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从身后一棵高大茂盛的树冠里窜出来，带下许多零落的树叶：“好了，你已经浪费掉这次机会了。”
柯善愣了一下，看着他并不敏捷但还算流畅的动作，逐渐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
故意露出破绽，引她动手，再安排这两只鬼东西在她背后偷袭。
柯善试着挣扎了一下，虽然亡灵只是钳制住了她的肩膀，但整具身体就好像被无所不在的强大威压禁锢住，连双腿也动弹不得。
“因为我拿不准你想什么时候动手，而我现在确实受了重伤，为了不至于毫无防备地被偷袭，干脆就顺势而为地卖个破绽。”艾登走到她面前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仿佛击败她并不值得他骄傲。
事实确实如此，柯善感到一股失败和自作聪明的的屈辱，她的脸被大手压在草地上，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一同钻进鼻腔里，有一只不知名的小虫从土里钻出来，跳到脸上，在唇角徘徊，她不得不紧紧闭起了嘴巴。
两人对视着，柯善猛吹了口气，把小虫吹走，不怎么服气地问道：“这两只亡灵就是你的底牌？”
艾登轻快地点了下脑袋，示意亡灵放开她：“这些是我养在山里的百年魔兽亡魂，实力远高于一般的亡灵，你就省省力气吧。”
压在身上的力量瞬间被撤走，柯善如释重负，她快速从地上爬起，揉搓着快被捏扁的肩膀，远离那两只令人不寒而栗的恶灵。
另一边，她看到艾登不紧不慢地再次走到树下，抬头往上观察着什么。
那棵树很高很大，树冠厚密的吓人，所有枝叶都紧紧缠绕在一起，和旁边沐浴在月光和夜风下，闪耀着一层晶莹光芒的树木截然不同，透露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柯善直觉树上有什么东西，在动的东西。
她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感知，一团流动着的浓稠黑暗，枝叶已经快包裹不住它。
艾登在树下站了多久，柯善就紧张了多久，直到他终于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吐出一句：“走吧。”
山上没有路，他们只好沿着长满杂草和灌木的山坡一路向下，两只亡灵听从艾登的吩咐，寸步不离地跟在柯善身后。
她脖子后面的皮肤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柯善不认识这两只是什么品种的魔兽，它们有人的四肢，身上披着腐锈迹暗沉的铠甲，身高至少超过两米。
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亡灵是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她恰好背对着那株诡异高大的树木。
或许亡灵是从树冠里钻出来的，或许那株树上还有许多亡灵。
到底什么样的树能用来豢养亡灵，柯善埋头思索着，连脚下难走的路仿佛也平坦了许多，她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一段那时他们在王宫里的对话。
他们是她和安德烈，她在舞厅的门外听不清国王说的话，只听到“树”这个词，她问安德烈国王说什么，但安德烈比她心还大，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
后来她才从近神种那里打听到，树其实指的是生命母树，女性出生人口连年下降，为了应对人族繁衍危机，王室打算培育可以创造生命的神树。
柯善说不上兴奋，但她当然也希望有这么一棵树，可以把图兰岛上的女性从不停的生育痛苦里解放出来，能向贵族们公布这个信息，说明王室至少有了一些头绪和准备。
创造生命的神树和飞出亡灵的诡异树木，仿佛是两个处于对立的东西。
柯善暂时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禁问出口：“那棵树上是不是藏着许多亡灵？”
艾登走在前面，他的伤口仍在渗血，但不像在洞穴里装出的那样举步维艰，动作和步调都平稳了许多。
同样，他身上那股得意劲儿也回来了不少，侧着眼反问柯善：“你感觉到了什么？”
“有一股很强烈的黑暗气息，和你身上的魔法气息好像差不多。”柯善认真谨慎地回答他。
艾登神秘地笑了一下，嘴唇也多了两分血色。
“告诉你也没什么，那棵树确实是我的底牌，它不是普通的树，里面有一个魔法空间，可以孕育任何我想要的亡灵，甚至可以帮我搜集改造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上古亡魂。”
艾登站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透过头顶的重重枝桠仰望繁星，炫耀一般地问：“你呢？”
“什么？”柯善一愣。她还在思考他刚刚说的话，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树。”艾登抓过她的衣领，挑着眉毛逼近问道：“你有没有这样一棵树，嗯？告诉我。”
“什么？我怎么可能有？”艾登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柯善莫名其妙，她扭过头避开他，看向山顶，“话说你的底牌就这么放在山上，不怕被人砍了吗？”
“放心，你现在上去是看不到它的。”艾登松开她，应该说是推开她，继续往前走，语气竟然透露出一股失望。
赶了大半夜的路，他们终于从山顶来到了山脚，这里是王都的城郊，穿过官道，平原上有大型驿站和住宿喝酒的地方，趁天亮搭上马车便能在正午前赶到亚米盖尔。
此刻，他们躲在路边一块巨石后面，在杂草间行走了那么长一段艰难路途，柯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多了许多蚊子包，她还感到一股巨大的饥饿，胃液折磨着空落落的胃部。
她希望艾登能做出去前面休息的决定，最好能让她吃饱，在酒馆房间的床上睡几个小时，平原上人多，醒来后说不定还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想得很美，柯善看艾登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然后后者只是爬到了巨石上，向着前方观察眺望了一会儿，很快跳下来，冲两个亡灵勾手吩咐：“你们，过去前面弄点吃的。”
亡灵硕大的头颅乖顺地往下低了低，转身离开，艾登找了个略微平坦的地方，慢慢地靠着巨石坐了下来。
柯善看着亡灵逐渐远离且变得透明的背影，失望地叹了口气，也一屁股坐到他身旁。
“有肉吃吗？”她随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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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呆了一会儿，摇头很敷衍地回答：“不知道。”
他面容透露出的疲倦比柯善还要深几分，眼皮耷拉下来了一半，看起来甚至有些无害，柯善不禁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你说，会不会有追捕你的人在前面落脚？”她用手撑着脸，手指敲打着脸颊，“要是你的那两只亡灵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建议我们最好现在就离开，换个地方，怎么样？”
艾登无视旁边人，雕塑般沉静的侧脸甚至连睫毛都没抖一下，说实话，他已经头脑昏胀到想直接靠着石壁睡下去。
柯义似乎又说了什么，但他完全不想听，话语钻进耳朵时变成了一串模糊的声调。
他从来没这么困过，流失了太多鲜血，四肢隐隐发冷，最重要的是，思考变得十分困难，脑筋几乎无法转动。
不仅是她暗含柔润的音色，语调的起伏也有一种足以将他催眠的规律，艾登不禁怀疑起是不是有某种催眠魔法在运作，即使如此，他还是一点也不想打破这份慢慢将他拖入睡眠的困意。
眼皮强撑着来回张合几下，逐渐地闭了起来，脑袋像晒蔫了的花朵慢慢垂下去，彻底不动了。
柯善看着他的侧脸，屏住呼吸，伸手在他面前摆动了几下，淡淡的影子在艾登俊挺的眉骨和鼻梁间滑动，但他毫无反应。
她嘴角勾起，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慢慢从草地上站起来。一边一步步，小心谨慎地往后退。
群星繁盛，虫鸣如织，世界在柯善眼中仿佛缩小成一个摇篮，替她安抚着面前的凶兽。
很快，她成功地绕到了巨石后，艾登还没醒，柯善平缓地松了口气。
但她该往哪个方向跑？她立即犯了难，除了身后是山，其它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任何遮蔽物，估计跑不了多远艾登就会醒来把她抓回去。
难道她要折返回山上？或许借着山势，能暂时藏身一段时间，柯善这么想着，扭过头——
然而就是这扭头的瞬间，一条黑雾从石后钻了出来，迅雷不及掩耳地缠住她的脖子。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雾气刺激得她惊呼出声。
“艾登？！你不是睡着了吗？”
好吧，看来这次也不行了。
“谁说我睡着了？”艾登的声音在石头后响起，停了好一会儿，显得有些朦胧：“我只是闭起眼睛休息一下，你怎么这么不老实呢。”
柯善走回去，少年还保持着那个耷拉脑袋的姿势，眼睛也还闭着，雾链的一头缠绕在他手臂上。
“你能放开我吗，我不跑了。”她对他说道。
然而艾登像是重新睡过去了一样，或者刚刚是在说梦话也说不定，总之没有任何反应。
柯善深吸了口气，疲惫与饥饿让她头晕目眩了几秒，她暂时放弃挣扎，扶着石壁再次坐到艾登旁边。
算了，干脆趁这个时间让自己也恢复一下精力。她把脑袋埋进膝盖里，闭起酸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