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善站起身，在黑暗中俯视他，略显严肃：“我没有把握能从你手上逃走，你的伤也不会自动痊愈，所以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艾登仰起脸：“你想干什么？”
“你只要把我从这里带出去，我就可以帮你找治伤的方法。”柯善一边想一边说：“如果我没猜错，你身上最致命的伤是特里德留下的，那道从左胸延伸到肋骨的伤口。”
她伸出手指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气氛沉默了几秒，艾登把一只手掌覆盖在额头上，像是头痛似的慢慢在岩石上躺下来，仿佛不想浪费力气跟她说话。
“怎么样？”柯善得不到回答，有些急切。
“把你带出去，让你找机会跑是吧。”他蜷缩起身体，气息明显紊乱。
柯善耸肩，略显兴奋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艾登能毫无顾忌地露出这副疲弱姿态，恰恰说明他此刻有把握困住她，即使不依靠傀儡。
“所以说是商量，也是赌注，你给我逃跑的机会，我帮你治疗伤势。”她继续劝说他。
少年依旧没什么兴趣，甚至已经懒得笑她：“噢……那你要用什么方法帮我疗伤？”
柯善笑了笑：“我当然是有些把握的，我和特里德一样是光明系，光系魔法对黑暗系魔法师造成的伤害会更大，你的伤口愈合不了，是因为有一部分光元素融入了你的血肉里，不断折磨你，而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将这部分光元素吸引出来。”
希德尼说过，她身体里那股天生的光明力量可以兼容大部分普通光系，或许也可以将留在艾登体内的光元素吸纳出来。
当然她并不确定。
黑暗中气氛略有松动，艾登翻了个身，那双眼睛透出的光芒在柯善脚边闪烁了几下。
柯善忐忑地吞了吞口水，继续加码：“还有，我之前听导师说，顶楼的红水晶治疗椅有一部分是从亚米盖尔附近的群山里挖出来的，我们去到那里，说不定能找到充满疗愈力的红水晶。”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十几秒，先前少年因为伤势引起的粗重呼吸完全隐匿无息，柯善感到困惑。
很快艾登从地上坐了起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完全是个诚意为零的商人：“你先帮我将那家伙的力量逼出来，然后我们立马动身前往亚米盖尔。”
柯善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好。”
她抬起手，提前告诉他：“不过这个方法也不一定行得通，只能说是尝试。”
柔和的光芒从指尖倾泻出来，魔法文字组成的耀眼光轮将艾登笼罩，水面同时被照亮，惊得里面一些细小游鱼慌忙躲避。
艾登只觉得伤口仿佛被无数蚂蚁啃噬，有一种难以忍受的刺痒感，同时他的四肢开始发热，烦躁的情绪不停地往上涨，冷汗从额边滚下。
“呃……”他抬起手，想要抚摸伤口。
柯善见状赶紧提醒他：“学长！”
少年顿了顿，放下手，说了声抱歉。
很快，无数也像蚂蚁那样细小的光点从皮肉下钻出来，轻盈地浮动到他眼前。和身后人纯净的光元素略微不同，这是属于特里德挥动剑刃时携带出来的力量，带着一些火焰的颜色。
除了刺痒感外，伤口还多了种异物感，像血肉间塞进打湿的纸条，被慢条斯理地切割。
一时之间，血涌出来更多，铺成几条细流淌进水里，但折磨艾登的灼烧感正在逐渐消失，所以他暂且还能忍受，然而柯善快速地将力量收回了。
“先进行到一半吧。”不等艾登开口，她率先说道，微微弯腰去观察他的伤口，顺便暗示道：“看来得找东西包扎一下啊。”
艾登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走吧。”
“不休息一下再走吗？”柯善敛下笑容，同他客气。
少年一言不发，跳进浅浅的溪流里，往洞穴内部走去。
透过那具由诺丁身体制成的傀儡，艾登知道，前来追捕他的人已经被从山脚下引开了，只要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他们就绝没有碰头的可能性。
往前走了一段，却没听到身后人跟上来的脚步声，但艾登知道她还在原地。
“想从这里离开就跟上我。”他回身从嗓子里挤出一句。
实际上他不想花费力气说任何多余的话，他已经失血过多，如果这个人出去后就实施逃跑行动，那她估计真能成功。
“来了。”水面被踩破的声音响起。
“抱歉，我只是有些怕弄湿鞋子。”柯善向他解释道，故意卖弄出几分乖巧，“学长，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从前面离开，那不是比较近吗？”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艾登直直地往前走，即使没有一丝光线照亮前路，他却表现得好像来过这里无数次。
柯善在后面磕磕绊绊地跟着，浅浅的水里遍布长满青苔的鹅卵石：“我怕你要是反悔，把我引到里面杀害了怎么办？”
艾登啧了一声，嫌她烦，“你不动逃跑的心思，我是不会下杀手的。”
他们很快踩到一片软烂的泥地上，拐了个弯，柯善不厌其烦地问道：“你来过这里很多次吗，好像很熟悉地形？”
这次艾登没有回答他，啪嗒啪嗒地，踏在地上的脚步声明显传递出几分沉重。
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蔓延下来的血液濡湿，温热的血液逐渐变得粘稠冰冷，艾登平生第一次那么讨厌血腥味。
柯善吐了口气，她不能再忍受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地面的触感令她缺少行走的安全感，于是再次凝聚出一颗光球，悬在自己前方。
很快，她注意到了地上大量鲜红的血，一直往前延伸到艾登脚下。
“你不给自己画个止血咒吗？”她的关切宛如嘲讽：“你流了好多血。”
艾登几乎是立即哼了一声，似乎是想表示不屑，尾音却有几分颤抖，听起来像是忍受痛苦的脆弱闷哼。
柯善眼底滑过一丝精光。
两个人在无声的博弈，艾登的步伐越来越快，柯善维持着平稳的步调跟在后面，闲庭信步。
她已经决定，如果待会儿能出去就动身逃走，就算豁上性命也绝不错过这最好的时机。
“学长，你真的是要带我出去吗。”穿梭在溶洞潮湿的石柱间，柯善说道：“如果你不说话，我就不走了哦。”
艾登动作一顿，肌肉结实的后背佝偻了下来，他转过身，无奈夹杂着烦躁：“你到底想怎样？其实我不介意在这里和你一决高下，赢了就放你走？”
“不。”柯善赶紧摆手，脸上挤出一个虚假但还算明媚的笑容：“我只是随便问问，别在意，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艾登一言不发地甩开步伐，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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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善连忙小跑跟上去，看着他一边走一边洒下血珠，心中暗爽。止血咒对他来说似乎束手无策，只要特里德的力量还残留在伤口深处，就能随时将止血咒突破，强行施咒，反而会导致伤口的情况变得严重。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块还算干燥的空地上，空地上方有一个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稀薄黯淡的月光从洞口外投射进来。
“从这个洞口上去就可以离开了。”艾登抬了抬下巴，告诉她。
柯善变得有些紧张，源自刚才从心里冒出的主意——她不打算和艾登正面对决，她打算偷袭。
“我还以为你打算欺骗我呢。”她假装放心地说道，贴近他，却没有越过他，等着他先上去，“走吧，天黑正好方便赶路。”
艾登一只脚踏上洞口下方的岩石，正想迈第二步，忽然，整个身体像被折断的树枝，从石头上摔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够呛，牵扯到伤口，男生的脸色瞬间白得跟纸一样。
柯善一时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连路都走不稳，她走过去想要扶起艾登：“学长，你还能坚持吗？”
艾登坐在地上，宽大的手掌紧紧捂着伤口，满额头的汗水。
好像不是柯善的错觉，她看到艾登身上那几道深污的伤口竟然在蠕动变形，时而往两边牵扯，上下扩张，有几个瞬间，她甚至能看到腹部里嫩红的内脏。
柯善微张着唇，她怕她都不用动手，艾登会自己死在这。
不过这不是好事吗。
她把下意识想去扶他的手收回来，背到身后，掌心发起热，艾登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把头扭到一边，哗地吐出一大口血。
很快，艾登就站了起来，试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他用手背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声音沙哑道：“好了，我们出去吧。”
他敏捷地三两下踩到了洞口上，又像行动不便的肥胖的鸭子打开双臂往下直坠，柯善紧随其后。
一出去，不轻不重的干燥夜风便吹拂到了脸庞上，带来惬意，她快速观察了一下环境，洞口外是一片毫无特殊之处的山林，不过胜在地势很高。
艾登站在下面的草坡上，用草皮蹭着鞋底的泥沙，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柯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手背上的血管完全亮起，大量光元素经由血管汇聚到指尖，将手指染得金黄。
虽然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但现在无疑是出手的最佳时机。柯善看准他的位置，纵身往下跳，充满强大攻击势头的光魔法比她还要快，向着艾登的脑袋劈去，眼见就要逼近他——
这个距离不可能有时间给他反应了，柯善一瞬间欣喜若狂，然而耳边的夜风忽然变得紧促，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快速替代那份欣喜。
她不在意，没有把这份心理变化算进自己的第六感里，直到艾登忽然在她面前消失，光魔法打了空，在地面上轰出几道深深的裂痕。
柯善惊叫了一声，有什么东西死死缠住了她的肩膀，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往地上摁，眨眼间，她就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宣告了这次偷袭的失败。
冰冷的气息从背后传来，柯善一点点扭过头，那是两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兽形亡灵，身躯高大，乌青的脸布满软鳞，一左一右挟持着她的肩膀。
“学长，我错了！”她立马大声求饶。