗慢悠悠地伸出左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喉结,笑容癫狂而兴奋。


    “怎么样,太岁的血肉,好吃吗?”


    该死该死该死——!


    闻言,安可道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蓦地掷出匕首试图暴起,但死神的镰刀比他更快!


    况憬没有再给他机会,三棱.军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冷光,迅速贯穿了安可道的头颅。在对方彻底咽气之前,他将尸体用力抛向远方——


    嘭!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黑足猫蜷成一团,发出了悲戚的哀鸣。随后祂不受控制地化作缕缕黑烟,和主人一起彻底消散在硝烟之间。


    另一边,面对热浪的冲击,浑身发软的丰琅洗踉跄着向前一头栽倒。在脸庞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瞬间,有只温热的臂膀将他稳稳接住了。


    此刻,向导的身体轻得可怕,宛如一片燃尽的纸灰,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的生机再次溃散。


    “如约而至”的探照灯划破夜空,冷白的光束缓缓扫过满地狼藉,将这片区域照得纤毫毕现,也让况憬将丰琅洗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势尽收眼底。


    “咳、咳……怎么这个表情……”


    看见哨兵紧蹙的眉头和直直抿起的唇线,丰琅洗竟然有些想笑,但胸腔传来的剧痛令他只能从喉中呛出一口血沫。


    “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况憬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架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往白塔的方向走去。但很显然,某个热爱作死的重伤人士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的道理。


    “那还真是令人感动啊……”


    丰琅洗现在分明已经气若游丝了,但他的眼睛里却依旧翻涌着种种毫不掩饰的恶意,那张苍白的嘴唇在阴影中一张一合。


    “我还以为‘衔尾蛇’阁下会放任我自生自灭的。毕竟我死了,你‘看家护主’的任务自然就结束了……


    “话说,你真的不打算趁机了结我吗?难得有这么完美的替罪羊在这儿,机不可失啊……”


    “还是说……”看着哨兵微微起伏的喉结,丰琅洗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几分戏谑的沙哑,“该不会有人就是喜欢当看门犬吧,那我——唔。”


    突然,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被人用手直接捂住了。紧接着他浑身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是,不打算。”


    刺眼的灯光下,况憬目不斜视,十分平淡地回应道。


    他深邃的眉眼被光线镀上了一条冷硬的银边,声音依旧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谨慎。


    “所以,为了任务不那么快结束,您还是安心静养比较好,‘肉灵芝’阁下。”


    话音未落,一道喜气洋洋的机械音直接在丰琅洗脑中清晰炸响:


    【滴——仰慕者+1。苍天有眼啊宿主!您的任务目标即将达成了!】


    [哈?]


    此刻,丰琅洗嘴角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茫然地瞪大眼睛,脑海中罕见地出现一片空白。


    第78章 流心巧克力(已修) 怎么玩儿都不够……


    此刻, 看着丰琅洗脸上精彩纷呈的扭曲神情,况憬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恰到好处地掩去了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不远处,从白塔内部涌出的各方势力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两人逼近,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里, 如同闻到腐尸气息的秃鹫。


    对此,哨兵神色依旧,只是平静地说道:


    “抱歉,让您受伤了。后续任务, 白塔方面或许会调换更合适的哨兵来——”


    “呵……调换?”


    听到这, 丰琅洗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 他如梦初醒般打断了况憬的话。


    “你还真是会异想天开啊……”


    向导惨白的脸庞因为疼痛沁出了大量细密的冷汗, 却又在止不住的战栗中突然抬手, 一把攥住了那头柔软的白发。


    “听着——”他冰凉的指尖深深陷入况憬的发丝之中,迫使对方低下头来与自己对视。丰琅洗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没有谁能随意拿走我的东西……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白塔。”


    令人意外的是,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况憬这次竟然出奇地钝感, 他非但没有出手反击,反而十分顺从地俯下了身。


    男人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丰琅洗冷硬发灰的脸颊, 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暖意。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丰琅洗看见那双平静如水的黄金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自己乖张扭曲的身影——与冷静自持的哨兵相比, 自己活像一个可悲的、歇斯底里的疯子,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


    但,丰琅洗还是心有不甘。


    “况憬……”他奋力仰起头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撑着几欲合拢的眼皮阴恻恻地低声威胁道,“我劝你最好把白塔灌输的狗哨指令全都忘了, 乖乖守在我身边,否则……你知道我有多疯。”


    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丰琅洗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但他依然固执地重复呢喃着:


    “要是敢擅离职守的话,等我醒了、就……我……”


    话音未落,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向导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昏了过去。


    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挂在况憬颈后,即像是某种无声的威胁,又像是在可怜巴巴地索要着一个承诺。


    头顶的繁星在云雾间影影绰绰,湿润的泥地无声地吞食着黏稠的血泊,夜风中,有股诡谲迷离的香气密织成网,将哨兵悄然包裹。


    在鼓点般的心跳声中,况憬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吐出一个字,宛如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说:“好。”


    ……


    三日后。


    白塔,静音室。


    丰琅洗在意识回笼的瞬间就皱紧了眉头,脸上爬满了被打搅后的烦躁。


    那些镶嵌在墙体里的白噪音系统正在发出不规律的“滴答”声,似乎是在拙劣地模仿落雨,却只能让他回想起鲜血四处喷溅的声响。


    忍耐片刻之后,向导猛地睁开了双眼,他听见自己的后槽牙正磨得嘎吱作响。


    房内种种刻意营造的静谧感非但没能安抚他紧绷的神经,反而让本就酸痛的太阳穴愈发突突直跳,一股莫名的火气在丰琅洗心中止不住地疯长。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已经是第三次“光临”静音室的他,现在只觉得这里的天花板都难看得令人作呕。


    好烦……


    看着头顶那些扭曲蠕动的恶心图案,丰琅洗一脸阴郁地想:果然,这个世界还是赶紧毁灭比较好——


    “早。”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唤醒了丰琅洗陷在混沌中的神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有只温热的手稳稳托住了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将人从被褥中轻松扶起。


    丰琅洗偏头望去,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明媚的晨光透过玻璃窗轻轻打在哨兵身上,将他刀刻斧凿般的轮廓描绘得异常柔和。


    况憬逆光而立,几缕白皙的发丝自然地飘落在颈侧,在太阳的映射下近乎透明。贴身的黑色背心勾勒出下方精致的线条,饱满的肌肉随着呼吸在阴影中微微起伏,那身暖棕调的皮肤被日光晒得暖乎乎的,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光泽。


    此刻,他整个人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流心巧克力。


    “……”


    看着这一幕,丰琅洗的喉结不自觉地重重滚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掌心灼热的温度正在透过布料缓缓渗进皮肤,哨兵常年握槍形成的粗粝纹路硌得他脊背隐隐发麻……


    在向导直勾勾的注视下,况憬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他低垂着眼睫,耐心细致地调整好丰琅洗身后的靠垫,然后又将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递了过来。


    “喝点水。”哨兵平静的声线骤然打破了室内略显奇怪的沉默,说完,他主动将杯子往前送了送。


    玻璃杯沿贴上嘴唇的清凉触感让丰琅洗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抿了抿干涸的唇瓣。几道细小的裂痕顿时如红线般在皮肤上蜿蜒绽开,不一会儿便洇出了鲜红的血珠。


    熟悉的甜腥味在唇齿间迅速蔓延,这让丰琅洗本能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说:


    “好啊。”


    然后向导缓缓张开了嘴唇,在对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将杯子含进齿间。


    低头啜饮时,丰琅洗纤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投下了精致的剪影,如同一对扇形贝壳。而那两枚赭红发亮的眼珠就藏在阴影下方,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况憬。


    见状,哨兵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两秒,但他最终还是沉默着别开视线,放任了对方这个略显暧昧的举措。


    这么纵容我啊……


    丰琅洗眸光一闪,嘴角的弧度变得愈发深刻。随意吞咽几口过后,他开始漫不经心地摩挲起玻璃杯壁。


    那几根微凉的手指总在有意无意间轻轻蹭过哨兵滚烫的掌心,又如同把玩物件一般将水杯在两人交叠的掌间来回转动,却始终不肯彻底接过,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趣味。


    “玩够了吗?”


    面对这猫戏老鼠般的把戏,况憬依旧面无表情。


    “不——够——”


    丰琅洗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绽开一个的彬彬有礼微笑。他十分刻意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强行挤入哨兵的指缝间,然后笑眯眯地回应道:


    “怎么玩儿都不够……”


    说完,他又猛地捉住了况憬的小臂,将人一下拉近到能看清自己皮肤纹理的距离。


    在阳光的照射下,丰琅洗半透明的脸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起一层亢奋的血色,那双赭红的眼瞳中闪烁着肆无忌惮的疯狂情绪。


    “不如我们来结合吧——”呼吸交错间,他突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就现在。”


    闻言,况憬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成了一条尖锐的细缝。他的心跳几乎停滞,但刻在骨子里的自制力让哨兵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况憬只是沉默地扣住了丰琅洗的手腕,将玻璃杯从他指间缓慢抽离,随后稳稳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为什么,”他的声带在喉结下方微微震动,声音里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这也是实验的一环吗?”


    “唔……算是吧?”


    丰琅洗沉吟片刻,颇为散漫地回应道。


    他歪了歪有些酸痛的脖颈,宽大的衬衣领口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轻轻滑落,露出了下方缠绕着大片绷带的胸膛,几枚肉粉色的伤口在纱布下若隐若现。


    那些未被布料覆盖的狭小区域上,也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旧伤。


    交错纵横的痕迹一条连着一条,像是缝合布娃娃时所留下的粗糙针脚,艰难地拼凑出这具千疮百孔的血肉之躯。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察觉到况憬的视线落脚点之后,丰琅洗笑着挑了挑眉,他故意用指尖掠过一处细长的伤疤。


    “直接吞噬太岁,只会让精神体因为能量暴涨而陷入崩溃,从而爆掉哨兵的脑子。”


    随着呼吸起伏,那些狰狞的凸起如同一条条白玉的蜈蚣,在他苍白的皮肤下幽幽蠕动,有种说不出的病态美感。


    “如果加入我的血肉,再配合手术切除冗余组织,确实能够有效遏制精神畸变——但代价是机体部分功能发生不可逆性的衰退。”


    说着说着,丰琅洗突然松开了钳制着况憬的手指,任由自己一头跌进柔软蓬松的靠枕深处。他偏过头,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饱含戏谑的眼睛,如有实质的目光望向始终沉默着的哨兵。


    “这么看来,精神与□□的双重结合,的确是个值得探索的全新领域呢……”


    在况憬身后,太岁苍白的手骨已经悄无声息地挑开了他的背心下摆,正在缓缓探入衣内。那些冰凉的指节隔着微妙的距离轻轻地抚过哨兵的皮肤,成功激起了一阵细密的战栗。


    “怎么样,‘衔尾蛇’阁下——”丰琅洗的声音突然变得黏稠起来,像是淬毒了的蜜糖,带着十足十的蛊惑,“您有兴趣成为第一个见证奇迹的人吗?”


    “不,我拒绝——”


    话音未落,况憬骤然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了丰琅洗四处作乱的脚踝。


    哨兵掌心粗糙的茧子重重磨过小腿末端那块突起的骨骼,皮肤相接的地方直接泛起了阵阵细微的麻痛,这让丰琅洗的眼神蓦地一暗。


    视线交汇的刹那,况憬却像是被烫到般率先松开了手。


    他用力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颤抖的阴影。哨兵哑声说道:


    “玉京子,出来……”


    随着这声冷硬的呼唤,一条雪雕玉琢的白蛇便灰溜溜地从被褥中飞快游出,祂距离丰琅洗脚踝刚刚待过的地方不过半寸距离。


    玉京子先是无辜地冲主人吐了吐信子,随后祂昂起头颅、露出尖牙,对着丰琅洗的方向虚张声势地“嘶”了一声,那双水润的红色眼瞳中满是戒备与渴望。


    然而,除了太岁,在场的另外两人现在都没有心思顾及这条纠结的小蛇。


    此刻,况憬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


    他双目紧闭,雪白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滚烫的掌心早已经被汗水浸透,浓重的红晕压过肤色渐渐浮上表皮。


    “真的要拒绝我吗。”


    见状,丰琅洗饶有兴致地再次探出了小腿。他用脚趾隔空描摹了一会儿哨兵颤抖的腰线,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皮肤时堪堪停住。


    “你的身体……似乎正在发热呢。”


    第79章 朋友,好吃,嚼嚼(小修) 现在到了乖……


    丰琅洗的声音甜蜜得像是情人的耳语, 却又透着一股如孩童般天真纯粹的恶意。


    他赤裸的足尖故意悬停在哨兵腹股沟上方,在仅仅相隔毫米的地方轻轻晃动,搅动的细微气流若有若无地拂过那块敏感的皮肤, 如同黏腻的吐息。


    况憬头皮一紧,呼吸明显紊乱了一瞬。即便如此,他依旧紧闭双眼,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诱惑。


    但,生理反应骗不了人——滚烫的汗珠正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接连滑落,将背心浸出一片深色的水痕。更糟糕的是,那片从骨子里渗出的潮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全身蔓延, 如同燎原的野火。


    “唉, 别逞强了。你现在的体温已经超过39度了, 一直忍得很辛苦吧——”


    见状, 丰琅洗忍不住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用食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赭红色的眼睛中流露出零星几点“惺惺作态”的怜悯。


    “衔尾蛇阁下,讳疾忌医可不行, 需要我提醒您五感过载的后果吗?”


    “抱歉。”闻言,况憬条件反射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冷硬的军靴在地板上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我现在就去医务室……”


    可惜的是, 丰琅洗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选择的机会——


    下一秒,哨兵的脊柱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壁”,整个人瞬间被冰冷的血肉囚笼紧紧包裹。


    太岁骨感的下颌重重抵着况憬的颈窝,手臂如同锁链般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窄细的腰身,十根森白的指节顺着腹部的肌肉纹理精准钳制,每一寸都深入要害, 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在几欲窒息的挤压感中,况憬听见那人轻飘飘地说道:


    “任务期间擅离职守……这不太好吧。”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未完全消散,丰琅洗悬停已久的小腿已经缓缓下落,他冰凉的足底一点一点碾上了那片潮湿滚烫的皮肉,如同一块触手生温的白玉。


    肌肤相贴的瞬间,灼热的温度从足心一路蔓延,烫得他脚趾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指腹轻而易举地陷进了肉里。


    “别——”况憬喉间顿时溢出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气音,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战栗,“放开我……!”


    然而,此刻的哨兵就像是陷入沼泽中的困兽,越是挣扎,太岁的手臂就收得越紧。


    丰琅洗能明显感受到脚下这具身躯的每一丝痉挛与颤动,那些线条分明的肌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随着自己的动作骤然紧绷,凸起的弧度将他踩在小腹上的足弓微微顶起。


    “真搞不懂,为什么你偏要舍近求远呢?”


    看着面前这位被玩弄于鼓掌之间、却始终不肯低头半分的猎物,向导的语气里不由得透出了一股令人战栗的惋惜,他凑在况憬颈侧耳语似的说道:


    “远水,可解不了近渴……”


    随着太阳的逐渐高升,炽热的光线烘烤着大地,室内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愈发黏稠。


    就在这胶着的时刻,突然,有道银白色的闪电冲着丰琅洗的面门直袭而来!


    玉京子吐出鲜红的信子,小臂粗细的蛇尾狠狠勒住了向导的脖颈,迫使他昂起头颅。祂杀气腾腾地张大嘴巴,正准备冲着猎物的咽喉一口咬下,却被丰琅洗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他说:“小蛇,别客气,多咬几口。”


    说着说着,这人还偏了偏头,颇为贴心地主动露出了脆弱的颈动脉。他纤长的食指轻轻点在白蛇的吻部:


    “正好,我也在好奇……精神体只吃我的血肉,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闻言,玉京子气势汹汹的攻势瞬间凝固了。祂保持着张嘴的姿势僵在原地,两颗小尖牙露在空气中的样子显得颇为滑稽。


    过了好一会儿,玉京子才猛地偏头躲开了丰琅洗逗弄个不停的手指。


    祂愤懑地吐了吐信子,目光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人和这个“五毒俱全”的猎物之间来回晃动,最终只得忍气吞声地嗷呜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缩成了个莫比乌斯环。


    见状,丰琅洗不由得有些失笑。


    但他盯着玉京子尾部某片特殊的逆鳞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住白蛇的七寸,将祂一把薅下抛向空中:


    “太岁,来交个新朋友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丰琅洗睨着况憬的表情刻意地顿了顿,然后又笑着补充道:


    “记得温柔点儿——可别把人家给玩坏了。”


    话音未落,太岁便顺从地松开了钳制,祂在接住玉京子的同时,另一只手还不忘不着痕迹地往前一送。


    “?!”


    重心的突然变化让况憬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他摇晃着跪倒在了床铺之上,紧蹙的眉宇间满是混沌与迷离。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丰琅洗就看准时机用力环住了他的脖子——两人顿时双双朝着柔软的被褥中跌去。


    “玉j……!”


    手忙脚乱间,况憬的指令还未说出口便被撞碎在唇齿之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向导近在咫尺的呼吸骤然拂过自己的眼帘。


    而另一旁的玉京子早已自顾不暇。


    祂雪白的尾巴正被太岁含进口中舔舐亵玩,对方湿热的舌苔反复刮蹭着腹部那片最为敏感的鳞片,奇怪的酥麻感顺着脊骨直窜而上,都快把蛇逼“炸毛”了。


    玉京子拼命弓起身子,羊脂白玉般的蛇鳞在挣扎中簌簌作响。


    可面对眼前这个“不可食用”且“见血封喉”的骨头架子,目前空有獠牙的小蛇根本找不到地方下口反击。


    最终,祂只能徒劳地扭动身子进行恐吓,一时间连眼泪都快被急出来了。


    病床上,暗中角力几圈过后,丰琅洗身上的绷带在剧烈的动作中逐渐松散,露出了下方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丝丝缕缕的血色从粉嫩的新生组织中缓缓渗出,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馥郁的甜腥味。


    对此,直面冲击的况憬先是咬紧牙关,试图屏住呼吸,但最终他还是在向导可怜巴巴的痛呼声中选择了缓缓卸力。


    于是,凭着厚脸皮卖惨而略胜一筹的丰琅洗成功将哨兵整个压倒在了病床上。


    “让我猜猜看……”


    在激烈的心跳声中,丰琅洗垂眸细细欣赏起自己的战利品。他用指尖耐心地抚过况憬被汗濡湿的眼睫,温凉的吐息轻轻喷洒在对方滚烫的耳廓上:


    “你是不是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强撑着没有进行任何精神疏导?”


    闻言,况憬神色未变,依旧保持着沉默,但丰琅洗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呵……”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


    紧接着,无数精神触须如浓墨入水般在空中徐徐漾开,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渗透了哨兵濒临崩溃的精神屏障。四周的异香顿时变得愈发甜腻,几乎要凝成实质。


    “那么,现在到了乖狗狗获得奖励的时候了——”


    说话间,向导修长冰冷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扯住了手中的军用皮带,金属搭扣在精神力的操控下自动弹开,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


    “我只是…在信守承诺……”


    在被掐住腰线的瞬间,况憬终于再次开口。他平静到有些麻木地睁开眼睛,原本涣散的瞳孔已经收缩成了一条金色的细线。


    细密的汗珠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接连滑落,散发出一丝浅淡的肉.欲,哨兵饱满的唇珠随着急促的呼吸在空气中颤动起伏,如同花苞上摇摇欲坠的晨露。


    “你的伤……还需要好好静养……”


    听到这话,丰琅洗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就控制不住地把脸深深埋进况憬的颈窝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高挺的鼻子抵住下方滚烫的皮肤,从喉间溢出的笑声闷在两人紧紧相贴的骨肉之间。


    “哈,你真是……!”丰琅洗的声音里面满是纯粹的欢愉,又带着几分神经质的甜蜜,震得况憬的心脏都跟着一起发麻。


    “亲爱的哨兵先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舍得抬起头来。那双赭红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晶莹的水光,如同坠入湖中的破碎星子,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动人的神彩。


    “你该关心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说完,丰琅洗心情颇好地伸出食指,冷白的指尖顺着况憬的眉骨缓缓下滑,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告诉我,况憬。”


    那点冰凉的触感一路掠过高挺的鼻梁,滚烫的人中,最后停在他干燥的唇瓣上不住流连。


    “现在,你能给出答案了么?”


    “是继续当白塔的乖狗狗,还是……”丰琅洗的犬齿若即若离地蹭过况憬的唇瓣,他盯着哨兵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声音轻柔得像雏鸟的羽毛,却又带着几分残忍的温柔,“和我一起,成为新世界的主人。”


    看着这双蛊惑人心的瑰丽眼睛,况憬只感觉自己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但那双沉默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主人的控制,隔着层层布料攀上了身前之人凸起的脊椎骨节。


    哨兵眼睫翕动了一下,可还没等他说话,嘴唇就被死死含住了。


    丰琅洗早在他开口的瞬间就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将混着血的唾液强行渡进况憬唇间。在滚烫的吐息与黏腻的水液声中,他叹息似的呢喃道:


    “我已经听见了……”


    ……


    此刻,高悬于天际的太阳正冷漠地俯视着这座象征“光明与未来”的神圣白塔,厚重繁华的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无数不可言说的痛苦与欲望日复一日地溺毙在阴影里。


    凌乱的床单在斗争间如海浪般翻涌,有只深棕色的手掌在褶皱中时隐时现,它绷紧的五指几乎要抓破棉絮,就像身陷囹圄的困兽般艰难地爬向床沿。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刹那,另一只苍白的手掌将它死死扣在手心,再度拉回了被褥之间,床垫的弹簧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个白天,似乎很长很长。


    第80章 和光同尘(已修) 神所许诺的新世界 ……


    两个月后。


    当熟悉的钟声透过层层屏障在耳畔响起时, 丰琅洗在金花茶色的晨曦中缓缓睁开了眼。


    他烦躁地偏过头,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皮,迷离的视线随着意识的清醒逐渐聚焦在身前那片温热饱满的肌肤上——况憬仍在沉睡, 他苍松般挺拔的脊背陷在雪白的被褥间,略长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露出了一张安静的睡颜。


    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 男人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间已然放松,锋利的轮廓在无意识地软化柔和,平日里冷淡自持的一面似乎在此刻完全消失,眉宇间多了点少见的稚气。


    这个发现让丰琅洗的心情一下子就舒畅起来, 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支起手肘, 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熟睡中的哨兵。


    此刻, 况憬身上特有的内敛气息仍然萦绕在鼻端。丰琅洗看见他赤裸的胸膛正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巧克力棕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旖旎痕迹。那些暗红的咬痕从锁骨向下一直蔓延到了腰际, 最终被光洁的绒毯尽数吞没,恰似被大雪覆盖的红梅,若隐若现间着实惹人遐想。


    看着这一幕, 丰琅洗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病态的喟叹,他有些神经质地轻声呢喃着:


    “我、的。我、的……”


    随后, 向导遵从心的意志缓缓俯身,在面前的巧克力奶上重重咬了一口, 森白的犬齿顿时刺穿了柔软的表皮。


    “唔、丰……”


    受到袭击后,况憬在睡梦中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梦呓,纤长的眼睫如鸟羽般在空气中轻轻振起。


    但很快,他又在对方编织的温柔泥沼中重新陷落,呼吸再次变得幽深绵长起来。


    等到丰琅洗终于舍得松口的时候, 牙印边缘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青紫。伤口上方那颗小巧的咖啡豆也跟着肿了一大圈,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的,表面凸起的颗粒被舌肉涂抹得水光淋漓,又挂了点若隐若现的血丝,看起来既可怜又色气。


    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丰琅洗残存的人性似乎被眼前的“恶行”唤醒了些许。


    但这短暂的良知在欲望的侵蚀下几乎是一触即溃,很快,他便打着将功赎罪的旗号又一次低头用力嘬了上去,空气中逐渐回荡起暧昧的吐息。


    舔舐伤口的同时,丰琅洗还爱怜地摩挲着况憬布满薄茧的手指,那双隐隐发痴的赭红色眼睛里涌动着无数阴暗偏执的情绪。


    好想……把你整个吞下去啊……


    【停——宿主,您怎么还有心情在这耍流氓?大火都要烧到屁股了!】


    脑内突然炸开的电子音惊得丰琅洗下移的指尖骤然一颤,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掀起眼帘,皮笑肉不笑地轻声说道:


    “托你的福,现在没心情了……”


    看着那张阴恻恻的脸,030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大清早就出来当电灯泡这种事祂也实在不想干,但系统还是得硬着头皮提醒道:


    【咳!那什么……不是我多嘴啊。白塔那边天天流水线似的往实验室里送哨兵,您都折腾几个月了还没拿出丁点成果来,真把他们当大傻子整啊?】


    “呵,急什么,求生任务不是快完成了?”


    眼看“进食”无望,丰琅洗慢条斯理地系好了衬衫纽扣,洗漱完毕后又再次转身坐回了床沿。


    他用温毛巾耐心地擦拭起况憬裸露的皮肤,掠过下颌时十分自然地在哨兵耳畔落下一个轻吻,垂落的镜链在锁骨上蹭得簌簌作响。


    “况且,我在床上也是为了收集宝贵的实验数据啊,现在距离成功就差临门一脚了。”


    我信你个鬼!


    盯着这个长得一脸斯文败类的“衣冠禽兽”,030忍不住在意识空间中狂翻白眼,祂恨恨地想:靠着吊桥效应加苦肉计才把人诓到手,等白塔把“美人计”收回去你就老实了……


    不过借系统一百个胆子,祂明面上也不敢这么说。


    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主,030只得谄媚地讪笑了一声,机械音里都透着股奴颜媚骨的味道:


    【可白塔那帮人不是看不见您的“良苦用心”吗?我是担心他们万一头脑发热,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未落,况憬腕间的终端中突然弹出了刺目的亮光。鲜红的通讯链接在虚拟弹窗上疯狂跳动,发起人正是张朗。


    “衔尾蛇,你就是这么执行任务的?我命令你立即到办公室来——”


    视频接通的瞬间,冷硬的呵斥声顿时在房内炸响。


    张朗面色不虞地抬起头,脱口而出的诘问却在看清那张笑吟吟的脸庞时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嘴里活像是被人强行塞了只苍蝇,过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怎么是你?!”


    “我?”丰琅洗则十分自然地半倚在床头,赭红色的眼睛在光线下微微眯起,“我在帮白塔分担哨兵精神疏导的压力啊。”


    说完,向导不紧不慢地推了下眼镜,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况憬蹙起的眉头。他对着镜头一点一点勾起了嘴角,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憬憬还没醒,长官有什么指示,不如先跟我说说吧。”


    憬、憬憬?!


    听到这个腻死人的称呼,张朗的脸色顿时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他额角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更别提后续丰琅洗还故意俯身,露出了床上凌乱的一角——


    咔,视频被猛地挂断了。


    张朗盯着已经熄灭的终端,只觉得自己两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光滑的桌面上隐约映照出一张铁青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起刚才的画面。


    “艹!”不知想到了什么,张朗忍不住站起身来一拳砸在墙壁上,震得玻璃窗都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门外传来了一阵踌躇的脚步声,副官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缝:


    “长官,您有什么指示么?”


    闻言张朗缓缓转过头,眼中翻涌的血丝让副官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挤着说道:


    “通知技术部,立刻给我调出‘衔尾蛇’精神图景的操控权,这个哨兵有高度可能已经叛变!”


    “是!”副官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连忙仓惶离去,然而技术部传来的噩耗却接踵而至。


    “无法匹配?开什么玩笑!”看着眼前已经沦为半个废铁的操控装置,张朗目眦欲裂,声音因暴怒而愈发扭曲,“二十年了!这玩意儿在他脖子里面埋了二十年都没出过差错!”


    技术主管也是有苦难言,他不住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


    “长、长官,哨向人群身上本就存在诸多未知变量,更何况这个装置是从觉醒之初就被植入体内的,衔尾蛇早已经接近退役年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神经链接老化也是正常现象……”


    “正常现象?我叫你来难道是想听这个的?”


    听了这话,张朗的脸色愈发狰狞,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蠢货!要是连一个普通哨兵都控制不住,等到黑暗哨兵觉醒的那天,整个白塔就该从上城区消失了!”


    随后,空气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房内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压抑喘息,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在这种煎熬的氛围下,有个年轻的技术员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这么严重吗,多少年了,操控失效的也就这么一个啊……”


    听到这话,张朗简直快被气笑了。


    他猛地回头正要发作,却在某个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直直地僵在原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


    是啊,为什么?


    近百年来,从没有任何一个哨兵能够摆脱植入精神图景的操控装置。除非……


    “滴——!”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子音骤然撕破了眼前的寂静,研究中心的所有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扩音器中跳出了一段响亮的音频播报:


    【各位民众上午好,现在是中央时间九点整。净化会会长丰琅洗博士即将公布重大科研成果。


    【据悉,白塔内部正长期进行非人道的活体实验,妄图人为干预哨向进化,甚至往大量军人体内暗中植入了精神控制器。丰博士卧底多日,终于反向研制出净化药剂,这项突破将赋予所有哨向人群自主进化的选择权……】


    “丰琅洗”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朗胸口,他浑身巨震,如梦初醒般猛地掏出了手槍,将主控屏幕一下轰得粉碎。


    “立即切断所有信号!快!”


    张朗声嘶力竭地咆哮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惧。


    “来、来不及了……”在他身后,副官一脸呆滞地望向塔外。


    透过钢化玻璃,可以看见上城区的每一栋高楼大厦上都亮起了与语音同步的实时字幕,并像瘟疫一样飞速蔓延。下城区的街道上,汹涌的人流如决堤的洪水般自发汇聚,眨眼间便卷起了一股无法逆转的浪潮。


    副官面如死灰地轻声呢喃道:“他们,全都听见了……”


    下一秒,整座白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组织秩序顷刻崩溃。从各个楼层传来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与远处人群的呐喊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震耳欲聋的声浪。


    此刻,高耸入云的塔身似乎成为了最完美的扩音器。在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中,温和的机械女声依旧顺着空气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经临床检验,口服该药剂能够有效降低哨向人群精神失常、情绪崩溃的风险。长期静脉注射,哨兵与向导的各项机能将逐步回归正常人类范畴,仅保留某项核心特质……


    【‘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PURGE要做的,就是恢复每一位独立个体自主选择的权利。


    【也许人类无法决定与生俱来的基因编码,但现在,哨向人群同样拥有了一条回归平凡生活的道路。我们,生而为人——】


    掷地有声的话语像一场温柔的雪崩席卷了整个城区,白塔内外,有数以万计的哨兵和向导在广播声中愣在原地。


    有人茫然地捂住心脏,似哭似笑的脸庞上泪水冲刷着经年累月的压抑;有人踉跄着扶住墙壁,冰冷的武器被伤痕累累的手掌弃如敝履;更多人则是不自觉地扬起头颅望向塔外,远超常人的感官第一次嗅见了自由的气息。


    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灵共振下,人们自发地走出白塔,就像一滴水回归大海般天经地义。


    沉重的战术背心被哨兵颤抖着缓缓抛弃,那些象征着荣耀的“枷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名为保护的隔离面具被向导从头上接连摘下,一张张麻木疲惫的面孔在日头底下平静地呼吸。


    当千万双相似的眼睛在人群中无声交流时,某种顿悟在风中悄然传递:原来,那些被刻意夸大的基因差异,不过是权力精心设计出的驯化游戏。


    进击的潮水从下城区一直向上蔓延,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但奇怪的是,如此庞大的人流竟然始终保持着和谐的秩序,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暗中引导着,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早早扼杀在了摇篮里。


    而在白塔终端的最高监控画面上,张朗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本该被“狗链子”操控一生的木讷哨兵,此刻却像个天生的领袖般重塑着全新的格局。他肩头盘踞的水银巨蟒拥有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神性眼睛,暴乱者在和祂对视的瞬间都会本能地选择俯首退避。


    “哈哈哈——”


    眼见大势已去,张朗突然飞扑上前,猛地抢过了技术主管手中的核心控制器。他怨毒地诅咒道:


    “全都一起下地狱吧!”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森白的骨手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冒出,精准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长官,别急着找死啊。”


    丰琅洗的声音依旧十分温和有礼,却让张朗瞬间如坠冰窟,他听见这个恶魔凑在自己耳边笑吟吟地说道:


    “托您的福,PURGE最近吸收了不少新鲜血液,他们都想向您当面致谢呢……特别是,那些在‘新人类计划’中活下来的实验体。”


    闻言,张朗的瞳孔骤然涣散,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与此同时,白塔的大门被攻破了。


    穿得五花八门的PURGE成员接连涌入大厅,他们中有伤残退伍的哨向军人,有下城区饱受失孤之痛的普通居民,甚至还有一些穿着白塔官员制服的反叛革命者。


    “放下武器!”有人高声喊道。


    但出人意料的是,PURGE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就顺利地接管了所有关键区域。


    各层一个接一个地开放着最高管理权限,不少人眼中闪烁着解脱的光芒,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


    随着白塔核心的迅速溃败,上城区政府不得不发布紧急声明,竭力安抚民众情绪。这场本该血流成河的社会变革,就这样以出人意料的平和方式稳稳落地。


    ……


    塔顶的观景台上,丰琅洗独自凭栏而立,他单薄的身影在空中摇摇欲坠,雪白的衣袂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逝去。


    灿烂的阳光从希望女神的宝瓶中倾泻而下,为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纱。


    不远处,人们的欢呼声与啜泣声交织成了沸腾的海洋,和盛夏蓬勃的生命力融合在一起,共同勾勒出一副与末日尸潮截然不同的明媚景象。


    “哈——”


    凝视良久过后,丰琅洗本能地闭上了被光刺得有些发酸的眼睛,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释然情绪。


    “这就是,神所许诺的新世界么……”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银发哨兵沉默地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丰琅洗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就向内倾斜了些许。


    两人之间似乎无需言语,唯有飘扬的发丝在不经意间亲密地缠绕在一起。


    叮——C级任务已达标。


    看着这一幕,030忍不住欣慰地叹了口气。


    祂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心底默默地送上祝福,然后就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忙活了这么久,系统也该去享受享受祂应得的假期。


    温暖的清风从楼顶吹过,捎来了断断续续的私语:


    “唉,你好不容易才摆脱白塔,进化成了黑暗哨兵,结果现在又要和我绑在一块当制药的实验品……听着都让人有点于心不忍了呢。”


    “不是实验品。”


    “嗯?”


    况憬望向高悬于天际的太阳,嘴角勾起了一抹平静的微笑,他看着那双纯粹的赭红色眼睛,无比清晰地说道:


    “是同行者。


    “而且,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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